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猜忌”

    尤其雍正对十四阿哥的关注极为紧密, 几乎在玉格回到城内的时候,雍正便知晓了他们两人有一段时间不短的私密交谈。

    不过两人交谈的地方空旷,声音不高, 又都没带伺候的人, 所以无人知晓谈话内容,但越是无人知晓, 才越是让人惦念怀疑。

    “皇上,可要召玉大人进宫一问?” 宫殿监督领侍太监陈福问道。

    玉格同十四阿哥在景陵密谈的消息, 便是由他上报给雍正的, 十四阿哥住在景陵附近的汤泉,不仅不许返京,皇上还命了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

    “不用。”雍正批着折子, 连眉毛也不曾抬一下, 好似并不在意。

    陈福拿不准的看向总管太监苏培盛。

    苏培盛耷着眉眼, 皇上的心思谁也拿不准,只是他依稀还记得那块放在箱底的手表,玉大人是有些特殊的。

    “嗻。”陈福退到一边。

    雍正看似并不在意, 但三月接连下的几道旨意, 还是暴露了他的猜忌。

    三月, 年家可谓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家。

    先是年羹尧加了太保衔,又晋封为三等公。此外, 年羹尧的妹妹被册为贵妃, 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乌拉那拉氏 , 再有其赋闲多年的长兄年希尧被起用为署理广东巡抚,其妹夫胡凤翚被任命为苏州织造兼苏州浒墅关监督 , 就连年已八旬的老父年遐龄也获加尚书虚衔。①

    可谓是满门荣宠。

    与之相比, 一同回京的玉格这处就堪称清冷了。

    “七爷?”崔先生有些拿不准新皇的态度了。

    “无事。”玉格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西北要用兵,皇上属意年羹尧,厚赏笼络也是应有之意。”

    与这相比,玉格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十阿哥的处置最终定了下来,夺爵,押回京拘禁。

    “算算路程,也就这一两日,十阿哥就该入京了。”

    “唉,”崔先生知道她的意思,劝不动,也就不劝了,“七爷仁义,也要顾及自身。”

    玉格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相比玉格这处相比之下的相对冷清,十阿哥府前才是除把守的士兵外空无一人的绝对冷寂。

    玉格和十阿哥会面交谈的过程中,全程都有人在旁‘伺候’。

    “玉格?”十阿哥抱着酒壶,有些半醉不醉的迷糊。

    “十爷。”玉格上前请安。

    “真是你!”十阿哥有些高兴,“咱们得有快五年没见了吧,没想到你还记得爷。”

    “十爷说的哪里话,不管如何,只要十爷不嫌弃,我都认十爷是玉格的朋友。”

    十阿哥微愣,笑着随手指了个位置,示意玉格坐下,自个儿昂头灌了口酒,再开口时眸光有些湿润。

    “你手里拿的什么?”

    “这个啊,”玉格举了举手里的圆扁盒,笑着道:“好东西,不过不宜喝着酒玩。”

    十阿哥蹙眉,把酒壶放到一边。

    玉格打开盒子,“这是一种棋,跳棋。”

    “棋?”十阿哥没意思的撇了撇嘴,兄弟几个数他棋艺最差,所以,“下棋有什么好玩的?”

    瞧出几分十阿哥的未尽之意,玉格笑道:“同八爷他们下棋,我也觉得没趣儿,那么一大盘,只看着就眼花,还得算,还得数,太费劲了,不过这个不一样,规则很简单,两个人能玩,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一起玩也可以,要不,咱们先试玩一局?”

    “行吧。”左右他被关在这府里也没旁的消遣。

    玉格陪着十阿哥玩了一下午的跳棋,十阿哥心思单纯,生性耿直敦厚,这一点雍正也知晓,所以只要他安分守己,求一个善终不难,若能再自个儿寻一些乐子,那日子就好过多了。

    玉格的用心十阿哥不一定能体会,八阿哥却是一听就明白。

    “多谢你。”八阿哥来同她道谢。

    “八爷客气了,玉格是真心把十爷当作朋友。”

    “嗯,”八阿哥笑着点点头,又道:“我代九弟向你说声抱歉,是他误会迁怒你了,这个时候,你还愿意去见十弟和十四弟……”

    八阿哥抿了抿唇,“多谢。”

    “八爷客气,两位爷都好,八爷放心,八爷、保重。”两人是在街边‘偶遇’的,不便长谈,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告辞。

    但两人都没有想到,就这么短短几句的交谈也被人报到了雍正的耳里。

    这一回雍正倒是有反应了,略一停顿后,面无表情的吩咐道:“让年羹尧择日尽快返回西北。”

    虽说玉格早已知晓此处在京中待不长久,但也没想到竟不过月余,四月十二日,她便要同年羹尧一同启程返回军前。

    不过行至山西,恰遇山西灾情,年羹尧顺手禀报了上去,玉格也顺势请求到山西赈灾。

    雍正很快批复了玉格所请,年羹尧继续西行,而玉格则返回京城,准备到户部和吏部进行西北公务的交接,以及赈灾事宜的筹备安排。

    同玉格的调令同时发布的,还有年羹尧和延信的职务调动。

    雍正下令将川、陕、甘、云四省的一切事务,俱交年羹尧办理,又以延信驻扎甘州、指挥不便为名,免去了延信西安将军的职务,改命年羹尧继配夫人的叔叔,宗室普照署理西安将军,于是乎,整个西安八旗驻防军的指挥权全部落到了年羹尧手里。①

    五月中,玉格回到京城时,落英也到了京城。

    见到玉格领了落英回来,陈氏心头有些欣喜,不时扫向落英的肚子,而郡主则捏着帕子,神色难掩不安。

    回到房间,玉格打发了落英下去,拉住郡主的手,温声承诺道:“你放心,我这一辈子,只会有你一位夫人。”

    郡主抿唇一笑,其实魏嬷嬷早就偷偷劝过她,七爷这般情况,纳多少房妾室都是有名无实,也不可能越得过她,但她心里还是、介意。

    见玉格去到旁边的房间,由落英伺候着沐浴洗漱,换了一身衣裳,又回到他们的房间后,郡主的心才彻底安稳,坐到玉格旁边,和她说话。

    玉格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她。

    郡主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月初的时候,皇上命我哥哥理郡王带着家属亲眷迁到了京郊的郑家庄居住。”

    “嗯,那你阿玛额娘呢?”

    郡主道:“仍在咸安宫。”

    “嗯,”玉格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关系,理郡王是你兄长,咱们两家正常往来就行,日常节礼你看着安排就是,不用太忌讳。”

    “是,那您忙吧,妾身不打扰您了。”郡主笑着道。

    玉格笑着点点头。

    郡主并没有走,而是取了一卷书坐到玉格旁边的榻上歪着看,室内一时只闻书页翻动的声音,两厢静谧却又安宁。

    玉格本就是接了山西赈灾的差事回来的,不会在京城久留,却不想出发之前又遇到一通变故。

    皇太后病重。

    “想是病了有一阵子了。”崔先生道。

    玉格此番回京,也是进宫面了圣的,当时雍正只略微嘱咐了几句,便把她打发了下去,她这阵子的公务都是在总理事务的八阿哥廉亲王,以及总管户部的十三阿哥怡亲王的手下交接。

    “如今消息传了出来,怕是、”崔先生顿住没再说,怕是熬不过去了。

    “也是,”崔先生倒也很能理解,“手足之间如此这般,做额娘的哪里能想得开,放得下。”

    崔先生没有猜错,就在皇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出的次日晚上,皇太后便崩逝了。

    皇家治丧最为繁琐而叫人劳累,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弹劾,好在家中有郡主主理家事,前头康熙驾崩,她同陈氏进宫守丧时,也没有发生什么纰漏,只是一场国丧结束,两人都瘦了好些,尤其是郡主。

    这次同样,第二日一早,宇哥睁开眼,便见家中所有不合时宜的东西都已经收了起来,多尔济和陈氏连带着满府下人的穿戴也没有任何差错,只郡主熬了一宿,脸色有些苍白。

    “辛苦你了。”玉格真心觉得郡主不易。

    郡主摇头,她知道她的辛苦,她便不辛苦。

    这一回有心事的人换成了落英。

    偏屋里,落英跪在玉格面前磕头,“玉大人,奴才求您帮十四爷求求情,那是他亲额娘啊。”

    玉格伸手扶她起来,“皇太后是皇上和十四爷的嫡亲额娘,她病重之时难道就不想见十四爷一面?不是不想,是见不到,皇太后都不能,我如何能?”

    落英凄凄的哭。

    玉格被她哭得心里也不好受,及至离京去山西前,拐了个弯儿,带着落英去了一趟景陵。

    十四阿哥比她前次所见更消沉颓废了许多,搭着手坐在台阶上,头发前短后长的披散着,胡子长了一圈,面色都好似是灰败的。

    “爷。”落英看得红了眼眶,低低的唤了一声。

    十四阿哥听到动静,动作缓慢的抬头看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玉格,声音沙哑道:“你来了。”

    “十四爷,太后娘娘绝不愿看您如此。”

    十四阿哥似哭似笑,“愿不愿又如何?他可真是心狠啊,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玉格一时无言,这是她头一回想劝人喝酒,可守丧期间不能喝酒,他只能清醒的面对这一切。

    良久,玉格提议道:“十四爷,我为您作一幅画吧。”

    十四阿哥抬眸看来。

    玉格道:“玉格有幸见过十四爷在战场上最英武神勇的一面,可惜太后娘娘不曾见着,所以玉格想把它画下来,烧给太后娘娘瞧瞧。”

    战场啊,十四阿哥神情有片刻的放空,再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玉格面前,而玉格面前摆着纸笔,坐在稍远的位置。

    看着玉格不时抬头看他,不时低头描绘,十四阿哥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不曾听说过你擅书画。”

    玉格勾唇,“所以画得可能不是很好,还请十四爷见谅。”

    十四阿哥无所谓她画得如何,他如今还有什么可所谓的。

    然而玉格不愿他沉溺痛苦,提议道:“不若十四爷也为玉格做一副画?”

    十四阿哥顿了片刻,允了。

    落英很快布置好笔墨纸砚。

    两人相对而坐,在纸上描绘对方的模样。

    此时,悲伤的气氛才终于稍微少了一些。

    然而当画完的那一刻,十四阿哥的心情又迅速的回落了回去。

    玉格将画好的画像呈到十四阿哥面前,十四阿哥原本没报什么期待,一看却怔愣许久,她画的是他穿着铠甲坐在马上,带着得胜归来的笑容,朝她伸手的一幕。

    每一根眉毛都画得栩栩如生,连阳光投落在他睫毛上的光影都用简单的黑白二色勾勒了出来。

    眉目郎朗,英武雄俊,自信而神采飞扬,是每一个姑娘都会心动的儿郎,也是每一个额娘都会为之骄傲的儿子。

    十四阿哥几次张口欲言,喉咙却像是被湿棉花堵住,说不出话来。

    “我看看十四爷画得如何。”玉格将画像拿起放到一边,俯身看十四阿哥作的画。

    十四阿哥画的就是方才作画的她,低头垂目,没什么表情,却有一种温柔而包容的奇异力量。

    “十四爷果然文武双全。”玉格赞道,准备把画像收起来,十四爷却按住画像道:“这幅画得不好,改日再为你重画一副。”

    玉格点头,拿起自己画的那一幅画,“时候不早了,玉格就先告辞了,还请十四爷节哀顺变,保重自个儿。”

    “嗯。”

    玉格从汤泉离开后,请人将画送给了怡亲王,请他帮忙在太后娘娘灵前烧掉。

    皇家的礼仪繁琐,等理完谥号,治完丧,及至太后的灵柩到景陵落葬,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后了。

    再者,不给八阿哥而给十三阿哥,本身也有避嫌而走明路的用意。

    十三阿哥是在康熙驾崩的第二日,就被雍正晋升为和硕亲王的阿哥,两人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过了十三阿哥的手,也就是在雍正那里报备了。

    安排好此事后,玉格便向着山西赶路。

    而京城这边,如玉格所料,十三阿哥将玉格去看望了十四阿哥,并为之作了一幅画,请求他替十四阿哥在灵前烧给太后的事告诉了雍正。

    雍正的神色并不意外,他比十三阿哥知道的还要更早更详细。

    总兵范时绎早就报了上来,玉大人前往汤泉看望十四阿哥,两人在庭院中彼此作画,玉大人走后,十四阿哥的神色平静许多。

    “画呢?”雍正抬头。

    十三阿哥顿了顿,将手中的画递了过去,他没想到四哥会想看十四弟的画像。

    雍正展开画卷,目光从十四阿哥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挪到十四阿哥向画像外伸出的手。

    画中所画绝不是今日情景,所以十四曾经邀过她做什么,同骑?

    十三阿哥见皇上久久不语,想了想,出声道:“玉格性子仁厚,有情有义,做赈灾这样的差事再合适不过,大约再没有比她还能知民之所苦的钦差了。”

    这是在为玉格说话。

    雍正抬眸看向他,“十三弟同她也有交情?”

