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许琛笑容僵硬地离开病房,去医生办公室拿针灸针。
不过他并不是皮肤科大夫,整个病区的医生们又都聚在这,他怕是要找上一会儿了。
——堇笙莫名感觉周老他是故意的。
周远渡见那个满脸挂着不怀好意笑容的许大夫走后,眉头顿时舒展,对堇笙道:“叶大夫,讲讲你的思路吧。”
闻言,医生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目光都焦距在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身上。
堇笙:“首先辨病,根据患者主症,中医病属‘药毒’。其次辨证,除大片皮肤剥脱外,皮疹呈紫红色,且局部可见紫斑、血疱。患者目前发热,神志清楚,精神虚弱,三天前曾出现过高热、神志不清,近两日又兼见渴不欲饮、心烦胸闷、骨蒸潮热等症。”
“结合舌脉,舌质绛、暗,舌苔光滑呈镜面状,脉洪而数,但左尺脉弱,此乃……这是热毒入营、阴虚肾亏之象,究其机理,为邪热内传至营分、耗伤营阴、伤及肾气,继而出现相应证候。”
堇笙分析得头头是道、流畅自如,半点磕巴都没打。
皮肤科的医生们不禁感叹,这小姑娘的中医基础知识还蛮扎实的啊。
看来就算是关系户,也是有点水平的关系户。
不过基本功归基本功,在场各位好歹也都是硕士甚至博士毕业的中医大夫,这些自然也不差。
要真说差在哪,那便是扶源流派与众不同的治疗思路。
皮肤科汪主任听完堇笙的分析后突然来了兴致。
随口评论道:“不愧是周老带的徒弟啊,讲得很细致,辨病辩证都说对了。但我还想考考你,比如现在他是你的病人,你打算怎么给他治呢?开什么方?用什么药?还是说针灸?针灸的话,扎哪些穴位?用哪些手法?”
堇笙对他一句话提出八十个问题表示很“……”。
但还是淡然回答:“当然是诸法结合。不过不管什么方法,患者本虚标实,终归离不开清营解毒、透热滋阴这条大的原则。中药若按经方走,吴鞠通所创经典方‘清营汤’便可治疗。”
刚刚回报病历的韩大夫听她说到这,忍不住对周远渡称赞道:“周老您徒弟学得真好啊,我就是给病人用的这个方子,只是根据病症加减了几味药。”
周远渡欣喜道:“夸早啦,叶大夫还没说到关键呢。”
韩大夫:?
众医生也有些懵了。
这中医辨病辨证、治疗处方基本都说全了啊,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背背清营汤的歌诀吗?
大夫们相互间小声议论起来。
就连原本神情淡漠的患者,在听到周远渡的话后仿佛也多了几分精神——他虽然听不懂堇笙刚才的长篇大论,只觉着这小姑娘说得还挺溜。
但他看得出这一屋子大夫里就属周老最牛啊!
最牛的人都说这小姑娘好,那肯定差不了!
虚弱的患者微抬嘴角笑了笑。
“周老徒弟还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汪主任好奇地打趣,“你都快把我们诊疗常规说全了,难道还要另辟蹊径?”
倒也可以这么说。
只不过这位开辟者不是她,而是扶源流派第一代掌门人,她师爷。
“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堇笙停顿片刻道,“而是……扶、源。”
众人疑惑地皱眉,表示没有听懂。
周远渡微微一顿。
堇笙又简单解释了句:“扶源,‘究其本虚,当扶其本源。’”
——这是师父当年教她的原话。
周老恍然大悟:“叶大夫这样一说我好像有点懂了,这和‘扶正固本’有异曲同工之妙啊!之前我研究你开的那些方子,总觉得有些药用得实在是难以理解……如今看来,还是得向叶大夫多多请教啊!”
众人:???
不是,他们没听错吧?
周老向她请教?确定没拿错台词吗?
还研究过她的方子?
……好家伙,这到底是谁拜谁为师啊?
倒是有关扶源流派的理论,堇笙暂时还不想讲太多。
毕竟眼下这个场合的确不大合适——师父之亲授,她一定要找一个正当的场合,以一种正当的身份,让扶源派重新见到阳光。
不过借此机会先埋下个种子,等日后大树繁茂,有心人自然能想起来。
“周老您过于谦虚了。”堇笙笑笑,继续道:“思路大致这么个思路,和‘扶正固本’似而不同,用药上有诸多变化。”
问题一大堆的汪主任疑惑道:“那你不用清营汤,打算用何方呢?”
周老不知上哪弄了张纸来,还管韩大夫借了支笔:“叶大夫,请开方吧。”
汪主任:……请?
