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好像在按快门, 她连忙凑过去，脸颊微红，小声说：“季辞让, 你别拍啦。”
她脸上一点妆都没化，头发全梳起来, 盘在脑后。身上是宽松运动装，也完全看不出身形, 胖瘦都看不出来了。再被海风一吹，灰尘扑面，想必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
等会儿还要跑八百米，跑着跑着, 估计还得满脸汗, 加上扭曲表情。
这画面, 真是难以想象，不堪入目。
顿时, 梁可樱便有些后悔让季辞让运动会过来玩了。
季辞让好像能看穿她心思，莞尔, 将相机往她面前递了一下, 示意她自己看。
梁可樱低下头。
顺势看过去。
季辞让手指按着方向键, 一张张往前翻。
翻了一连七八张, 大多都是全景图, 人物几乎全都虚化，或是只有部位和背影。
比如梁可樱小跑时飞扬的马尾。
还有侧头登记时、被遮住剩下的半张侧脸。
每一张照片都像是沾染了春天气息，穿透画面，暖烘烘地扑面而来，仿佛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季辞让：“还不错吧？”
梁可樱抿了抿唇，毫不违心地点头, “嗯。好看。”
“不错，小樱有眼光。”
“……”
片刻后，参赛选手预录登记结束。
裁判开始吹预备哨。
从季辞让身影出现起，旁边，唐司淮就一直没说话，面无表情模样，在帮裁判誊选手编号。
注意力好像也没有再放在两人身上。
直到此时，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的两人。接着，轻描淡写地开口，喊了一声、打断两人。
“梁可樱。”
这熟悉嗓音，像是早已刻入骨髓。
到底是暗恋了那么多年的男生。
每一句话，都曾经被少女放在心坎里，细细品味琢磨过。
连做梦都不会忘掉。
自然，梁可樱脑子还停留在原地，身体却已经先是条件反射地一僵。
“啊……”
唐司淮：“吹哨了，该去起跑线准备了。”
梁可樱回过神来，“……哦、哦哦，好。谢谢学长。”
她朝着季辞让摆摆手。
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走上跑道。
季辞让站在原地，再次朝她举起单反。
“咔嚓。”
快门声音清脆，引得人忍不住侧目。
唐司淮飞快打量了季辞让几眼，抬了抬眉，复又默默收回视线。
……
“嘭——”
发令枪响起。
起跑线上，乌泱泱一群女生拔步而出。
梁可樱也混迹在大部队中，没有冲在第一，也不落到最后。
步子看起来不紧不慢的，很有自己的节奏。
八百米这个项目，无论是对于初中女生、高中女生、亦或是大学女生，都属于一道坎。
海城中考体育需要考800米，计入中考录取分数。一般来说，为了考试，初三可能就是巅峰。再后面，大家就会逐渐失去长跑技能。
等到上大学后，能全程跑下来几乎就算是胜利。
这个项目也是运动会最难动员的，愿意参加的人相当少。
事实上，嘉南大学是有体育学院的，但体育学院一般不会参加这种校级运动会，觉得太小儿科，没什么竞争力不说，还会影响其他专业同学积极性。
所以，除体育生之外，剩下全年级全专业一起比，竟然也就那么三十来个人。
梁可樱虽然没什么运动细胞，耐力在普通女生里倒算是还行。
不然登山社去爬佘山那天，也没法坚持下来。
很快，第一圈400米结束。
队伍里头已经有五六个女生弃赛。
梁可樱还跑在第一梯队，依旧是在中游。但呼吸已经比开始时重了许多，脸色也一点点变得绯红起来，倒是显得皮肤没有那么苍白了。
她努力控制着脚步节奏，目光放远了些，努力往前方瞟了一眼。
除了第一梯队几个人，再前面，还有三个女生在领跑。
前两个女生已经甩开他们小半圈了。
基本没可能追上去，
梁可樱没什么非要拿名次的想法，只要别丢脸就行，收了心，安安稳稳地继续自顾自往前跑着。
……
到最后100米。
身边人都开始加速。
“梁可樱！加油！”
不知道什么时候，岑瑜已经站在了终点线旁边，正遥遥地冲着她挥手。
旁边是季辞让。
更远几步，则是站着唐司淮。
他手机拿着计分板和笔，似乎是在帮裁判老师登记。表情似笑非笑，也在看着跑道这边。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就扑面而来。
岑瑜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依旧中气十足、旁若无人地喊道：“可樱宝贝！冲呀！”
听到声音，梁可樱抬起头。
目光却不自觉越过岑瑜和季辞让。