    十三阿哥回道:“臣弟曾在她的铺子上买过一个福袋,很是欣赏她的性情。”

    雍正嗯了一声,“此事朕知道了,十三弟去忙吧。”

    十三阿哥看了看那画,躬身告退。

    屋内,雍正又看了那画好一会儿。

    批完折子,雍正起身整理衣裳,准备前往太后停灵处,陈福为其整理桌案,瞧见十三阿哥送来的画,不知如何处置,迟疑的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正在为雍正重新卷袖口,见状低声问道:“皇上,那画……”

    “烧了。”落下两个字后,雍正抬步往外走去。

    烧了?

    怎么烧?陈福不解。

    苏培盛皱起眉头,低声道:“随便找个炭盆烧了就是。”

    难不成还真敢到灵前烧了去,苏培盛说完,便忙快步跟上雍正。

    作者有话说:

    ①百度百科

    有一点点长~

    ? 272、“起心”

    赈灾最是耗时耗力, 要统计受灾的范围和受灾人口,要核实情况,要注意□□, 再然后才是调动物资针对性的赈济, 玉格这一去,直忙到年底才返回京城。

    快过年了, 京城里总算多了些喜气,沿街的铺子贴着红福, 挂起红灯笼, 还有正在搭的戏台,新年还是很有盼头的。

    玉格家里亦然。

    皇太后治丧结束后,皇上恩准了孕有阿哥的妃嫔可出宫到其儿子的府上养老, 所以待允祜阿哥守丧三年结束, 成婚开府, 就可以把六姐儿接出宫来了,到时候见面就容易多了。

    陈氏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过了年, 允祜阿哥也有十三岁了。”

    等守完丧, 年纪正好成婚。

    说到这个, 陈氏又看向玉格,“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你明年都二十九岁快三十的人了, 连个一儿半女也没有。”

    一提起这个陈氏就焦心, 她的儿子哪哪儿都好,唯独这子嗣。

    眼瞧着话题要往催生的方向跑, 玉格放下碗筷道:“我有些累了, 先去休息了。”

    “走吧。”玉格捎上了郡主。

    看着两人离去, 陈氏又委屈又心酸,“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

    “行了,玉格是个有主意的,你瞎操心什么。”多尔济劝止道。

    多尔济心里也不是不想抱孙子,可这家里谁也做不了玉格的主,再说,“孩子累成那样,何必再说惹她心烦的话。”

    陈氏住了口,可心里还是没放下。

    陈氏琢磨着难得玉格今年在家过年,要不把哥哥姐姐家,还有大伯子家全都请来,大伙一起热热闹闹的过个年,也让玉格看看人家儿女双全的福气,或许玉格就知道着急了。

    想到就做,第二日,陈氏就请了郡主过来商量,那么几大家子人,外孙外孙女,侄儿侄女,侄孙侄孙女的一大串,连曾侄孙都有好几个了,要安排出地方来,要准备食材,还得提前发帖子,正经有不少事要忙。

    郡主回来后,同玉格说了陈氏的安排。

    玉格听了微微蹙眉,一来她不耐烦应付这样的热闹场合,二来,陈氏一句话就吩咐了,郡主却得受不少累。

    郡主瞧着她的面色,劝道:“七爷好些年没在家过年,往年过年的时候,家里就我和阿玛额娘三个,虽说年初二的时候,姐姐和姐夫们都会回来,可到底除夕的时候冷清了些,阿玛和额娘心里不是滋味,想趁着今年七爷在家热闹热闹也在情理之中。”

    “唉,”玉格叹道:“我是怕你辛苦。”

    郡主抿唇而笑,“有七爷这句话,妾身便不辛苦。”

    玉格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过年之前,玉格挑着一日休沐,去了一趟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府上。

    八阿哥听到玉格前来拜访的时候有些意外,苦笑道:“我这处许久没有客人来了。”

    八阿哥让着玉格坐下,玉格注意到八阿哥坐在暖阁里,膝盖上还搭着一张薄毯。

    玉格眸色微敛,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笑着道:“在山西的时候偶然得到一样药酒方子,听说对缓解关节疼痛有奇效,芙蓉阁的大夫们试着配了出来,效果还不错,八爷可以试一试。”

    八阿哥笑着点头,“你有心了。”

    到底、身份不同,略闲聊了几句后,玉格便从八阿哥府上告辞,出来后,便往十三阿哥府上又送了一趟药酒。

    十三阿哥的腿疼,来自不可言说的旧疾,而八阿哥的则是……

    九月的时候,雍正奉康熙帝及其四位皇后神牌升附太庙,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因为都是新制,故而油漆味很大,雍正因此大怒,命管工部事务的廉亲王胤禩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在太庙前一昼夜。①

    从此,八阿哥的膝盖就落下了病根,平时还好,天气冷了就很有些难受。

    成王败寇,这半来年,几位阿哥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就是这一阵,青海战事吃紧,雍正九分心神关注着青海战事,仍不时对八阿哥等人防范训斥。

    其中,领了总理大臣一职的八阿哥尤甚。

    不过,日子总归还算平顺的到了年底,玉格领了宫宴出来,紧接着就是家宴。

    整个棺材胡同,车马喧阗,拥堵得人行走不过。

    玉格的马车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里头的马车、轿子慢慢退了些出来,缓缓驶进胡同。

    马车在大门处停下,玉格还没迈进大门就先听到了里头的说话声。

    张满仓倒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这些年跟着她也没能好好在家过个年,此时脸上满是喜气,笑道:“今儿个真是热闹。”

    玉格笑着点点头。

    是真热闹。

    色赫图连着陈氏两家,从她这一辈才开始发达,所以还没有那么多的规矩,高兴就大声说话大声笑,小孩子们也没有拘束他们的天性,由着他们满院子大声的吵大声的闹。

    “七爷回来了!”

    “七爷回来了!”

    随着一声声‘七爷回来了’传进府内,府内的喧嚣声有片刻的暂停,随即愈加的热烈起来。

    “哎哟,玉格回来啦!”

    玉格挑挑眉,这样叫她的必定是长辈,只是这声音怎么有些陌生。

    还真是陌生,一个胖胖的裹着苔色衣裳的高大妇人迎着她跑了过来。

    玉格微微偏头侧耳,张满仓小声提醒道:“爷,是大老爷家的大夫人,您的大伯母,金姑奶奶的额娘。”

    原来是她,倒是长胖了许多。

    玉格礼貌的微笑着点点头,并不十分热络。

    见玉格一身深色官服,顶戴花翎上一颗比鸽子蛋还大的红宝石,脖子上还挂着一长串各色青的绿的、琥珀的珊瑚的蜜蜡的,等等认得不认得的珠子穿成的朝珠,越发衬得她面白赛雪,气度不凡,像是云彩上头的人儿。

    大夫人停住脚步,两只手在身上擦了擦,一时不敢靠近,只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玉格回来啦。”

    玉格示意她往里走,“玉格是晚辈,哪能劳动伯母亲自迎出来,伯母折煞我了,快请进去吧。”

    “欸!欸!”大夫人没有觉出玉格的冷淡,只觉得玉格无比尊重她,伸长了脖子高声应下,一副十分有体面的模样。

    不过大夫人这两声没招来羡慕,倒是把大舅母几人惊动了出来。

    二舅母眉眼带笑,目光扫了一眼大夫人,便对着玉格笑道:“刚从宫里出来?瞧这一身的风雪。”

    二舅母亲昵的拍了拍玉格的肩头,又对着张满仓吩咐道:“还不赶紧伺候着你们家七爷去换一身常服过来。”

    又笑着轻推了玉格一把,催促道:“快去快去。”

    “是,”玉格对各位长辈微微欠身赔礼,从善如流的带着张满仓告退。

    见玉格走了,二舅母笑睨了大夫人一眼,一甩帕子,对大舅母道:“走,咱们进去等着吧。”

    大舅母笑着点头,直接无视大夫人,同二舅母一起挽着手往里走。

    大夫人在后头,作势凶狠的咬了咬牙,但一见到有人,又连忙收起表情,露出笑来。

    屋子里头,虽说没有分席,可男客们都在正厅说话,女客们则都聚在偏厅说话,小孩子们则无所顾忌的到处乱跑。

    玉格换了衣裳后,先到正厅拜见了多尔济等人。

    多尔济对朝堂上的事不怎么懂也不怎么关心,可大舅舅二舅舅及几位表兄连着大伯父却都很想同她多聊聊。

    玉格欠身赔礼,“我先去偏厅给额娘和伯母、舅母、姨母她们请个安,再过来同各位叔伯兄弟说话。”

    这是应该的,多尔济乐呵呵的点头,“去吧。”

    玉格转身进到偏厅,这才明白为何大伯母会是第一个迎出来的。

    偏厅里头,姨母大陈氏牢牢的占据了陈氏旁边的座位,大陈氏的两个儿媳妇紧挨着围在大陈氏身边,再有就是大舅母和二舅母,以及她们的儿媳妇们,再然后还有大姐儿等亲生的女儿,还有一大堆外孙女侄孙女的。

    还有好几位玉格不曾见过的小姑娘。

    就连郡主都站不到陈氏的身边。

    至于大伯母,则和金姐儿一起坐在最靠近门边的位置,没有人搭理她们。

    见玉格进来请安,陈氏脸上的笑意掩不住,连声道:“快起来快起来。”

    大陈氏跟着笑道:“就是,咱们都不是外人,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用胳膊轻轻碰了碰陈氏。

    郡主敛下睫毛,笑容淡了几分。

    魏嬷嬷则笑里带刀的扫过屋内的几个小姑娘。

    陈氏毫无所觉的笑着拉过大陈氏身后的一位小姑娘道:“你好些年没在家过年,怕是好多人都不认识了,这是你明文表哥家媳妇的亲妹妹,叫汀玉,和你一样,名字里带个玉字呢,模样也生得好。”

    小姑娘含羞带怯的对着她屈了屈膝。

    玉格明白了,眼风扫过偏厅里其余几位眼生的姑娘,微笑见礼过后,赔罪道:“阿玛那边还等着儿子说话,儿子就先告退了。”

    虽说不太满意玉格的反应,但自家老爷的话,陈氏不敢违逆,只得放了玉格出去。

    郡主跟着送了两步,玉格侧头笑道:“辛苦了,还有,嗯,拜托了。”

    郡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心中那点子不快顿时消散了去,眸中泛起笑意,“七爷放心。”

    玉格离开了偏厅,但并不影响偏厅的热闹,毕竟好些人都只听过玉格,并没有见过,如今亲自见到了本人,位高权重不说,还有一副好相貌,还待她们如此亲切,几位眼生的姑娘皆粉了脸颊。

    魏嬷嬷挺直腰板,用余光扫过她们,呵笑了一声。

    其实外头正厅的热闹比之偏厅也不逞多让,玉格出来时,三姐夫喜塔腊·达穆正高谈阔论着朝中的局势,青海的战事,作为曾经的四阿哥如今的雍正皇帝身边的侍卫,他的身份早已经水涨船高。

    以崔先生的态度马首是瞻的大姐夫马志祥、二姐夫郭胜还有几位表哥,皆和崔先生一样乐呵呵的听着。

    只五姐夫常旺不给面子,不阴不阳的笑睨着他。

    大伯父和那位、应当是大伯父的小儿子金保则听得十分专心投入,信之不疑。

    瞧见玉格出来了,常旺眼睛一亮,笑着道:“玉格快过来,等过完年,你是不是又要高升了?哈哈哈哈,要说这家里头,我最羡慕你,你瞧瞧你如今,在宫里是正三品的一等侍卫,在旗里是正三品的参领,在朝里又是正二品的内务府广储司主办郎中,哦对了,还有个二等阿达哈哈番的世职。”

    常旺面向众人,着重在喜塔腊·达穆面前停了一瞬,笑道:“你们听听,你们瞧瞧,这身份,这官职,我都数不过来了。”

    所以,喜塔腊·达穆一个三十好几的二等侍卫有什么好得意的,连个旁的实缺都没有谋到,再过几年,难不成皇上还会要一个四五十岁的侍卫。

    喜塔腊·达穆脸色微僵,满屋子旁的宾客,尤其是多尔济却被常旺一席话说得笑得合不拢嘴。

    崔先生怕常旺将玉格捧得太高,到时候没有升官不好听,笑着插话道:“七爷到底年纪还不到三十,不着急。”

    “是,”玉格笑着点头道:“不敢求什么前途,只求不辜负皇上的信任便是万幸。”

    “你当然不求前途,你要还求前途,你这让、” 常旺哈哈笑道,眉毛别有意味的一挑,“啊,让咱们可怎么活?”

    玉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适可而止,自个儿也寻了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位置不巧,离金保有些近。

    金保刚听得满脸的崇拜向往,见玉格坐得离自己不远,便凑了过来,“哥。”

    玉格被他喊得一愣。

    金保趁着旁人都还没来得及尽量自然的围到玉格身边,又腆着脸笑道:“哥,你看我做个什么差事好?”

    这,玉格还真答不上来,一来,纵然姐夫和表哥们也想同她谈这个话题,想她能多提携提携,但不会说得这样直接,二来,他这样的,嗯,曾经没有报备就无故逃离京城,连书也没好好读过几本的,她真不知道怎么安排。

    “你想做什么?”

