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萦姑娘,江成奉命来请姑娘去大理寺走一趟。”
午时刚过一点,桑萦正在客栈房中休息,她本打算今晚走一趟大理寺,想探探这大理寺监牢的底,没想到江成会在这时候找过来。
她起身去开门。
“江大人。”桑萦将门打开,却并未让身,淡声同江成打招呼。
“桑萦姑娘,昨夜大理寺提审陆冲等人,有了些意外收获,有几件物证甚是关键,但情况颇为复杂,殿下的意思是想请姑娘走一趟,不知姑娘现下可方便?”江成笑道。
江成言辞恳切,只说请她帮忙,也没用宫中的身份压人。
只是她并不太想去。
桑萦一笑,对江成说道:
“江大人,若是我现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不去吗?”
“姑娘若是不方便,在下可以在此稍候,等姑娘什么时候忙完了,再去也不迟,”江成不卑不亢,“来时殿下特意嘱咐过,并不是强求姑娘的,这一天半天的功夫,殿下还能等得起。”
桑萦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生生被江成堵了回来。
“江大人说笑了,请带路吧。”
寻常人终其一生只怕都不会进这大理寺走一遭。
桑萦也是头一回进这朝廷官方的门庭。
“桑萦姑娘,这边,”
进了大理寺的门口,江成笑着抬手为她引路。
“头回进大理寺的人总是分不清楚这里,这边走是大理寺正堂,若是走错了,便要进地牢了,那边污秽得很,除了狱官,旁人能避则避,免得晦气。”
桑萦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江成,见他神情自若,也没多想。
反倒是江成,似是想起什么,而后笑着与桑萦说道:
“倒是忘了,姑娘哪里是寻常人,大理寺的这点小场面,只怕姑娘行走江湖都是见惯了的,桑萦姑娘,我听说玉山山顶终年积雪,云松翠柏常年覆着一层白霜,可是真的?”
江成是陈颐身边的近侍,陈颐对天归剑宗甚是感兴趣,这点桑萦早已清楚,是以方才江成一提玉山,桑萦的心思便提了起来。
可江成只是问玉山的气候,并未提到旁的。
“殿下不是去过玉山,还同我师叔在绝云顶上对弈?玉山如何,江大人怎会不知?”桑萦不想同他多言。
“哎,殿下当日去玉山时,在下并未随侍殿下身边,关于玉山的种种,皆是听旁人说的,如今想来便觉遗憾。”
江成似是听不出桑萦的抵触,兀自憾声说道。
她只记得当日在绝云顶,陈颐手执黑子,垂眸同掌门师叔对弈,身后高耸云松,愈发显得他清矍羸弱。
至于他身边的人是谁,桑萦真是半点没有印象了。
“除了玉山,其他地方的险峰峻岭也同样壮观,江大人不必遗憾。”桑萦轻声道。
“不怕姑娘笑,在下自幼便跟在殿下身边,这辈子还没见过雪山,听人讲了玉山的雪,便一直抱憾。”
桑萦自记事起,便在玉山观海峰上习武练剑。
观海峰上只有她和师父二人,师父若是不在师门,桑萦除了练功,便是看雪。
松柏是玉山上最为常见的树木,一年四季长青,玉山上又终年覆雪,年幼时她觉着无论是山,还是山上的树,哪哪都很无趣,一年两年都没什么变化。
现如今,她反倒想念起玉山的宁静安然。
大理寺正堂外,江成引着桑萦走到门前。
“桑萦姑娘,到了,殿下正在里面。”
桑萦甫一进门,便瞧见陈颐高坐在正位,旁边几位着官服的朝廷官员垂手站在一旁。
陈颐一身玄色常服,袖口绣着万字银纹华贵又精巧,见她进来,陈颐屏退左右的几名官员,起身走下高座。
“桑萦姑娘。”他视线落在她面上,笑着唤她。
来京城前,师兄同她说的那番话,她想了一路。
虽然师兄当日说过,他也并不能确定,太子殿下同那位名唤苍溪的是否真有什么联系,但眼下是多事之秋,心存防范总没坏处。
临近京时,她便想着,若是再见陈颐,便要拿出与他公事公办的态度。
只是如今一见,他一开口,桑萦这一连多日在心底筑起的围墙便成了危墙。
她抿唇后退些,同陈颐拉开些距离,也没抬头瞧他,低头垂眸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快请起,不必多礼。”
陈颐立刻说道,他引桑萦在大堂侧边入座,也没往高堂主位上走,隔着一方小案,径直在她旁边的下首位坐下。
“知道姑娘到了京中,我是真的高兴。”
这番言辞着实是颇为唐突。
桑萦也没料到他会这样讲。
她侧头瞧他。
他眸光清正,腰脊挺直,脖颈间银纹墨色的衣领交叠,外间的日光映下,他身上玄色锦袍熠熠生辉。
这唐突又讨好的话,他说出来,却只让人觉着真诚。
桑萦收回眸光,手下意识握上腰间软剑的剑柄,定了定神。
“殿下寻我有何要事?”
“姑娘可见过此物?”
