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几句话, 梁可樱感觉自己汗如雨下,焦头烂额。
汗水似乎是打湿了鬓角。
空气刘海不再空气。
和面前通身清爽的唐司淮相比,此刻, 她的形象或许应该不怎么美观,可能还有点颓唐。
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平心而论, 梁可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出众。
特别是与唐司淮这种光芒万丈的少年相比,自己平凡得不能更平凡, 如同身处阴影之中,没有丝毫引人瞩目之处,只是可以省略掉的芸芸众生。如果要说长相勉强还算过得去,但和唐司淮那些前女友相比较, 也绝对是逊色良多。
更何况, 唐司淮自己这般, 模样气质皆是出众。
没有人能与之比肩。
她配不上他。
她差远了。
哪怕是痴心妄想地喜欢他,梁可樱从来也清楚这点。
所以, 当唐司淮公开说“不喜欢乖乖女”,她也只是开始逼迫自己认清现实, 不再将感情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海面, 重新落回到自己身上。
打心底, 梁可樱确实没有对唐司淮产生过丝毫怨怼之心。
这就让她更为费解。
“……为什么?”
梁可樱低声喃喃问道。
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那张纸条里潜藏着的表白吗?
所以在那查泽被她拒绝一次过后, 唐司淮反倒愈发不甘心了?
他觉得她不该这么轻易对他死心?
……所以跑到老城区来找她, 照顾她,给她送来沈阿姨帮她,为了叫她再次回心转意、叫她重新跌入名为“唐司淮”的深渊里吗?
这样一想,好像又想得通了。
怪不得。
怪不得唐司淮对她温和得不像话。
面对自己时,他好像完全不再是那个肆意妄为、骄矜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奇妙地变得体贴又温和起来, 让她内心一次又一次地游移动摇。
他在等她主动回去找他,继续悄无声息地爱慕他。
潜移默化。
仿佛一名老道而沉稳的猎人,淡定地守株待兔。
原来是这样。
其实,面前这个唐司淮,才是梁可樱记忆里那个唐司淮。哪怕当众被批评,也要大庭广众地在光荣榜找回场子,示威似的,老师也不放在眼里,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也绝不会放弃服输,从来嚣张又桀骜。
应该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吧。
梁可樱垂下眼,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身体踏出茂密树荫范围之外。
阳光落到少女瓷白如玉的脸颊上,将她表情盖住三分,显得不甚分明,谁都看不透。
唐司淮耸耸肩。
语气依旧是不紧不慢。
但话中含义却凛冽。
他说:“试一试。”
梁可樱抿了抿唇,低声道:“……如果我说不想呢?”
她曾经那么那么喜欢他,是真心实意的、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喜欢。
她不想成为他“不甘心”下的战利品。
“梁可樱,你总是在对我说谢谢。但是这些谢谢应该是需要一些回报的,不是吗?”
唐司淮曲起指,在她头上轻轻叩了下,“晚上一起吃饭。”
……
梁可樱心里存着事,浑浑噩噩转身,离开大广场。
穿过食堂门口。
她倏地停下脚步,回过神来。
岑瑜呢?
怎么把岑瑜忘了?
梁可樱回头,眯了眯眼,朝着广场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岑瑜身影。
她摸出手机,给岑瑜打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那头很快接起来。
岑瑜宛如找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开口喊她:“可樱!快来救我!”
梁可樱:“……”
岑瑜人在计算机系的遮阳棚背后。
梁可樱走过去时,她并不是一个人在那里,前面还站了一个高个男生,几乎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挡住。
岑瑜在女生中算是高个,170还多,人瘦腿长。
站在人群里,愈发显得分外高挑。
那男生看起来和唐司淮差不多高,背影清瘦,骨骼分明,看身材就觉得很是不错。
梁可樱想到什么,蹙起眉,当即停下脚步。
结果,岑瑜先一步看到她。
她从那男生身前探出半个脑袋,声音急匆匆,“可樱!我在这里!”
说完,岑瑜拔腿欲走,似是要往梁可樱这边来。
那男生二话不说,直接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将她整个人按在原地,挣脱不得。
岑瑜怒视向他,“陆承月!你有病啊!你没看到我室友来找我了吗!”