    但还是找个差事比较好,免得闲了生事。

    金保眼睛一亮,“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玉格脸上的笑肉眼转淡。

    金保挠了挠头,连忙改口道:“那哥你看我做什么合适?我大姐说了,我二姐还是那什么理亲王的侧福晋呢,我这当弟弟的,总不能丢了她的脸面。”

    “侧福晋?”

    金保道:“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是什么王爷的妾室呢。”

    玉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别的不说,金保的身材长相还算过得去,这些年许是吃得好了,勉强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健硕。

    “你想做文职还是武职?”

    “武职武职!”金保连声道,又连忙摆手,“我读书不成。”

    玉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你既然惦念着你二姐的脸面,那、”

    玉格想了想,犹豫着说道:“理郡王府上倒是还缺个侍卫。”

    金保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玉格叹了一声,“我尽量帮你安排吧。”

    “好好好,多谢哥,你就是我亲哥,嘿嘿。”

    金保笑嘻嘻道,恨不能上手给玉格捏肩捶腿,郡王欸,一听就很了不起。

    玉格和金保说话的时候,旁的人虽然也有交谈,但都留了几分注意在他们这处,尤其是大伯父,坐在上首笑得一脸满意。

    喜塔腊·达穆轻蔑的扫过他父子二人,敛眸喝了一口茶,理郡王是谁,一个被撵到京郊,连京城都不能回的废太子之子,往后能有什么前途。

    不过,喜塔腊·达穆又扫了金保一眼,这样的差事倒正适合他,没什么前途也惹不出什么祸事来。

    喜塔腊·达穆喝完茶,坐直身子,正要同玉格聊一聊他的前程问题,玉格已经和常旺说起了山西的美食。

    旁的大姐夫马志祥插不上话,可说到吃的,他也能聊上几句,于是乎,加入话题的人越来越多,话题也越扯越远,喜塔腊·达穆几次想插话说回正事儿,都没能成功。

    也于是乎,这一日下来,玉格拢共就应承了金保这么一件‘正事儿’。

    终于散席后,玉格回到屋子,带着一身酒气,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明日不用上朝了,她也能稍微的懒一懒。

    没过多久,郡主也回到了屋子,玉格睁开眼对她笑道:“辛苦了,往后咱们还是简单的过个年就行。”

    郡主笑道:“也不辛苦,办这么一回,阿玛和额娘能高兴上十天半个月呢,就当是尽孝心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快坐下歇会儿吧。”

    郡主走到玉格旁边坐下,刚坐下没一会儿,房门被敲响,是张满仓过来了。

    玉格坐起身,“这会儿还有什么事,我去瞧瞧。”

    “不用,”郡主笑道:“是来找我的。”

    玉格疑惑的看向郡主。

    郡主弯眸笑道:“妾身听在正厅伺候的人说,七爷和他们聊了一大堆的美食,便让满仓把七爷想吃的都记下来,七爷这几年到处奔波,瘦了许多,难得能在家好好过个年,正好好好的养一养。”

    玉格微愣,而后缓缓笑开,“费心了。”

    郡主抿唇笑道:“这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看着郡主坐正身子接过张满仓递来的单子细看,玉格慢慢靠到抱枕上头,借着烛光打量着她。

    她的面容有些疲惫,精神却极好,昏黄的烛光溢满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她的目光柔和,神色温柔,是发自真心的觉得满足和幸福。

    玉格看了一会儿,忽而也慢慢笑了起来,这个年确实过得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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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73、“动念”

    碍于雍正对她并不算满意的态度, 以及她如今的年龄和官阶,玉格没想过自个儿年后还能升职,却不想刚过完年就接到了调令, 升任从一品的户部尚书。

    玉格这个从一品的户部尚书, 不同与年羹尧父亲的那个尚书职位,年父已经七老八十了, 不可能再上朝办事,所以只是个虚职, 但玉格这位还不到三十岁的尚书, 就是实打实的实权大臣了。

    崔先生听到消息后,比玉格还要高兴激动,“二十九岁的一品大员, 往前数往后看, 几百年也未必能数出几个。”

    玉格却并不乐观, “户部前头查出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的亏空。”

    “嘶,”崔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二百五十万两?”

    玉格点头, “怡亲王带着人将户部的几千宗旧案全部理了一遍, 亲自查出来的。”

    那就不会错了。

    “那这还真是个烫手的差事。”

    想也知道朝户部借银子, 借得出银子,并且能借了那么久不还的, 都是些什么人家。

    “这差事办下来, 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崔先生皱眉道。

    但紧接着又话音一转, “不过有怡亲王顶在前头,七爷也不必太过担忧。”

    满朝上下再没有比怡亲王站得更稳的人了, 这位的后头可是皇上亲自撑着的, 总管着会考府、造办处、户部三处, 又总理着西北的军事运筹,还兼任办理外国传教士的事务,皇上对他的这份信任得多重。①

    “也是,”玉格轻叹了声,旋即又低笑了声,“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而且就目前的观感来看,怡亲王性情磊落,并不像是会让下属背过的人,只是可能比起内务府的差事来,要辛苦劳累许多。

    次日,早朝过后,玉格便到户部走马上任。

    怡亲王同她一起往户部走,背着手笑道:“多谢你送来的药酒,这个冬天好过了许多。”

    “有用就好,怡亲王客气了。”

    说起药酒,玉格这才发觉,怡亲王从来都站得笔直,丝毫瞧不出腿部有暗疾的模样。

    听说怡亲王也极精于骑射,而且发必命中,这么说来,怡亲王和十四阿哥很有些相似,而且仔细瞧瞧,两人的眉眼和一些行走起卧间的动作习惯更是十分相像,都有一种英姿飒爽的豪迈矫健。

    只是接触后,甚至只要简单的目光相接后,就会发现,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十四阿哥像是一把昂然挺立的戟,过于刚硬要强,能拼杀冲刺,却经不起曲折,而怡亲王更洒脱些,像是已经被打磨过的玉石,光芒内敛,能站得高位,也能经历低谷。

    是个一眼望去,便叫人心生好感的人,只是不知道行事作风如何。

    怡亲王挑了挑眉,“你可是爷特地向四哥要来的人,爷可不会和你客气,往后户部就交给你了。”

    玉格一怔,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过一句客套话。

    怡亲王哈哈笑道:“这也是四哥的意思,爷一提,四哥就答应了,四哥说你富得很,必定看不上户部那三瓜两枣,爷查了一遍账,发现你还真没朝户部借过一两银子。”

    玉格苦笑,“奴才可没钱,都是郡主的嫁妆银子养着奴才呢。”

    怡亲王又挑了挑眉,“四哥还说你的朋友多,和什么性子的人都能处得来,必定能妥善的办好此事。”

    怡亲王说完,又稍微正经了些神色,“别看四哥平日里冷冷淡淡的,他其实很信任你。”

    玉格一口气闷在喉咙,这差事可真不容易,又要她把银子收回来,又要她别得罪太多的人,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奴才尽力而为。”

    怡亲王拍了拍她的肩,笑道:“若有不好处置的,推到爷身上就行。”

    玉格的气顺了些,这样事情就不会太难办了,“是,多谢王爷。”

    怡亲王一笑,又拍了拍她的肩,而后大步走到了前头去。

    玉格看着他的背影,良久轻叹了声,他虽站得笔直,走起路来也是昂首阔步,但步速并不算快,想想他的暗疾,他如今的内敛,再想想他和雍正的短命,这场战争真没有绝对的赢家。

    玉格这一年的日子,两个字就可以概括:收账。

    对外,根据其所欠数目,按大小和时间划分为不同等级,不同时间还清按照不同的办法处置,包括并不限于从俸禄中直接扣除欠银、吏部评级下等,限制本人升转、限制其后辈子嗣萌荫补缺,以及没有办法的办法,直接查抄,变卖其家产,连家仆甚至其本人也行,做工抵债。

    这些事情办下来,即便玉格的态度友善得不能再友善,也要成功的得罪一大堆人。

    好在,玉格对内还有一套办法。

    注定是要得罪的人,就干脆得罪到底好了,玉格收账的时候不是按所欠的数目收回的,而是加了一定的利息,不高,但这么长的日子,累积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可以说,越难收回的人家的欠账,利钱越多。

    玉格打算把这利钱按照提成奖励给收回对应欠账的人,除此之外,还给予奖金最多的人优先升迁,评级上等,名利兼顾,真一个公平公正,多劳多得,用实际利益,鼓励大家迎难而上。

    如此方案,只在户部内部商议的时候,就给她又收买了一堆人心回去。

    怡亲王将折子呈给雍正后,见四哥的嘴角微微上扬,笑道:“看这机灵得,难怪四哥喜欢她。”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雍正收敛起嘴角,极为冷淡的反问:“朕喜欢她吗?”

    怡亲王笑着挑了挑眉。

    雍正把折子合上,放到桌上,公事公办道:“这法子不错,让她明日早朝的时候提出来,诸位大臣议一议。”

    想到玉格的那一堆办法,雍正又不自觉弯了唇角,实在是有够刁钻。

    变卖其家产就算了,什么叫变卖家仆及本人也行,这些能从户部借款子的人家,哪一个能离得了下人伺候,把他们的家仆全部带走,就足够折腾他们了,还本人,她准备让那些朝廷命官、命妇去做什么,倒夜香吗?

    怡亲王又挑了挑眉,说来奇怪,玉格的品级是足够进宫面呈的,但四哥却偏要多拐自个儿这道弯儿。

    雍正点着折子,点评道:“她这人不老实。”

    怡亲王好笑道:“四哥从前说她不正经,如今又说她不老实,可臣弟观其行事,极有章法,对待公务麻烦灵活机变,对朋友则赤城相待,这份人品属实难得了。”

    雍正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怡亲王见状没再多说,告退了下去。

    有了雍正的首肯,次日早朝这个方案自然是通过了,只是该得罪的人也都一个不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到了玉格头上。

    这属实给玉格添了不小的麻烦,方案定得再好,也总有人拿乔,也总有人是底下的人得罪不起的,这样的就得玉格亲自出面了。

    所以玉格连好生待在户部的时间也有限,少不得要到府上到酒楼到郊外,到各种地方亲自堵人。

    玉格这处收账,虽然大大小小的麻烦不断,但有雍正和怡亲王撑着,大体还算顺利,而八阿哥那处则是怎么做都是错。

    五月的时候,因同八阿哥走得近的一位大臣对着户部的人哭穷,又被御史逮着在酒楼定了十两银子的席面,雍正连着八阿哥及其亲信狠狠的一通责骂。

    八月的时候,又因为八阿哥在一应事情上都比较节省,雍正又骂他诡诈。①

    十一月的时候,因理藩院未给来京的科尔沁台吉等人盘缠,管理理藩院的八阿哥再次受到了雍正谕责。①

    日子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进了十二月。

    又快要过年了,玉格呼出一口热气,因为许多人家咬死了拿不出那么多现银,采取的是分期偿还的方式,所以她的收账之路且还长着。

    在没还清欠款前,那些人家又不敢在她面前吃好穿好,所以她如今竟成了一个声名在外鬼见愁,连红福记等铺子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

    为了少拉些仇恨,玉格无事也不去什么铺子街上闲逛,就在家逗逗猫逗逗熊,日子不算难过,这份结果,倒是让家里的亲人连带着宠物们都很高兴。

    一日,玉格回家,却发现郡主的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额娘说你什么了?”

