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百花楼之行失败,有去觉得自己无法抵挡住姑娘们的热情,决意早早跑路。
重明和白泽拉他不住,四个人扔了伞你追我赶在大雨中飞奔的场面格外滑稽。
好在,他们几个都不是人。否则一夜之后,怕是要风寒一病不起。
李道的神仙客栈虽比不上甘露巷子那家豪华,在占地上,还是值得一提的。
上下两层,后头一个大大的院落。这几日来赶考的书生,大多都在院子里读书。
后头草木繁盛,还有个池塘,池塘上架了座小木桥,站在上头看风景,很有情调。
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李道打开门,咳嗽着从楼上下来。
北方天气干,一到冬天就咳嗽,总也不好,嗓子痒痒的,老咳个没完。有时难受起来,跟害了肺痨似的。
后院的读书声和前头的说话声掺杂在一起,吵的人脑壳疼。
楼下的书生见她下来,笑着道声好。
有人正在吃早饭,见美人亭亭,脚步婀娜,没话也要找话,“掌柜的,你家客栈和甘露巷那家撞了名字,也不怕人家找上门来砸了你的店?我可听说,他家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不会因店主是个漂亮姑娘就手下留情。”
底下的人哄笑出声,纷纷抱怨起甘露巷神仙客栈高昂的价格来。
更多的是向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往里头坐一坐,好好享受享受。
下头吵闹的很,李道听到有人冲她喊,“掌柜的,你这样开店可不行。看你门庭冷落,再不想点法子,只怕要把店开倒闭了。”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你这店处处不如神仙客栈,偏生价格和他家一样,这不是坑人吗?”
“总不能好几年开张一次,只想挣举子的钱。说到底,照顾你家生意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粗人?”
李道皱眉,看了眼墙上挂的牌子。
谁把价钱降低了?
她不满的看了看白泽,白泽歪歪头,对她讨好一笑,“总还是要做生意的嘛。”
李道脸黑了黑,下楼的脚步都沉重许多。
议论声还在继续。
“听说了没?神仙客栈的大东家落户在江南了,听我家做生意的亲戚说,搬家那天,排场大的不行。”
“你这算什么排场?我听说啊,客栈的东家娶了七八房老婆,还给秦淮河上最有名的蒹葭姑娘赎了身。接人那天的排场才叫大呢!”
“这我也听说了。那天甘露巷那家还给乞丐送了东西,说是庆贺主人家大喜。”
“你说啥时候,咱泉水巷这家也能有那排场?”
众人哈哈大笑,调侃嘲弄之情溢于言表,看来,是对之前客栈故意抬价很不满,特意来找茬。
杜满赟正好从后院出来,眼看着李道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见她面无表情的走到柜台后,忍不住上前安慰道,“掌柜的,人生在世,若是什么都要和人攀比,那这辈子活的可太累了。您有家这么大的客栈,日子够让人羡慕的。”
李道头都没抬,随手拿了算盘,开始算账。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我当然不羡慕,从来,都只有别人羡慕我的份。”
“书生,要点什么菜,今天赶紧点吧,明天我又涨价了。这次,我涨三倍,就是不想做生意。”
“你!”那群人气不过,想找茬,却被重明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坐了回去。
店里这个桃花眼的伙计存在感不高,也不干活,但他们都打听出来了,这是个打手,很是勇猛,专门收拾来挑事的人。
“哼。”李道半笑着抿抿嘴,脸上嘲讽意味十足。
杜满赟劝她,“掌柜的,大可不必和客人置气,总归店还是得开。”
李道甩了甩袖子,轻纱搭在柜台上,错错落落的很美。
她眼神上挑,稍微带了点得意的说道,“这世上只有一家神仙客栈,那就是我家的神仙客栈。”
“甘露巷子那家也是我的。你们先头都说错了,住在江南的,是我雇来的大掌柜,我才是东家。总店也不在江南,客栈总店在我东南老家的小镇上。等到年尾,江南的掌柜会带着账本来和我吃饭。”
“这家店,我不在乎盈不盈利,反正你们也说了,甘露巷的那家日进斗金。要是缺钱,我上那儿找银子便是。都是我的店,都是我的钱,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说完,也不看人,招呼道,“白泽,让有去摆饭。”
她扔了账本,神情高傲,脸上有了一种胜利的表情,看的杜满赟不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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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李道告诉白泽他们,“我要出门一趟。”
闻言,朱雀手一顿,不解道,“麒麟那边又出事了?”
