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贝卡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苏醒,她睁开眼睛,喘着气,发现自己靠在一处柔软的怀抱中,抬头就能望见一片映着金色光影的蓝海。
那是艾丽卡的眼睛,她正抱着自己从黑土的背上下去。
血族女孩不由得露出笑:“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温柔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
“抬头。”
瑞贝卡抬起头,漫天星子映入她的眼中,闪亮的星河横贯夜空,古老而神秘,从古至今,它似乎从未变过,永远悬于天上,浩瀚伟大。
她们正处于雅玛城外的一处草地上,四周仅有窸窣的虫鸣与细微的风声,地上早已铺了毯子,艾桑将瑞贝卡放在上面,坐在她旁边,张嘴说了几句话,瑞贝卡没有反应,艾桑暗叹口气,再次用才掌握的精神波与对方说话。
“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小房间里太可惜了,我想至少要让你看看日出,就自作主张的把你带上来了。”
血族女孩一直没有出声,只是痴痴的看着天空,艾桑呼唤她。
“瑞贝卡?”
瑞贝卡回过神来,她抿着嘴摇了摇头,靠在艾桑的肩上,此时血月也安静地散发着红色的月光,沿着艾丽卡的身影,勾勒出秀丽的轮廓。
过了一阵,瑞贝卡和艾桑说起她的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沙哑难听,艾桑要连蒙带猜才能听全她的意思。
“我的父亲是一个无能的人,一生中最大的成就就是趁着年轻得到了一位男爵的女儿的青睐,可他们没有生出孩子,之后他就像是种|马一样,到处找女人,生孩子,终于生出了我,但他不打算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女孩身上,于是他失望的抛弃了我的母亲,等他死后,他的儿子瓜分了财产,准备将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情人。”
“我逃了,带着我的母亲逃到地下城,可是很快,我发现一个女人要在这里生存更加困难,最开始我依附于一个黄金级的斗士,我陪他睡觉,他教我如何战斗,后来他死了,我又依附于另一个,不知不觉,我成了那里的高级女支|女。”
“小时候,我梦想成为一名如薇诺娜大公那样,身为伯爵之女,却突破血统限制爬上公爵之位,可惜那只是梦而已,对我在现实中度过的这一生,我一点也不满意,我活成了太过糟糕的样子。”
艾桑温柔的回道:“每个人都梦想自己有美好的前途,曾有人告诉我,只要我过好每个今天,就会有更多美好的明天等着我,等走过漫长的路,我终会到达想要去的地方,但那些前途其实是会被偷走的。”
瑞贝卡激动起来:“谁会来偷走我们的前途?”
“很多,利欲熏心的人,自私自利的人,用压迫他人获取利益的人,很多很多的坏人,还有动乱的世界,不可预知的灾难。”
在许多年前的某个夏季,她坐在狭窄的棚屋中,邻居的叔叔用手机为他们播了一部外语电视剧,叫《她来自未来》。
剧中讲述了一个来自未来的女孩回到1984年的苏联发生的故事,她告诉那个时代的儿童,十年后,当他们都长大时,大家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在片尾,清澈的女声唱着一首名为《最美好的前途》的歌,然而在电视剧播放的七年以后发生了什么,全世界都知道。
可是即使这个故事的背景如此悲伤,艾桑的爸爸也用仅剩的一只手揉着她的脑袋,坚定又温柔的说:“饱饱,你也会有一个美好的前途。”
即使是在末世,艾桑的父亲也对她许诺,她可以去尽情的追逐自己想要的美好的未来,无论艾桑将来是做战士也好,成为一个基地里的普通人也罢,又或者要成为老师、医生、画家、作家……无论她想做什么也好,爸爸都会支持她。
现在的艾桑找不到曾对她许下承诺的父亲,身边只有一个前途崩毁、梦想破灭,再也没有机会追逐未来的女孩,她们不是同族,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艾桑却还是无法不怜悯她。
在这个世界,没有人保护瑞贝卡的前途。
瑞贝卡咳得很厉害,艾桑给她灌了几口加了止痛药的酒,她又大笑起来。
“你是怎么想到把药加酒里的?我喜欢这个,艾丽卡,我也喜欢你,比酒还喜欢,你真是太棒了!”
她笑了很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艾桑用手帕擦了擦她的脸,瑞贝卡才安静下来,接下来没有人说话,她们互相靠着,等太阳升起,艾桑想要打开遮阳伞,被瑞贝卡制止了。
“不用遮,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可以了。”
瑞贝卡是子爵级的血族,她只是讨厌阳光,却不畏惧。
此时她已经很虚弱了,那细瘦的身体战栗抽搐着,艾桑拥着她,摁住她的肢体,防止她伤害自己。
瑞贝卡大口大口的喘气,很久很久,她才平静了下来。
女孩望着天空,笑了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
“艾丽卡,你看,太阳出来了。”
艾桑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是啊,太阳出来了。”
瑞贝卡的神情终于变得宁静下来,她伸出手,想说一声谢谢,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只苍白的手便猝然滑落,被艾桑接住。
她替瑞贝卡理了理衣襟。
“不用谢。”
收回手时,艾桑的指尖已经染上了灰粉,那是血族死后化作的灰烬,她吹了吹,细细的粉粒就随风而去了。
她的内心浮出一丝酸楚和无奈,艾桑摸了摸眼角,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情绪收了回去。
如果让老同学们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大概又要骂她是个没长泪腺的冷血妖怪了吧,可这就是现实,艾桑只能闭上眼睛,将他人的不幸挡在外面,然后一门心思的找离开这个世界的道路。
因为就算她睁开眼睛,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即使看不惯瑞贝卡的结局,她也没有忍耐以外的法子。
魅魔们被落下的血月连带着整个弗洛森要塞砸入深渊,死无全尸时,她选择了忍耐愤怒。
风俗店老板娘死去的时候,她又忍下了对强者们肆意妄为、蔑视生命的厌恶。
如今瑞贝卡死了,她最终也只是留下那朵白蔷薇,牵着黑土离开。
瑞贝卡死在了11月,大陆西北方再次进入雨夹雪是日常,气温无限逼近零度的冬季,和去年相比,艾桑至少多出了不少御寒的衣物。
萨尼亚让肖转交给她一件蓝色的斗篷,上面用黑白线绣了天鹅的纹路,镶着白熊的皮毛做毛边,穿着十分暖和,艾桑只要穿两件单衣,再罩上这件斗篷,就能浑身暖暖的。
除了斗篷,他还送给艾桑一条发带,冰蓝色,上面有金线绣的月纹,艾桑拿着发带发了阵呆,将之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虽然血月是财神,但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神,毕竟曾收留她的魅魔们就是死于对方的坠月,瑞贝卡离开后,艾桑的心情并不好,也没心思戴情人送的发饰哄他的欢心。
肖对她说:“圣典在两个月后举行,你留在我这里修行会更好,去学校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尤其是血月之主作为十二夜神之首,想要成为他的神仆的话,就必须拿到圣典大比的前四名才行。”
黑月学院是教育公爵以下的血族年轻人与附属族群年轻的王族、贵族的地方,艾桑一个圣域混进去已经没意义了?
艾桑对他笑了笑:“我托同学做了东西。”
肖对她的认知已经从“主的野丫头情人”变成了“未来的血月侧妃”,态度也更恭敬了些。
“可以派玛格达去拿。”
艾桑推开门,风雪吹了进来,她眯起眼睛:“不了,我还要和人家道谢的。”
她戴好帽子,抬起手,巴兰扎克变成一柄长剑落在她的手中,少女走入茫茫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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