    照理说不该,因为一整年都在家却没个孩子实在说不过去,玉格便隐晦的向多尔济和陈氏透露了是自己的问题,至此之后,陈氏便没再盯着郡主的肚子,也没想着给她房里塞人了。

    郡主摇头,“不是,是今儿妾身的哥哥理亲王进京了,说是阿玛、阿玛病了,叔父召他进宫侍奉,尽人子之道。”

    玉格沉默半晌,将手放到郡主的肩头,语气歉然,“抱歉。”

    她没怎么关注她阿玛的事儿,也没法帮她做些什么。

    郡主摇了摇头,还勉力勾唇来安慰她,“没有,妾身明白,阿玛的事儿,谁也插不了手,妾身只是,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玉格却没法安慰她,能让雍正下旨召理郡王进宫,理亲王这病过半是熬不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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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74、“恍然”

    理亲王病逝的消息在两日后传了出来, 终年才不过五十一岁。

    玉格有时不能理解,理亲王的日子再怎么说,也不缺吃喝, 还有人伺候着, 在康熙朝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怎么到了新朝, 才不过短短两年就去了。

    有时候又很能理解,阿玛当皇上和兄弟当皇上, 到底是不一样的, 玉格在内务府当差的时候就发现,康熙驾崩后,理亲王的供奉就差了许多, 不过有她盯着, 即便不如之前, 也总还在亲王的份例等级之内,但在她调到户部之后,恐怕就……

    十四日理亲王去世, 十五日宫中开始操办其后事。

    静宁郡主在十四日收到消息便换了孝服, 只是不得进宫, 一直到十五日,理亲王的丧事理出了些头绪, 雍正前往祭奠之前, 才得以进宫扶灵痛哭, 只是玉格作为女婿,又是前朝大臣, 没法去到后宫。

    不过, 皇上对理亲王家人遗孀极为宽宥仁慈, 当日便册封了理郡王之母,同时也是静宁郡主的额娘为理亲王侧妃,允许其出宫,由理郡王赡养,其余妾身也可随其个人意愿择定居所,丰其衣食,以终余年。①

    因着皇上的这份宽仁,操办理亲王后事的人也不敢太过慢待。

    十六日理亲王的灵柩被送到了宫外,玉格这才参与到理亲王后续的丧礼中来。

    理亲王的尸身要送到郑各庄停灵,出殡时,每翼皆派出了领侍卫内大臣一员,散秩大臣二员、侍卫五十员抬棺。①

    满汉蒙八旗下均分左右两翼,每翼四旗,所以仅抬棺送葬的侍卫便多达三百人,在大道上铺开好远的距离,看起来还是有亲王的风光的。

    因为男子走在仪杠之前,女眷在仪杠之后,玉格只能遥遥的望一眼熬了一夜哭红了眼的静宁郡主,便静默的走在队伍当中。

    理亲王的后人子孙皆安置在郑各庄,是以当灵柩送达郑各庄后,各处的哭声悲恸更为震天,阿玛在时,总还能存着一份微弱的希望,可阿玛没了,他们从此真要老死在郑各庄,做一辈子的闲散宗室了。

    玉格寻到机会同静宁郡主说了两句话,给她送了些水,又往她袖子里藏了两块点心,便目送她去到女眷那边,而后自个儿跪到孝子贤孙的那一片。

    理亲王长成的女儿几乎都嫁到了蒙古,无法及时赶回,所以这一片孝子贤孙里,独玉格一个女婿。

    最上首的是奉命为理亲王穿孝的三阿哥诚亲王,以及原履郡王,后因犯错被夺爵降为护国公的十二阿哥。

    其后,是理亲王的众多儿子,再后,是同样奉命为理亲王穿孝的几个侄儿,大阿哥的二子弘昉,三阿哥的六子弘曦,七阿哥的长子弘曙、二子弘晫,十四阿哥的长子弘春。

    玉格便孤零零的跪在弘春阿哥旁边,一身白衣,但仍旧风姿卓绝。

    在他们之后,则是理亲王的孙儿们。

    玉格默默记好了位置,且还要跪上好几日呢。

    稍晚些时候,雍正前来为理亲王哭奠。

    左右一直都是跪着的,也不用特地起身再行跪拜了,玉格全程没有抬头,也就没有发现雍正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而后目光缓慢的扫视过她身后跪着的一群人。

    回京途中,雍正突然问身旁的近侍,“玉格成婚多久了?”

    苏培盛恭敬的低头回道:“回主子的话,玉大人是在康熙五十三年冬天成的婚,距今已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了?

    雍正不明显的蹙了蹙眉心。

    苏培盛低垂着眉眼,好似什么都没发觉。

    “生了几个子女?”

    苏培盛低头回道:“回主子的话,玉大人尚没有子嗣。”

    十一年了,没有子嗣……

    雍正的眉心又皱了皱。

    及至停灵七日后,理亲王的棺木抬到黄花山落葬,丧事完毕,玉格和静宁郡主的膝盖都没法看了。

    两人相对着坐在榻上,落英坐在脚踏上,手下极有章法的给玉格将药酒揉搓开,魏嬷嬷学着她的手法替郡主揉搓。

    突然玉格拿起药酒瓶子,意味难辨的摇头轻笑了一声。

    郡主抬头看向她。

    玉格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咱们自己就用上了这东西。”

    这话没头没尾的,郡主没太听懂。

    玉格阖眸往后靠到靠枕上假寐,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知道她是累了,郡主无声的看了魏嬷嬷一眼,魏嬷嬷点头,脚步几近无声的出了屋子,示意院子内外的人都小声些。

    宫里,为理亲王操办后事的官员进宫面圣回禀,雍正听完,笔尖一顿,嗯了一声,便打发了人下去,继续批改奏折。

    大坐钟的指针缓慢的爬过一圈又一圈,苏培盛瞄着刻度,上前低声提醒道:“主子,该传膳了。”

    雍正放下笔,起身,边走边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下午让胡太医去给静宁郡主瞧瞧。”

    “嗻。”苏培盛垂头应下,面上的表情一丝不露,只心里暗暗诧异,又默默的将此事在心里过了几遍,更看重了几分。

    下午,苏培盛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

    传完口谕后,苏培盛并未立即离开。

    胡太医是太医院最年老有资历的一位,见状,连忙恭敬的请苏培盛借一步说话。

    “还请苏公公提点提点。”

    苏培盛看了一眼外头飘着的鹅毛大雪,笑道:“这天气,孝心归孝心,可说受罪也是真受罪,郡主就不说了,就是玉大人的身子瞧着也单薄得很。”

    胡太医品了品,有些悟了。

    苏培盛见他明白了,又道:“说起来,静宁郡主和玉大人成婚也有十一年了,到如今还没有个一儿半女,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

    这一件,胡太医也听明白了,只是,胡太医欲言又止。

    苏培盛眸光一闪,笑道:“看来胡太医知晓缘由?”

    胡太医迟疑着点点头,他是精通这一道的,原还奇怪怎么点了他去瞧什么外伤,原来关节在这一处。

    “先皇和已故的理亲王都曾经让微臣给静宁郡主瞧过,只是……”

    苏培盛眯了眯眼明白了,胡太医被先皇下过封口令,郡主身上有说不得的病症。

    苏培盛没再问,将胡太医领到了乾清宫外,自个儿进去低声禀报了几句。

    雍正意外的搁下笔,而后抬了抬下巴,“传他进来说话。”

    “嗻。”

    先皇下的命令是违背不得,可要看那是什么时候对着什么人,如今这些曾经的禁令和秘密,在雍正面前,都算不得秘密。

    “静宁郡主为何无法生孕。”

    胡太医低着头老老实实回道:“回皇上的话,静宁郡主乃是天生石女,不能行敦伦之礼,更无法生孕。”

    万万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个内幕,苏培盛一时没控制好表情,瞳孔微缩,回过神来后,怕主子怪罪,忙偷偷瞄向雍正。

    却见自家主子爷神色怔忪,哪里顾得上他。

    苏培盛收敛好表情,不敢出声打扰,只安分的垂手侍立着。

    雍正显然也消化了一会儿,才又问,“那汗阿玛为何会将静宁郡主指给玉格?”

    “这,”胡太医皱起眉头,磕头道:“请皇上恕罪,微臣不知。”

    雍正又是好一会儿没说话。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苏培盛还可以假装自己不存在,胡太医作为直面雍正的人,却无法不紧张,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心跳声大的像是要撞出胸膛,额头也开始淌汗。

    这么一紧张,倒是让胡太医想到了什么。

    “皇上,微臣想起一件事儿,先皇给郡主和玉大人赐婚之前,也曾为玉大人传过太医,那两位太医回到太医院后并没有留下什么记录。”

    三位太医一同退出了乾清宫,彼此对望一眼,呼吸慢慢平缓过来,这事儿他们也是真没想到,这一对夫妻竟都是无法生育的。

    乾清宫内,雍正端着茶盏静坐着好一会儿没动。

    苏培盛小心的上前道:“皇上,茶凉了,奴才给您换一盏吧。”

    雍正面无表情的将手往前一递。

    苏培盛垂眸接过,敏锐的察觉到自家主子爷的心情不是很好,动作极娴熟又稳重的换了一盏新茶递到雍正手边。

    雍正接过茶却还是端着没喝,过了一会儿,雍正将茶碗放到炕几上,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窗看向窗外,寒冽的空气卷着风雪瞬间迎面侵袭而来,但雍正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闷感受。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难怪汗阿玛对玉格格外纵容,对她经商之事也放任不管,她的庄子铺子全部都放到了郡主的嫁妆里,郡主是宗室,两人往后若无子女后嗣,待郡主百年之后,所有钱财嫁妆皆要归还内库。

    如此,玉格挣下再多的金山银山也不过在她手里过个手而已。

    原来如此。

    雍正心中有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其间还夹着一丝没由来的愤怒。

    真是,雍正揉了揉眉心,没有道理。

    玉格这般任谁都能说一句可怜了,他在气什么,雍正压下这股不理智的情绪,对苏培盛吩咐道:“让张太医去玉格府上走一趟。”

    这次是真正的只瞧腿伤了。

    “嗻。”

    见雍正的情绪平复,苏培盛笑着劝道:“主子,外边儿风冷,主子保重龙体。”

    雍正嗯了一声,转身往桌案的方向走,面色瞧起来已同寻常无异。

    苏培盛抬手招了招,一个小太监快步过来将窗户关上,屋内迅速的暖和起来,之前那些随着北风飘进屋内的雪花,很快变成一点不明显的水迹,又很快,消散空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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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别这样,我真的遭不住!

    我不配啊!(〒︿〒)

    ? 275、“蹊跷”

    谁也没想到, 年前还会有这么一遭,别家不说,玉格家里今年过年肯定要简办了。

    郡主在一旁的圆桌上小声的和魏嬷嬷对着过年的一些琐碎安排, 她作为女儿, 守孝朴素是应当的,但连带着委屈公公婆婆就不好了。

    这中间得有个度, 偏府上又没有什么旧例可依,所以万事都得自个儿仔细斟酌着来。

    玉格还靠在榻上放空脑袋。

    朝里冬至、元旦、元宵三个大节日是连在一起休的, 连休上一个月, 在每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到二十二之间,由钦天监择一个吉日开始休假。

    玉格因为理亲王的丧事请了几天假,丧事结束后, 就直接进入了长达一个月的休假。

    往年这个时候, 她即便是休假了, 中间还要进宫领几场宫宴,还有数不清推不过的大大小小的旁的宴请,但今年, 因为她这一年办的差事属实得罪了不少人, 再加上岳丈理亲王去世, 倒是难得的落了个清静。

    只是躲过了外头的帖子,自个儿家里的却避不开。

    吃过午饭, 裹得暖暖和和的玉格歪在榻上正要眯着的时候, 张满仓过来禀报, 金保金爷求见。

    “他来做什么?”玉格捏了捏鼻根处,还有些困倦。

    张满仓摇头, “金爷没说, 只说是极要紧的事儿。”

    魏嬷嬷的眼角无语的往下拉了拉, 他能有什么极要紧的事儿。

    玉格坐起身子来,也懒得挪位置了,“请他进来说话吧。”

    郡主看了她一眼,犹豫要不要起身避出去,玉格摇头,“不用,不是外人。”

    她也不觉得金保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郡主又安稳的坐了下来。

    金保跟着张满仓进屋,果然并不在意郡主也在屋里,扑到玉格身边就叫哥。

    “哥,你可得帮帮我。”

    玉格拉开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皱眉道:“你先说清楚,怎么了。”

    “哥,”金保又要抓上去,这一回落英有了准备,站到玉格面前隔开了他,屈膝提醒道:“金爷,郡主也在呢。”

    金保这才想起来规矩,忙和玉格及郡主请安见礼。

    郡主弯了弯唇点头,并不怎么在意,这一大家子的性格脾气,她早就知道了。

    就连魏嬷嬷,虽说心里有些嫌弃他们没规矩,但在外头从来不说他们什么不好,只因为玉格待郡主好的缘故,她们对玉格家里所有的人事物都十分宽容。

    玉格指了指旁边的圆凳,示意他坐下说话,“说吧,怎么了。”

    金保坐在凳子上,又搬着凳子往玉格的方向挪了挪,讨好的笑道:“那个,哥,理亲王,就是我嫂子的阿玛的丧事不是办完了吗。”

    郡主和魏嬷嬷皆诧异的转头看来,没想到他说的事儿还同她们有关系。

    “嗯。”玉格点头,一时没想到这同他又有什么关系。

    金保笑得愈加讨好,“哥,就我姐,我二姐不是被指给了理亲王吗?”

    “所以呢?”玉格皱眉,这么含含糊糊的说不到正题上,必定是有不太好办的事要求她。

    “嘿嘿,”金保笑着又挪得更近了些,连着身子都跟着往前倾,“这不是皇上给了个恩典吗,说理亲王的侍妾,生有子女的,可以跟着子女住,想要跟着理亲王侧妃住的,也可以跟着侧妃住,要都不愿意的,就让官署给她们房子银子,让她们那个‘丰其衣食,以终余年’,对,就是这么说的,给满府上下都念了一遍呢。”①

    玉格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把银姐儿接出来?”

    金保腆着笑点头,“毕竟是我嫡亲的二姐,这么些年没见,我阿哥、额娘还有我大姐都想她了,接出来一家团圆嘛。”

    玉格也不说行不行,只抬起眉尾静静的看着他。

    金保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干脆直接死皮赖脸的求道:“哥,你就帮帮我吧,哥!”

    玉格并不为所动,淡声道:“既然皇上已经有了旨意,你们直接照着旨意做不就行了?”

    金保一愣,对啊。

    等等,不对,“哥,那房子和银子?”