陈颐从袖中拿出来件什么东西,伸手递给她。
桑萦接过便怔住。
他递过来的是一根剑穗。
师父佩了十年的剑穗。
她腾地站起身,转头望向陈颐。
“这是殿下从何处得来的?”
“姑娘别急,这是昨晚夜审衡山剑和寿山剑等人时,新得来的证物,姑娘可是认识此物?”陈颐语气带着安抚,缓缓说道。
他说罢便望着她,等她的回答。
桑萦对上他那双眼,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这是我编给师父的,这么多年他从不离身。”
她目光落在剑穗上,心底一片酸胀。
想到师父待自己的耐心,还有这么多年的教导,只恨自己如今撑不起事。
“那便对上了,宋成文招认说,此物是淮山派的人在沔江江畔同林前辈交手时挑落的,后来怕林前辈回了天归剑宗后,再与淮山剑的人秋后算账,便寻了陆冲和宋成文等结义兄弟一同商议对策,谁知道最后阖家都死在了自己这两位结义兄弟手中。”陈颐叹道。
桑萦握紧剑穗,师父哪会同他们这些人计较,师父交友无数,性情疏阔,从来都不会同这些不足道的人斤斤计较。
她望向陈颐。
“殿下,这剑穗……”
“晏清明白姑娘意思,只是暂时这剑穗还得交还于大理寺,待案子结束后,我会亲自将剑穗送还给姑娘,可好?”
他语气和缓,像是与她有商有量,饶是桑萦再不愿,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桑萦不舍地轻抚剑穗,而后小心放到茶案之上。
她瞧了剑穗一眼,转而望向陈颐说道:
“随便派个人送来便可以了,不必劳烦殿下的。”
她话音落下,陈颐便低低地笑。
他没在这送或是不送的问题上与她纠缠,犹带着笑意说道:
“既然确认是林前辈的东西,旁得便交给大理寺去处理吧。桑萦姑娘,难得来一趟京城,不如去随园走走?如今随园的桂花开得正是时候,不去看看,实在是可惜。”
他说的随园是皇家园林,是陈氏皇族修了近百年的奢华行宫,除非皇家宴请,从未对外开放过。
桑萦也想旁敲侧击的试探一些关于如意玉锁的消息,便也没有拒绝。
*
随园位于京郊,占地极大,甚至园中还有马场。
桑萦随着陈颐从马场边走过,猝不防从场中冲过来一匹枣红色的马儿。
侍马的马倌惊得不行,连滚带爬追过来,却根本追不上。
见这马儿朝着这边冲撞过来,陈颐一把揽住桑萦的腰身朝旁边闪避。
他控制不好力道,连带着桑萦也跟着站不稳,两人一同跌在地上。
那匹马冲过来的速度瞧着极快,马儿从二人身侧掠过的刹那,陈颐扑到一旁的桑萦身子上方。
那匹马根本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什么情况,稍有不慎便会送了命。
如此凶险的时候,陈颐竟会不顾自己,以身挡在她身前。
他是金尊玉贵的东宫太子,是未来一呼百应的天下之主。
又不会武,又没有内功护体,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会挡在她的身前。
桑萦几乎忘了起身,忘了将他推开,忘了周遭的环境,甚至忘了呼吸。
陈颐撑在她身上,定定地瞧着她,神情也颇为震恸。
但渐渐地,他眸光掠过桑萦的眉眼,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
呼吸交错,目光交汇,他那双含情的桃花眼说是摄魂夺魄也不为过。
“殿……殿下恕罪,奴才该死,这……这畜生不知怎得,忽然发起疯,惊了殿下,奴才罪该万死!”
一迭声的求饶认罪,将二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打破。
桑萦回过神来,面上渐热,眼睛不知该往哪放,更不敢看陈颐。
她抬手推推他的胸口,正好有内侍过来扶陈颐起身,陈颐顺势从地上站起。
有人欲过来扶桑萦,却只见陈颐屈身将她带起。
“摔到哪了?”他低声问她。
“我没事。”桑萦摇摇头。
这会江成已经制服了那匹马,交给其他驭马的马倌,走到陈颐近前回禀。
“殿下,这马并非受惊,瞧着也不是发病,只是惊了殿下和桑萦姑娘,是属下失职。”
“后续的事你去处理。”陈颐吩咐道。
江成领命,将马场的所有马倌和管事都一并带走。
桑萦听着二人的话,远远望向那匹马。
马儿高壮,毛发舒顺漂亮,方才跟在江成身后昂首走过来,瞧着很是亲人。
只是桑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这马方才是朝着她来的,但是她还未看清楚,便被陈颐挡了视线。
其实他当时若是自顾自避开,二人也不会摔。
这马儿是汗血马,瞧着同她从前养的那匹小马有几分相似,只是自己那马儿个头没它这般高,膘也没这么肥。
当初在那破庙里跟陈颐说个话的功夫便不见了,她去附近找过,却也没找到。
桑萦瞧着那马儿不出声,陈颐也瞧着她,见她望过来,便笑着说道:
“本是请桑萦姑娘来赏桂花,反而让姑娘受了惊吓,今日唤御膳房的御厨来给姑娘准备晚膳,权当是晏清为方才的失礼赔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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