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州想,他和北镇抚司指挥使沈砚的关系,一开始并没有那么水火不容。曾经的自己,甚至还很仰慕沈砚。
那时候,只要参加过御前特科的勋贵子弟,没有不被沈砚折服者。
太和元年。
“哎!你们看,他来了!”
“啧啧啧,五艺样样第一,我倒是要看看,这骑术第一也会被他夺下?”
“我看保不齐,人家的出身背景所学,比我们高那么多,我们能和人家比?”有人酸溜溜道,“毕竟是被那位带在身边教导多年。先前射箭,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样样超绝,又一个非人的存在。”
李凌州转头看去,看见一人手挽弓箭,从款款花丛中走来。少年一身锐气至极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眸古井无波,不似一个十五岁风光得意马蹄疾的新贵少年。她一路行来,周身无数流言蜚语围绕着她,却连目光都不流连一瞬。
李凌州侧首,心头冒出一个人名,沈砚。
新帝登基,鉴于朝中武将稀少,特为他们这些勋贵弟子开特科,拔擢武艺超群者。
他们这批自小在京城长大的权贵子弟无不摩拳擦掌,准备在此特科上一展风采。结果样样都被这个僻远山上来的少年拔得头筹。他们这群帝京子弟反倒成了绿叶,来配沈砚这朵红花。
“哎,他射箭出彩,骑马可未必,要是论骑马,谁能比得上我们的小伯爷,伯爷在马匹上长大,由漠北老师亲自教导,连五千营首领都赞叹天资。”
“哪里哪里,论骑射,当之无愧是李小侯爷,走透剑门都面色不变。”
少年人心性,很快忘了沈砚如何风光,只你夸我来我夸我,嘻嘻哈哈,一片悠然。
然而仍有人记挂着沈砚,语气重了些,“不过就仗着那位余威,可就算有那位的通天彻地之能,也早就变成黄土。教出来的弟子又怎样,能比之更进一步?我不信。”
“死得那么惨烈,他倒好,没事人似得,当天急吼吼捧着尸体来当仕途之路。要我说,再等两天也没那么难看。”另一人小声嘀咕。
李凌州出声道:“你们说得这是什么话?”
这几人被李凌州斥责,暂时住嘴,可背着李凌州,又嘀嘀咕咕议论起来。
“凌州怎么为他说话?”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凌州的脾气,凌州是好意,可谁让人家跟我们玩不到一块去呢?我看凌州是要失望咯。”
李凌州出身侯门,父亲是先帝一朝中侥幸未死留下的大将之一,他为人潇洒肆意,又是少有的几个有真才实学的子弟,因此在京城这群权贵二代中地位颇高。方才的射箭比赛,他堪堪屈居于沈砚之下,拿了第二名。
李凌州暗暗想,射箭赢了怎样,他不信骑马还能赢!
沈砚到了马场,将弓箭背负在身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唯有在视线看见前方一人时,脸上露出些微的波动。
“陛下皇后都来了!”李凌州他们这群十五六岁的少年激动万分,想着能在帝后面前一展身手,入得天家眼。
天子闲适地走进来,表情透出笑意,年仅七岁的公主更是兴高采烈,兴致颇高。
漠北进献汗血宝马来,天子念及勋贵子弟今日比试骑射,干脆两者合一,拿汗血宝马当个噱头,看有无能者征服。
一群少年人看到一旁那匹气势雄伟、高大威武的草原战马,又想到陛下正注视自己。一个个铆足了劲,只觉有莫大的力量升起。
及至比试开始,李凌州察觉风如浪涛一般卷过自己全身,马蹄似惊雷,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可他到了终点时,发现前面早有一人,赫然是沈砚的背影。
而沈砚的发尾甚至都未乱。
“好!”圣上大喜。
毫无疑问,这轮比试,依旧是那个不声不响的外地少年拔得头筹。
李凌州心生闷气,其他子弟的脸色更是难看,一道道视线落在沈砚身上。忽听一声剧烈的马匹嘶鸣声,众人放眼望去,心头大骇,张嘴尖叫,那匹漠北进献的汗血宝马,冲出马场,直直朝天子奔去!
