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山瘴气素有凶名。
这毒瘴周边百姓若是误闯,只要及时离去,便无大碍,可如桑萦这般,便是奔着药王谷来的,哪还有什么退路。
一进药山,桑萦内息都滞缓许多,她转头去瞧陈颐,见他还是那副样子,似是没受什么影响,稍稍放心了些。
瘴气凶险,若是他经不住,那也没有硬闯的必要了。
下山前,江师姐曾说过,药王谷在药山西坡的山峦相间处,想来并不算难找,只是毒瘴恼人,且虫蛇极多。
桑萦一路小心屏息,从西坡缓行上山,时不时还要转头去留意一下陈颐的状况。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陈颐停下站定,望着四周密林不作声。
“殿下?”见他停下,桑萦心里一跳。
“不大对劲。”陈颐声音轻缓。
“殿下不舒服?”桑萦皱眉问道。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会已经算是进了药山的深处,他若是撑不住,便真是进退两难了。
“我是说,这地方不对劲。”
陈颐觑她一眼,倒是没说旁的,只解释道。
“殿下竟没觉着不舒服?”
这倒是奇了,这太子殿下不会武,也没甚防护,就这么闯进来,走了这么久,除了脸色比平时要苍白些,竟半分不受这毒瘴的影响。
“我体质特殊,草药蛇虫的毒素于我无碍。”陈颐不大在意地解释,他示意桑萦看向四周。
密林层叠,望不到尽头。
高耸的古树枝叶繁茂,只是笼着层白雾,乍看之下,便觉出几分说不出的森然。
许是因着毒瘴,一路走来,竟是连个鸟叫虫鸣都没听见。
桑萦不解地看向陈颐,不知道他是何意。
此处也没甚风景可言,也没瞧出什么不对来。
“半个时辰前我们便是在这片林中了。”
陈颐环视周边,神色里难得有了几分冷肃。
闻言,桑萦再度打量身处的这片密林。
若陈颐所言不假,那此地定是有她不曾察觉的阵法。
她眸光渐渐定在这些参天的古树之上。
“桑萦姑娘惯手的武器是这长剑吗?”陈颐手持着折扇,用扇柄轻敲桑萦腰间的剑。
“这是我师门常见的剑,也没甚稀奇的。”指尖搭上剑柄,桑萦认真说道。
“姑娘怕虫蚁吗?”陈颐望向那些古树的方向,闲聊一般的语气随意问道。
“什么虫蚁?”桑萦不明其意。
陈颐也不答她,只瞧着她继续问道:“姑娘身法如何?”
“师门教过几式基本的。”桑萦含糊道,他这般探问实在是令人不得不警惕。
“天归剑宗的燕返?”陈颐一双凤眼微挑,“林前辈没将鸿隐传授给姑娘么?”
“鸿隐和天命剑俱已失传多年,殿下频频提及,我也有些好奇,您为何如此笃定,我师父便会这两套绝学?”桑萦声音微冷。
“桑萦姑娘也说了这是绝学,行走江湖,哪有人不对绝学感兴趣的,姑娘不会也无妨,燕返便已足够应对。”
陈颐似是听不出桑萦的不悦,眸光定定瞧着那些一直如影随形的森白雾瘴,“药山这所谓瘴气原来是飞蚁。”
“飞蚁?”
桑萦意外之余,也有些恍然。
她自进了药山后,便一直留意这毒瘴,生怕不知不觉着了道,内息运转护着心脉,口中也含了清心解毒的丹丸。
可这一路,除了觉着内息比寻常迟缓些,也没什么别的迹象了。
原来是飞蚁。
这便对了,她的内息承自剑气,澎湃且激荡,寻常猛兽尚受压迫,何况这些渺小蚁虫。
若这白雾般的瘴气实则是飞蚁,那这药山毒瘴下的累累尸骨,只怕不是中了毒,而是被这些小而多的飞蚁蜂拥啃噬而亡。
桑萦不动声色看着陈颐。
方才他自言体质特殊,不受毒素影响,显然这飞蚁不在此列。
可眼下,这飞蚁蚁群也不敢来沾惹他。
倒是有趣。
“桑萦姑娘,此处以地势起阵,石林古树作阵中阵,且有飞蚁干扰,待到入夜,只怕更为难办。不知姑娘可懂奇门阵法?”