    玉格毫不意外的勾了勾唇,“宗室的事儿,归宗人府和内务府管,我在户部。”

    “那不能找找门路?哥您都是一品大员了,您一句话的事儿。”

    玉格看着他,眉头为难的蹙起,“你应该也听说了,我这一年办的都是什么差事吧。”

    金保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珠子,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哥你千万别去找人,这事儿咱们按规矩来就行,要是不行,我再来求你,你千万别找人也不用说话。”

    像是觉得自个儿坐在这儿都很不安全,金保忙起身告辞,“哥您忙,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

    又止住张满仓道:“不用送都不用送。”

    说完就跟鬼撵一般跑了出去。

    张满仓无语,他就没想送他,他只是顺路出去而已。

    郡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玉格也好笑的摇了摇头。

    到底是玉格的亲堂妹,郡主道:“金姐儿在宫里其实过得还不错。”

    玉格点点头,知道必定是郡主的额娘在宫里多有照顾,不过,玉格往门外抬了抬手指,“他大约不在意这个。”

    魏嬷嬷摇了摇头,有些心疼,“这样的、傻小子,难为七爷还要应付他。”

    那有什么办法,这样近的血缘,一损俱损的关系,玉格唇角扯了扯,却带着几分落寞,“我倒是有些羡慕他了。”

    羡慕他?谁?金保?

    郡主知道她在想什么,劝道:“先皇大行,按规矩要守孝两年半,等明年六七月,二十二叔父就能成婚,出宫建府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嗯,快了。”

    说完,又笑道:“这关系也太乱了。”

    她的皇叔却是她的外侄。

    说到这个,玉格警醒过来,“过完年,我还真得去一趟宗人府和内务府那边,允祜阿哥府邸的位置得提前看好了。”

    最好是能离他们近些的。

    说完,玉格又有些头疼,她得罪得最狠,也是亲自上门得罪的,就是宗人府的那一群宗亲,“真是要命。”

    听到这话,魏嬷嬷忙道:“爷,快过年了,可不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玉格摆了摆手,没放在心上,闭目揉着鼻根,再睁眼就瞧见张满仓又站在门口有事要禀报。

    “爷,皇上派了张太医过来,给您和郡主请平安脉。”

    玉格蹙眉,好端端的怎么派了太医过来,她可不是什么招雍正待见的重臣爱臣。

    “快请进来。”玉格打起精神道,总归拒绝不了也得罪不起。

    张满仓很快带着张太医走了进来,玉格先看着他给郡主诊脉,见他脸上毫无异常,心下一转,便猜到了些缘由。

    果然,等张太医给她把脉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异色。

    玉格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眉,这是才知道,倒比她预想的晚了些。

    张太医道:“下官给郡主和玉大人看看腿上的伤吧。”

    玉格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施恩来了,这是知道了她的‘残缺’,对她摒弃前嫌了是吧。

    张太医看完,满意的点点头,笑着道:“玉大人和郡主的腿伤都处理得很好,这淤青也就看着厉害些,但都没落下什么病根,等过完年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玉格笑着点点头,“多谢张太医,劳烦了。”

    “玉大人客气。”

    张太医正准备告辞,突然看到站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的落英。

    “落英?”张太医直接唤了出来。

    玉格有些意外,“张太医和落英认识?”

    张太医笑着点头道:“难怪玉大人和郡主的腿伤处理得这样好,落英治跌打损伤的本事,比下官也不差什么,她是从小就被十四爷送到太医院专学这个的,十个医女里头,她是学得最好的一个。”

    “原来如此。”玉格点点头,“快过年了,还劳烦张太医跑一趟,对不住了。”

    玉格用眼神示意张满仓,张满仓一面热情的送着张太医往外走,一面塞了一个重重的红封给张太医。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婢女还有这样的来历,郡主和魏嬷嬷看了看落英,又看了看玉格。

    玉格笑道:“是咱们赚了,把落英的月例往上升一升吧。”

    “是。”郡主笑着应下。

    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却不想风起于青萍,浪成于微澜,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最后竟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得知张太医回宫后,苏培盛又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

    或许连雍正自个儿都理不清他对玉格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可苏培盛日日跟在他身边,每日最大的课业便是观察他的行为,揣摩他的喜好,所以敏锐的发现了雍正对玉格的那一点不可言说的特殊。

    能做到总管太监,并且在雍正身边这么些年屹立不倒,苏培盛是很有些本事的。

    张太医正好领教了一回。

    原以为只要答了玉大人和郡主的身体状况就行,却不想苏公公问得极细。

    从他到玉大人府上后下人见到他什么反应,玉大人看到他什么态度,当时玉大人在做什么,玉大人说了什么问了什么,玉大人和郡主瞧起来感情如何,他到府上喝的什么茶,用了什么点心,待了多久,什么时候走的等等等等,只差没问他是哪条腿先迈进的玉大人府上了。

    张太医被问得额头冒汗,肉疼的将张满仓塞的红封拿了出来。

    苏培盛扫了一眼,笑着推了回去。

    “好了,咱家知道了,辛苦张太医了,张太医好好当差吧,咱家去给万岁爷回话。”

    这边张太医送佛一般恭敬的送走了苏公公,长舒一口气。

    另一边,苏培盛微微皱起眉头,十四爷送了一个婢女给玉大人?还是那样精心□□出来的婢女?这事儿透着蹊跷。

    作者有话说:

    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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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清史稿》

    ? 276、“迁怒”

    回话是有技巧的, 苏培盛当然不能在雍正面前直接说出自个儿的疑惑。

    瞅着雍正用完晚膳,喝茶小憩的时候,苏培盛闲话般禀报道:“主子爷, 奴才方才去了一趟太医院, 张太医已经回来了。”

    见雍正的脸上并无不耐之色,苏培盛定了心, 笑着接着禀报道:“玉大人和郡主的身子都无恙,说起来, 张太医这趟去玉大人府上还遇见一位熟人。”

    又瞄了眼雍正的脸色, 苏培盛接着道:“是从小就被送到太医院学医的医女,有她在玉大人和郡主身边伺候着,主子也可以放心些了。”

    医女?医女不难得, 难得的是从小被送到太医院学医的医女, 从小……

    “谁送的?”

    苏培盛低头回道:“回皇上的话, 听说是十四爷送的。”

    雍正垂下眸子,淡声吩咐道:“让人查一查她和十四的往来。”

    “嗻。”

    雍正是位勤勉的皇帝,是夜, 苏培盛都轮值休息了, 他仍在点着灯批阅奏折。

    一个小太监跟着苏培盛往外走, 瞧着走出挺远了,小声问道:“师父, 那位玉大人也得罪您了?”

    苏培盛回头看了他一眼, “也?不该伸手的银子别乱伸手。”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

    收账这事儿, 玉格确实得罪了不少人,雍正案头弹劾她的折子摞起来估计都有一尺高, 自然也有人把主意打到雍正身边的伺候人上。

    除夕日进宫领宴, 照例是要赶早到宫门外候着的, 等着宫门打开,等着礼部的官员过来安排站次坐次。

    由于不大好的人缘,玉格的身边空出了一圈,北风袭来,无遮无挡,刺骨冰寒,玉格把手拢到袖子里,无意间抬头,正好瞧见和她差不多境遇的八阿哥。

    玉格笑着一颔首,八阿哥回以微笑颔首,而后两人又各自别开视线。

    一个百官不喜,一个皇上不喜,还是别凑到一起,叠加不幸了。

    “玉大人。”

    玉格回头,是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两人身边众星拱月般围了许多大臣。

    玉格忙笑着迎了过去。

    十三阿哥就不用多说了,十六阿哥也很了不得,雍正元年奉命为庄亲王博果铎继嗣,承袭了庄亲王爵位,把多少兄长都比了下去。

    最要紧的是,他在康熙末年就掌管着内务府,今年十月又接管了宗人府,是位实权在手的王爷。

    “怡亲王吉祥,庄亲王吉祥。”玉格极其热情恭敬。

    十六阿哥夸张的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半步。

    玉格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庄亲王,怎么咱们也是一起夜会过的交情,您这也、太叫人伤心了。”

    十三阿哥握拳笑了一声,视线在两人身上转圈。

    周边围着的大臣则面色古怪的看了看玉格又看了看十六阿哥,不着痕迹的往外散了散。

    十六阿哥被气得倒仰,而后上前一大步,点着她道:“你给爷好好说话!”

    “是是是,”玉格恭顺至极,“王爷最是清清白白,刚正不阿,公正廉明,公私分明。”

    “哼,”十六阿哥反应过来了,“感情在这儿等着爷是吧。”

    玉格讪讪的笑。

    十六阿哥背着手吊着眼睛看她,“说吧,又得罪谁了。”

    问完却根本不待玉格开口,又接着数落道:“爷说你也真是大胆,十二哥的郡王爵位都被你给弄没了,连家产也要变卖了,你就不能手段缓和着些?你这,招多少恨都是你该的!”

    玉格求援的看向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才是真正的为人公正,笑着道:“也不能这么说,玉大人这事儿做得没错,该是如何就是如何,若是碍着身份对十二哥网开一面,这差事也办不下去了。”

    十三阿哥开了口,十六阿哥的气焰迅速落了回去,只还是警惕的看着玉格,希望她识趣点儿,别太给他找事儿。

    十三阿哥也好奇的看向玉格,一是难得看她有求于人的时候,二是,没想到她同十六弟相处是如此这般。

    玉格好笑不已,十六阿哥真是诸位阿哥中最聪明识时务的一位。

    “不是大事儿,真不是大事儿,对于庄亲王只是小事一桩。”

    十六阿哥瞥着她,根本不接她的高帽子。

    玉格轻咳了一声,直说道:“明年不是要选秀了吗,我想着明年皇上应该会给允祜阿哥指福晋,到时候,出宫开府……”

    玉格愁眉苦脸的摊了摊手,“王爷也知道,我如今这、情况,只能劳烦王爷帮忙多费心,多看着点儿了。”

    十三阿哥看向十六阿哥,倒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儿。

    十六阿哥绷着脸,一点儿没露出‘原来是这么件小事儿’的轻松表情,极矜持的开口道:“看在十三哥的面子上,爷就答应你了。”

    玉格连忙笑而拜谢,“多谢怡亲王,多谢庄亲王,玉格真是感激不尽。”

    十三阿哥笑着摆了摆手,不至于此。

    十六阿哥暗暗咬牙,没有一点儿实际的。

    正好礼部的官员过来了,玉格退开让到了后头去,办完了一件事儿,心情好了许多。

    不过,雍正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除夕宴上,从头到尾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瞧得底下的大臣也不敢怎么高兴了。

    玉格作为从一品大臣,位置还算靠前,坐在大殿里头,众王公之后,前也有人后也有人,只管小口的喝酒暖身,倒没太在意雍正的情绪问题。

    清静悠闲的年假,感觉眨眼即过。

    五姐儿家刚下的小猫还没断奶呢,就又要上朝、不,又要开始收账了。

    想到户部那堆烂账,玉格便想揉额头。

    但不管怎样,该做的事逃不掉。

    年后,玉格便开始整日焦头烂额,或许是过了个年,养了精蓄了锐的缘故,大家赖账拖账的本事也长了不少。

    拉走人家的奴仆下人这招已经不管用了,你敢拉扯,人家的老太爷就亲自出来拦,两人面对面一站,你声音稍大些,人家就能立时晕过去,然后说是你气的你打的。

    “这不是耍无赖吗?”郡主听完都惊了。

    玉格点头,“就是耍无赖,但好用。”

    都是宗亲,还有元老,祖上数一数,要么是哪位皇帝的亲兄弟,论辈分,雍正都要叫一声叔伯的那种,要么就是什么开国功臣,为大清江山出了多少力,死了多少人的那种。

    这样的,他们病重或是死了,连皇上都要派皇子亲自探望上香,而这样的,这么一碰就躺下,她还真是没法硬来。

    “那怎么办?”郡主担忧道。

    玉格叹了一声,“没办法,慢慢磨吧。”

    若是家里只有老人的,那她只能认栽,但只要有后人,就总能找到口子。

    郡主点点头,又说起另一件事,“银姐儿出来了,想上咱们府里来见见你。”

    “见我做什么?”玉格神情淡漠,“一来,路都是自个儿选的,她既然想要一家团圆的幸福,就得接受住在一块儿发生的矛盾;二来,我和她虽然是堂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别。”

    郡主点点头,知道她的态度,她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明儿还要上朝,爷早点歇息吧。”

    玉格疲惫的点点头,她懒得管银姐儿,一是没那么多情分,二是又到了选秀的时候,她姐姐们家里的女儿也到了参加选秀的年纪了,再有户部的事儿,允祜阿哥的事儿,真顾不上她。

    还有一件,年初的时候,雍正以九阿哥纵容下人,骚扰民间为由,派了都统楚宗前去西宁约束他,这就是一颗埋在九阿哥身边的炸弹。而二月中旬的时候,八阿哥又因上驷院畜马之事再次受到了谕责。①

    西北战事稍缓,朝政日渐稳定,可以推断雍正能腾出手处理八阿哥等人了。

    玉格按着额角的力道加重,她既不能盼着这仗继续打下去,也没有法子化解他们之间的冲突。

    郡主担忧的看着她,玉格摇了摇头,“没事儿。”

    果然,很快,都统楚宗便上奏弹劾九阿哥藐视圣旨,对朝廷对皇上毫无敬畏,四月,宗人府参奏处置办法,建议革去其固山贝子爵位,并撤出其属下佐领为公中佐领。②

    雍正革了其爵位,尚且保留了他的佐领,瞧着还是有那么些顾念手足之情的。

    然而七月,山西巡抚再奏,言九阿哥及其护卫在平定州一带擅行殴打生员。②

    一而再,这一回,雍正下令扯出了其属下佐领,没了爵位又没了佐领,加上远离京师,九阿哥成了彻彻底底的闲散宗室。

    不仅如此,八阿哥又被牵连,被雍正当朝痛骂。

    这一场接着一场,明眼人都能瞧出,皇上要对八阿哥等人动手了,说不得,下一个就是八阿哥。

    八阿哥跪在地上,以头碰地,接受雍正的怒骂。

    满朝大臣垂眸沉默一言不发。

    玉格看得心里极不是滋味,又无可奈何。

    然而万万没想到,她这么无可奈何着,这火还能烧到她身上来。

    “怎么,玉大人是在替廉亲王觉得冤枉?还是在替胤禟不平?”

