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菱一身红裙,光天化日之下极为显眼。
几乎是毫不费力,桑萦便寻到她和陆临远。
离着稍远,桑萦从山壁上飘身而过,落在二人身后。
有古树灌丛遮掩着,桑萦无声无息地站着,听二人在说什么。
“……菱儿,别任性了,赶紧随我回去,久了容易惹人怀疑。”
“我不要!师兄,我看见他们就害怕!如果不是……”
“菱儿!”
宋菱的话被陆临远截断,桑萦暗道可惜。
她听不出宋菱口中的“他们”说得是谁,只直觉这话里话外和淮山派被灭门一事有些关联。
“小师弟才四岁,死不瞑目的情状,我想到就害怕,师兄,他周岁时你还抱过他,心里真的不觉着过意不去吗?”
“够了,菱儿,随我回去,这些话你给我记住了,不管谁问你什么都一个字不要提。”
陆临远的语气很差,离着老远都能听出他的不耐。
见二人走远,桑萦从树后走出,眼尖地看到地上一块碧色玉珏,她捡起收好,慢悠悠往回走。
想必淮山派这事,多半是打着魔教的幌子,实则不过是祸起萧墙。
但不知,陈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
淮山派正堂内,陈列的尸身已经收进棺椁,三十七人,整整齐齐。
桑萦进正堂时,陆冲正与陈颐说着什么,高谈阔论,好不潇洒。
“……陆掌门实在是讲义气。”
陈颐笑意淡淡,随口附和道,陆冲闻言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谄媚的笑顿时一僵。
瞧见桑萦进来,陈颐不再与陆冲闲谈,他面向桑萦。
“桑萦姑娘回来了?方才见陆少侠和宋姑娘先行回来,这才知姑娘和他二人错开了,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谢殿下关心,宋菱姑娘没事了吗?”桑萦问道。
“她就是累着了,在偏院休息会儿便没事了。”一旁的陆临远答道。
“那便好。”桑萦笑道。
她坐在红木扶椅上,端起茶杯润了润口,朝着陆冲问道:“淮山派的后事由前辈来操办吗?”
“贤弟全家遭此横祸,连点血脉都没留下,我这当哥哥的,若是再袖手旁观,那还配叫人吗!”陆冲忿忿道。
“可是若是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葬了,淮山派的亡魂可能安息吗?”桑萦反问。
这话一出,室内便静下来,陆冲手一顿,掌中茶盏轻晃,有茶汤溅出洒在手背,顺着手腕浸湿衣袖。
他强撑着笑意,朝桑萦看过来。
“姑娘,你这话是何意?”
“我只是看外面那三十余具尸首,皆是一个死法,觉着有些奇怪。”桑萦如同听不出陆冲语气中的警告,笑着说道。
“魔教肆虐,做下这些非人行径,有什么奇怪的。”陆冲冷哼。
“确实是没人性,连孩子都不放过。”桑萦一瞬不落地看着陆冲,余光中留意着一旁陈颐的神态。
其实淮山派这档子事跟她八竿子挨不上,她本是冲着魔教来的,可眼下看来,这事跟魔教关系应该不大,她再如何追问查探也没什么必要,平白无故得罪人。
可今日她一一看过淮山派众人的遗容,那稚童的骇人死状郁结在她心口,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闷着,上不来气。
一旁陈颐把玩着手中的紫檀珠串,冷不丁问了句:“桑萦姑娘,淮山派众人死因有什么奇怪之处?”
