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宅子里灯火通明,尤其是阿玉的房间,人来人往。


    “张婆,你和小兰去烧热水。”


    “樱桃,帮我把外面软塌收拾出来。”


    阿玉看向靠着门框吊儿郎当的少年,“苏密,你去万春堂请大夫。”


    苏密轻挑嘴角,瞥了一眼床上的陈子安,“阿姐,万春堂这么晚早关门了。”


    阿玉:“让你去你就去!”


    “行吧行吧,我去砸门,保准给你带一个回来。”少年凤眼微垂,不太高兴地走了。


    也不知道他姐打的什么主意,但是看见陈子安躺在她的床上,她为了陈子安做这做那的就好不爽啊!


    等能想起来的事情都安排了,阿玉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坐到床边。


    她看着陈子安,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还疼不疼?”她看着他的手小声问。


    刚刚温和又不失凌厉的女郎好像一下子就柔软下来,而这柔软,只对他。


    陈子安微怔,原先有些阴郁的眉眼也温和下来。


    他抿唇,摇头,“已经不疼了。”


    说话间又察觉唇上一点刺痛,阿玉看着他又落下泪来。


    那泪水晶莹,烛光下像是一颗颗宝珠,没等他看清,她便扭过头去。


    她去拿桌上放凉的茶水,用软帕打湿,轻轻擦拭他干涩出血的唇瓣,然后才慢慢将他扶起,喂他温热的白水。


    陈子安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


    他以前从未正视过这个夫人,在他心中,她只是一个和南江城首富挂上的一个符号,他不爱她,甚至有些时候会厌恶她。


    厌恶她给他买的东西,厌恶她打理他的家宅,厌恶她占了沈怡的位置。


    可当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愿意扶起他的,也只有她。


    她好像一根柔软的藤蔓,轻柔地,稳稳地,在他心口扎了下来。


    万春堂的老大夫是被人要到了地址,敲开了大门,然后连拉带扯拽过来的,气得不是眼睛不是鼻子的,直骂“竖子无礼!”


    苏密任他骂,一句话不说,少年冷淡地垂眼,看着他阿姐说着好话把老大夫请进去,一点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老大夫再生气,瞧见病人也是要看的,他诊过脉,看了陈子安手上的伤势,连连摇头,“好好一只手,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哦!”


    “大夫,到底怎么样?”阿玉问道,陈子安虽然没有说话,但左手的骨指也是忍不住抓紧了棉被。


    “他胸口的瘀血,身上的外伤老夫都可以治,不出半个月绝对可以好。但是……”他看向陈子安的手,也明白这是一个读书人的手,目光中带了微微怜悯,“这只手伤了筋脉,也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一些精细的事情,怕是做不了了。”


    此话一出,阿玉身子一颤,而陈子安则是看向自己的右手,目露痛苦之意。


    他想起当初他在南江城时,少年执笔泼墨,洋洋散散文采斐然,所有的老师都在说“此子堪为翰林”。


    他一生不过二十余载,全心全意做着一件事情,可老天爷,断绝了他的机会。


    对了,这也不能怪老天爷啊,冥冥之中的那只推手……


    他眸底一片漆黑,那些害他的人,他陈子安此生定要将他们剥皮抽骨,才能卸他心头之恨。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视线转向阿玉,目中多了几分惶恐。


    老大夫背起药箱,将药方递给阿玉,“这是补气养血的,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平常多吃清淡。还有他现在身子虚,不要让人气着。”


    阿玉让人给了丰富的诊金,两人走出房门,阿玉还是问道:“老先生,这真的再无办法了么?”


    老大夫摇头:“也并非完全无救,只是老朽学艺不精。宫廷内有一位御医在这筋脉方面有很深的研究,但是寻常人请御医,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那声音被风送进屋中,陈子安的目光又亮了一瞬。


    说着他叹息着走了,阿玉看着他的背影,极小弧度勾起了唇。


    陈子安,你听见了么?难如登天啊,你要如何求我呢?


    ***


    一群人又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边彻底收拾好。


    陈子安已经沐浴过了,他半靠在床上,想着自己刚刚用掉的三桶水,还有自己那拧帕子都不太好使的右手。


    烛火摇曳,他神色忽明忽暗,明的是还有一线生机,暗的是这一线生机又该从哪里博?


