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天热,槐江两岸的柳荫、槐花成片,清早起来,两边住家起得早,洗衣拌嘴叫卖声,声声不息,热闹至极。
胡宝妗起了大早,收拾了好多香粉胭脂口脂出来,皆是她这些日子闲来制作的。早春花朵少,种类有些单一,可光是这些,她也出了一身汗,刚子一大早就被指使去帮永娘了。——早几日,用月例银子在东街盘了间铺子,也临近槐江,但又衔接玄武大街。
顺子比刚子聪敏机灵,和冰儿一同去跟着秦宝柔,院子里没有男丁,胡宝妗就只着一件纱衣,青丝随便挽了个发髻,歪歪斜斜挂在脑后。
就这,额间仍然浸有薄薄一层细汗。
“夫人,这些东西应当够了,一会让燕儿送去就行,省的你在跑一趟了。”点墨忍不住在一旁劝着胡宝妗。
秦宝妗好笑,她心里自是明白点墨这一番话为何意,毕竟她现在还是魏澂筠的人,若真是出去抛头露面经商,才真是折了他的脸面,因此她原本也没有打算亲自去。
燕儿去巷口租了车,押送着这批香粉往铺子去。
魏澂筠又是好几日未来,昨日傍晚,胡宝妗带着燕儿、莹儿去槐江边摘槐花,这个月份的槐花细嫩芳香,摘来花叶相间处,远远地,胡宝妗瞧见魏澂筠。
一身月白长袍,手中摇着折扇,离得太远,只瞧见一个影儿,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花楼。
胡宝妗想不明白,皇室贵胄,怎得自甘下贱日日流连青楼。彼时她也有些自忧,若是他就此冷了自己该怎么办。
“夫人在想什么?”点墨日常找出丝线,坐在窗外檐下开始绣花,透过窗子瞧见胡宝妗正发着呆。
胡宝妗回过神,“点墨,一会顺子回来,让他去对面盯着,见着王爷,回来告知一下。”
点墨不明胡宝妗为何这般吩咐,只能点头应是。过了一会,胡宝妗也换了身衣服出来,两人一起坐在檐下。
午间,顺子回来,先进厨房,舀起凉水咕咚咕咚连喝了一瓢,一抹嘴,才去禀告胡宝妗,“乖乖,那个人真是庆王。”
他比冰儿有见识,从前在王府里人缘好,几次跟着主子出去过,远远见过一次庆王,守了一上午,本以为要铩羽而归,不想他正准备回来,盯着的那家门开了,先走出来的正是庆王。
冰儿慢他一步回来,看到的比他多,“夫人,奴婢看着男的先走的,没多久女的出来,走路一瘸一瘸的,身上似乎受了伤。”
胡宝妗冷笑,自己猜的果然没错,如今抓着把柄,不能轻易放过,“顺子,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息歇息,晚间时刻,你去对面守着,王爷要是来,回来告知我一声。”
顺子闻言,挠了挠头,“夫人,您要想知晓主子的行踪不是不可,只是……主子向来不喜别人打探他的行踪。”
“你去就是了,若是他问起来,就说是我执意要你去的。”说完,胡宝妗回里间,摸出一锭银子赏给顺子,顺子这才露出笑脸,“小的领命。”
夜晚的槐江两岸,酒馆茶肆齐聚,江面上楼船画舫连绵不绝,流连忘返的多是名门望族,能眼都不眨一下一掷千金,红尘销金窟莫过于此了。
今晚是雪月姑娘的接恩客的日子。
花楼里貌美的姑娘数不胜数,可即貌美,又有才情,一手古筝出神入化的可不多,雪月在诸暨时,就受文人骚客的追捧,如今到了京城这片地是黄金的地界,追捧者自是只多不少。
鸨母藏宝多日,终于在今日松口给雪月姑娘接客。——雪月姑娘艳名远扬,这一场华丽夜宴,全因,今日魏澂筠又到场了。闹闹哄哄的看台上,三六九等泾渭分明。魏澂筠屈膝,懒散的坐卧在二楼雅间,小小一方罗汉床上,伸展开来,一边一妙龄女子。
公子哥儿们胃口早就吊起来了,心里也明白,有八皇叔坐镇,雪月姑娘十有八九,是入了他的眼。却又都伸着脖子,存着看热闹的心,想看看京中有无胆量颇高的壮士,同八皇叔一争高下。
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成王给魏澂筠斟了杯酒,略带讨好,“皇叔,今日父皇恼怒,多亏皇叔帮侄儿说话。”
魏澂筠接过酒,眯着眼往台上瞧去,并不答话。
成王也不觉尴尬,自顾到着酒,自顾喝着。反正这雅间里,就他叔侄二人,自己从小到大,多少次出糗,是没被皇叔瞧见过的。他生母是个卑贱的宫女,若不是皇叔给予他援手,怕是景朝早已没有五皇子,何来今日的封号和封地。
楼下传来更大的吆喝声,接连爆开几声喝彩声。
“雪月姑娘出来了,真是媚骨天成啊!”