“……”
果然,这男生就是陆承月。
岑瑜那个偏执前任。
梁可樱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继续站在后面看好友热闹,连忙上前两步,走到两人旁边。
视角转换。
一抬头,刚好就能看到陆承月的脸。
梁可樱只这么轻轻扫一眼,当即就明白过来,岑瑜高中时为什么一眼看上了这个学霸,还对人家穷追猛打。
陆承月不是唐司淮那种耀眼俊朗长相,也不是季辞让那种有点模糊了性别的漂亮。
相比之下,他五官更加锋利,狭长的眼,鼻梁高挺,眼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写满了疏离与冷漠。
加上表情太过冷峻,看起来很难接近,非常符合岑瑜口中孤僻少年的设定。
从始至终,他没有给梁可樱一个眼神。
目光一直停留在岑瑜脸上。
梁可樱不知道该说什么,觑了觑岑瑜,试图帮她解围:“那个,同学,你找岑瑜有什么事吗?我们要去食堂吃饭了……”
“……”
岑瑜拧了拧眉,“你没听到吗?”
陆承月:“听到了。你带我一起。”
“为什么?我不想带你一起。”
岑瑜被陆承月纠缠了半天。天气又热、脸上妆好像有点花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补个妆,终于耐心告罄。
她语速飞快:“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你明白吗?分手一年多了!陆承月,我跟你说,你再骚扰我,信不信我告诉辅导员,让你入学就拿个处分。”
陆承月:“……瑜瑜,你是小学生吗。”
岑瑜被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气得够呛。
“陆!承!月!”
旁边,梁可樱表情有些怔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岑瑜露出这种表情,夹杂着气恼和无可奈何。她大大咧咧,又十分注重外表形象,好像极少因为什么事那么焦躁,面目都忍不住狰狞起来。
陆承月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依旧紧紧抓着她,不肯松手。
他说:“瑜瑜,你不是说不谈异地恋吗。现在我们不异地了。”
“……”
“不要再推开我了,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
他冷冽眸光中,带上了一丝祈求,像是有水色划过。
岑瑜愣住了。
……
外头太热,两人决定换个地方,深入浅出地好好聊一聊。
梁可樱到底没能和岑瑜一起吃上饭。
没心思一个人坐在食堂,只自己买了份面条。
她撑着伞,踱步回到寝室。
温黎和苏安安还是没有回来。
寝室空无一人。
霎时间,梁可樱好像被巨大的无措和孤寂淹没。
她果然就是一条小船。
在海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找不到方向。
但火焰已经在夜空燃烧起来,引诱着她、逼迫着她,叫她飞蛾扑火一回,为那照亮漆黑海面的烈焰俯首称臣。
她不愿意开始这段感情不对等的恋爱关系。
却又无可奈何。
梁可樱长长叹了口气,将脑袋磕到桌面上,浑身脱力,背脊佝偻下来。
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
钱没能还出去。
而且,晚上,难道真的要和唐司淮一起吃饭吗……
一时之间,梁可樱只觉得自己食欲全无。
但面条泡在汤里,再过会儿就会坨,秉承着不能浪费钱的想法,她还是坐直身体,解开包装,拿了把筷子开始扒拉面条。
很快,汤碗见底。
梁可樱收拾好垃圾,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继续开始日复一日地画稿。
前些天,初年让她调整了几个分镜。
梁可樱虚心学了几招。
这会儿正好有灵感,可以用上画起来试试。
她抿起唇-
下午。
太阳炙热,室外气温越来越高。
唐司淮没继续留在报到处,回到寝室。
嘉南大学男寝女寝除了位置不同,里面规制一样,都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除了叶骏,唐司淮另外两个室友都不是建筑系。
一个是土木,一个是管理。
土木那个男生大二就和女朋友去校外租房同居,偶尔才回寝室休息。管理那个则是超级学霸,常年泡在图书馆,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大部分时间,寝室里也就唐司淮和叶骏两人。
当然,还是叶骏在寝室里的时间更长些。
唐司淮自己有学生会的事,又是教授看好的好苗子,经常要去跟着学习各种项目、帮教授打下手。空闲下来,还要谈恋爱,给学校论坛制造点桃色新闻。
总之,完全称得上十分忙碌。
叶骏躺在床上打游戏,听到动静,只用余光瞟了唐司淮一眼。
“回来了?怎么样?新生里有没有美女啊?”
唐司淮语气不咸不淡,“没注意。”
叶骏“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不愧是你。……也是,再漂亮的也拿得下。”
唐司淮没理他。
拉开椅子,再随手打开电脑。
头顶传来一声“GAME OVER”的播报声。
不多时,叶骏从床上跳下来,坐在楼梯上,看向唐司淮。
唐司淮:“怎么?”
