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死了。
她在血雨腥风的末世中多次死里逃生,没有被丧尸感染,也未被人类的内斗波及,最后却栽给了破伤风引起的呼吸肌强烈痉挛。
简单来说,也就是憋死了。
对于自己的死因,顾青青很无语。但事已至此,除了自认倒霉以外,也别无他法。
顾青青想开了,索性两眼一闭,径直睡了过去。
可能是老天也觉得她死得太过憋屈,没肯收她。
等她再恢复意识时,已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醒来。
顾青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她此时正忙着消化脑中大量的记忆片段。
待大致梳理过一遍后,顾青青才知道,她现如今来到了大庆,一个历史上从未提及过的朝代。
而身体的主人,和她同名同姓,原是顾家村的人。在家中排行老三,前头两个都是姐姐,五岁时便被爹娘卖给了牙子。
因她看着不甚机灵,人也瘦得皮包骨,在牙子手上折腾了大半年,才总算找到了买主。
买主姓祁,在乌宁县开了间小铺子,卖豆腐为生,好赖也算是个小掌柜。
他和他的娘子安氏就住在铺子后头的小院里,因安氏挺着大肚子,再加之最近手头还算宽裕,便起了买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回来干活的心思。
只是临出门前,被些琐事拌住了脚,只得让安氏自个去牙行里挑上一挑。
谁知等安氏回来后,劳动力没瞧见,只带回一个骨瘦如柴的丫头片子。
原来安氏一进牙行,就被笼子里黑乎乎的一团吓了一跳,待凑近了看,才认出那是个小丫头。
她自小就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别人受苦。又看小孩子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地上,心中不忍,便将人给买了下来。
祁掌柜得知事情的始末后,心倒没软下半分,只仔细打量着这个蹲在地上埋头喝粥的小丫头。
估摸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全身上下一点肉都没有,但还挺能吃。
可这小身板能干得了什么活?
祁掌柜是一万个不满意,二话没说,就拎着小丫头又找去了牙行。
他要退钱,牙子自是不答应。
但好说歹说,还是给退了一半,祁掌柜这才勉为其难地认下了此事。
原身性子虽有些钝,但也绝非真的痴傻,到了祁家后,只生怕被送回去。干活极其卖力,也从不偷懒。
祁掌柜见她勤快,渐渐也就不说什么了。
原身就这么在祁家住了下来,倒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祁掌柜家的豆腐吃死了人,不仅生意做不下去了,还赔了好多钱。
祁掌柜在乌宁县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带着自己的妻儿回了自己土生土长的村子,大沟村。
可他心里装着事,在村里待得也不算愉快,没两个月,人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生的是心病,可无论怎么排解,总是不见好。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大半年,中间又是吃药又是请大夫的,反倒快把好不容易攒下的棺材本给吃空了。
最后,他自个死活不肯吃药了,辛苦了大半辈子,总得给自己的儿子留下点什么。
祁掌柜自知时日不多,便开始着手交代后事。可扭头一看,床边垂泪的柔弱妻子,再低头,还在吃手的四岁儿子,交代的话临到嘴边,又梗在了喉咙口。
他心知他这一走,这个家就要散了。
安氏倒还好,她到底年轻,相貌又端正,平日又最听爹娘的话。过些时日,岳母得到消息,必定过来游说改嫁事宜。
祁掌柜的心里虽发苦,但夫妻二人婚后感情一直不错,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要安氏替他守寡的话来。
可是……自己的儿子,又该如何安顿?
他的老娘虽还在世,但人偏心得很,望儿落在她的手上,肯定落不着什么好。
祁掌柜心里着急,却又想不出什么稳妥的法子,直到目光忽地落在了墙角的小姑娘身上。
原身那时将将10岁,穿着件发灰的棉衣,低着头,毫无存在感地站在黑暗处。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祁掌柜知道她性子最是老实,人又勤快。只是她一直将安氏奉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安氏再嫁,她极有可能会跟过去。
就算他此时留下遗言,将她强留在祁家,可安氏走了,家中没有做主的大人,她一个干活的丫头,自然也只能跟着望儿一起到他奶奶那讨生活。
届时,他这几分家业还不是都得便宜那两个狼心狗肺的兄弟?
