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子,不知人伦,枉为人子!◎

    宫宴在尹稷和谢厌的“对峙”中收尾。

    寿宴既毕, 却不是人人都离宫了,太上皇和皇上特地将卢国公留下,有要事商谈。

    尹婵便不着急走, 到永章公主殿暂歇。

    言语间, 提起赴宴时端王并未到场, 王府独独端王妃郑宝融来了。

    说到郑宝融, 尹婵便想,适才用膳, 她一直孤身坐着, 也不和相熟的贵女交谈。

    “倒没注意郑家的夫人们, 坐在何处?”

    永章公主惊讶道:“你回家几日,难不成都在闺房绣花, 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

    尹婵好奇:“怎么说?”

    “自从逼宫, 端王整个人便废了,王府一朝跌地, 郑家唯恐被祸及,对外说与郑宝融断了关系, 如今她独自撑着王府,十分艰难。”

    永章叹了叹气, 也为二皇嫂担忧。

    没多久, 宫人传话,说卢国公要离宫了,派她来接郡主回家。

    尹婵就告辞, 临走前,永章忽然眨眨眼睛, 俏皮地说:“你呀, 别为旁人失神了, 本宫瞧着,你今晚还有的事忙呢。”

    尹婵哪知道她在说什么,心中生疑:“何事?”

    “回去便知。”永章一副高深莫测。

    等登了轿,一路回尹宅,果不其然,被父亲唤到了书房。

    “婵儿,为父要问你一事。”

    “父亲请说。”

    尹稷眼神复杂,开门见山道:“你与皇上相熟?”

    尹婵倏然抬起眸子,眼明心静,想到父亲被太上皇和皇上留在宫中,定是谈了与她有关的事。

    而宫宴上,太上皇对婚事颇感兴趣。

    尹婵神情带着几分不自在,踌躇地垂下眼皮,不敢看父亲。虽与父亲相聚多日,但尚未将原州一行告之。

    父亲以为她很早便被接进皇宫了,其实不然。

    夜晚至清至寂,窗牖外,蝉声识趣地不再鸣叫,尹婵清楚听见自己乱撞的心跳。

    尹稷见女儿犹豫不决,已猜出大半。

    思及皇上的话,他上前,轻轻揉了揉尹婵的头,在外驰骋沙场的将军,此时不过是深忧女儿的父亲。

    他放轻声音:“婵儿,若不是皇上说漏嘴,我岂会知道,原来你在皇上登基前,便与他是旧识了。”

    不等尹婵回话,他转身坐下,啜了口茶,望着她忧心忡忡道:“据我所知,皇上登基前不曾留驻京城,被太上皇下放到诸郡县,迟迟不归,婵儿何时得遇皇上?”

    书房寂静,四下无人,宅中守夜的仆从都在远处廊下守着。

    尹婵被父亲一连的询问压得心乱,提起裙裾蓦地跪下。

    “婵儿?!”尹稷惊疑,要她起身。

    尹婵自顾不动,伏地而拜后,仰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父亲容禀。”

    尹稷的手落在空中,见眼前金娇玉贵的女儿坚定如此,愣了一愣,重新坐回圈椅,叹息道:“罢了,你且说。”

    “女儿在原州遇见皇上,当时,他是领命去处理盐税案的大皇子。”

    “原州?”尹稷大惊,“信阳侯祖籍之地。”

    他敏锐地发觉其中关键。

    偏僻的原州,这几日在京城出了名,只因越发多的勋贵,打探到谢厌从小被遗弃老家。

    尹婵早已料到父亲会震惊,抿了抿唇,如实说道:“自太上皇收回将军府,我与阿秀、奶娘便在陋巷安住。奶娘重病,为寻钱财,女儿无奈找到了谢家世子。”

    这些,尹稷那日去讨要定亲信物时就知道了。

    他急问:“后来呢,难道不是太上皇把你接去了宫里?”

    尹婵眼睫轻轻抖颤,摇了头说:“那时并不知道太上皇在寻找女儿,奶娘治病的药材贵重万分,我拿不出银钱,是谢厌他……女儿自愿随他去原州。”

    “什么!”尹稷震惊得站起来。

    尹婵还说:“在原州,女儿过得很好,父亲不用担心,谢厌亦百般相护,并未伤及毫分。后来,大皇子殿下因故来到原州,女儿这才与之相识。”

    说完,又是一拜。

    书房静默,她忐忑到不敢抬头。

    “原来如此。”尹稷急急走近,把她扶起来,“婵儿,你在外面受苦了。”

    “父亲……”尹婵两眼微红。

    尹稷心疼她数月身在荒僻之地:“都是为父不好,让你小小年纪,却受奔波劳苦。”

    尹婵连连摇头。

    一时,父女俩在书房相对安慰。

    尹稷复又提起谢厌,如今才恍然了:“难怪当日宫变,你会将乌木簪交给他,让其助为父率兵进宫。”

    “对了。”他脸色变得严肃,“你可是与谢厌……”

    话没有说尽,尹婵却了然,脸颊发烫。

    尹稷就懂了她的意思,心里百般滋味,问道:“你不嫌他容貌?”

