“我的心肝, 我的好大儿!你快醒醒啊,谁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夫君,夫君啊~~顾凝然, 你可别死……”
顾老夫人在幼子顾三叔的陪伴下去了寺庙祈福, 此时老顾府的正经主子就是顾三婶和顾凝然正妻曹氏,婆媳俩相扶持着来到府门外,看到昏迷不醒的顾凝然, 一时都忘记了如何处事, 对着他的身子又哭又叫, 又摸又拍。
随着顾凝然躺的牲口车入京的,有两名陶家客居庄子的农夫,他们管拉车, 还有一名陶府自家下人, 负责说事。
此时,这名一脸精干相的陶府下人暗暗撇撇嘴, 从怀中摸出居士写好的信函, 对着围在顾凝然身边的婆媳二人请安后, 说道:
“顾编修我们已经送到了。两位夫人, 劳烦将顾编修躺的车子还给我们, 庄子里还有用处。小奴这里有一封信,是我们府居士写给贵府老夫人的, 烦请转交。”
顾三婶像是被提醒了一样, “呸”一声“什么破车”, 然后连连吆喝下人们将顾凝然搬抬回府, 不断念叨“轻一些”、“你们手脚柔着些。”
曹氏抹抹眼泪, 一把扯过对方双手递来的信,看着封皮上的字迹, 认出果然是做了三年多妯娌的陶氏所留,写着“敬呈顾老夫人”。
她问道:“陶氏给祖母写信做什么?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我家夫君怎么是你们送回来的?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你们陶府对他做了什么?我夫君身边的下人呢?”
陶府下人不卑不亢,将他们从庄子边的河里捞人救命、请大夫看诊、护送顾编修入京的过程说了一通,话里话外编排顾凝然莫名其妙给他们陶府添了麻烦,影响了主子们赏景的心情,就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出这份意思了。
曹氏有心病,知道顾凝然贪花好色,家族齐聚的时候常常打量陶氏,自以为暗戳戳,实则明眼人都能发现。她闻言便猜,这人趁休沐日跑去京郊,多半与陶心荷脱不了关系。
“哼,狐媚子。”曹氏一想到这位前妯娌,就觉她命好地让自己心梗。陶府下人说详情都在信中,堵住了曹氏要继续问话的态势。
他们把人送到,说要趁城门还开着,赶夜路回庄子继续伺候主子,干脆利落推着板车告辞。
婆媳俩围着顾凝然转,请大夫、喂药、更衣,听他突然痛叫一声:“顾凝熙你个疯子!”又倒头昏去。
大夫说他没有性命之忧,药里又放了安眠成分,婆媳俩只是心疼他,倒不太担忧。不过此时面面相觑,顾凝然落水,不是与陶心荷相关么?怎么又扯上了她前夫?
两个女子一致决定,这就将陶心荷的信拆了,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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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冷冰冰、木僵僵、孤零零。
顾凝熙觉得,自己也许在地府之中了吧。要不然就是还在河底沉着?
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五感尽失,四肢失控,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隐约有了思绪,顾凝熙只是想着,娘子还好么?
他还能再见到她么?
要是知道一阵之后,自己会与顾凝然同归于尽,那么无论如何,不管荷娘身边站着谁,她会怎么想自己,都该现身看看她,与她说几句话的。
顾凝熙不知道,有人为他拔了刀,手又稳又快,像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他的生死、不在意会不会损伤他心脉一般。
那人看着瞬间抽搐的他的身体,示意左右按住,一派淡定自如,边往顾凝熙胸膛深可见骨的伤口遍撒名贵药粉,如同腌菜撒盐一般毫不吝惜,边试探着叫:“顾司丞?顾凝熙?”
听到“荷娘”二字,那人停下手,擦了擦喷溅到自己脸上的血,看看指尖上另一个男人温热赤红的痕迹,轻叹一声。
又一声“娘子”令那人回神,他接过手下的活计,亲自上手顾凝熙他包扎,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直将上身颀长劲瘦的昏沉伤患给裹成了大胖子。
那人还喃喃自语:“我这一救,不知道能不能扯断阿陶对他的惦念,放几分心思到我身上。”
受到拔刀一痛,如同神魂从极黑极深极幽微处被生拉硬拽了回来,顾凝熙无意识地睁了睁眼,却没有看到任何事物,仿佛只感受了一下光线,又沉沉阖上。
他都不晓得,匕首造成的伤口虽然没有大出血,然而渗血不止,透过多层绷带都能洇出,说明伤势依然凶险。
疼痛感被身体自觉地压制住,不惊动主人在昏沉中自我疗愈,顾凝熙只是冒出不断密密麻麻、黄豆粒大的冷汗,额角鬓边,鼻翼颈侧,无一不有。仆从用布巾擦过,很快又出现,如此往复,布巾都湿透了。
唇齿几乎不动,他却喃喃不绝,交替以气息弱喊着“娘子”“荷娘”,非凑近不可闻。
偏偏,程士城就在他近旁,凭着方才一举,成了顾凝熙的救命恩人。
“倒是痴情,若你我心仪之人不是同一个,冲你这份执念,我都想帮你一把了,顾司丞。可惜,阿陶必然是我的。”程士城心底暗念。
顾凝熙到底受了重伤,片刻之后,冷汗没了,仆从伸手一探,低声报给主子:“伤患发高热了。”
意料中事,程士诚吩咐:“撬开他齿关,将降温药汁灌下去,你们轮流守着他,别断人。注意盯着他伤口,若是血迹变深变多,随时报给我。”
识书、识画一直屏息站在床尾,眼睛直勾勾盯着吉昌伯对主子的一举一动。看到匕首被拔/出的瞬间,仿佛自己的心都被人从腔子里拽了出来。看到主子爷流了一地的血,两人互相紧紧握着手,紧张不已。
他们十分想接手照料主子,却不敢乱插话,怕伯爷发怒到主子这个任人摆布的伤患身上。此时听到要喂药,终于出声自告奋勇。
程士诚才不在意这等小事,挥挥手让自己仆从退到一旁,示意顾凝熙的小厮们自己上手,他多留了一句:“待你们主子醒来,记得告诉他,是我救了他。”
识书、识画听到主子会醒,就高兴得不知所以,连连应声“谢伯爷出手。”
程士诚不得不把话点得更透:“我不会说是受谁之托,你们也不许提。明白么?”
