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船驶离浣溪山庄渡口。
平静无风的海面上,粼粼波光轻晃。
船上内室,锦屏外是乐女们在拨弦,里间两方席地小榻相对,中间置了张矮几,上面摆着茶台和茶具。
陈颐邀请她和师兄来此一叙,她和师兄坐在这半晌,听了几首大曲,陈颐其人却迟迟不现身。
琵琶琴音尤带着丝丝怅惘,船上轻摇,闻者的心也跟着泛起愁绪。
桑萦想起师父,面上便不自觉地挂相。
“岑公子,桑萦姑娘,久等了。”
听得熟悉的话音,桑萦下意识抬头望向声音来处。
陈颐正从锦屏后走进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二人
陈颐换了身玄色衣衫,和方才在渡口边穿得也不一样,连相同样式的绣金回纹腰封都不是同一件。
他确实穿玄色、墨青这类深沉些的颜色更好看些。
只是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换的。
“太子殿下。”
岑行玉率先起身行礼。
桑萦后知后觉,也起身要行礼。
“不必多礼。”
陈颐语气熟稔又随和,坐到桑萦和岑行玉对侧。
他坐下之后,桑萦顺势望向陈颐身后。
他带来的这两人,她都认识。
左边这位是惯常跟着陈颐的江成,这会也是一脸肃然,守在陈颐身后。
另一位也是熟面孔。
正是浣溪山庄的那位赵管事。
“赵管事也要一起离开山庄吗?”
桑萦见赵管事对她一抱拳,便也笑着与他打招呼。
“在下江兆,见过桑姑娘,岑少侠。”
“他名唤江兆,是江成的哥哥。”陈颐毫不避讳,不紧不慢地说道。
“江大人的哥哥?我记着当日在浣溪镇茶楼里,那小二还说赵管事是山庄的家生子,娘亲是山庄少庄主的奶娘?”桑萦有些惊异。
一直没做声的岑行玉微一皱眉,接过桑萦的话头,对陈颐稍带着些歉意轻声道,“殿下莫怪,我师妹一直在师门,今次是头一回下山,不太懂人情世故。”
他这般一说,桑萦也反应过来,这些多半都是人家的隐秘,她这般追根究底,实在是不大适合。
是她有些习惯了。
这段时日跟在陈颐身边,听他讲浣溪山庄的秘密听的太多了。
桑萦反应过来,抿唇不做声。
她知道师兄说得对。
只是心里有些不大熨帖。
说话间,先前教桑萦宫中礼仪规矩的蔓萝带着几个小婢女进来煮茶。
“蔓萝姑娘,又见面了。”桑萦笑道。
“桑姑娘。”
蔓萝还是那般规规矩矩的模样。
只是今日瞧着,似是哪里不太一样?
桑萦眸光落到蔓萝空荡荡的耳垂,那里本应该有繁复的耳坠子,此时却只能隐隐约约瞧见穿耳坠子的小孔。
她又望向其他几名婢女,她们耳下都没有带饰品。
当日夜宴,陈颐亲自为她摘下的两枚缠丝宝石耳坠,此时正在她随身的行囊中。
那日之后,她一门心思都是师父的踪迹,疑心师父被困在后山禁地,惦记着去看看,没再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蔓萝最是知礼,若非是陈颐吩咐的,断然不会这般失仪地出来见人。
可陈颐……
她望向陈颐。
他手上把玩着紫檀珠串,见她望过来,一双深沉黑眸从她面上一寸寸扫过,落在她的耳畔。
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被他眸光掠过的皮肤似火灼般一寸寸地烧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
却胜过说十句百句千句。
蔓萝为桑萦和岑行玉也奉了茶,请礼退下,里间只剩他们几人,陈颐若无其事地开口:
“江兆和江成的母亲原本便是浣溪山庄的人,他们还小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是我母妃帮了他们,自那以后,江成便一直跟着我,江兆在山庄陪方姨,年前方姨去了,江兆此番便随我一同回京,也好让他们兄弟重聚。”
陈颐说罢,摇头笑着对岑行玉说道,“这本也不是什么难言之事,岑公子是太客气了。”
“是殿下宽和。”岑行玉也笑着附和说道。
桑萦抿唇,看了师兄一眼,犹豫了下,仍是继续问道:“殿下,江大人去过后山吗?”
她明白师兄的意思,要对陈颐保持谨慎,她也知道师兄是对的。
可是她不想。
更何况,从来都只有师父才能管教她。
江照看看陈颐,见他没甚反应,便开口道:“后山天池,只有陆庭深父子和陆庭深的徒弟能进,旁人一概不能靠近。不过我也查探过几次,那方天池似是陆庭深练武用的,没什么特殊的。”
“他还有徒弟?”桑萦很是意外。
浣溪山庄是陆庭深祖辈基业,还从没听说陆家这一脉开宗立派收过徒弟。
“嗯,是陆庭深叔父的儿子,说是徒弟,实际也是他的子侄。”江兆答道。
“用那天池习武?陆庭深练得什么功夫?”岑行玉皱眉道。
“不知道,从来没听人说过,不过也是这几年才在后山天池闭关的,有时候他儿子也在后山同他一起闭关。”
“这么大的声势,昨日看他与岑公子还有那个魔教的苍溪过招,却也没甚稀奇的,还是受了内伤,如此看来,还是天归剑宗更胜一筹。”陈颐微笑着说道。
“殿下过奖了,昨日一战,只怕我也要调养大半年了。”岑行玉摇头笑笑,“殿下是如何与我师妹碰到一起的?”
“当日我与下属失联,多亏了桑萦姑娘送我到安全的地方。”
虽是岑行玉发问的,陈颐回答却是对着桑萦说的。
“桑萦姑娘,方才京中的人传信来,淮山派灭门一案,死者所中之毒却是出自魔教的卿心,且陆冲杀了我朝中三位知府,数案并审,公堂审理,若是姑娘有兴趣,月底可来京中一观。”
如今与师父相关的线索基本都汇集在魔教身上,师父与魔教交手受伤,药王谷的谷主说师父中的毒,是魔教特有的卿心,陆庭深又信誓旦旦,说师父在魔教手里。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魔教的相思顶。
眼下与陈颐分别在即,她心思也有些烦乱。
本想着这一别,此生便再无交集的。
如今乍听他邀请自己去京城,心里竟松了口气。
只是她不能去了。
“谢谢殿下。”
桑萦的这句感谢,颇为真情实感。
她看着陈颐,耳边是琵琶幽怨的吟泣。
他肤色较常人苍白许多,只一双黑眸摄人心魄。
大抵天下美人都会消磨人的意志吧。
桑萦眨眨眼,微笑着轻声道:
“待到京中审理陆冲等人的案子时,剑宗定会派人去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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