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想的法子不被采用,四阿哥的神情也很是阴郁了几日。
不过他忙,玉格也忙,也就偶尔碰到了请个安,便又各忙各的,所以玉格也没理会他的心情如何。
两人负责的差事算是相辅相成,但细究起来,四阿哥赈灾之事不过是玉格招工之事的基础,他只管往外用银放粮,而玉格却是要想着把花出去的银子在将来更多的挣回来,所以她外接的事情更多。
玉格这边加大了招工力度,扩大了招工需求,四阿哥那边的粮食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毕竟给普通灾民的施粥和玉格这边工人的饭食是完全不一样的标准。
由于用工量实在太大,甚至还从常山那边的迁了不少灾民过来。
眼瞅着自个儿这边粮食快速消耗,又没见玉格过来禀报什么,四阿哥便亲自过来寻她。
玉格的书房里安静得很,四阿哥心头正有些奇怪,一进屋,就看到玉格趴在一大堆图纸和各样资料里头,已经睡着了。
或许是睫毛太过纤长细密,导致投下的阴影极深,也或许是她这一阵子累极了,所以眼下青黑极重,总之,这样的黑影落在她如白瓷般细白的肌肤上,极是分明,也是极其柔弱而叫人心生怜惜的姿态。
四阿哥看了,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倏地又想起什么,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一眼。
忠格立马低头,放轻脚步垂手退到屋外。
四阿哥这才回身,继续朝书桌前走去。
四阿哥的视线从玉格眼下的阴影,划到她唇形姣好而颜色极淡的唇瓣。
樱花……
四阿哥脑中闪过这个词,他忽然能领略几分柔白而微粉的樱花之美了。
四阿哥走到玉格的侧边,视线慢慢划到她的小巧耳垂,又划过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她偏头的背面、她的发辫之上,她的发丝乌黑细软,在阳光之下似乎散发着柔软而温暖的微光。
日光之下,她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就连她绵长的呼吸似乎都暗合了阳光的韵律,叫人看了,心情也随之柔软下来。
然四阿哥瞧了,眉间的竖纹却一点点儿加深。
忠格无意间抬眸扫到四阿哥的神情,不禁暗暗为玉格担心起来,四爷性子严谨,可容不得人怠慢公事。
忠格正想着冒挨一顿鞭子的风险弄出些动静提醒玉格,却见四阿哥并没有叫醒玉格的打算,而是轻轻的抽出一张她手下压着的图纸看了起来。
是金缕记厂房的设计图纸。
不过,四阿哥眉头更皱,和从前的差了太多,也大了更多,她的银子不够,竟还把图纸改得更大了?
还有这楼,这楼能建得这样高吗?还要建五栋?这比京城的金缕记厂房还要大了,这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吗?
这楼前面两侧的东西又是什么,瞧着像是龙骨水车的样子,可是龙骨水车和她这楼又有什么关联处?
四阿哥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然而垂眸看见玉格沉沉入睡的疲惫又乖巧的模样,又轻轻的放下了手里的图纸,用镇纸压住,看了她一眼,抬脚几近无声的转身离去。
但问题攒在那里并没有解决,次日,四阿哥寻到空闲又过来寻玉格,这一次却扑了空。
人不在。
四阿哥想寻玉格身边的人问问她去哪儿了,发现她身边的人也一个都不在,四阿哥这才想起,他昨儿过来的时候就没看着玉格身边伺候的人。
她究竟在忙什么呢。
四阿哥骑马到了玉格圈定的厂址,然而工地上头,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张满仓和一众挖土担石的工人,并不见玉格的身影。
是不在,还是混入了人群之中,他们没有瞧见,毕竟如今的工地更大了。
忠格进去叫了张满仓过来,张满仓回道:“回王爷的话,七爷不在此处,七爷去城外西郊的窑炉看着人烧砖去了。”
烧砖?四阿哥的眉头深拧,“怎么烧上砖了?”
若是从烧砖开始一步步建房,那得建到什么时候,她缺银子缺到这个份上了?怎么也不见她说。
四阿哥心里有些淡淡的不悦,看来他说的话,她是半个字没放心上。
“这现烧的砖,赶得上你们用吗?”四阿哥的话刚问出去,又觉出不对,“你们这地基不是早就说快好了吗,怎么如今还在挖?”
张满仓回道:“回四爷的话,原本的地基只二三米就够的,但如今七爷要求挖到四五米,至少四米,哦,就是至少十二尺深,地方也大了许多,所以就还要再用些时候,至于烧砖的事儿,这个、”
张满仓挠了挠头,“请四爷恕罪,突然出了这么大的变动,小的只看着工地上的这一摊事就顾不过来了,七爷那处,小的实在没顾得上。”
四阿哥看着他嗯了一声,问清楚砖窑的具体位置,便调头又往砖窑去。
然而到了砖窑,他竟然又扑了空,负责砖窑这处的长根回道:“七爷去城外南郊的河边,看着人拆龙骨水车去了。”
四阿哥嗯了一声,又看着砖窑外头堆着的大量块状和粒状灰石混合的、总之不是砖头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你们不是在烧砖吗?”
“回王爷的话,这是七爷让烧的水泥,如今还没有完全做好。”
“水泥?”