    “女儿只心疼他。”

    尹稷愣了下,想到信阳侯先夫人难产而死,襁褓小儿被弃原州。

    这么多年,不知谢厌如何度过,更想不到,他能一跃成为朝廷重臣,天子心腹。

    见女儿态度坚决,他突然放声大笑:“好,婵儿既倾慕于他,为父岂有阻拦之理。”

    尹婵听闻这话,一时难以置信,眨眨眼睛,手指绞了绞。

    尹稷回身坐下,让尹婵坐在一旁,扭头对她说:“你还不知道,适才在重英殿被皇上叫走,谈的,正是你的婚姻大事。”

    果然没有猜错,尹婵提起了心:“皇上怎么说?”

    “只问为父可有中意的女婿,又提了几句谢厌,言语间,怕是想为他保媒。”

    尹婵突然怔住,在原州时,皇上就知道她与谢厌情意相合,只是,不明父亲的想法。

    正在这时,尹稷抬起头重重一哼:“只看他有没有胆子,前来提亲了。”

    尹婵凤眸大睁,才反应过来父亲的意思,心口突突一跳。

    这天晚上,谢厌没有住在亲军卫官邸。

    散值后,带着宋鹫等下属,将一应物什收在箱中,抬着往信阳侯府的宅子去。

    侯府谢宅距皇城不远,一驾驾马车停在中门,占了大半条巷子。

    守门的小厮都不敢和谢厌说话,赶紧往宅子里跑,找信阳侯谢郦阳。

    等谢郦阳和夫人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到门外,宋鹫正让下属往里搬箱,而谢厌抱臂环胸,倚着朱漆门柱。

    月光下淡淡的眸光朝他二人看去。

    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似乎连看这位父亲都是折磨。

    谢郦阳本来只气他大晚上来闹,但被谢厌轻蔑的一瞥,顿时涨红脸,恼羞成怒道:“你来做什么?”

    谢厌自顾盯着搬进搬出的红木箱,视他无物。

    当着满宅的小厮和夫人,信阳侯被忽视,就是直接在他脸上打了个耳光,毫无侯爷的尊严。

    他气更盛,走到宋鹫面前。

    谢厌现在翅膀大了他奈何不了,但下人却能管,伸手指着宋鹫,低吼道:“赶紧把这些破箱搬走,脏的烂的,都往宅子里放。”

    “侯爷。”宋鹫微微一笑,“是公子的东西,自然该放这里。”

    宋鹫长相冷,不常笑,一旦笑了,只让人头皮发麻。谢郦阳噎了噎,还想再说,门柱旁倚着的谢厌冷不丁截下他的话,淡淡道:“不止,我与宋鹫,以及这几名部下,往后都住谢宅了。”

    “什么?”依在谢郦阳身边的侯夫人莫氏先失声惊了。

    谢厌漫不经心睨了她一眼。

    眸中幽邃,蒙眬的蟾光下,他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能洞察所有,莫氏心跳加快,赶紧用手掩住了嘴。

    谢厌收回眼神,朝宋鹫道:“时辰不早了,赶紧放进去。”

    宋鹫问:“搬到哪个院?”

    谢厌就不冷不热地看向了谢郦阳,见他没有安排的意思,幽幽道:“住这里景致最美,最宽绰,陈设最华贵的院子。”

    “是。”宋鹫领命。

    “等等!”谢郦阳大怒,“谁人准许你们进去?”

    谢厌捏了捏指骨,侧目,冷淡地扫去。

    谢郦阳怒气使得脸红,面容再无往日的俊雅。

    谢厌深觉无趣,一抬手,原在搬箱的下属同时从腰侧拔出短剑。

    六七人手中的剑芒比落在宅门檐下的蟾光更寒冷。

    几乎顷刻,众人持剑往前,一一围住谢郦阳及妻莫氏。

    “啊。”莫氏惊呼。

    谢郦阳的怒意被锋利的剑尖吓得更盛,指着谢厌道:“你、你!不孝子,不知人伦,枉为人子!”

    一下属身形飘忽,直接将短剑横在谢郦阳脖子上。

    他的话立时咽在喉间,想再骂,却恐刀剑无情,脸色一时青白交加。

    谢厌看着他,目光冷寂,神情没有任何动容,提步往里走。

    路过门槛,迅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男子清润的声音,高声大喊:“住手!”

    谢厌脚步一顿,回头,看见谢琰从马车跳下来,穿着官服一脸慌张。

    人倒是齐全了。

    谢厌抬眼,望了下日渐变圆的月亮。

    他索性不急着进去,返身回来,依旧倚着门柱,眉眼淡淡。

    谢琰看见门前一驾驾马车,再瞧那些手持刀剑,脸色不善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近。

    伶俐的小厮凑到他耳边,三言两语说了方才的事。

    谢郦阳仍被几人围困,侯府的骄傲倾溃,谢琰心知父亲好面子,此情此景定然极受侮辱。

    他顿觉不妙,先安抚了发怒的父亲和害怕的母亲,再挡在二人身前,面对谢厌。

    忽地,撞进一双冷峻的眸子,至寒至冷,他脊背窜起丝丝凉意,皱着眉说:“谢、兄……兄长,无论如何,身为人子,岂能对父母不敬。兄长回家,理之当然,自会安排居所,怎生逼迫?地段宽绰好,景致华美也好,兄长偏好何处,直说便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谢厌轻轻撩起眼皮:“是吗,便将你的院子,让给为兄吧,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四目相对,谢琰嘴角一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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