成王朝台上看起,两边纱幕被花楼里小丫头撩起,雪月姑娘大胆儿,身穿着红色胡服,上身只裹住胸前两片,肌肤白皙,在灯火通明的照耀下,隐隐泛着一层白光,腰极细,跳着胡舞,手中抱琵琶,又有一股甘州舞的意味。面带红纱,粉面半露,一双水眸自含情,频频朝二楼雅间暗送秋波。
成王当即就酥了身子,一不小心,手中酒杯打翻,湿了衣襟。
魏澂筠用竹扇敲了两下罗汉床,“钧勋,贪色可以,可莫忘了本分。”
这话中的含义,只有此叔侄二人才懂。魏澂筠一句话,让成王恢复稳重,虽还是一副吊儿郎当样,眼里却再没有雪月姑娘。
少有女子这番胆大,不必刻意扭动身姿,自有大片大片肌肤露出,围观群众热情更加高涨,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
纷纷都在等二楼雅间里出价位,却又迟迟没人叫价,雪月姑娘一曲舞都快跳完了。鸨母急的直拍大腿,雪月本就是给八皇叔准备的,眼下摸不清八皇叔要做什么,底下人谁没人敢叫价,恐担心今晚药血本无归。
僵持一会,下面不知谁喊了一句“我出一千两”。人群里突然安静一瞬,紧接着似反扑般,热浪越来越高,最终是清河崔家二公子,以八万八千两夺得头筹。
八万八千两!
在场所有人无不咋舌,鸨母欢喜的差点晕过去。八万八千两,足够在京中最好的地段,买下一座亭台楼阁带大园子的府邸了。若不是百年世家,谁也不可能随便一掷这么些钱,只为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再有才情又如何?