“独苏转世了,我要去找她。”李道淡淡说道。
独苏啊。
朱雀没再说话。
好久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没想到,李道还记得她。
谁说记忆不会褪色?独苏这个名字,要不是李道提起,朱雀几乎都要把她忘光了。
不止朱雀,白泽、重明亦然。
熟悉的脸会逐渐陌生,极尽全力,也只剩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独苏是谁?”有去问。
“李道的副将,差一点成为大地之神的女人。”重明道。
“你说错了,她是成了大地之神,犯下大错,被贬成山神,结果又作死,连山神都没得做,被贬成凡人。”白泽纠正他。
“李道的朋友?”有去有些震惊。据他在客栈这些日子听到的,李道的朋友一个个都厉害的不行。全都和她一样是混世魔王类别的,居然还有个被贬了又贬的倒霉蛋?
“算是吧。”白泽想了想,回答道。
李道从来不是个孤家寡人,相反,无论是作为人,还是作为神仙,她的朋友都很多。
“什么时候出发?”朱雀问她。
李道说,“吃了饭就走,沿着水路,顺带经历凡人的江湖。”
果然还是日子太无聊了,想出去跑跑。
白泽摸摸下巴,交代道,“我听说南方一带最近出了个采花贼,名叫‘不走空’,你小心点。”
任由神色古怪的看了白泽一眼,觉得他说的是废话。
应该让“不走空”小心点,一不小心采花采到李道,那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有去双手靠在桌子上,一副乖巧的模样问李道,“东家,你很喜欢跑江湖?”
重明接话,“当然,那些年客栈没能从山里搬下来的日子,李道几乎每天都在江湖上跑。后来开黑店,还是受了我两被打劫太多次的启发。”
有去差点惊掉下巴,“你两经常被打劫?”
重明道,“对啊。一个俊俏的年轻男人,加上一个貌美的年轻女人,拐子最爱我们了。”
李道补充,“坑蒙拐骗,我们都经历过。好在,全给我们学会了。”
有去:……这并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李道又说,“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是想看看人间。站在街口看的到底有限,想往里头看,你只能把自己当做里面的一个人。”
“凡人的日子真的很有意思,明明那么辛苦,却还在不停挣扎。江湖上不止有侠肝义胆之流,还有好多姿容猥琐,心术不正的人。那些人,更得我喜欢。”
有去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啊?”
重明白了他一眼,“真笨!正经人不敢捉弄,只能捉弄心怀不轨的人呗。”
朱雀说,“这辈子独苏过的很好吗?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李道吃完了,端杯茶漱口,叹道,“当然不好,你见她哪辈子好过?着急太多次,现在已经能心平气和了。”
“她这辈子是什么日子?”重明有点好奇。
毕竟是被赐下天罚的人,她前几辈子可都惨烈的甚是精彩。
说话间,白泽已勘探到了独苏此生的故事。
遂代替李道作了回答:“她出生在个富贵人家,只可惜出生时就被抱错,长在山野之地。那头尊贵的小姐叮当环佩,众星捧月,仆从环绕。这头的她,连洗澡的热水都不太常有。家里女儿太多,她又刚好在中间,爹不疼娘不爱,冬日里不敢下河洗澡,只得臭一个冬天。”
他有些幸灾乐祸道,“要是李道苏醒了她的记忆,她知道自己活成这般模样,倒是蛮精彩的。”
临别前,有去抓紧时间问了李道一件让他困惑已久的事。
“东家,朱雀和麒麟都有媳妇儿,白泽和重明有没有?”
实在想不出他们两人有女人的样子。
李道很肯定的告诉他,“没有。白泽的脑子里只有天下,只想扶持新一任帝王,女人他瞧不上。你看看重明,他眼里除了自己还能放下谁?”
有去下意识往重明的方向看了一眼,彼时的他正靠在躺椅上,桌子上是未收起的杯盏碗筷。
他拿起筷子往碗碟上敲,嘴巴里正轻哼一首欢快的小调,抑扬顿挫,曲调飞扬,
“……我说说笑笑,听人间故事;
我停停走走,看世间荒唐。
东边的海啸,
西边的风号,
南边的雨哭,
北边的林叫。
我背上包袱,大步向前,
不带一点银钱,要账我就逃跑。
看风风雨雨,听山洪奔跑,
遇上一尾孤舟,直接就往上跳。
这一场场熙熙攘攘,让人忍不住——
一次次,大闹一场!”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重明敲裂了一个酒杯,小调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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