“回王爷的话,是。”长根只回了这一句就不再往下说,不知是因为他也不知其用,还是听了吩咐不让告诉旁人。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调头往城南去,这一回才总算是见着了人。
只见玉格正带着一群人在拆龙骨水车,各样的零件摆了一地,玉格及玉格身旁的工匠一个个都极为投入,并无人发觉他们的到来。
四阿哥踱步走到玉格身后,玉格从工匠们的反应中看出有人到来,回头一看,忙放下东西请安,“奴才给四爷请安。”
她身旁工匠也忙跟着请安。
四阿哥抬了抬手,“免了。”又问,“这是在做什么?”
“回四爷的话,”玉格笑着回道:“奴才打算建的楼有些高,若是全靠自个儿的双腿爬上去,不说别人,只奴才自个儿就受不住了,更别提工人们还要爬上去干一整日的活儿,再说,客人们去选购东西的时候也不方便,所以奴才就想着若能有一样东西,能直接把人从地面送到高处就好了。”
“所以?”四阿哥还是没怎么听明白,爬楼是费劲儿,可怎么把人从地面送到高处?靠水车?
玉格伸手领着四阿哥,示意他看向龙骨水车,看向他们拆下来的各个部件。
“四爷您瞧,这龙骨水车有链节,有梯辐,有龙骨,也有驱动轮和转向轮,若是在两边加上扶手,在把中间装水的水槽做成台阶状,不就可以周而复始的把人从地面带到高处?”
玉格说着带着满脸笑意,一一把部件指给他看。
古人的智慧叫人赞叹,中国历史上传留下来的东西,是一座挖之不竭的宝藏。
四阿哥看着她脸上的神采,这一日奔波找人的不愉快,好似就、好似就没生出过来似的。
忠格抬头,满眼古怪的瞧了自个儿主子一眼。
四阿哥顺着玉格的指引一一看过,又认真的同她说起了自个儿的见解,“你若是想用这东西载人,这链节,还有这龙骨,这驱动轮和转向轮都得换成钢铁做的才行。”
玉格笑着点点头,“四爷说的是,不过钢铁不便宜,所以我们就先用木头、先用这一架龙骨水车改出来试一试,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
四阿哥转头看向她,一副等着她说问题帮她出主意的模样。
玉格笑着道:“比如这动力的问题,若只是取水,爷也知道,只两人在上头用脚踏这驱动轮就行,但若是载人……”
玉格苦笑着道:“一来总不好一次只载一个,二来,不说人的重量,只把方才爷说的那些东西换成钢筋的,就很不轻了,三来,奴才要的梯子足有四五层楼高,运的又是人,不是什么物件,安全就格外重要,若是操控梯子的人一时分神,这梯子掉了下去,那、就得出大事儿了。”
“所以还得想个法子,让这扶梯纵然因为什么缘故失去动力,也要卡在原地不往下落才行。”
四阿哥想了想,“你意思是,想让这扶梯在没有动力的时候,可以像一个普通的楼梯一样停在原处,能踩能踏?”
玉格笑着点点头,“四爷英明,就是如此。”
四阿哥面无表情的转开视线,淡声道:“爷只想到木头承重不够,可能会破裂的问题,没有想到它还可能滑落的问题,这是你心细。”
玉格笑了笑,知道四阿哥不喜欢奉承便没有再夸了,只道:“那奴才就多谢四爷夸奖了。”
四阿哥嗯了一声,背着手慢步往河边走去。
玉格想了想,挥手示意工匠们继续拆继续研究,自个儿抬脚跟了上去。
四阿哥大约是正等着她过来说话,玉格刚一站定,四阿哥便道:“你这一阵子就是在忙这些?”
玉格笑着点点头,“是。”
四阿哥转头看向她道:“你的银子不够用,怎么反而要、”
四阿哥伸手点了点不远处的龙骨水车,他那日看到的图纸上,足足有十架四五层楼高的龙骨水车样式的扶梯,这些全部用钢铁做下来,想也知道是笔多大的银子。
“做得这样复杂麻烦。”
玉格笑道:“回四爷的话,也不算复杂,麻烦的话,也只是这一时麻烦些,之后就省事儿了。”
四阿哥又道:“你缺银子怎么不和我说?”
玉格微微一愣,她缺银子和他说什么,他自个儿都缺银子使呢。
“那个,”玉格笑道:“回四爷的话,这本就是奴才自个儿的差事,再说奴才已经想到法子了,不缺银子。”
四阿哥表情淡淡的看着她,说不清是不信还是怎么,也没问究竟是怎么法子,总之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不待玉格看清,四阿哥又已经低敛了视线转过头去,“是,爷是没有老九他们的银子多。”
语气很低很淡,没什么情绪,简单的陈述句。
玉格正想着要怎么回的时候,“你忙吧。”四阿哥冷冷淡淡的扔下三个字,便带着忠格转身走了。
“玉格恭送四爷。”玉格行完礼直起身,皱着眉头看着四阿哥的背影,谁又惹他了?
玉格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无果,因为这一阵子能叫他生气的人事物可太多了。
想不到,玉格便把这事儿丢到了一边,她如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实在顾不上照顾谁的心情。
这会儿,还不知道京城那边是什么情形,三姐儿、四姐儿、五姐儿收到她的信没有,还有皇上……
但愿、他还有一点儿帝王的雄心和气魄。
只要他那处能允了她的折子,别的就不难了。
玉格看向京城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掀屋顶不愿意,开窗总该是能答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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