堇笙双手接过纸笔,字迹工整地拟出个方子来。
随后递到周老手中:“药汤内服,药渣外敷,不出七天,皮损自愈。”
七天或许还说多了。
如果可以用秘境的药材,大概两三天患者便能见好。
至于后期皮肤瘢痕修复的问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科室医生们听这学生夸下海口,纷纷好奇地簇拥过来,伸长脖子和周老一起瞧方子。
汪主任站在周老旁边,也扶着眼镜认真看了起来。
片刻后,汪主任发出句感叹:“这方思路还挺独特,小叶大夫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啊!我现在更好奇了,你针灸会选用哪些穴位。”
他要是不提,众人都快忘了刚才有个人出去拿针了。
好巧不好,许琛这时刚好推门回来。
听到汪主任的话后他着实愣了两秒。
……这,发生了什么?
医生们见他回来,不约而同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只是这条路的尽头不是通向周远渡,也不是患者,而是叶堇笙。
许琛:?
堇笙对他一脸的茫然表示漠不关心。
从他手里接过针灸针后,准备为患者消毒。
结果酒精棉还没落在患者皮肤上,许琛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抬手制止:“唉!师妹你等等!你会扎吗?不应该让周老扎吗?”
堇笙手一顿,站直身子刚想回他句什么。
不想后面的汪主任竟抢先道:“你起开!别挡那儿!让她扎!”
许琛:???
……不是,他怎么感觉自己拿包针的工夫,世界忽然变了?
汪主任平时连自己的研究生都不让上手,这怎么突然给那丫头开特权了?
而且莫名其妙的,这帮皮肤科的医生们个个儿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变得排斥了……就tm离谱儿。
许琛只好不情愿地将手拿开。
可眼瞧着堇笙那一针快落下去了,敢情这是动真格的?
他想再次制止,告知这丫头扎坏了那可是要负责的。
谁料这回换病人不乐意了。
原本虚弱得连说话都费劲的患者,硬是被他逼出了家乡方言来:“泥这个大夫怎么肥四啊?泥奏凯!俺就让这个小大夫扎!就让她扎!”
许琛:“…………”
感觉全世界都背叛了他,就心挺累的……
堇笙差点在心里笑撅了,表面却维持着云淡风轻。
她左手消毒,右手持针,手法十分娴熟地为患者扎上针。
周远渡第一次见堇笙扎针灸,以前都是开方。
真没想到这年轻人还是个全能啊!
许琛见皮肤科同事们纷纷露出赞叹的眼神,还不忘斜着眼捕捉患者痛苦的表情,谁知人家竟一脸享受……
谁能告诉他这是在做梦啊。
但再仔细一瞧叶堇笙的手法,着实也叫他无话可说。
没想到以前那个总遭她爸嫌弃、连医馆大门都不让进的女孩,针灸竟扎得如此之好。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不过还有他没想到的。
堇笙扎完针后,汪主任竟然客客气气地对她说:“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小叶大夫,没事多跟周老来皮肤科转转,以后考我的研究生也行!”
这还没完。
汪主任转头看向许琛,指着他道:“一会让许大夫拔针就行,你们快回去吧。”
许琛:???
起针拔针什么的,这都是学生的活啊!他怎么就沦为实习生了呢!
许琛只觉自己的脸都丢光了,恨不能钻到病房的厕所躲一躲。
但这是不可能的,有时徒弟像师父也不是没有依据——比如他此刻就是气出内伤,也要保持尊贵的前辈形象——简直传承到叶济勋精神的精髓。
在一群皮肤科同仁面前跌了份儿,许琛实在气不过。
挡住堇笙的路,问道:“师妹,听说你治过敏一绝啊。你看这患者这么严重,不然你再开个方子,让他对卡马西平也脱敏呗?哦对,还有青霉素、磺胺什么的……都是过敏,你能治吗?”
病房忽然安静下来。
堇笙却像看傻子一样地瞅着他,嗤笑一声:“许大夫这要求可真高啊。”
她不疾不徐道:“你非要跟我杠的话也不是不可。但请您不要混淆概念——第一,从西医角度讲,你把药物严重不良反应和过敏二者混为一谈;第二,从中医角度讲,你对‘毒’这个概念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古人云‘细辛不过钱’,但古人有讲过如何将一个人练就成百毒不侵之躯、自此无论服用多大量的细辛都不会中毒吗?如果您有法子,我虚心向您请教。”
许琛当场愣住,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哈哈哈哈哈……”后面的汪主任顾不上身在病房,添油加醋地大笑,“没想到小叶大夫这嘴皮子功夫也挺厉害啊——许琛,听见没?回家好好看看书去,中医西医都看看,你这基础知识不过关啊。上临床这么些年怕不是学傻了吧?”
许琛:“…………”
身后一众大夫也看不下去了,也跟着议论起来。
“一大老爷们儿非跟个小姑娘杠什么杠。”
“就是的,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大夫,自己没这本事要求别人把患者整出个金钢之躯来,真是笑死。”
……
许琛都快气炸了。
可打脸它就是一波接着一波儿,你想拦都拦不住。
他抬眼对上原本和他关系最好的韩大夫的眼睛,见对方露出安慰神色,本以为韩大夫能帮他说句话。
谁知韩大夫却笑着开口道:“许琛你怎么想的?当咱中医是仙侠界的医修呢?”
许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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