桑萦闻言朝他看过去,他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紫檀珠子漆黑莹润,更衬他白皙指关。
她收了视线,“我只是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呈现这般惨烈的死状。”
“先前殿下提及,我等才知,姑娘竟是师出天归剑宗,倒是我等失礼了,不过老夫年岁阅历都长姑娘许多,也当得起姑娘一句前辈了。姑娘虽是名门正派的天之骄子,可毕竟资历尚浅,这江湖中没见过不知道的秘事可太多了,这有何稀奇的,便如姑娘之前使的剑术,在老夫眼里也极为神奇,但不知是什么来路,难道回头老夫也能说姑娘招数奇诡,不似正道中人?”陆冲扯着几抹笑,有意刻薄着说道。
“陆掌门倒是眼光老辣,见多识广,但不知陆掌门知不知晓淮山派众人那毒的来历?”桑萦笑着诘问。
陆冲一时语窒,嘴唇微动,半天说不出下句。
陈颐一言不发,起身朝外走去。
“既是如此,便也不必争论,这便开棺椁弄个清楚,想必淮山派众人也不愿不明不白地长眠地下。”
院中棺椁复启,不多时,三十七人的尸身陈列于平整的地面。
桑萦坐在一旁石阶上,望着下方一张张毫无生气的脸,心思游离。
她不该多管闲事。
下山前徐怀义百般叮嘱她,让她事事以自己为先,旁人的事权当不知情。
可往日师父言传身教,如今眼见无辜孩童受难,实在是意难平。
桑萦神思不属,眼神飘离,倏地余光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猛地回神,再看时却什么都没寻见。
方才看向的方向,只有宋菱一人。
她从偏厅出来,走到陆临远身畔,二人说了几句话,便站在陆冲身后,看着陈颐的亲兵将那些厚重的棺材抬到院外。
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呢?
桑萦起身站起,循着院中,一处处望过去。
宋菱从陆临远身边离开,去寻她父亲,陆临远独身一人站在一旁,蓦地,他转向桑萦的方向,目光沉沉和她对视,腰间的翠色玉珏闪着微光。
玉珏?
桑萦望向陆临远腰间,她怀中有一块,跟他腰间挂着的一模一样。
不待她再看,陆临远已朝着宋菱走去。
“桑萦姑娘,一起过来看看?”陈颐让属下都退到院外。
“殿下,桑萦姑娘,我师弟这伤,我当日来见时便觉着很是骇人,这段时日也翻了翻医典,确是魔教的卿心不假,只是这卿心失传已久,魔教肆虐之时,桑萦姑娘相比还未出生,没见过也正常。”
桑萦走到那四五岁大的孩子旁边,蹲下身,半晌,她转头对着宋菱说道,“宋菱姑娘,你认得这孩子?”
“不知道!”宋菱态度极为反感,张口便否认道。
她似是还想再说几句,对上桑萦微显冷嘲的眸光,生生住了嘴。
“当真不认得?”桑萦盯着她,再度追问。
“你烦不烦,淮山派掌门是我爹的结义兄弟,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但认识又能怎样,好几年没联系,好不容易这破地方一趟,来了就……就死了,我都觉着晦气。”
她一连串说下来,说得院中诸人神色各异,她犹未察觉,喘匀了气,她仍带着薄怒。
“我们五岳剑派自己的事,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们天归剑宗的人都这么喜欢行侠仗义?也不怕再被人教训了,连家都回不去。”
“菱儿……”陆临远正待说什么,便见宋菱身前老者蓦地回身,反手便是一巴掌,打得宋菱措手不及,失神半晌,脸上顿时便肿胀起来。
她提及师门,又侮辱了师父,桑萦冷沉下脸,见宋菱从被打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开口说道:
“你这淮山派的师弟口中被塞了张字条,但不知诸位可发现了?”
桑萦从那小孩口中捻出张不大的字条来,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宋。
风吹过庭中云松,众人神情各异。
陈颐笑笑,“宋掌门可要解释解释?”
宋菱满脸不可置信,片刻后转头去看陆临远。
陆临远神情复杂,看了父亲陆冲一眼,避开她的目光。
刚逞父权教育过女儿的寿山派宋掌门宋成文浑身僵着,面上又是震怒,又带了些许狠劲儿。
他盯着陆冲,陆冲坦然与他对视,宋成文面上既有失意又有恼怒。
“陆兄,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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