桑萦只听师父与他讲过一二,可实在是复杂晦涩,至今也谈不上通习。
不过只要是阵法,无论是怎么演变,总会有阵眼。
她飞身纵起,借着古树粗壮的枝杈,接近那些层层缭绕的白团。
离得近了,桑萦方听到些细微的声音,似是翅翼震颤的动静,并不明显。
她拔剑挥向那团白蒙蒙的飞蚁,苍劲的剑风掠过,将桑萦面前的笼罩的一片片白硬生劈出一道缝隙。
无数飞蚁化为湮粉,簌簌落下,地上的野草如同结了霜一般,片刻后开始枯黄。
陈颐皱眉,走近了些,探手拾起那半枯半绿的草叶,指尖捻起上面附着的白灰粉末。
桑萦堪堪落地,便看见他捡了地上的草叶,去摸那多半有毒的粉末。
她走到他身后不远,默不作声地瞧着。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中捏着的那根草叶,在被他碰过之后,另一端也迅速枯黄。
“殿下可有什么发现?”见他将那草叶扔下,桑萦出声问道。
“这些飞蚁想是药王谷专门养出来的,便是防止江湖中人拿这里当了救命稻草。”陈颐又是那副不经心的模样,开口说道。
“桑萦姑娘可有什么火折子之类的东西?”陈颐蓦地问道。
“殿下是要生火?”桑萦从行囊中拿出打火石,递给陈颐。
“这些飞蚁遮着天日,令人辨不出方位,若想破阵,总要除了这些玩意,我曾在书中见过,说西南地界的蚁类喜热喜火,我且试一试。”
他接过桑萦手中的火石,一手拿一个,左右一碰,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桑萦姑娘,这火石该如何用?”
“……”
桑萦启唇想说些什么,又觉说不清楚。
她接过火石,用剑将周围连片的枯草清理到一起,拿出水囊,将一旁的野草地面浸湿。
火石摩擦撞出火花,一瞬便将枯草燎燃。
火光迸起时,耳边听见“嗡嗡”的鸣响,那些白色烟雾一般的飞蚁蚁群,如同有人驱使一般,奔着炽热火光涌来。
烧焦的气味,爆裂的声音,令桑萦头皮阵阵发麻。
瞧这劲头,若这火能燃个几日几夜,保不齐这药山中的骇人飞蚁便能被烧个干净。
“哪来的小辈,竟敢放火烧我药山?”
伴随着凌厉掌风,几句怒喝,一位鹤发老者进入这石林中。
桑萦下意识往前站了半个身位,将陈颐挡在身后,怕这满脸怒气的老头子骤然出手,把这娇贵太子给伤了。
燃着的火,被这老者的掌风熄灭,他复又一掌拍向那些失了目标的飞蚁蚁群,蚁群乱糟糟蜂涌嗡鸣,被他一掌打散,一群群地飞向古树枝梢。
“经年一别,褚谷主内力愈发精深,晚辈陈颐,感念谷主当年救命之恩,今特来拜会。”陈颐似是早有预料一般,缓步走上前,拱手一拜。
“拜山闯阵,烧我药蚁,老夫竟不知,还有这样报恩的人。”老者冷哼一声,犹自怒道。
“权宜之法罢了,若不用火烧,如此精绝的套阵,只怕便是困死在这石林蚁阵中也难见前辈一面。”陈颐言笑如常,仿若未见老者之掌法,不知眼前人内功之深厚。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陈颐,颐养天年之颐。”
“……”老者盯着陈颐,皱眉回想,片刻后恍然,“想起来了,皇室那个小太子。”
他言辞间不甚恭敬,带着些许戏谑,目光上下打量,若有深意地道:
“殿下这些年过得可好?”
“幸得前辈妙手,才有幸今日再见前辈。今日晚辈来此,一为当面谢过前辈恩情,二则也确是有急事相求,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陈颐口中说着致歉的话,面上仍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桑萦见老者朝自己看过来,也收了剑,“晚辈桑萦,奉师门天归剑宗之命,拜访药王谷,代门中师长们向前辈问好。”
那老者看着她二人,轻哼了声,转身朝外走去,“跟上来吧。”
桑萦提步跟上。
跟着那老者隔了些距离,陈颐走到桑萦身旁,他清冽声音中透着些漫不经心。
“桑萦姑娘这会自报家门的痛快劲儿,怎不见防范晏清时那般谨慎?姑娘便这般笃定,药王谷与剑宗半点龃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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