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好了没有?”


    “拍好了拍好了,等下,再来一张远景。”


    男子站起身,边盯着手机屏幕边向后退去,高分辨率镜头下呈现出的景象十分清晰,他能看到女孩儿脚下那双精致的高跟鞋,再往上是明黄色的法式连衣裙,深蓝色渔夫帽下的那对耳线闪着亮莹莹的光,十分显眼。


    她单手倚着木质的栏杆,背后是墨色的湖面。


    “你向右边一点。”


    大概是两人的距离有些远,那女孩儿没有听见,于是男子向右挥挥手,又提高音量,“右边!”


    “啊?右边?”女孩儿依言移动两步,理了理被风刮起的头发,重新摆好姿势,大声喊:“这样可以吗?”


    男子提起胳膊,在半空中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上下左右调整角度,想要取一个完美的景。


    一瞬间,他眨了眨眼,仿佛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在屏幕中,女孩儿的后面,忽地有道身影跃入湖水之中。


    从轮廓上看,应该是个成年人。


    紧接着,一个微胖的妇女闯进镜头,手指着湖面,边跳边大声呼喊:“落水了!落水了!”


    在附近散步的人听到这声音,纷纷停下脚步,在反应过来后,呼啦一下跑到栏杆前,探寻着朝水里看。


    “哎呀!那里有个人!”


    “在哪?在哪?”


    天太暗了,若是视力不够好,根本看不见。


    不知是谁打开了手电筒,把一束白光照向湖面。


    “在那儿!”


    众人都朝着光的方向望去。


    立刻的,又有许多束光亮了起来。


    这时人们看清楚了,湖中有什么正在不停地挣扎扑腾,周围溅起翻滚的水花,视线再往右移,一个成年人正奋力地奔着他游。


    这边的动静不小,广场的人也陆续赶到,有人问:


    “怎么了?”


    “掉水里了!”


    “什么掉水里了?”


    先到场的人给他解释:“两个人,一大一小。”


    立刻有声音反驳。


    “不是一大一小,是小孩儿掉进去了,有个人跳下去救。”


    “哎呀!那救上来没有?”


    许多双眼睛往出事的地方看,只见那个成年人已经游到孩子身边,一只手从后面抱住他,另


    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水珠。


    手电筒刺眼的光把那人的脸照得惨白,他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接着又像找到了方向一般,朝着岸边游来。


    “上来了上来了!”


    先前的妇女慌忙将孩子抱起,又有许多双手伸向成年人,把他拉了出来。


    钟恪行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袖口、裤脚都在滴滴答答地流着水,上岸没几秒,地上就积成一摊水洼,暖风打在身上也成了冷风,激得他一哆嗦。


    眼前是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你没事吧?啊?”


    “要不要去医院?”


    又有带着干燥温度的外套在他的脸上、颈间擦过,拂掉冰冷的水珠,


    钟恪行感受到蒋小城的慌乱,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安抚说:“我没事。”


    话音刚落,忽地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


    “斌斌,你醒醒,醒醒啊!”


    钟恪行心下一凛,拨开层层的人群。


    蒋小城跟在他的后面。


    地上躺着钟恪行救上来的孩子,双眼紧闭,看身高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一名妇女跪坐在他的身边,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他的脸,该是他的妈妈。


    周围太吵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出主意。


    “是不是得倒挂起来控水啊!”


    “这得做人工呼吸!”


    “120,120打了没有?”


    “有没有医生、护士!”


    但谁也没有上前。


    倒不是见死不救,只是思忖着自己也不懂得如何救人,万一某个环节做得不对,这条生命再有闪失,反倒添乱。


    母亲大概也被吓蒙了,耳边有许多声音,进了脑袋又成了一堆被打乱的符号,她一会儿碰碰孩子这里,一会儿碰碰孩子那里,竟是不知所措。


    身边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有人说:“我来。”