叶骏摸了摸下巴,揣摩了一下,笑道:“我看你有点不太对劲哦。兄弟,你是去找学妹了吧?”
“……”
“都这么久了,怎么半分进展都没有啊?之前还让我送了什么简笔画过去,怎么也没见人家有几分反应呢?你到底行不行,渣男别搁乖乖妹妹身上翻船了。”
想到刚刚梁可樱那个纠结表情,唐司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没什么不行。”
叶骏:“啧。”
明显是不太相信。
唐司淮抬手,给了他一个肘击,“等着看吧。”
这会儿,小姑娘阖该是挣扎得要命了吧。
对唐司淮来说,这种挣扎,倒是一种新奇体验,前所未有。
他十分期待-
转眼,黄昏将至。
暮色四合。
梁可樱放下笔,在软件里点击保存,长长松口气,伸了个懒腰。
手机一直背放在桌面。
她捏了捏手指,将手机拿起来。
解锁屏幕。
十几分钟前,唐司淮发来新消息。
梁可樱滞了滞,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点开对话框。
唐司淮:【在寝室?】
唐司淮:【我过来接你。】
“……”
她“唰”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字。
梁可樱:【不!】
梁可樱:【拜托了,千万不要!】
发送出去。
下一秒,语音铃声响起。
依旧来自唐司淮。
梁可樱手指一顿,踟蹰数秒,颤颤巍巍地接起来。
“……学长。”
唐司淮轻轻笑了声,“嗯。下来吧。”
“你在哪里?”
唐司淮:“在车上,你不来的话,我就只能下车等你了。”
“……”
梁可樱麻利地揣上手机和钥匙,快步下楼。
正值晚饭开始时间,新生报到也已经结束,整个嘉南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满脸笑意的面孔。
女寝楼这边,女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边走边聊。
或是从外面回来,或是往外走去。
总之,人流很大。
唐司淮的车停在寝室楼区域外,和去食堂和学校大门是相反方向。
这里走过的人就明显比另一头少上许多。
间或才有几个身影。
在这里,他接送过数任女友,对地形万分熟稔。
梁可樱应该很快会下来吧?
唐司淮指腹轻轻敲着方向盘。
眉梢眼角含了几分饶有兴致的笑意。
果然,不过五六分钟,视线内,一个瘦弱小姑娘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站在路上,左右张望了一下。
看到唐司淮的车,她蹙起眉,快步朝他走来。
……
梁可樱坐上副驾驶。
动作明显有些蹑手蹑脚。
好像很怕别人看见。
“学长……”
唐司淮:“想吃什么?”
梁可樱抿了抿唇,声音压得很低,“我还不饿。”
“那陪我吃?”
“……”
梁可樱垂下眼,攥紧了手机,“学长,我必须要把钱还给你。”
唐司淮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看着前路,兀自发动了车。
“学长!”
她微微抬高了声线。
接着,就听到唐司淮流畅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卡号。还吧。”
梁可樱有些狐疑,疑心他是不是胡乱念的号码。毕竟,哪有人背自己的银行卡号码,最多也不就记个后四位吗?
但她还是飞快地记了下来,打开银行APP,试着往这个号码里转账。
大额交易需要输入全名。
名字居然真是唐司淮。
看到页面显示转账成功,梁可樱终于松了口气,感觉放下了一个心结。
唐司淮余光瞟到她脸上微表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介意?”
“……嗯。”
“收男朋友礼物的时候也会这么介意吗?”
“……”
梁可樱愕然瞪大了眼睛。
说不出话来。
唐司淮:“梁可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如果因为害怕胆怯而止步不前,未来就会后悔。”
只这简单一句话,梁可樱好像骤然就被他说服了。
就像曾经告诉她要自己走出噩梦一样,轻轻巧巧,就能叫人下定决心。
唐司淮的每句话,好像都是那么有道理。对梁可樱来说,仿佛是百听百灵的魔咒一样。
“……真的吗?”
她那份至高无上的暗恋,真的会被他认真对待吗?
他能向她付出等价的喜欢吗?
应该不能吧?
梁可樱捏着拳头,一字一顿地问:“学长,你真的喜欢我吗?”