数千斤重的矫健巨马,其疾如风,动如雷震,奔腾向台上,一声声难以自持的尖叫声响彻马场,侍卫里有拔刀者,有仓皇将天子往后推者,有以血肉之躯张开怀抱挡在天子面前者。尖叫声、踩踏声、惊呼声、马匹嘶鸣声、马蹄奔腾声齐齐响起。
李凌州正想纵马去撞那匹汗血宝马,然而他身/下的马匹畏惧汗血宝马之势,哪里愿意。他急忙翻身下马,余光却见一道箭簇眨眼飞过,射/向奔腾的宝马腿上!
汗血宝马一声剧烈嘶鸣,其势不减!一道人影拔地而起!沈砚后发先至,拧身、拔刀,出手,锵然一声,长刀出鞘!下一瞬,刀身砍向马腿,鲜红的血液猛然喷溅。沈砚攻势不减,收刀又起,短短一个呼吸间,快到侍卫们的刀还在半空中、京城少年们仍在瞪大眼睛思索、宫人们惊恐的表情尚未落下,沈砚已连出数十刀,刀刀入马身一尺。
“砰”地一声,大地颤抖了一下,马匹仓皇倒在地上,嘶鸣不止。
沈砚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望向皇后。她被兜了满身的血,而她手上的刀,像是刚从血泊中捞出来,一滴滴滚烫的血打在地上。
也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侍卫们持刀的手在颤抖,天子在侍卫们的推搡保护下距发疯的狂马有一段距离,然而皇后和公主仅仅与马不到一寸。那颗倒下的马首就垂在公主脚边,皇后脸色煞白,却还有余力哄着放声大哭的公主。
沈砚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擦去手上的鲜血,她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朝前走了几步,用那只擦干净的手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公主,温声道:“没事了。”
公主满脸是泪水,被她抱在怀中,也紧紧地反抱住她。
马场中参赛的那群少年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全都惊到呆滞,李凌州看着安慰公主的沈砚,一颗心被攥得更紧了,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这群长在繁华富饶京城中少年,有多幼稚可笑。
天子经此一事,也无心继续观赏比试,草草交代几下,让人护着皇后与公主离开。天子既走,他们这些人更无心想着比试,满心劫后余生,聚在一起感慨。
沈砚经过他们身边,每个人都不禁侧首看向她,而沈砚依旧未向他们看一眼。
“等等。”李凌州追上去,叫住沈砚,“沈小公爷。”
沈砚驻足,回望向他。
李凌州道:“刚才他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无事。”
沈砚表情虽冷淡,但李凌州毫不在意,他笑道:“改日有机会,一起去喝酒,我家有上好的桂花酿。”
沈砚:“我不喝酒。”
“没事,我请你喝茶。”李凌州道,“你爱喝什么,京城只要有的,我一准给你找出来。”
这次沈砚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竟是不发一言,直接扭头走了。
李凌州的小伙伴们上来,道:“你看看你,保准是去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你以为没人试过啊?人家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你没看多嫌弃咱们,保准在想我们这群纨绔担不得大任。”
李凌州:“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嘿,”小伙伴笑道,“我担什么大任,朝堂有你这种人才就可以了。总得容下我们这种不想建功立业,每日只想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吧?你说,要是人人都想建功立业,那竞争得有多大,不得逼疯每个人。”
经此一役,这群京城勋贵子弟也知道沈砚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对象,纷纷说道:“那位不愧是有经天纬地之才,无怪乎都说是仙人,教出来的弟子也这般厉害。殿前献艺,御前斩马,今后这沈砚在朝堂上,少不得平步青云。”
他们说中了。
次月,沈砚被任命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专为天子做事,陛下甚至允许她自己组建班底。
一干京城纨绔们又开始欣羡,“不愧是那位的弟子,不和他比了,那干脆要被气死。”
“不过我们李小侯爷也不差,执掌金吾卫指日可待!”