鸨母公布完结果,崔家二公子叫价时的疯狂劲,犹如被人兜头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腿肚子一软,躲进同行好友身后不敢出来。等了好一会,见二楼并无反应,才欢喜的交了钱,拥娇儿入怀,赴三楼回春阁共度良宵。
今晚的重头戏落幕,公子哥儿们虽挣不到头筹,却看了一场热闹。花楼重回昔日淫靡之色,欢歌纵酒。
魏澂筠和成王也由雅间转换至临江观景的厢房。成王笑:“真看不出,这些年已逐渐式微的清河崔家,竟能随随便便扔出八万多两银子。”
魏澂筠没听清成王在说什么,一是夜间喧嚣声太大,若关了窗子还好,能隔绝一些声音,可他们此时正开窗赏景赏画舫,及画舫上的美人儿。二是,适才观那一物,让魏澂筠不由自主回想起胡宝妗。
不由心底评价起来,雪月的腰不及胡宝妗的细,舞起来,也不如她的软。那小腰儿他亲手丈量过、摸过,又软又细腻,和她的一双小手一样,叫他有些爱不释手。
正想着,目光便从窗口望向花柳胡同的方向,谁知眸光只略微一抬,就瞧见楼下,人来人往中,胡宝妗正站在人口处,静静地驻足抬眸望着他。
成王顺着他的目光朝下望了一眼,“皇叔,这不是上回那个新夫人么。这一身打扮,故意勾你回去呢吧。”
魏澂筠有些不悦的睨了他一眼,成王登时哑口。
魏澂筠心里痒痒,但确实有些不悦,他素来讨厌人打听自己的行踪。可又想到有好几日不曾进她身子了,身下不受控制的有了反应,暗忖一番,猛然起身,吓的身后正给他按摩的妙龄少女一跳。
“你自己等,拿到东西就送给苏氏。”扔下这句话,魏澂筠头也不回的离开。
成王眼瞅着皇叔急匆匆下楼,行至新夫人身边,一个横抱,转身往身后的楼里的回春阁。
胡宝妗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从里面哄闹开始,她就站在这里,顺子打探好的,魏澂筠喜欢在这边窗边赏景。初时,人都挤在花楼内看热闹,没有太多人注意她,热闹结束后,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点墨急的几次欲言又止,她自己何尝不别扭,被花楼周围的公子哥儿,用□□裸的目光打量,若不是一股子恨劲支撑,怕也是早就丢盔弃甲了。
好在最终她赌对了。
魏澂筠这人撒气疯来,谁也止不住,同胡宝妗在回春阁颠鸾倒凤一夜,许是这一夜,胡宝妗伺候的得体,次日一早,魏澂筠让人传话给宋云,派他亲自带人来接胡宝妗回花柳胡同。
一路上,胡宝妗坐在软轿里遮的严严实实。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见到她了,一时间,胡宝妗成了话题人物。花楼消息来得最快,没几日,胡宝妗身世就被扒了出来。
只是传的越来越邪乎,传到桃花村进城找活做的村人耳里,就成了桃花村出来的女子,进花楼当了花魁,一夜伺候好几个。这人当了真,和同行的几个村人顺带,以这花魁讲了几句浑话,等回到村里,又讲给家里婆娘听。
桃花村又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自不必说。传言越闹越荒诞,胡宝妗和永娘不知。
今日铺子开业,永娘正欢喜的往里迎客,胡宝妗来给她道喜,因这会儿铺子对外宣称,铺子是永娘一人开的。
头一天开业,价钱低廉,款式多,当天永娘算小账,除去各种成本,她净赚一两多碎银子,喜得她一夜未眠。
想到胡宝妗说明日要给她送些纯露和香薰,她转而又充满干劲。
一夜无眠,翌日一早,永娘便早早开了铺子,只是一个上午过去,没等到胡宝妗来,先等来一群不速之客。
“昨儿听我们家丫鬟说,这里新开了一件香粉铺子,我便约了几位姐姐同过来瞧瞧。”秦宝婳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这开铺子的人啊,就是十几年前,换走我亲生妹妹,将自己女儿送进我们家,白白享了十几年福气的胡家啊。”
永娘一听这话茬不对,要搁以往在村里,她嘴上必得怼回去几句,可转念一想,自己一家往后要在京里立足,不好得罪人,只能立即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这帮子富家小姐。
一共四位小姐,穿金戴银,每人身后又各跟着两名贴身丫鬟,原本就不大铺子,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和气生财,永娘硬挤出一丝笑意,“这些都是新样式,全京都找不出第二份,喜欢的可以试用一下。”
永娘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胡宝妗给她提供商货,她竟自己琢磨出一套体系,想要让人买,就得让人知晓这种胭脂水粉的好处,为此,她特地每样都开了一盒,用来给人试用。
说着,就近拿出昨日卖得多的香粉打开,香味扑鼻,离得近的两位小姐,其中一位,似是因为香味太过浓郁,忙用绢帕捂住嘴,一声声反胃起来。
惊得永娘连忙合上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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