    而且若他真成废人,等于苏家在他身上的心血都打了水漂,苏家到底是商人家,这赔本的买卖……


    到时候苏絮又会如何对他?他又该如何自处?


    阿玉走进来时他眉宇间还是一层阴霾,等他发现她时,那阴霾便被他压下,恢复了以往温和君子的模样。


    “夫君,先把药喝了。”阿玉端着药进来,眼中有哀痛,却偏偏扯了扯嘴角,好似强颜欢笑。


    她坐到床边,陈子安下意识去接碗,可临到半路怔怔又收回。


    “得靠夫人了。”陈子安浅笑,可那眼眸怎么看怎么都带着一层黯然。


    系统:“来了来了又来了,狗男人又开始装了。”


    如果是原主看到他这个模样,都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了,别说给他找御医了,恐怕把她自己手打断她都愿意。那是一个深爱他的人啊,可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以他的痛苦取乐的魔鬼。


    阿玉眼底掠过一丝讽刺,面上却是一副难过的模样:“夫妻一体,夫君何必说这些。”


    一勺一勺地喂完了药,陈子安正拧眉觉得这药太过苦涩,下一刻,细白指尖从他眼前掠过,嘴中多了甜味。


    是饴糖。


    陈子安一怔,抬首看见女郎眼中温柔。


    她不知何时还准备了一碟子饴糖和蜜饯,刚才她送进他嘴里的正是一颗饴糖。


    “老大夫说这方子比旁的药苦数倍,现在还苦么?”


    陈子安垂眸,遮住了眼中复杂,他摇了摇头:“不苦了。”


    “那就好。”她冲他示意手中的盘子,“还要么?”


    喜欢吃甜又不习惯展露于人前的陈子安:“……”


    第一次他觉得说不清楚的别扭,又说出来的向往。不想吃苦,只想吃甜。


    放纵一次么?


    捏着被子沉吟半晌,陈子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阿玉一声轻笑,半是玩味半是诱哄,“真的不要了么?”


    这次没等陈子安摇头,她已经挑起他的下颌,迎着他惊诧的目光,女郎轻柔的吻落在他唇间。


    夫妻两年,他们没有过一次轻吻,连几次牵手也是为了在苏爹面前装与她恩爱。


    她的吻很轻柔,陈子安愕然之间,只觉得有什么被渡入唇齿,硬硬的,比上一块还要甜。


    甜到他忍不住的放纵自己,沉溺其中。


    阿玉幽暗的目光从窗外一扫而过,眼中多了些诡秘的笑意。


    亲吻过后,陈子安神色越发不自然,阿玉知道他已经动心,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现。


    她扶他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正要离去之时,却被人轻轻勾住了袖子。


    青年向来温和似玉,可内里却是极高傲的。可此刻他眼眶微红,脆弱地像是一颗被压倒的雪松。


    “絮絮。”他唤她,神情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帮帮我。”


    这示弱,真心中带着假意,假意中又带着丝丝爱意。


    否则,以他的骨子里的傲气,不会这么明确直白说出来的,他只会采取一些行动,让她难过,然后主动去帮助他。


    你瞧这个人,就是如此虚伪。


    阿玉心中嘲讽,转身却握住了他的手。


    她温热的双手温暖着他的,她对他承诺,“我苏絮在此立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会想尽办法请来御医来治你的手。”当然,能不能治好另说。


    她笑着流泪:“我夫君是遨游天上的鹤,怎么能在此折翼。”


    ***


    四皇子府,听属下禀告的江朔景面如碳色。


    尤其是听见那个饴糖吻的时候,手上青筋都快爆了。


    影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边怕主子发怒,又怕他怒气发不出来。


    江朔景手心死死捏着那个唇脂盒子,冷哼一声:“在筋脉方面有研究的无非就宋御医,拿本王的帖子将人请过来,这一个月,他就呆在这里不要走了。”


    副官和影卫退下,江朔景一把把唇脂盒子摔在地上。


    少年怒气冲冲,“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明明有夫君,怎么敢还来撩拨他?!她撩拨了他,又怎能再去亲吻旁人?!!