恰好，与唐司淮对上视线。
“……”
只要唐司淮在场，第一眼，中枢神经控制着眼睛，一定是先会去找他在哪里。
这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哪怕她在一点一点、将唐司淮从脑海里拔除。
但，要改变一个坏习惯，总归还是需要漫长过程，没法一蹴而就。
梁可樱深吸一口气，垂下眼，控制着大腿肌肉，开始加速。
变故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倏地，旁边突然横冲出来一个人，步伐匆匆忙忙，似是打算趁着空隙、横穿跑道。
但他没有预估到梁可樱会突然加速。
梁可樱也是因为想到唐司淮，突然走了点神，压根没注意到侧面情况。
“砰”一下。
那人直愣愣地撞到梁可樱身上。
两人都在跑动，且速度不慢。这样结结实实一撞，惯性和反作用力加持，直接让两个人往后跌了好几步，齐齐摔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梁可樱条件反射地用手掌撑了一下塑胶跑道，试图减缓冲力。但因为摔到姿势不对，未果。
膝盖和手肘落地，擦到塑胶跑道。
痛感火辣辣的，传到大脑皮层。
虽然隔着衣服裤子布料，但应该还是破了皮。
很快，脚踝处也跟着传来一阵剧痛。
“嘶——”
梁可樱倒抽一口冷气。
眉头紧紧蹙起。
岑瑜和季辞让都看着这里，意外发生后，两人第一时间朝梁可樱跑来。
“梁可樱！”
听到岑瑜声音，梁可樱抬起头。
然而，她没有想到，第一个出现在旁边的人，竟然是距离更远一些的唐司淮。
短短数秒内，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比起好友，唐司淮脸上明显看不出什么焦急之意。
只是拢着眉峰，眼神有些锐利，居高临下地落在梁可樱身上。
继而，他蹲下.身，朝她伸出手。
梁可樱有些不知所措，缩了缩腿。
“别动。”
说完，唐司淮指尖落到她脚腕上，轻轻捏了一下。
掌心虽然温热，叫人心头微颤，但，依旧无法抵消脚腕上传来的痛感。
梁可樱陡然清醒过来，瑟缩了一下。
唐司淮收回手，问她：“疼吗？”
“……嗯。”
正此时，岑瑜和季辞让也到了她旁边，将她团团围住。
岑瑜急急忙忙地叠声问道：“可樱！受伤了吗？我靠，那人是谁啊突然跑出来？有病？……你怎么样？”
“……”
梁可樱顿了顿。
还没来得及开口，唐司淮率先站起身，平静地说了一句：“不严重，应该只是脚扭了。你们送她去校医院看一下吧。小心一点。”
语毕，他转过身，朝那个“肇事者”走去。
透过季辞让和岑瑜站立缝隙，能看到唐司淮的动作。也是蹲下.身，先帮那个女生检查了一下，低声问了两句。看起来专业又耐心。
和刚刚对她是一模一样。
没有任何分别。
梁可樱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
……
旁边两人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听唐司淮说完，季辞让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单反随手丢给岑瑜，弯腰，轻轻松松将梁可樱打横抱起。
梁可樱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啊——”
季辞让低下头，朝她笑了笑，温声说：“别紧张，我送你去医务室。你们校医院在哪呢？岑瑜，还不赶紧带路。”
“哦对对对，这边这边这边……”
岑瑜也愣了一下。
听到季辞让喊她才回过神来，赶紧给他带路。
梁可樱长这么大，还没被男生这样公主抱过。
不过走出去三五步，就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
再加上还是在学校里，运动会还没结束不说，又恰好到了午饭时间，路上人来人往，难免有人把好奇目光投向他们，叫人尴尬不已。
她实在难以习惯，挣扎着，想要下地自己走。
“季辞让，你放我下来吧，我能走。”
季辞让不肯松手。
他人看着瘦弱，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这样横抱着梁可樱、气都不见喘，还能自然地同她说话。
“自己走什么呀，到时候疼死你。”
梁可樱：“但是这样……我真的不习惯。”
语气听起来十分坚决。
季辞让想了想，到底是退让一步，“那背你？背总不尴尬了吧。”
“……好吧。谢谢你，季辞让。”