李凌州被提拔为金吾卫将军,这个位置往往是由勋贵子弟担任,只是怎么也得加冠之后,李凌州如此年岁登到这个位置,前途不可限量。
小伙伴们举杯道:“来来来,为我们的李小侯爷干一杯!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凌州:“去,谁和你们苟富贵啊?”
李凌州刚上任不久,那年夏季,河水暴涨,京畿发大水,淹没县城,水患出现,同时有贼盗横行,甚至席卷到万人之众。金吾卫被天子派出救灾。李凌州到了京畿,听见当地官员道,陛下又分拨一批卫所专门来剿灭贼寇。
当晚京城卫所的人来了,正是执掌锦衣卫不久的沈砚。
沈砚比自己初见时更冷着一张脸,把带来的属下整治得服服帖帖,李凌州看得一愣一愣的,再看看自己手下。他停止思考,避免自取其辱,一心赶去救灾。
沈砚却出声叫住他:“李小将军,一起。”
兴许是大盗还无影无踪,而因水灾受难的灾民却众多,人手不够。沈砚竟主动为他打下手,李凌州心中惊讶,一向不苟言笑,眼高于顶的沈砚竟会如此。
沈砚发话,整个锦衣卫都在和金吾卫一起干活,疏散人口、救治灾民、赈济粮草。一日将尽,一干人都累的要死要活,手下拿吃的过来,李凌州看了眼旁边的锦衣卫,拿着饭走到沈砚面前,道:“沈指挥使,知府送来的,手下兄弟一起吃?”
沈砚一点头,锦衣卫歇息下来,一个个地不顾台上水污,坐在台上与灾民一起吃饭。
李凌州正吃着饭,看见前方有人争执起来,声音不大,李凌州定睛瞧去,发现是赈灾舀饭处的两人在吵架。
一位脸蛋俊秀,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气不过道:“你刚才手放哪儿?”
这姑娘生气时,目光甚是张扬锐意,让李凌州想起李星河。
她旁边舀饭的男人瑟缩一下,见周围没人反应,挺直胸膛道:“我哪里摸你了?就你这小身子板,让人摸还没人摸!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拿火烧你!”说着,从底下抽出一支冒着火的柴火棍恐吓她。
李凌州头痛,这小姑娘他见过,是知府家的丫鬟,这男人也是知府家下人。他正准备开口,男人突然喊道:“谁在打我?”
李凌州头一偏,不知怎地下意识看向沈砚,只见沈砚慢条斯理放下饭,走到赈灾点处。
知府的下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当下两人的脸色唰地白了,讷讷不敢说话。
沈砚看着男人,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唰地一下,把人的头往煮粥的滚烫沸水里塞!
将将要塞进锅中时,沈砚突然露出思索之色,拖着他往旁边的水窟中塞。
那人的脑袋被压着浸在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双臂乱晃,沈砚单手按住他的头,往水里浸,压得他肩膀一动不能动。
而沈砚神色认真,若不看手上动作,还以为她是在观赏一副画卷。
沈砚淡然的神色与可怕的行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往沈砚这边看来,没几人注意到这人之前和少女的纷争,但锦衣卫拎着人下水的动作,谁都瞧见了,当下惊到呼吸停滞,大气不敢喘。
李凌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赶快上前,劝道:“沈指挥使,给他个教训就行了,人死了知府那边不好交代。”
沈砚这才松开手,男人涕泗横流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求饶,宛如一条将死的狗,满脸恐惧与害怕。先前与男人争执的少女也满脸惶恐,往后退缩。
沈砚看也不看两人,继续回去坐在台上吃饭。
经过这番变动,舀饭那伙人没一个敢说话,死寂般地沉默席卷赈灾点。李凌州多往那边看了两眼,发觉刚才那个小姑娘虽没被沈砚打,但那群人一致避开她,视她于无物,吃饭都没给她分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到了沈砚身边。
他手下道:“将军,你在看什么?”