除非……她能把这个家担起来。
祁掌柜眼前一亮,心里当即有了主意。
于是在最后关头,祁掌柜给自己的儿子安排了一桩亲事,而原身就是他指定的儿媳妇,为的就是能让她顺理成章地当家做主。
祁掌柜也是个狠人,死活撑到原身在床边改了口,喊了声爹后,才安心闭了眼。
原身就这么成了祁家的童养媳。
祁掌柜走后,原身便死心塌地地守着这一对孤儿寡母过活。
直到半个月前,她冒着雨在地里干活,结果回来后得了热病。高热迟迟不退,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人就断气了,这才有了顾青青穿越过来这一茬。
顾清清将原身的记忆大致梳理后,心下大定。
说起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这里的日子虽清苦了些,但比起末世,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顾青青睁开双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屋子里除了她现在躺的这张床以外,只剩下墙角处一个半旧的木箱子。
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祁掌柜去世后,家中就基本没有什么进项了。只原身伺候的那几亩地,一年到头还能略微补贴下家用。
可随着祁小少爷的年龄增长,又要读书,又要吃好穿暖,家中的花销是越来越大。后来不知怎的还养出个少爷做派,平日花钱大手大脚,从不心疼。
而祁母也并非什么持家的人,她自嫁人后,一直都由祁掌柜在管账。偏偏她又是个好心的,总要接济些贫苦人。
如此这般,祁掌柜留下来的银两,只撑了一两年便所剩无几了。日子过不下去,只能开始变卖家中的东西,这才落得个家徒四壁的下场。
原身虽着急,但她一个小姑娘,也想不出什么赚钱的法子。只能一得空,便到处找点杂活赚点现钱。
这一干就干了八年,原身独自将这个家撑了下来。
对于原身的所作所为,顾青青不做评价,毕竟千言万语抵不过她一个心甘情愿。
*
顾青青躺在床上,简单活动了下四肢。
原身先前大病一场,现在身体虚弱得很,一点力都使不上。
顾青青推开身上略透着股潮气的被子,准备坐起身来。
她扶墙借力,一抬手,就发觉原身那一双手腕细得可怕。又摊开手掌,指腹间也全是厚厚的茧子,任谁都认不出这是一双十八岁小姑娘的手。
顾青青暗中咋舌,就算是在丧尸横行的末世,有人饿得面黄肌瘦,但也不会弄成她这个样子。
她现在对自己的相貌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她的第一要务,还是先把这个躯体养好为妙。不然一个不小心,她就很可能要第二次归西了。
顾青青倚着墙坐稳后,便循着原主的记忆,反手从身下垫着的稻草中摸出一个灰扑扑的钱袋子。
她倒出来数了数,一共十七个铜板。这是原身给祁小少爷准备的下个月束脩,结果她自己生病,花掉了大半,剩下的这几个子,便是祁家的所有了。
可这么点钱,哪里够给她养身体?
顾青青一边琢磨,一边将钱袋子揣入怀中。
她此时口干得很,环顾四周,屋里却连杯水都没有。
顾青青的目光落在通向外间的那扇门上,她醒来这么久,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祁母安氏哪去了?
想到这里,顾青青索性直接朝外喊了一声:“娘。”
原身自成为祁家的童养媳后,便改了口。
外面静了一瞬,很快,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推开外间的门后,祁母安氏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青青,你可是醒了?”
顾青青答应了一声:“先帮我倒杯水进来。”
祁母听她嗓音嘶哑,脚步急停,匆匆在外间倒了茶后,才往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问:“你现在可觉得怎么样了?”
顾青青想了想,模棱两可地答道:“还可以。”
话音未落,祁母已经端着茶杯进了里间。
祁母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因不常在外走动,也没干过什么重活,皮肤白皙,体形细瘦,穿着打扮都比较素净。
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祁母待原身确实还可以。祁家光景好的时候,没把原身当下人,不仅给原身置办新衣裳,还给她买过饴糖小点心。
原身活到这么大,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也难怪她后来这么死心塌地为祁家当牛做马。
不过原身为祁家卖了这么多年的命,现在人也没了,欠她的恩情也算偿还了。
祁母这个人,倒也不坏,只是有点烂好心。但这样的人通常做事拎不清,会在关键时候拖你后腿的。
这要在末世中,顾青青对她是看不上眼的。不过可能这具身体里还残留着原身的意识,她对祁母产生不了什么恶感,甚至还有亲近之意。
这也代表,原身死时,对祁母并无任何怨言。
顾青青虽然理解不了她的行为,但既得了她的身体,自然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刚想到这里,顾青青的身体就陡然一轻,好似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顾青青先是觉得意外,随即又明白过来。
原身……果真是个死心眼。
罢了罢了,就遂了她的心愿吧。不过是一个祁母而已,她也并非照拂不了。
*
顾青青在打量祁母的同时,祁母也在小心观察着儿媳妇的脸色。看着倒是和早上差不多,依旧蜡黄苍白,只是眼神亮了些,显得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祁母将茶杯递到顾青青手上后,满脸后怕道:“青青,你今早咳血了,可把我吓坏了!后来郎中过来给你把脉,说你这次估计是挺不过去了……”
祁母似是回忆起了早上慌乱的场景,越说越哽咽。
她一个妇道人家,突然得此噩耗,儿子又在镇上读书,这一上午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
“幸好你福大命大,不然我可怎么办哟?”
顾青青没吭声,自顾自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喝完还嫌不够,瞟了一眼旁边红着眼眶的祁母,颇有些没心没肺道:“再帮我倒一杯吧。”
祁母楞了会,才“诶”了一声,转身去倒水。
顾青青一连灌下两杯茶后,才堪堪止了渴。
这次,祁母倒是学聪明了点,体贴道:“你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顾青青点头,问:“家里还有什么吃的?”
祁母神情纠结,犹犹豫豫道:“就剩了点豆子和粟米。”
顾青青皱眉,她一个病人,吃这些东西哪有营养?
肉蛋奶,都得及时补充上。
顾青青索性掏出怀中还没捂热乎的钱袋子,爽快道:“娘,你去村里找人买点鸡蛋红糖啥的。”这点钱,肉她是不敢想了。
祁母一看这个钱袋子,当即拒绝:“不行,这钱是给望儿准备的,他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咱们把钱都花光了,那他怎么办?”
顾青青听后,神色淡淡的。
她虽答应了要替原身照顾祁母,可没说还要管这个祁小少爷。再说,舍己为人的觉悟她没有,自然也不会再为祁家做老黄牛。
心里虽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顾青青一脸正色:“就这几个铜板,哪里够给他交束脩的?还不如换些吃食。”顿了顿,又道:“况且我现在还病着,我要不赶紧吃些好的,尽快养好身体,什么时候才能下地干活?”
祁母见她言之有理,这才答应下来。至于儿子的束脩,反正青青到时候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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