    玉格赶忙跪下,“奴才不敢。”

    雍正冷声道:“听闻玉大人同廉亲王及胤禟等人往来亲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玉大人是否也认为朕这皇位得来不正?朕处事不公?”

    玉格的额头也深深的贴到了地上,“奴才不敢。”

    不同于八阿哥被训斥时的无人应声,十三阿哥出列道:“皇上,玉大人一心为朝廷办事,为皇上尽忠,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话落后,又有好几个户部的官员出列求情,雍正这才勉强放过了此事。

    散朝时,玉格注意到原本就避着她的人避得更远了,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玉格收回视线,被当众斥责是很没脸,但,玉格看到前方孤身一人不疾不徐往外走的八阿哥,深吸了口气,她的心境还需要修炼。

    乾清宫内,十三阿哥说完了正事还没离开。

    雍正抬头看他。

    十三阿哥道:“四哥,玉格这人就是重情了些,但大是大非她心里头清楚。”

    雍正看着他,淡淡道:“你什么时候也同她这么有交情了?”

    这是十三阿哥第二次被问这个问题了,而且观四哥这模样,也不像是真的认为玉格同八哥一系有勾结。

    十三阿哥笑着反问道:“也?还有谁也来替她求情了?”

    雍正埋首继续批改奏折,“十六弟刚走不久。”

    十三阿哥磊落的点头笑道:“虽然她的有些行为失于明智,但恰是这份落魄之时仍不改初衷、不舍不弃的仁义,让人心折。”

    雍正埋首批着折子,没对十三阿哥的话发表什么看法。

    十三阿哥见他公务繁忙,便告退了出去。

    而十三阿哥走后,雍正的笔尖却停了下来,片刻,整支笔都被雍正掷到了案上。

    作者有话说:

    ①《百度百科》

    ②《康熙后妃子女传稿》

    ? 277、“羡慕”

    “不舍不弃?仁义?呵。”

    雍正的语调里夹杂着不屑恼怒恶心, 以及藏在其中极为微妙而不可捉摸的嫉妒。

    他的声音并不高,只是自言自语,只有站得最近的苏培盛听见了。

    也只有他能品出这话里种种情绪, 其实皆是因那丝嫉妒而起。

    关于玉大人和十四爷之间往来的调查结果早就呈了上来, 在京城,以及玉大人在台州时都还好, 那时玉大人同十四爷之间的关系甚至还不如同九阿哥来得亲近。

    独独在西北那五年,玉大人曾和十四爷共骑, 甚至共浴。

    玉大人还曾在十四爷府上留宿, 再思及送婢女这样的亲密行为……

    苏培盛垂眸,眼观鼻,鼻观心。

    雍正的情绪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尽数收敛了起来, 继续若无其事的批阅奏折。

    此事之后, 也并没有对玉格有什么照顾或偏见, 看到有人弹劾玉格和廉亲王交往过密的折子,也只是搁置一边。

    日子照常的向前划过。

    九月选秀结束,雍正为允祜指了侍郎双喜之女, 伊尔根觉罗氏为嫡福晋。

    定了十一月完婚, 加上同月成婚的还有二十一阿哥, 以及要在年前办完两位阿哥出宫开府的事儿,礼部连着宗人府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十六阿哥还是跑了一趟, 是来、邀功的。

    “年底了, 事情本来就多, 爷还得留只眼睛盯着你的事儿,你知道你给爷添了多少麻烦吗?爷一个不留神, 就有人给你使绊子添堵, 你可真是、”十六阿哥嫌弃的撇了撇嘴, “遭人嫌。”

    有求于人,玉格认骂认说,“是是是,辛苦王爷了,玉格铭记五内,感激不尽。”

    十六阿哥牙酸般咬了咬后槽牙,“你这感激,就嘴上说说?”

    玉格叹气,“那我也没有旁的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银子王爷您又不要,要不王爷您说说,有什么东西是我有的,而您没有的?”

    十六阿哥瞪着眼还真说不出来。

    玉格遗憾叹气,“不就是为这,您前头的救命之恩,我这么些年也一直没能还上吗。”

    十六阿哥被哽住,他那时候是看她顺眼,所以日行一善,又想着后头可能会用得上她,才赖了她一个救命之恩,没想到她如今竟债多不愁,干脆全都记账不还了。

    “你!”十六阿哥气不顺的指着她点了半天,恶狠狠的道:“把你那头熊给爷!”

    玉格为难的皱起眉头,“爷,那熊都老了,吃得多,脾气还不好,毛皮又不够光滑顺手,哪里配得上爷,要不,我送一只猫给爷吧,是沙俄那边的猫,又温顺又聪明,毛皮又厚实又漂亮,体型也大,天冷的时候抱着再舒服不过。”

    十六阿哥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也不是真想要什么,就是见她拿空口白话唬弄他心里不舒服。

    “行了,你侄子府邸定了,就在棺材胡同东边的承恩胡同里,够近了吧。”

    玉格笑弯了眼连连点头,“够够够,是是是,多谢王爷。”

    玉格态度极好,笑得少见的明媚。

    十六阿哥走到半路才恍过神来,等等,侄子?二十二弟是她的侄子,那爷是什么?

    十六阿哥气乐了,“难怪她方才笑成那样!”

    但气了一会儿,自个儿也笑了,“倒是挺不同爷见外的。”说完又嫌弃,“脸皮真厚。”

    玉格回家把消息同家里人都说了,一家人便都盼着十一月,盼着年底。

    那位允祜阿哥自先皇去世后,便一直在宫中赋闲读书,除了玉格,家里人都还没有见过,满腔的喜欢不知该如何表达,便都放到了他的新婚贺礼上头。

    却不想,比婚期先来的,是八阿哥被革爵的消息。

    十一月初,宗人府参奏八阿哥,言八阿哥因护军统领九十六不遵从其指使,便将其毙于杖下,而太监闫进因替其隐瞒不端之事,大受赏赐。①

    为此,宗人府建议革除八阿哥亲王之爵,并将其所属佐领撤入公中。①

    雍正准了其所请。

    玉格闻讯失笑,难怪说年底忙呢。

    这参奏的内容看似简单明了,其实不知暗藏了多少曲折。

    首先护军统领乃是正二品的大员,八阿哥到底因何故杖毙了一个正二品大员,九十六没有遵从的是什么“指使”,闫进又隐瞒了什么“不端之事”,一个字也没有明说,而满朝上下也无人追问。①

    “崔先生。”

    趁着休沐,玉格提着一个篮子出门,却在踏出府门前被崔先生拦住了。

    “七爷,”崔先生不赞同道:“七爷忘了七月之事了?七爷,皇上不是不介意。”

    玉格点头,“我知道,不过皇上是明君。”

    崔先生不为所动。

    玉格笑道:“先生放心,我同怡亲王、庄亲王的交情也不错。”

    交好这二人,便是牢牢的站在了忠君的阵营里。

    “想来怡亲王因何能高看我一眼,先生也知晓。”

    两人对立许久,见玉格主意已定,崔先生也只能长叹一声,让开位置。

    玉格先去了八阿哥府上。

    这回八阿哥看到她倒不怎么意外了,“成王败寇,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日了,往后,你若有心,替我多照拂弘旺吧。”

    这话透出来的意味不太好,什么情况下,要托付别人照顾自己的儿子呢。

    但这话也没法劝,因为他们彼此都知道事情会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玉格把篮子放到桌上,笑道:“大棚里刚种出来的新鲜草莓,八爷尝尝。”

    八阿哥点头,“多谢。”

    从八阿哥府上出来后,玉格又去了一趟四姐儿家里,而后抱了一只黑白色的狗崽出来。

    “送我的?”十阿哥瞪眼。

    “嗯,”玉格笑道:“礼尚往来。”

    “什么意思?”

    “这个月二十,我侄子允祜阿哥要成婚了,我知道你出不去,但是咱们这交情,人不到,礼得到吧。”

    十阿哥嘴角抽了抽,“侄子?你敢去对着那位这么叫吗?”

    玉格只是笑。

    玉格同十阿哥讲了这么照顾狗崽,又再三叮嘱他务必看在她的面子上好好照顾它,而后陪着下了两盘棋,这才告辞。

    出来后,又去了趟五姐儿家,打算挑两只小猫。

    玉格要的时间不巧,没有刚出生不久的猫崽了,最小的也有一岁,体型体重都很有些看头了。

    五姐儿笑道:“我这猫儿可和四姐那儿不一样,回回一有小猫都是被人抢着要的,四姐那里是送都送不掉。”

    玉格闻言也笑了起来,以哈士奇那旺盛的精力和破坏力,没有点包容心和家底的人真是不敢养。

    最后玉格带走了两只一岁的公猫,一圈厚厚的颈毛,身子滚圆,走在玉格身边像两头小狮子。

    玉格先去了债主十六阿哥府上,“您看哪只合您眼缘。”

    十六阿哥拖长了调子道:“爷要是说两只都合爷的眼缘呢。”

    玉格好脾气的点头道:“那就都送给爷,正好一只报恩,一只感谢。”

    十六阿哥收拾起表情,“想这么轻易就把救命之恩了了?你做梦,爷要这一只。”

    十六阿哥点了体型稍小的一只留下。

    玉格把牵绳交给十六阿哥的人。

    还要去城外一趟,玉格提出告辞。

    十六阿哥点点头,也没多留,只是在玉格转身时,又突然问道:“你非去不可?”

    这京城里果然没有什么秘密,玉格笑着回道:“我只是去提醒十四爷别忘了允祜阿哥的新婚贺礼。”

    十六阿哥看着她也没说信不信,只摆了摆手,“赶紧走吧。”

    “爷,”内侍唤回仍望着大门方向的十六阿哥,“这猫儿?”

    十六阿哥道:“把绳子解了,好好养着。”

    “是,”内侍应完,又问,“玉大人去城外会不会连累到您?”

    尤其这刚从他们府上出去,就去寻那位十四爷。

    “不会,”十六阿哥俯身撸了一把猫,他只是有些佩服,又有些羡慕。

    四哥比他大了有十八岁,他说不得还要再经一轮新朝,谁知道新朝会是什么局面,他只希望到时若是他行差踏错,身旁也能有这么一位朋友记挂着。

    作者有话说:

    ①《康熙后妃子女传稿》

    ? 278、“秘密”

    “猜到你会来。”

    玉格一进府门, 便看到十四阿哥负手站在院中,神态平和,面上还带有几分笑意。

    玉格亦笑着回道:“那十四爷可准备好我侄子的贺礼了?”