季辞让走到角落，把梁可樱放下，让她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岑瑜，慢慢趴到自己背上，再将她背起来。
这个姿势，他走得更快了些。
称得上健步如飞。
转眼间，三人已经离开操场周边区域，看不见影子了。
远处，唐司淮静静收回视线。
再次低下头，看向那个脸颊有些微红、不知道因何害羞的女生。
他说：“同学，如果没受伤的话，麻烦你跟我到旁边来，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比赛期间跑到跑道上。”
声音听起来很是公事公办。
明显不带丝毫温度-
季辞让和岑瑜将梁可樱送到校医院。
这会儿，校医院刚刚开始午休时间，医生都去吃饭了，连个挂号的都没有。
三人在一楼绕了几圈。
总算找到一个值班医生。
那值班医生看了梁可樱一眼，站起身，不急不缓地随手一指，示意季辞让把她放到值班室的病床上。
因为要检查身上的擦伤，岑瑜和季辞让都退出了值班室，回到走廊上，随便挑了两张椅子坐下。
“……”
一时之间。
两人都没有开口。
校医院里静悄悄的，像是能听到树枝悄悄长出新芽的声音，还有微风、正轻轻敲打着玻璃窗户。
岑瑜心有所感，侧过脸，瞥了一眼季辞让。
“季辞让，你想说什么？”
季辞让理了理他的小卷毛，目光看着值班室紧闭房门，漫声道：“我要追她。”
岑瑜：“……你别发神经！朋友！你才见梁可樱第二次！”
“那又怎么样？”
岑瑜虽然已经想到这个可能性，毕竟，季辞让这个渣男，什么时候对女生这么殷勤过。
居然还把宝贝单反丢给她，去抱女生。
潜意识反应骗不了人。
但，在他说出来这一刹，还是搞得人不免有些焦头烂额。
她压低了声音：“什么叫‘那又怎么样’，你玩女人就玩女人，敢玩到我朋友头上，你想死吗。”
季辞让笑了笑，看着明眸善睐，漂亮得近乎男女莫测。
“别用‘玩’这么难听的字好吗？我认真的。”
“……”
季辞让没法用语言向岑瑜表述出什么想法。
在艺术家心里，要描述一种意识状态，文字显得匮乏。
只是见过两次又怎么样？
喜欢是瞬间产生的。
季辞让甚至可以具体说出是哪一个刹那，他感知到了自己的心动。
——就在梁可樱摔倒后、茫然抬起眼的那瞬间。
她的脸颊白嫩如雪，肌肤细腻。
她的眼神，就像一朵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被人无情地摘下来后，摔到地上，再用鞋碾过。
羸弱、毫无还手之力。
花瓣落了两片，被泥土和鞋底弄得脏兮兮的，惹上了尘土，却有种惊人的破碎美感。
季辞让见过各种各样的美女，拍过各式各样的美女。甚至，也交往过许多。
但她们都没有梁可樱这种气质。哪怕受了伤，依旧纯真而收敛的美丽。
她是破碎但不会凋零的玫瑰。
仿佛轻易就能让男人生出无限的保护欲来。
季辞让看呆了片刻。
当即，他又心生出后悔。
因为没能抓拍到这一幕。
季辞让也描述不出那种心悸。
岑瑜不理解，自然是无法相信，哼笑，“你每次都说认真。上次那个小模特呢？不是追到海城来了吗？说绝对不是冲着你家的钱，就算你家破产都要一辈子跟你。当时你还很感动呢，忘了？”
“……别提以前的事。谁没点过去。”
“你看你看，那小模特那么漂亮，都变成过去了。季辞让，梁可樱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还是我室友。你这样，万一伤了人家，让我怎么办？”
季辞让笑了笑，对她的不信任也并不生气。
他说：“不会的，你放心吧。”
“……”
“也不用劝我说谁比梁可樱漂亮，怎么怎么样的。……我喜欢她，她用不着太漂亮。”-
因为在运动会意外扭伤，整个周末，梁可樱不得不在寝室卧床休息。
恰好，年前那个创意比赛出了结果。
她去官网搜了一下，没有搜到自己的名字。
但也算意料之中，没有太失望。
梁可樱给徐教授发了消息，把结果告知他。再切到官网页面，仔细地将获奖作品浏览了一遍。
因为赛题需要创意，获奖作品里几乎没有人像画，大部分都在运用夸张色彩、扭曲线条之类的元素，用尽全力把画面张力拉满。唯独三等奖，有一个人交了一张人物画。
梁可樱自己最擅长人物，习惯性地就将那张图放大，仔细研究了一下。
这张画的主题是“镜中人”。
画手用一个自上而下的视角，画出了人物在镜中和镜外的两幅面孔。
镜中是拿着刀，满身是血的“凶手”。
镜外则是一个长相普普通通，气质明亮的少年。
这种主题的图有很多，算不上特别创意。
但她这张，人物线条特别流畅干净，各个细节都描绘得很精准，色彩用了大面积对比色组合在一起，画面却又不显得突兀。
梁可樱研究了一会儿。
退出去，目光下移。