两个小厮受他一喝,迟疑几息后,还是点头。
程士诚这才满意,背负双手出房。
然后,他踏着晚霞光芒,亲自走到陶心荷面前,告诉她,顾凝熙救下来了。
**
陶心荷一整个下午都心烦意乱,妹妹蔷娘还在一旁不停地分析顾家堂兄弟俩是不是唱双簧、这番做到她们眼前的凶险是在图什么。
陶心荷更觉呼吸不上来,胸口憋闷欲呕。
她又不能将自己听禀报而猜测到的龌龊内幕告诉妹妹,脏了小姑娘的耳朵。
顾凝然糟蹋了莫七七、可能也想对自己不轨,顾凝熙不知为哪个女子打抱不平,追他堂兄到了此处,险些玉石俱焚,为此躺到了吉昌伯庄子中等人施救。这些说出来,像话么?
陶心荷忍了又忍,还是训斥了妹妹几句,让她不要妄自猜测,给别人安苦肉计的罪名,更不要多管别人家事务,打发她去陪护嫂子洪氏。
好歹身边安静了些,陶心荷捏捏眉心,却感觉有人在耳畔呼唤“荷娘”,声音熟到心底。
她豁然抬头,定睛一看,屋里只有晴芳和自己在,所以那一声男嗓呼唤必然是无中生有了。陶心荷苦笑轻声自语:“莫非我太累了?”累得幻听出了顾凝熙声气?
晴芳上前问要不要为她按按颈子,陶心荷左右晃晃脖颈,虽觉酸疼,却心不在此,反而问道:“伯爷那边,还没有音信?”
晴芳摇摇头。
陶心荷看一眼刻漏,原来只过去了这么一小会儿么?她怎么感觉着捱过了三年五载?
要不要过去看看的两个念头相互拉扯,耗费陶心荷的全部心神。
直到日昏时分,程士诚带着他常挂在脸上的笑意,抬手轻扣她闺房半开半阖的房门,表明自己到来。
迎上陶心荷视线,他顺手推开门扇,不请自入,坐到她身旁圆凳上,朗声说道:“我可是胜造七级浮屠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所以,他救下了顾凝熙?
陶心荷有非常强烈的虚幻之感,大夫都说了十分要命的那柄匕首,程士诚处理好了?顾凝熙能活了?
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程士诚,专注着从他眉眼中找答案。陶心荷越看越确定,满满的狂喜和感激之情,一层层涌了上来,淹没她心田,令她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只能重复无意义的呢喃:“感谢老天爷。”
程士诚静静欣赏佳人生动的面目神情,从她眉梢眼角感受她的心绪澎湃,观她唇线齿贝,完全懂她的未竟之语。
万分希望,以后能这般牵动她心思的人,换成自己。迟早的事情!
程士诚给自己打气,然后款款说来:“阿陶,虽说天怜众生,不过顾司丞能死里逃生,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居功至伟。”
“多谢伯爷”四个字刚到喉间,陶心荷尚未吐露,就见程士诚对她抬掌靠近,做出虚虚捂嘴的动作。
陶心荷直觉地后仰躲避,程士诚收回手到身侧,仿佛手心还残留方才佳人鼻息的温热,让他也一阵燥热。
他说:“你不要替他谢我。因为你们再无关联了,对不对?这一番,是你我联手,先后救了顾司丞。他谢我们两个才对,而非你联着他谢我。
送他去我们庄子之前,情形紧急,我没来得及与阿陶细细掰扯。现在,顾司丞虽说发着高热,身边有京城大夫和我们庄子自带的大夫两人守候,我们伯府下人和他自己小厮多人伺候,必然无虞。
眼下正当其时,阿陶,关于你我他,细细聊聊,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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