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叶三明在广州府的经历其实颇为曲折。
首先是他到广州府的信儿先他本人踏进广州府之前,先传到了广州府,而十三行的行主为此还特特把十三行的商家们叫到一处开了场会。
在行主说了叶三明的动静后,一行商便斩钉截铁道:“叶三明此次必定是来者不善。”
又一商家沉声道:“咱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台州那位玉大人,咱们敬着他,没有对台州出手,他们倒是先瞧上了咱们,怎么?真以为咱们怕了他?”
“咱们每年只上交的税银便高达三十万两白银,多少传教士和奇异洋货是从咱们这处过手,而后到达京城,他圣眷再深,可咱们也不是全无底气的。”
十三行的众行商越说越觉得自己被鄙夷轻视,也越发恼怒,对于玉格其人,他们隔得远,一直只是听说,要说敬畏,顶多就是个在不过分侵犯他们利益的情况下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
“袁行主,不日叶三明就要到达广州府,咱们这处是个什么章程?”有人问话。
有人不待袁行主表态,截过话道:“既然人家已经亮出了刀子,咱们也不必客气,叶三明此次带回来十一艘船的货,都是在咱们商行交了行费,又从咱们的港口出发的,就得依规矩交出三成来。”
不少行商赞成,十一艘船,最少也是价值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货,三成便是好几万两甚至十好几万银子。
原先,他们想着给玉大人一个面子,这事儿,若是没有下次,那这回也就算了,就这,他们都忍着气呢,不想叶三明又来了广州府,这是想故技重施?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呢!
“行主,这事儿咱们完全可以告到官府去,先把那三成的货要回来,这事儿咱们可占着全理儿。”
“这三成的货到底是多少,船没在咱们的码头靠岸,这事儿要细究起来,咱们能把他们折腾得够呛。”
袁行主看向他还没有说话,就已经义愤得不行的行商们,还算满意抬手示意大伙儿安静。
“诸位不要慌乱,也先别动气,只要咱们上下一心,共同进退,任他台州如何,也撼动不了咱们十三行。”
诸行商彼此对视一眼,按捺下怒意,笑着自得起来,“确实如此,咱们十三行经营多年,这其中的关系、岂是他人一朝一夕就能撼动得了的?”
这中间的关系,不仅是在朝廷在大清的关系,也包括夷商的海外的关系。
一行商抬眉笑了一声,道:“因着猩猩毡,红毛国的商人皆十分厌恶咱们这位玉大人,至于旁的……”
一众行商皆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袁行主心胸极开阔的笑道:“咱们也先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坏,我让人打听了这位玉大人的一些生平为人,诸位先听听。”
一众行商点头,对于玉格他们最知道的就是一个极擅长经商的官员,因为无论是红福记、芙蓉记还有金缕记的东西,他们这处都没有少往外出口,尤其是金缕记的毛线。
红福记和芙蓉记的东西虽说名头响,利润又高,但要真的撕破脸了,这两家的东西他们也不是找不着替代物,独独毛线,金缕记近乎把大清十之七·八的羊毛捏在了手里。
可金缕记是朝廷的买卖,也不是她一人说如何就如何的。
还有就是台州的水泥,这水泥目前只听说是建房修路之用,极是神奇好用,可具体如何,他们还没有见着,因为台州的水泥厂只供应台州本地尚且来之不及,更遑论还有京中。
只是,不过建房修路,没有水泥,他们这里不也是好好的,哪有什么一定要什么的。
一众行商,心情放松的坐好,准备听玉格的生平。
然后慢慢的,他们听出不对劲了。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细数玉大人做的这一桩桩生意,除了猩猩毡外,旁的好似都没有同谁争过利。”
“那猩猩毡也算不得争利,玉大人先就放了话出来,只是有些个自大的没有听而已。”
“那……”
一众行商看向袁行主,玉格这份生平履历太过干净,尤其她对商人对工人和的态度。
一行商问道:“行主的意思是,叶三明此次来,可能是奉玉大人之命,前来和咱们谈合作的?”