    “还折翼的鹤?本殿要他双翅双脚全部折断!”


    字字寒凉彻骨。


    天潢贵胄,向来桀骜的少年怎能受得了这份欺辱,他现在就等着,等着那个女人送上门来自讨苦吃。


    ***


    一时半会是不可能自讨苦吃的,阿玉还得装模做样的找找关系才能找到他那去呢。


    隔了一日之后,苏密才带回消息人在四皇子府。


    那日他们在山上被抓,入了上京苏密就查到了人的身份,毕竟大宛名马,金甲小将,这么锁定下来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了。


    阿玉的唇脂也是这么才送过去的。


    卧房门外,阿玉听说宋御医在四皇子府后,当即要人去套马,苏密一把拦住她:“姐,你疯了!”


    “我们和四皇子哪里来的交情,还算是得罪过他,人家凭什么帮我们?”


    “谁说没有交情,我们还请他看了一场‘深情妻救相公’的好戏呢!”系统道。


    阿玉:“看完就把人得罪死了。”


    “陈子安真惨哈哈哈哈,还指望人家救他呢,不知道人家早想把他撕成几块了。”


    阿玉:“emmm可能……江朔景更想撕的是我。”


    “没关系,你怕个屁!”


    一人一统嘻嘻哈哈的,表面上阿玉还一副坚定不移的模样,“成或不成,我总得去试试!”


    “不行!我说不许去!”苏密一把把她拽回来,摁在墙上。


    肩膀被撞得一疼,两个人都是一愣。


    苏密头一次发现,原来他阿姐比他要低上一个头,原来他阿姐眼睛是杏眼,原来他阿姐身子那么轻,一把就能被抓回来。


    他看着阿玉,阿玉看着他,最后阿玉忍无可忍,抬手揪住他的耳朵,“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脾气很好。”


    苏密哀嚎:“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抓你!我不该没大没小!”


    “现在说这话,晚了!”


    她其实没下重手,但苏密还是装着,插科打诨,刚刚的尴尬就可以接揭过去了,他心里那些小小的隐秘的心思也可以重新埋起来了。


    被揪着耳朵绕了一圈的少年看着发泄怒火的阿玉,将眉眼温柔深藏。


    等两个人终于停下,意见还是不能统一,“你去有什么用,和人家商量人家能理会你么,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呆着。”


    阿玉装模作样:“不行,子安是我的夫君,他的事情我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密打断,少年气得不行,马尾都快炸了,“陈子安是伤了手,又不是伤了腿,这种求人的事情为什么得你去,他自己怎么不能去?”


    系统:“哦豁,这话说得好!”


    “你怎么能这么说?子安是你姐夫,一家人的事情你为什么……”阿玉心中轻笑,面上却被苏密气得不行,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下苏密也慌了,少年愣愣瞧她,“阿姐,我……”


    下一刻,房门被拉开,俊秀的书生半披着长褂,面色苍白。


    他看一眼苏密,而后将阿玉揽在怀中,“苏密说的没错,这种事情怎好让你出面,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和他谈什么。”


    系统:“这话是你说的,后面可别求我们玉玉。”


    阿玉:“玉玉?呕!”


    阿玉窝在陈子安怀里流泪,“我想去试试,你的手总要……”


    她哽咽着,一声又一声,哭得陈子安也难受起来。


    “絮絮,相信我,好不好?”他哄她。


    ***


    苏密和陈子安去了四皇子府,门房早就被吩咐过,领着人去了练武场。


    江朔景从练武台上下来,浑身杀气腾腾,他一眼瞥过堂下两人,明明认识苏密,却偏要冷笑一声问一句,“你们谁是陈子安?”


    陈子安屏住心神,将眼中的野心藏了起来。


    他恭敬叩首,“回殿下,草民是……”


    眼前一道残影,下一刻陈子安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身子一轻。


    “砰!”


    陈子安被踹飞,直直撞到后面的武器架子上。


    那架子上满是兵器又重又沉,他撞到后又被弹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陈子安心神俱震,呕出一口血来。


    那高高在上的皇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废物!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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