    她转过头去,认出他是方才救下孩子的人,抖着声音,连连哎了几声,忙往后退去,给他腾出一片地方。


    泪水不住地往下掉,眼巴巴地瞅着钟恪行。


    与她的慌乱相比,钟恪行反而出奇的镇定,他深蹙着眉,半跪在孩子身边,快速解开他的衣服。


    手贴在孩子的胸膛,俯下上半身,侧耳贴在他的鼻面部,静静倾听。


    若是有懂的人士,便会知道他是在探查孩子的心跳和呼吸声。


    没有进气和出气,胸口也是一片平静。


    钟恪行心重重一沉,身体比大脑的反应快,将孩子的头部摆正,深吸一口气,向他的口部压去。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


    钟恪行连着做了两次人工呼吸,又把双手叠在一起,开始按压孩子的胸部。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专业的医生或护士。


    “哎!哎!动了!他的手动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一旁的母亲听到这话,忙凑上前,抹了把眼泪,轻声地喊:“斌斌!斌斌!”


    在看到孩子缓缓地睁开眼后,“哇”的一声扑上前去。


    “救过来了!”


    “没事了,太好了!”


    亲眼目睹一切的人都从心底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先前叫的救护车,这个时间已经赶到,医护人员协力将孩子抬上了救护车,鸣着笛向医院驶去。


    “小伙子救了一条人命啊。”有人围在钟恪行身边说赞美表扬的话。


    “哎呦,这么深的水,太危险了。”又有人拍拍胸脯表示后怕。


    也有细心的大妈说:“快回家换件衣服吧,湖水这么凉,会感冒的。”


    蒋小城连连道:“我带他回家,我带他回家。”


    一转头,见钟恪行在鼻梁上虚扶了一下,问:“眼镜掉到哪里去了?”


    又要到岸边去看。


    钟恪行循着声音,摸索着抓住他的衬衫。


    “别找了,应该是掉进了湖里。”


    停了停,又说:“我没法开车,不能送你回家了。”


    他的浑身都是湿哒哒的,一绺黑发垂在额际,衬衫贴着皮肤,鞋子里也灌满了水,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却还想着这样的事。


    蒋小城鼻子一酸,对他说:“你等一下,我去找辆车,送你回去。”


    他本想去不远处拦一辆出租,再把车带到这里接钟恪行,可走出几步,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忽地转回身。


    钟恪行就直直地站在广场的边上,站在闪闪烁烁的灯光里,来来往往的人与他擦肩,或是投去好奇的目光,或是目不斜视地走过。


    突然的,蒋小城身体里涌出一股不能抗力的冲动,他顺着这种冲动走回去,在钟恪行身前站定。


    “我带着你走。”


    伸出胳膊,拉起钟恪行的手。


    其实钟恪行的手很不干净,跳进河里后就变得湿漉漉的,方才救人没注意,又粘上了不少泥土。他试着抽出,但蒋小城握得太紧了。


    而且这只手很软很暖,他有点儿不想放开。


    “这边。”


    “小心台阶。”


    走到路边,突然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司机落下车窗,说:“嘿,我送你们回去吧,刚才我也湖边儿。”


    正是晚高峰的时间,能遇到空车已经很幸运了,蒋小城不住道谢,拉开车门,让钟恪行先上去。


    那司机说他是去商场买烟,出门时看到一群人围在湖边,又听说有人落水了,才跑过去看。


    还说瞧那孩子的模样,估计也就八九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应该是爸妈没照顾到,才掉进了湖里。


    又说这落水救人,是需要专业技术的,搞不好两人都有危险。


    蒋小城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又被这句话搅得胆颤,他从前浏览新闻,看过施救的人和溺水者双双遇难的事件,只觉得阵阵后怕。


    “真的没有事吗?不然,不然我们还是去医院。”


    “我真的没事。”


    钟恪行感受到他的不安,耐心地解释道:“我经常游泳,而且湖虽然深,但水流不急。”


    司机又念叨叨地说了什么,蒋小城没把它往心里听。


    又问:“啊,那眼镜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


    “家里有备用的。”钟恪行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错失了一个和蒋小城再见的机会。


    在两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一只无形的手铺开了夜的帷幕,出租车从闪烁着霓虹的墨色中穿梭而过,朝前方驶去。


    就这样,第三次约会,阴差阳错的,钟恪行把蒋小城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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