一众行商闻言皆抬头看向袁行主。
袁行主慢声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嗡!底下议论之声倏地更重。
若不是争利,而是合作,那台州可大有可为啊,尤其芙蓉记和农家乐,玉大人可真让出了不少利,细数和这位玉大人合作过的商家,还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顿时,下头的议论声里夹杂出更多的笑声和意动之言。
袁行主任他们议论了一会儿,又道:“所以依我之见,叶三明此次前来,多半是和咱们谈合作的,毕竟这位玉大人是个聪明人。”
一众行商皆点头,还有一行商笑道:“不仅聪明,还是位仁厚的大人。”
几个行商笑着点点头。
这就是名声的好处了,行商们对玉格的恶意骤然小了许多。
袁行主也笑着点了点头,却道:“不过。”
众行商敛容看来。
袁行主接着道:“这些人这些事儿,咱们到底没有亲眼见过,再一个,从前如何,不代表如今如何,也不代表往后会如何。”
众行商闻言,心中的喜悦登时散了许多,“袁行主说得是。”
这人得志便猖狂的不知凡几。
“那咱们?”
众行商都明白,袁行主今儿把他们叫到一块儿就是说台州、说叶三明到广州府这事儿的,可这事儿说到这会儿,好像还没有个章程态度。
袁行主道:“叶三明此次前来,好或不好,各占一半,若是不好,就依诸位之前所说,咱们就只能和这位玉大人碰一碰了,若是好、”
袁行主顿了一顿,看向诸行商道:“这合作要怎么个合作法,咱们得先有个打算,到时才不至于被人家牵着走。”
一身材滚圆的行商当即笑道:“我对台州的水泥厂极是好奇,听说这是台州目前最要紧的生意,囊括了上万台州人进去,但因为如今以建设台州为重,加之供应京中和治河所需,所以银钱上很有些吃紧,但这水泥既然如此要紧,关系着台州的建设,那就不容有失,这银子,不过是银子,咱们有的是。”
袁行主微微抬眉,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想要水泥厂的股子。
好些个行商都笑着点头赞同。
又一行商道:“还有一样,这金缕记是皇上和王爷们的生意,咱们自是不敢插手,不过如今在台州建了金缕记分厂,那台州毛线的价儿和咱们拿到的价儿,还是不是一个价儿?”
这是要金缕记的折扣。
又一行商道:“咱们帮着红福记和芙蓉记卖出去不少东西,这两家如今也要到台州设分号,咱们这里?”
要么让红福记和芙蓉记也到广州府来设立分号,依着他们的规矩做买卖交行费,要么就得给他们更大的折扣。
一众人零零碎碎说了许多,袁行主微微皱眉,他们这说的都是小处,还没有说到要紧处。
袁行主出声道:“玉大人要来找咱们十三行合作,合作的必定是台州洋行,这通商口岸要如何经营的事儿,这中间的规矩门道,除了咱们十三行外,旁的别处都无人知晓。”
袁行主只这么提了一句,下头的行商便明白过来。
“这洋行的收益,咱们和台州洋行五五分?”
“什么五五分,若全然是一套规矩,那到底台州洋行,还是台州的广州洋行分行?玉大人能答应?”
他这话本意是想说分成不合适,却不想话刚落,袁行主心里便一惊,好多人也猛地回转过来。
“不,不对!我终于明白是哪一处不对了!”身材滚圆的行商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袁行主的面色微沉,他也想到了。
身材滚圆的行商道:“玉大人是聪明人,不会故技重施,派人过来就为那么几船十几船的货,更何况,叶三明是走的陆路,不是水路,所以他谋的是咱们十三行啊!”
底下的人顿时嗡嗡的议论开,“他想让咱们十三行和台州洋行合并?那咱们岂不是亏大了?”
“可一出手赚这么大一笔,才像是玉大人的手笔。”
“那咱们必然不能答应啊!”
“可若是、他想法子让皇上允了怎么办?”
一众行商顿时又慌了起来,前头说过,玉大人圣眷极重,还有若是两处洋行合为一处,他们就没法子寻叶三明的不是不说,玉大人还有了由头直接插手十三行的经营。
这、虽然他们也有法子阳奉阴违的架空她,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这官阶在京城都能压死不少人去,这、
眼瞧着一众行商慌了神,袁行主皱眉道:“诸位都静一静。”
行商们心中很难平静,但嘴上都静了下来,慌不是法子,先听袁行主说,先赶紧想对策才是解决之道。
袁行主道:“方才鲍老爷说的话也有可能,所以咱们更得先提前想出对策来。”
这一日,十三行商馆的灯直亮了一整夜,袁行主领着一众行商,把玉格可能的各样打算一一列出来,又一一想好了应对之策,而后次日,天光放明,众行商才面色疲惫,又带着某种如临大敌的郑重和决心开门离开。
好了,静候叶三明来寻了。
台州离广州府不算远,虽然叶三明一行人是坐的马车,但四日的工夫也尽够了,然而行商们等了五日、六日、七日,直至等了整整十日,也一直没有等到叶三明。
这么回事?
是在路上遇到山匪盗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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