    “侄子?从静宁那边论起来, 你还得唤我一声叔父呢。”十四阿哥一笑, 示意她到屋里说话,玉格从善如流, 走到十四阿哥身边时,怀里被塞了一个暖手炉。

    玉格抬头看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笑道:“抱着吧, 受凉不好。”

    玉格笑着点点头, 接受了十四阿哥的好意,两人并肩朝屋里走,背影一高大坚毅一清隽娟秀, 端的是相称。

    行到屋内, 两人去掉斗篷, 玉格蹲下身将猫儿身上的绳子解开,猫儿扭了扭脖子,而后迈开四条腿在屋内慢悠悠巡视起来。

    玉格看着就不自觉笑了起来。

    另一边十四阿哥也瞧着她勾起了唇, 而后亲自提起红泥小灶上的茶壶替玉格倒了一杯热茶, 递到她面前, “奶茶。”

    玉格笑着接过捧着,“多谢。”

    十四阿哥笑了笑, 自个儿也倒了一杯, 却只放在桌上, “该是我谢你才对。”

    玉格不客气的点点头,“也是, 我五姐家这猫儿可是许多人家都抢着要的。”

    十四阿哥又笑了笑,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十四阿哥道:“九哥让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玉格垂眸喝了口奶茶, 没有应话。

    十四阿哥转头看向已然把这儿当作自个儿领地的猫儿,看得心头柔软,有几分明白她为何这样喜欢这些猫儿狗儿了。

    “我处境越不好的时候,你越会来,八哥和九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九哥设计了一套新的文字。”

    话说到这里,玉格没办法再装听不懂了,无奈打断道:“十四爷再这般知无不言,叫玉格往后都不敢来了。”

    十四阿哥笑了笑,收住了话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还要赶回京城,玉格没在十四阿哥处久留。

    然即便如此,她这一日的行程还是被人放大了报到雍正面前,一个个仿佛安了只眼睛耳朵在玉格身上,亲眼瞧见听见她同十四阿哥密谋了什么不轨之事一般。

    苏培盛小心留意着雍正的反应,却见雍正看完后,面无表情的扔到了一边。

    这是放下了?苏培盛垂下眼,这么短短的一份折子,万岁爷不过几息便能阅完,可这一份看了足有半刻钟。

    然这样细处,外头的人无从知晓,所以这一通弹劾在外看来并没有掀起什么涟漪。

    很快就到了允祜阿哥成婚的前一日,虽然允祜阿哥只是没有爵位的光头阿哥,但到底是皇上和诸位阿哥的亲兄弟,所以在京城的诸位阿哥皆请了个齐全。

    玉格作为亲娘舅自然也要到场,不仅是她,还有多尔济、陈氏、郡主,以及大姐儿、二姐儿、三姐儿、四姐儿、五姐儿几个亲姨母家,以及金保一家。

    三姐儿、四姐儿和五姐儿这三家还好说,都是玉格家里稍微显迹后结的亲,日常的生意往来也没少见贵人,规矩不坏,但大姐儿和二姐儿两家却很露怯,再加上还有一个离不得人的陈氏,以及根本就不着调的金保一家。

    郡主身边的人手有些不够用了。

    家里虽富,但下人并不多,郡主出嫁的时候宫里倒是给配了不少奴才,但一来不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不是很能信任,尤其郡主因为身体的原因,本就不喜太多的奴才近身,二来,那么多庄子铺子也得要安排人去。

    郡主向玉格借落英,“落英性子稳重,又是在十四叔身边见过世面的,有她跟在额娘身边,妾身也能放心许多。”

    玉格自然允了,又道:“还有一件事要请郡主多费心。”

    “七爷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妾身做的,七爷尽管吩咐就是。”

    玉格道:“允祜阿哥成婚,八阿哥和八福晋想来也会到,八阿哥如今……八福晋可能会受些委屈,劳烦郡主能帮忙的时候帮衬着一些,别叫八福晋太过难堪。”

    郡主点点头应下,“七爷放心,妾身会留意的。”

    成婚当日,八阿哥同八福晋果然到场。

    男客女眷分开,玉格这边带着马志祥、郭胜和金保,侍奉着多尔济和伯父一同往里走,崔先生和常旺也跟在她身边,喜塔腊·达穆同样没有离开。

    跟在玉格身边见到的人,和他们自个儿见到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在贵人面前混个脸熟也是好的。

    比如玉格和十六阿哥说话的时候,常旺就被十六阿哥多看了两眼。

    而这些被他们的上官同僚瞧进眼里,对他们往后的前程仕途自然有好处,金保与有荣焉的挺直了脊背。

    不过到底官位品级差了许多,入席的时候,还是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诸位阿哥自然坐在一桌,玉格也离得不远,同其父就坐在旁边一桌。

    诸位阿哥是亲兄弟,又都是体面的人,虽然因为各自的境遇不同,气氛有些微妙,但大体还过得去,即便有官员过来敬酒,想要捧高踩低,当着诸位阿哥的面,也不会做得太过。

    只是,这份‘不过’只限于言辞态度,当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身边围着大臣等着敬酒说话,而八阿哥身边空无人时,于同一桌上,就很有些扎眼了。

    而女客那边,比之这处只怕更甚。

    玉格身边也围着不少大臣,虽然她办的差事招人恨,可办了那样招人恨的差事,被那么多人弹劾,人还稳稳的立在朝堂上,就由不得他们不给面子,尤其对户部的官员而言,这是户部主官,允祜阿哥今日娶的福晋,又是户部侍郎的女儿。

    这其中的关系,稍微品一品,就值得敬一杯酒水。

    玉格站起身来,稍微往侧边退了一步,侧站着同过来敬酒的官员们碰杯说话,从远处看来,八阿哥身边就也有许多人了。

    八阿哥听着身后的热闹,嘴角微勾,垂眸饮酒。

    十六阿哥正好坐在八阿哥对面,刚同人说完话,仰头干了一杯酒,而后捏着酒杯转了转,觉得这酒味道怪涩的。

    等允祜阿哥出来敬酒时,喜宴的气氛达到了高潮,阿哥大臣们都起哄着灌允祜阿哥酒喝,多尔济瞧着自个儿的皇子外孙,又是激动又是担心,“阿哥还小呢,不能喝那么多,喝醉了可怎么办。”

    但这话,他也就敢在玉格耳边小声说说,这一晚上,多尔济坐于一群王公大臣中间,极其不自在,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

    玉格安抚他,“放心,都有分寸。”

    “等会儿等会儿,都喝都喝,”旁人起哄得再热闹,允祜阿哥也是要先敬长辈和哥哥们的,只一边朝主桌走来,一边笑着推拒应付道。

    玉格举起酒杯,走到允祜阿哥身边,帮着拦一些已经喝高了酒,允祜阿哥应付不过来的大臣。

    “欸,李大人,咱们先喝一杯。”

    喜宴结束后,玉格一身的酒气,比她自个儿成亲时喝得还要多,郡主和她坐在一辆车上照顾她。

    “等允祜阿哥这边安顿好了,就能接六姐儿出宫了。”玉格只是身子有些难受,脑子还很清明。

    前头车上的多尔济才是真的吃醉了,拉着陈氏的手一时又是笑又是哭的模样,“允祜阿哥长得真好,像六姐儿,也像玉格,真好,对我也好,叫我郭罗玛法(外公)呢。”

    陈氏听了,也是高兴得直抹眼泪。

    另一边,八福晋和八阿哥也同坐在一辆车里。

    与玉格家不同,两人身上都几乎没什么酒气,也没什么喜气,还能平静的商量事情。

    八福晋道:“我在静宁的婆婆身边,瞧见了十四弟的婢女。”

    八阿哥闻言微愣,静宁的婆婆不就是玉格的额娘,十四弟的婢女怎么会跟着玉格的额娘,“你没有看错?”

    八福晋摇头,“十四弟从前没少在咱们府里留宿,他身旁常用的婢女就那么几个,我不会看错,我看见时就觉得眼熟。”

    八阿哥垂眸思索。

    “我怕直接问那婢女,大过引人注目,若真问出是从十四弟府上出来的,让人听了去,只怕玉大人连着十四弟再连着爷,都又要被弹劾受训斥。”

    八阿哥点头,“你考虑得很是。”

    八福晋又道:“好在静宁大约是得了玉大人的嘱咐,对我很是照顾,看没人同我说话,便把她家老夫人安排在我旁边,那位老夫人人老实得很,胆子也小,问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避讳我,我问了她,她不知道那婢女的来历,只说是在玉大人身边伺候的,从西北那边带回来的,爷您听,西北,不是正好对上了。”

    那就不会错了。

    八阿哥慢声道:“十四弟没同我说过此事。”

    八福晋又道:“我见静宁对她的态度也有些奇怪,这样别人送过来的婢女,爷也知道,可静宁对她不仅一点儿不见介意,反倒像是自个儿身边信重的大丫鬟一般。”

    八阿哥缓缓往后靠到车壁上,慢慢琢磨起来。

    他是很感念玉格的照顾,但也很好奇,玉格和十四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玉格这人一向与人为善,但又不愿与人深交,所以自个儿反倒是个不能轻易接受别人好处的人。

    而十四弟如今同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偏偏此事,十四弟只字未提。

    “要不爷写信问问十四弟。”

    八阿哥摇头,“我觉得此事不在十四弟。”

    而是玉格有问题。

    所以,“十四弟未必会说。”

    作者有话说:

    ? 279、“试探”

    是夜, 八阿哥仔细回想了同玉格时相处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十四弟对玉格态度。

    直到鸡鸣天明,八阿哥才动作缓慢的铺了一张纸, 他的神情在朦胧的天光及昏黄的灯光下, 看不怎么分明,提笔良久, 而后俯身作了一幅画。

    “送到玉大人府上。”

    内侍抱着盒子往外走,刚走出院门, 便被八福晋身边的婢女叫了去。

    “爷一夜没睡?”

    内侍低头回道:“回福晋的话, 八爷一个人待在书房内,没叫人伺候,奴才不知, 只是八爷房里的灯亮了一整晚。”

    八福晋担忧的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 又看向小太监手里的盒子道:“这是送到城外的?”

    “回福晋的话, 爷吩咐送到玉大人府上。”

    八福晋微微蹙眉,而后伸手要打开盒子,内侍犹豫了一会儿, 到底不敢拒绝, 任其查看。

    八福晋打开画卷看了许久, 又困惑的合上,“送过去吧。”

    “是。”

    *

    “七爷, 八阿哥府上送来的东西。”

    玉格散值回府, 才刚刚坐下, 张满仓便抱了一个长匣子过来。

    玉格以为是送来的谢礼或是什么,没怎么在意的接过打开, 是一副长轴画卷。

    乍一看, 好似普通的仕女图, 然而女子的脚下却踩着云彩,是仙女图。

    一共七位仙女,嬉笑的站在云间看着凡间草地上的两只野兔。

    十分活泼有趣的一幅画。

    玉格凝视良久,尤其八阿哥送来的画,底下落的、却是十四阿哥的印章。

    “爷,这画有什么不对吗?”见玉格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张满仓奇怪道,这一段时日,因允祜阿哥成婚之事,因距离六姑娘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七爷的心情一直还算不错。

    “没什么不对。”玉格垂眸将画轴卷起,不对的是人。

    他们家恰好有七个女儿,双兔傍地走也是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

    “备车,我要去一趟八阿哥府上。”

    “是。”

    玉格一路上想了许多,八阿哥知道了?八阿哥怎么知道的?十四阿哥告诉他的?所以他想做什么?

    玉格随着下人的指引进入府内,推开门时,八阿哥正坐在书桌后头。

    冬日天黑得早,室内没有点灯,愈加显得昏暗,八阿哥不知坐了多久,只一个简单的抬头的动作都显得特别迟缓。

    “来了啊。”嗓音有些喑哑。

    玉格踏进书房,看向身侧的奴才,那人抬头瞧了八阿哥一眼,脚步轻巧的入内点了灯,而后阖上门,退了出去。

    玉格向八阿哥走去。

    八阿哥看着她,脸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惘然,似悲似喜,“果然,真是匪夷所思。”

    玉格脚步一顿,这个反应……

    十四阿哥没有告诉他,是他猜到的,那幅画只是在试探她?

    总归他现在是已经知道了,玉格走到八阿哥对面坐下。

    “八爷想做什么?”

    八阿哥的目光仍旧落在她的脸上,好似并没有听到她略带冷意的问话。

    “八爷?”玉格又唤了一声。

    八阿哥稍稍回过神来,这次没有错认玉格眼底的冷淡。

    八阿哥自嘲般低笑了一声,“我如今还能做什么,鱼肉罢了。”

    八阿哥站起身,动作有种久坐后不自然的僵硬,“用过饭了吗,一起用膳吧。”

    玉格站起身,同他走到书房内摆着的小圆桌处。

    几乎是八阿哥吩咐摆膳的声音刚落下,外头就传来了叩门声,而后十八道菜色流水般呈了上来。

    玉格发现鱼肉和菜叶都热得有些烂了,想来是在厨下热了许久,而八阿哥大约可能是一整日都没有传膳,所以厨下才会这样细心的一直备着。

    可见八阿哥受到的冲击不小,这一整日都因自己的推断处于极度的震惊和怀疑中。

    念及此,玉格的情绪稍稍平和下来,拿起筷子陪八阿哥用膳。

    八阿哥给两人斟了酒,也不劝,自个儿一杯酒灌下去润了润喉,又看向玉格。

    除了五官过分精致好看了些,怎么看都是一个男子的模样,尤其她还有喉结,言谈举止也并不女气。

    而且,陈氏其人他也见过,那样胆小的妇人,怎么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做这样要命的事。

    除非她不知道。

    可作为额娘怎么可能不知道。

    多尔济他昨日喜宴上也见过了,拘束老实到有些软弱的男人,也不可能有那样大的胆子。

    不说以女儿之身立于朝廷,这样的欺君之罪,只逃避选秀这一件重罪,他们就不敢。

    所以这一夜一日,他都不敢信,那幅画,不过赌一赌试一试,及至玉格果真前来,他还是百般的困惑难解。

    八阿哥抬了抬手,屋内侍奉用膳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八阿哥又提壶给自己添了酒。

    “怎么做到的?”

    怎么说服或瞒过父母的,不,不可能说服,玉格能入仕,其户籍必定没有问题,一个小婴孩能说服谁,只能是瞒过。

    所以,“是那玉的缘故?幻象?”

    这是八阿哥想了一夜唯一能解释所有事情的答案。

    很荒谬,但如今看来,却是真相。

    玉格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吃不下去了。

    她没打算在八阿哥面前‘变身’,更没打算告诉他‘缘由’,但八阿哥已然全部猜到了。

    否认已经没有异议,一个人的欺君之罪总好过一族人的欺君之罪,“是。”

    八阿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所有的困惑得到了解答后,八阿哥的精神看起来振作了许多。

    “我能看看你的玉吗?”