她注意到画手在获奖名字、学校旁边，还打上了自己的微博账号。
想了想，她点开微博，搜索了她的ID。
页面跳转。
对方竟然是个60万粉的微博大V。
备注是“XX漫画主笔”。
梁可樱随手往下滑，浏览了一下她的微博内容。
主页里，大部分都是转发一些素材，还有一些漫画更新内容，偶尔会PO几幅自绘图出来，但都不是学校里教的专业向插图风格，更偏向于一些日系漫画风一些。
再往下拉。
一周前，对方转发了一个漫画比赛邀请函。
大意是某某漫画举办了一个漫画比赛，欢迎画师和脚本投稿，合作方式多样，通过审核、上杂志就会有稿费，如果上漫画渠道，还有其他分成奖励等等。
不仅如此，获奖奖金也是十分丰厚。
梁可樱心念一动。
画漫画……说实话，她曾经确实有想过。但因为自己本身不怎么了解这一块，很少看市面上流行的漫画，也没有时间去研究。
但是，有钱啊。
她真的很需要钱。
没有再多犹豫，梁可樱立刻将那张图保存下来。
……
夜凉如水。
嘉南大学操场上，有不少人在慢跑，球场里，也有男生还在打球。
叶骏和唐司淮打完一轮。
各自打了招呼，退下来换人上。
两人坐到旁边休息椅上。
叶骏拿过水瓶，一口气喝掉半瓶，这才喘着粗气，开口道：“咱们社团又得搞这个学期的活动了，副社长有什么想法吗？”
唐司淮：“听你的。”
叶骏：“我是想说，最近天气不是挺好的嘛，咱们就走远点，去临市玩玩，怎么样？周五去，周日晚上回来。正好社团部刚拨了活动基金。”
唐司淮捏了捏额角，随口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设计调研才想出来的吧。”
临市有古镇，他们专业课最近正好有个设计课题，就是关于仿古建筑的。
叶骏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还是你了解我。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一箭双雕嘛。反正去哪里活动不是活动呀。”
唐司淮：“我没意见。”
“行，那就暂定这样，我去群里发通知，让想参加的人过来报名。”
说着，他伸手，从旁边捞过外套。
再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晃了晃。
唐司淮浑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倏地，好似又想到了什么，也放下水，跟着拿出手机。
叶骏动作很快，已经把消息发了出去。
社团群猛地热闹起来。
各种发言一句跟着一句往外冒。
但那些聊天里，没有梁可樱。
过年那阵，唐司淮就已经发现这个秘密。
梁可樱好像从来不在社团群里说话，低调得像个隐形人。
之前，他几乎可以确信，梁可樱绝对是听到了他说“不喜欢乖乖女”那番发言。但她居然也没有选择退社。
难道是真的喜欢登山？
毕竟八百米跑得挺不错的，或许是真喜欢体力运动呢？
还有，她这种乖乖女，怎么会认识那个杀马特的？
美院有那么一号人吗？
按理说，那个杀马特这种长相，不可能会不出现在学校论坛上，怎么会之前没有见过呢？
……美院的学生都那么特立独行，潜移默化之下，应该也会逐渐被影响吧？
路灯下，唐司淮勾了勾唇角。
不得不说，小姑娘身上真的有很多秘密，弄得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想了想，他切出Q.Q群界面。
接着，打开微信，给唐明哲的秘书发了个消息。
对方回复很快。
不过半分钟，唐司淮想知道那些事，便基本知道了一个大概。
秘书：【……梁介鑫一共有两段婚姻，第一段是和原配周宁，留下一个女儿，名字叫梁可樱，今年19岁。两人在四年前离婚。而后梁介鑫与现任妻子滕雪结婚，也育有一女，名叫梁皓月，今年14岁。】
唐司淮：【他婚内出轨了？这件事我爸知道吗？】
秘书：【是的。不过，唐总认为私生活并不影响商业合作。关于梁介鑫的提案，唐总还是会继续考虑。】
“……”
唐司淮冷笑了一声。
倒是臭味相投。
挺好。
他关掉对话框。
旁边，叶骏已经和团员们聊了一轮，准备着手开始定大巴之类的琐事。
他余光瞟见唐司淮表情似笑非笑，随口问了句：“在看什么呢？”
唐司淮兀自低垂着眼，没回答。
指尖微动，飞快地在输入框里打字。
而后，点击发送。
唐司淮：【梁可樱，脚伤好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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