顺着他视线一望,不由笑道:“嘿,人还挺聪明。”
李凌州心道,这姑娘身子弱,可别被沈砚打一顿。
谁料,沈砚不仅没打她,还动了动,把自己原本的位置让给她。
李凌州又被惊到,沉思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好打交道。
经过沈砚这一闹,知府委婉地表示,赈灾有金吾卫够用,锦衣卫天子近臣、威名赫赫,还应用在大盗上。
沈砚却出声叫住他:“李小将军,一起。”
兴许是大盗还无影无踪,而因水灾受难的灾民却众多,人手不够。沈砚竟主动为他打下手,李凌州心中惊讶,一向不苟言笑,眼高于顶的沈砚竟会如此。
然则沈砚发话,整个锦衣卫都在和金吾卫一起干活,疏散人口、救治灾民、赈济粮草。一日将尽,一干人都累的要死要活,手下拿吃的过来,李凌州看了眼旁边的锦衣卫,拿着饭走到沈砚面前,道:“沈指挥使,知府送来的,手下兄弟一起吃?”
沈砚一点头,锦衣卫歇息下来,一个个地不顾台上水污,坐在台上与灾民一起吃饭。
李凌州正吃着饭,看见前方有人争执起来,声音不大,李凌州定睛瞧去,发现是赈灾舀饭处的两人在吵架。
一位脸蛋俊秀,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气不过道:“你刚才手放哪儿?”
这姑娘生气时,目光甚是张扬锐意,让李凌州想起李星河。
她旁边舀饭的男人瑟缩一下,见周围没人反应,挺直胸膛道:“我哪里摸你了?就你这小身子板,让人摸还没人摸!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拿火烧你!”说着,从底下抽出一支冒着火的柴火棍恐吓她。
李凌州头痛,这小姑娘他见过,是知府家的丫鬟,这男人也是知府家下人。他正准备开口,男人突然喊道:“谁在打我?”
李凌州头一偏,不知怎地下意识看向沈砚,只见沈砚慢条斯理放下饭,走到赈灾点处。
知府的下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当下两人的脸色唰地白了,讷讷不敢说话。
沈砚看着男人,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唰地一下,把人的头往煮粥的滚烫沸水里塞!
将将要塞进锅中时,沈砚突然露出思索之色,拖着他往旁边的水窟中塞。
那人的脑袋被压着浸在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双臂乱晃,沈砚单手按住他的头,往水里浸,压得他肩膀一动不能动。
而沈砚神色认真,若不看手上动作,还以为她是在观赏一副画卷。
沈砚淡然的神色与可怕的行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往沈砚这边看来,没几人注意到这人之前和少女的纷争,但锦衣卫拎着人下水的动作,谁都瞧见了,当下惊到呼吸停滞,大气不敢喘。
李凌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赶快上前,劝道:“沈指挥使,给他个教训就行了,人死了知府那边不好交代。”
沈砚这才松开手,男人涕泗横流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求饶,宛如一条将死的狗,满脸恐惧与害怕。先前与男人争执的少女也满脸惶恐,往后退缩。
沈砚看也不看两人,继续回去坐在台上吃饭。
经过这番变动,舀饭那伙人没一个敢说话,死寂般地沉默席卷赈灾点。李凌州多往那边看了两眼,发觉刚才那个小姑娘虽没被沈砚打,但那群人一致避开她,视她于无物,吃饭都没给她分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到了沈砚身边。
他手下道:“将军,你在看什么?”
顺着他视线一望,不由笑道:“嘿,人还挺聪明。”
李凌州心道,这姑娘身子弱,可别被沈砚打一顿。
谁料,沈砚不仅没打她,还动了动,把自己原本的位置让给她。
李凌州又被惊到,沉思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好打交道。
经过沈砚这一闹,知府委婉地表示,赈灾有金吾卫够用,锦衣卫天子近臣、威名赫赫,还应用在大盗上。
于是李凌州带着他的金吾卫勤勤恳恳地救灾,结果他的命就这般的好,在他救灾时,遇到了席卷万人的贼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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