    玉格摇头拒绝。

    八阿哥又道:“这世上真有神佛吗?”

    玉格仍旧摇头,“我也不知。”

    八阿哥道:“我原本不信神佛,可,”八阿哥上下看了玉格一眼,苦笑道:“如今好像由不得我不信了。”

    “八爷,玉格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玉格垂眸,无意多说这个问题。

    八阿哥见她如此,也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八阿哥又饮了一杯酒,问:“你打算怎么做,这一辈子都如此?”

    玉格点头,“八爷应该也知道,男女之情其实并不是大多数人生活的必需品,比如八爷,比如我。”

    八阿哥笑了一声,“你这话真不像是一个姑娘能说得出的,我原还以为你与十四弟两情相悦,若是、那倒一切都有解了。”

    八阿哥说完,垂眸饮酒,她说得没错,在最初他们怀疑她是女儿身的时候,他也有过旖旎的心思,但如今,证实了这个猜测,他心中却没有半点风花雪月了。

    若是十四阿哥登基为帝,玉格这欺君之罪就根本算不得什么。

    玉格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只是,“八爷,‘若是’这样的想头是最没有意义的。”

    八阿哥点头,“我知道。”

    又是一杯酒水下肚。

    长久的静默后,这次是玉格先开了口,“那八爷呢,预备怎么做?”

    八阿哥笑,“玉格,我虽然称不得光明磊落,但也没你想的那样卑鄙,你对我、对九弟、十弟、十四弟的情谊,我都记得,你放心。”

    玉格也没把他想得太坏,所以闻言,确实放松了许多。

    “不过,”八阿哥话音一转,又笑得有些恶意,却并不显得奸邪难看,反而有种难得揭下面具的明朗清润。

    “若是有朝一日,他、西去之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而我恰巧在他身边,那我倒是挺乐意告诉他的。”

    说完,八阿哥又顾自乐了起来,“但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玉格弯唇一笑。

    过了一会儿,八阿哥又问:“你那玉真不能给我看看?”

    “八阿哥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只有幻象的作用而已。”

    八阿哥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果真是长这般模样么?”

    玉格点头,“相差不大。”

    八阿哥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间,一壶酒已经喝没了,八阿哥扬声叫人送酒进来。

    门扉扣响,一个内侍举着托盘进来送酒,但进来的不止他一人,八福晋也在。

    玉格起身见礼,“八福晋吉祥。”

    八福晋略略点头还礼,“玉大人不用多礼。”

    而后便走到八阿哥身边,瞧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赞同道:“爷,喝酒伤身,多少用些饭菜。”

    内侍举着托盘绕到玉格身边送酒,却突然绊了一下,而后整壶酒都撒到了玉格身上。

    “奴才该死!”内侍瞬间跪下磕头。

    玉格站起身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八阿哥,“八爷。”

    八阿哥正要说话,八福晋一手按到了八阿哥的肩上,而后对小太监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小太监忙拿起托盘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

    “是我吩咐的。”八福晋倒是敢作敢当。

    “昨儿从喜宴上回来后,八爷一夜没睡,我担心八爷,所以偷看了八爷送给你的画。”

    八阿哥抬头看向八福晋。

    八福晋仍旧看着玉格,“那画我也没看明白,不过画送走了后,八爷仍旧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一整日都没有出来,也没有用膳,所以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

    玉格看着八福晋,等着她后面的话,八福晋却突然对着她卟的一声跪下。

    “玉大人,我知道你对我们府上一直多有照顾,我求你,救人救到底,把你的玉借给我们,这么些年,皇上对我们如何,玉大人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们就像是被套上绳索的家禽,眼看着脖子上的套索越收越紧,却毫无办法,我倒是不惧死,只求你救救八爷。”

    “福晋,你先起来。”八阿哥起身扶她,八福晋却坚持跪地不起,只看着玉格。

    玉格看了看八福晋,又看了看八阿哥,她无法判定这真的只是八福晋个人所为,还是两人联手演的一场戏。

    但至少他们没有威胁她。

    撕破脸于她也不好。

    玉格垂眸,“我这玉并不能幻化成他人的模样。”

    所以,想要寻机幻化成雍正的模样彻底翻盘是不可能的。

    玉格挽起袖子,将腕上的手串褪了下来,上次之后,她便又换了一个位置。

    玉格将手串递给他们,待八福晋伸手接过后,玉格项间的喉结便不见了,面部轮廓柔和了许多,厚重冬衣下的身形也有了不太明显的曲线。

    不需要再多的说明便知,她给他们的是真玉,那块儿神奇的生而带来的玉。

    八福晋见完这番变化,激动的把玉塞给八阿哥。

    八阿哥却看着她摇了摇头,她没有任何变化。

    八福晋脸上的笑凝滞。

    玉格换了一身衣裳离开八阿哥府,走出府门外,又住脚回头望了八阿哥府一眼。

    知道她秘密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心里有种不详的又强烈的预感,她的秘密或许瞒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 280、“偏离”

    玉格抬手正了正帽子, 躬身钻进了车厢内。

    马车哒哒的驶离,而就在马车远去时,另有一人一骑快速的奔向与她相反的方向。

    *

    乾清宫内, 雍正沉着脸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这一回连苏培盛都替玉格捏了把汗,他看得出皇上这回是怒极。

    也是太胡来了。

    皇上本来就对她和十四爷的关系多有猜测, 现如今她又登了八爷的门。

    不过一副美人图,她便不顾皇上的训斥, 亲自登门过去, 最要紧的是,出来就换了身衣裳!

    从前还能说一句仁义,可这、衣裳都换了, 真是由不得人不多想。

    “查!”良久, 雍正沉着脸吐出一个字。

    “嗻。”

    消息几乎是连夜报进宫的。

    雍正虽说安排了许多人手盯着八阿哥府, 但到底管不到后宅内院去,而八福晋又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所以只能查到玉格登门后, 便和八阿哥独自在书房待了许久, 而后八阿哥要了酒席, 再要酒的时候,是八福晋亲自带着一个心腹太监进去的。

    “但不过片刻, 那内侍便退了出来, 只余八阿哥、八福晋、玉大人在房内。”

    苏培盛垂下眼睑, 得了,如此避人耳目, 不是图谋不轨, 便是意图苟且, 相比起来,或许行苟且之事反而是小事了。

    “书房外守着的都是八阿哥和八福晋的心腹之人,奴才等探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那内侍退出来时,表情很是惊惶。”

    苏培盛暗忖,这惊惶两字可真是够意味深长的,和八福晋一起看到不该看的,可不被吓得够呛么。

    “那内侍退出来后,八阿哥和八福晋、玉大人并没在书房内久留,不到半刻钟,先是玉大人面色不太好的出了书房,衣裳当胸的一块儿被洒了酒,湿了一大片。”

    那就不是自个儿弄洒的一杯半杯的,得是一整壶砸了过去。

    也是,八福晋可不是个好性儿的人。

    “而后,玉大人去客房换衣裳,八福晋也离开了书房,微低着头,脚步匆匆,听八福晋院子里的扫洒奴才说,八福晋瞧着像是哭过,其衣裳下摆瞧着也有些褶皱。”

    褶皱?能让八福晋下跪的人可没几个,也是,再大的脾气又哪里越得过家里的爷们儿。

    “玉大人换完衣裳后,同八阿哥见了一面,便告辞走了,八阿哥今晚也没去后院,又睡在了书房。”

    看来,八阿哥和八福晋这回闹得很僵。

    侍卫回完话,低着头等着雍正的吩咐。

    雍正却只垂着眸子,盘着佛珠,瞧不清神情态度。

    连苏培盛都能想到理顺的事情,雍正如何想不到,不过他是常年克制惯了的人,从最初听到消息时的暴怒,到这会儿彻底证实,他已经没有之前那般的怒气上涌。

    其实理智分析,玉格因偷·奸之事同老八来往,总好过与他密谋不轨。

    这事儿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老八已是秋后的蚂蚱,而玉格他目前还用得着,有这么个错处捏在手里,往后要处置她也容易得很。

    再者,玉格同十四有那样的关系,当初却还隐隐的投向他,这说明她不是色令智昏的人,不必担心她误了正事儿。

    况且,这几年看下来,玉格今儿是头一回上老八门,并且两人还没能成事,确实不用担心。

    雍正如此这般想了一通,最后吩咐道:“把老八送给玉格的图,原样临摹一张,送到汤泉。”

    “嗻。”

    侍卫领命而去。

    苏培盛暗暗服气,自个儿还是小瞧了万岁爷的心胸手段,男男女女那档子事算什么,借此事离间八爷和十四爷才是最佳。

    若是两人因此离心,再将两人是因两男争一男这般丑事离心的消息传出去,那些心向八爷和十四爷等人的王公大臣,怕都会失望寒心,皇上处置起来就更便当了。

    当晚,更深夜重之时,玉格同郡主皆已沉沉入睡,院内悄无声息的闪入一道身影,辨清方向后,直奔书房,片刻工夫后,关门离去。

    次日凌晨,玉格起身梳洗准备上朝前,院内扫洒庭除的下人先忙碌起来,扫院子擦桌椅,烧水送水,准备早膳。

    待玉格换好朝服跨出房门时,书房内已瞧不出任何异常。

    与此同时,远在汤泉的十四阿哥收到了一副画,是以八阿哥的名义送来的。

    “八爷说,打算送这幅画给丽嘉玉大人做新年贺礼,不知道合不合适,所以想请十四爷先瞧瞧。”

    送画的人不是八哥惯常用的人,十四阿哥心中稍稍有些奇怪,不过想到八哥如今的处境,以及九哥新设计的文字,十四阿哥并没有多少怀疑。

    及至打开画卷后,十四阿哥更是顾不得怀疑。

    八哥知道了?八哥怎么发现的?玉格知道吗?

    十四阿哥在书房内提笔坐了半晌,终是不知该如何同八哥解释,于是换了一张信纸,欲将此事告知玉格,待玉格知晓后,是坦白告诉八哥还是如何,皆由她自个儿做主。

    又想到玉格不认识九哥设计的文字,十四阿哥裁了张细条,上简书:疑八知汝。

    ‘汝’字左右部略微分得有些远,不过并不明显。

    十四阿哥将纸条卷好,想了想,命人抱来了猫儿。

    猫儿的项间带了一个铃铛,不过玉格说过猫儿的听觉灵敏,戴上项铃,虽然好看,却是折磨,所以这猫儿项间戴的是一个哑铃。

    虽是哑铃,但模样做得逼真,其下仍旧开了一道口子。

    十四阿哥抱过猫儿,将纸条塞入铃中,而后看向猫儿。

    这猫儿比寻常家猫都大了许多,也健硕沉手得多,但玉格说,因此猫成长的环境不好,所以长得极慢,要长到五岁才成年,还是一只幼猫。

    十四阿哥虽然被困汤泉,但饮食上头不差,猫儿也养得极好,而且这猫平日乖巧听话,并不爱乱叫,也不抓挠什么东西,圆滚滚的一团可爱。

    十四阿哥揉了揉猫头,叹了口气,到底舍不得,“把西诺送到玉大人那儿,就说它这几日胃口不大好,让她看看是什么缘故。”

    “是。”

    玉格人在户部,十四阿哥派人送来的猫儿并未到玉格手中,被崔先生检查一番后,安排送到了五姐儿那儿。

    一是猫命要紧,二来,“让五姑奶奶瞧好了就安排人送回去,等七爷回来了告知一声就行,免得七爷再跑一趟。”

    “是。”

    猫儿很快被送出玉府,而比猫儿还要先一步出府的是一张卷得极细极小的纸条。

    *

    “万岁爷。”苏培盛将纸卷原样儿递呈给雍正。

    雍正接过展开,倒是有些奇怪,此等样的事情发生后,十四不是先同老八通信,反而先联系玉格。

    “疑八知汝?”什么意思?

    雍正皱起了眉头。

    是知道了她什么暗藏的身份?

    还是知道了她和他的奸·情?

    “把允禩画的画拿来。”

    雍正将两者放到一起查看。

    无论是七仙女还是兔子,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都很稀松平常,女子画像么,要么赏花扑蝶,要么嬉猫逗兔,皆是常见的构图。

    但是毫无疑问,这画里字里有他没有勘破的秘密。

    正巧此时,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有事禀报,雍正便将画卷放下,先召了两人进来。

    行礼拜见后,十六阿哥看了十三阿哥一眼,笑道:“臣弟的事儿简单,就先说了,就是允祜请旨接他额娘皇考谨贵人出宫奉养的事儿。”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十三阿哥笑了笑,由着苏培盛先接了十六阿哥的折子呈上。

    十六弟看似性子活泼跳脱,实则做事机灵谨慎,这话既透着亲近,又有先禀完事情退出去,方便他和四哥说话议事的细心。

    但不想,原以为送到案头,提个准字的事情,雍正却按住了折子道:“不急。”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小,但还有下一章,大约在……凌晨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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