唐司淮朝她勾了勾唇。
瞳孔里倒映着满世界的夏天。
他说:“喜欢啊。喜欢你才追你,喜欢你才花时间帮你,喜欢你才来找你说话。这些都是给我女朋友的待遇。”
可是,他曾经有过那么多女朋友。
梁可樱:“可是,你以前说,你绝对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生。”
说话功夫。
保时捷已经开出学校。
在红灯前停下。
唐司淮侧过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小姑娘柔软脸颊。
手感极佳。
他忍不住又用指腹蹭了两下,在她脸颊逐渐变红之前,默默缩回手。
“说明我当时想错了。没有什么一定喜欢或是不喜欢的类型,只有是不是我喜欢的人。”-
新学年开始。
嘉南大学最大的新闻、莫过于唐司淮交了个新女友。
新生军训结束前,唐司淮已经结束交接,退出了学生会。学生会将在新一届各部干事和副部长中重新选拔学生会会长。
他已经不再是学生会会长。
但因为长相出众,依旧是校内风云人物。
为这件事,学校论坛开了不少高楼帖。
各处都是议论纷纷。
众说纷纭。
【哇,我今天见到唐司淮的新女友了诶!在食堂里!两人走在一起!是一个软妹,看起来很清纯的样子,和之前几个都不一样!】
【美院大二那个是吗?皮肤很白的?】
【是美院的,她们班有人说了,就是之前表白墙画速写那个,叫梁可樱。】
【震惊!是她追到了吗?说实话感觉不是TSH喜欢的类型啊。】
【我感觉是诶。唐司淮和上一任分手之后,中间空档期不是很长嘛?说不定就是被纠缠得受不了了,所以才答应下来的?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不如上个学姐长得好看。】
【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分手了。学妹看起来不会来事,应该谈不久。】
【……】
唐司淮很快看到了这些帖子。
无聊。
本来么,这种议论他从来不会放在心里,随便说就是了。之前也都是放任。
但想到梁可樱脸皮薄,为人又喜欢低调,总觉得她知道之后会不高兴。
想了想,他重新打开手机,从列表里找出一个名字。
唐司淮:【郁赞,你还在信息部吗?麻烦帮我删几个帖子,我女朋友不爱看。】
郁赞:【OK】
郁赞:【淮哥的女朋友就是我的女朋友,发地址来,马上删。】
唐司淮哼笑了一声。
将地址丢给他。
再随手锁上了手机,丢到一边柜子上。
“咚”一声轻响。
梁可樱动作一顿,回过头。
此刻,天色已晚,偌大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连一点点细微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她问:“怎么了?”
唐司淮摇头,“没事。”
说着,他凑过去,看了看梁可樱手底下的画。
梁可樱正在画这个月的小作业。
因为想买一套全色丙烯颜料,她手头拮据,前些日子一直在画商稿,作业进度落下了许多。明天第一节就是专业课,她们班要公开评讲作业,她不得不到画室来补。
从下午一直画到现在。
终于,还差个收尾就能结束。
梁可樱专业课成绩不错,但唐司淮这样看,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身挡了下画板。
“……要不你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唐司淮这一阵也很忙。
那查泽项目已经在审批,受到当地满分好评,院里对他们十分满意,给大三大四争取了一个设计比赛名额。唐司淮也要画设计稿,报比赛拿奖。
据梁可樱所知,他们寝室整日通宵达旦的不睡觉。
哪好让唐司淮陪着她的小作业浪费时间。
闻言,唐司淮摸了摸她的脸,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不紧不慢的轻笑。
他总是喜欢摸她的脸。
“星星,你再说话这么客套,老子亲你了啊。”
“……”
是夜。
踏着月光,梁可樱满身疲惫地回到寝室。
岑瑜她们都已经爬上床玩手机了。
她一走进来,几个人纷纷开始笑。
“可樱!怎么样怎么样?和唐司淮约会是什么感觉?”
梁可樱叹了口气,低声作答:“头皮发麻的感觉。”
温黎:“为什么头皮发麻?他很难搞吗?不会吧,我之前刷论坛,看到有人说他对女朋友都很好。唔……反正交往的时候很好,但是分手的时候也很狠。”
岑瑜“啧”了一声,“后面那句话没必要哈。”
梁可樱摇摇头。
一言不发地坐下身,捏了捏鼻梁。
头皮发麻不是因为唐司淮,只是她自己。
她一边沉溺于唐司淮的专注目光之中,一边又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不要那么喜欢他,只能喜欢一点点,不能更多。
这样拉扯,就弄得自己很累。
但是,唐司淮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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