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岳书砚说来也是个奇人,因为在上一世,他本质是个双重间谍。
论出身,他是个根正苗红的新派人士,拜师于南陆四大书院之一——正庸书院,是正庸书院正儿八经第四代嫡传弟子,若抛开身份与修为,光以辈分论,洛朝只怕还要叫他一声师兄。
后来洛朝被拥立为帝尊,新派势力开启大整合,江云忡身为他手下第一幕僚,自然是将新派核心力量之一——西江五学府、南陆四书院这些书府组织牢牢把控在了手中,其门下众弟子,也多半听他调遣。
然后,也不知为何,这岳书砚平日看上去那么正气凛然一个人,居然被那姓江的派去魔门做了暗子。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岳书砚这暗子当得还挺成功,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竟混到了个十三魔门之一——暗月谷备选圣子的身份,从高风亮节的正庸书院大弟子摇身一变成了以作风狠辣、杀人不眨眼而闻名的沉渊魔君。
接着,在魔门联合妖族二度与中域开战之前,大意是那个正经暗月谷圣子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岳书砚的威胁,便找了借口给他派了份糟心的差事——要岳书砚混入中域七族当魔门间谍。
这可就有意思了,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以三个不同的身份周旋在新派、魔门与氏族势力之间,而且还如鱼得水。
那三个身份从性格出身、修为功法到打斗招式等等都完全不一样,按理说很难做到毫无破绽,但有赖于岳书砚那精湛过人的演技,只要换身衣服换张脸,就和换了个人一样,竟从未被人察觉出异样。
大概是他演技太好了,连那些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们都分辨不出是真是假,搞得江云忡后来也很难完全信任他,将他排斥出了新派的核心。
不过,江云忡那厮,嘴上说着是无法完全再信任,只怕真相却是,这人的价值已经被榨取得干干净净,无需再维持什么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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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情况——
洛朝看了眼那山脚下也不知还有没有气息的青年,陷入思索:
他倒是听说过一点关于岳书砚的往事,但很模糊,只知道他本是南陆岳家某个支脉出身。
岳家是南陆氏族势力之一,是十数万年前推倒君氏王朝的起义家族中的一个,岳这个姓氏在百族谱上还有收录,可谓是正经的源远流长、传承深厚之家。
岳家曾经也是盛极一时,但修真界势力本来就是起起落落,盛衰荣辱都是一时的,如今的岳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氏族,其家主在百年一度的南陆氏族大会上都不敢大声说话那种。
主家掌门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岳书砚只是出身于一个更不起眼的支脉,只怕是家中连修炼资源都供给不起,才拜入正庸书院修行。
最后,一个正经古老氏族出身的人,竟转投了敌对的新派势力,还一度成了新派的中坚力量——一个声誉颇佳、受人敬仰、受师兄弟信任的书院大弟子。
不得不让人感叹命运的不可捉摸了。
至于岳书砚拜入正庸书院前在岳家的经历,大部分都很模糊,比较确定的一点是,在魔门第一次入侵南陆的时候,岳书砚所在的岳家支脉,由于离前线很近,遭到了袭击。
传言中这一支脉非常凄惨,几近全灭,岳书砚大概就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这等惨遭灭门的经历,大概也和他后来的行事作风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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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不由感叹:这等惨案,竟叫他给碰上了,真是巧合中的巧合。
岳书砚这人,也勉强算是他的同伴,至少未来他们会是同一阵营的,如今给遇上了,他是救还是不救呢?
不救的话,按原来的历史轨迹,只怕他本人也死不了,救的话——
洛朝抬眼朝那山头看去:先前痛哭的少女如今已经止了哭声,同其他一些少男少女依旧被禁锢在山头,一些魔修在他们周围摆开了些器具,洛朝一看就明白了,那是用来祭炼炉鼎的器具。
被祭炼成炉鼎,再被吸干灵力而死吗?这倒是十分符合魔修那种物尽其用的穷苦风格,只怕如今山头这些少男少女们,都是从附近的小氏族或小门派掳来的低阶修士。
魔修们不可能在南陆长留,更不可能逃回老家的时候还带着这些俘虏,因此他们不可能被炼成长期炉鼎,只怕是过了今夜就要死了。
洛朝犹豫片刻,最终叹口气:罢了,便顺手一救吧,反正按照他本来的计划,这些魔修也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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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之后,趁矿工们都去急匆匆领馒头、魔修们都回了巢穴休憩,洛朝独自一人,悄悄跑到了白天那座山头的山脚下。
岳书砚依旧直直倒在那里,像是没了气息一般,因而那些做事向来不仔细的魔修才没有重新料理他。
洛朝待走进了,蹲下来细瞧了一番,只见岳书砚面色一片苍白,身上衣物也变得破破烂烂,又用手探了探鼻息——哟呵,真没气了。
洛朝深刻怀疑他在装死,不然上辈子那个搅动风雨、活蹦乱跳的岳书砚哪里来的?
便也不再跟这种心眼儿比天上星子多的人卖关子,直言道:“你想救你妹妹吗?”
躺在地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呵,倒还挺谨慎啊。
洛朝眯了眯眼:“行了,别装了。你听着,我可只给你一次机会,想救人就给我起来,不想的话,就拉倒。”
此言一出,地上那本来仿若没了生息的人竟一下睁开了眼,目带谨慎和探究,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洛朝:“你是谁?”
洛朝也并不跟他废话:“你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一句,救,还是不救?”
岳书砚目光闪动,明显在游移不定:“你有办法?”
“啧,你既然想救人,那就别浪费时间了。”洛朝说着站起身,往躺在地上的岳书砚怀里扔了个布包,俯视着他道:“赶紧站起来,时间紧迫,记住,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洛朝也不管身后那人如何反应,转过身指着旁边山道就开始嘱咐:“看见地上那些车辙印子了吗?那是运送矿山原石的车辆留下的,原石本身价值很低,一百斤也不过能冶炼出十几块下品灵石,魔修入侵南陆就是来抢钱的,不可能带着笨重又不值钱的原石走人,因此,这些运输车辆必然通往一个冶炼厂。”
“我猜这个冶炼厂大致在一个附近的集镇里,有集镇就有商铺,你带着这个包裹里的灵植,沿着车辙印子连夜去到那个集镇,把灵植换了钱给我买几样东西:兽血朱砂、毛笔、低阶符纸,还有最重要的——烟花。”
“前面几样东西便是买不到或者买不起也无甚要紧,烟花却一定得给我找到,便是真的没有烟花,哪怕买来□□也成。”
一旁已然站起身、默默听着的岳书砚倒是没有问要这些东西来干什么,却疑惑道:“已经被魔修控制的集镇,还会有商铺正常经营?”
洛朝听言挑眉一笑,语气满含嘲讽:“有啊,当然有!不然你以为,是谁在背后帮着魔门冶炼灵石?”
“啧,魔门入侵南陆一事怎么可能真的如此简单?真的是因为妖族和魔门打了南陆修士一个措手不及?呵,再怎么措手不及也不至于连失几个大州,这背后的势力牵扯,复杂着呢。”
“我一时和你也说不清,你眼下也不必管那么多,你只要知道,冶炼厂所在的地方,必然有不受魔门控制、正常经营的商铺就足够了。”
“至于怎么伪装身份进入集镇,怎么在天亮前赶回来,这等琐碎事就不必我来教你了,你若是连这点能力也没有,我也就没必要救你了。”
岳书砚听了这一番话,默然片刻,最后道:“我这便出发,天亮之前,必定连人带物赶回。”
洛朝一笑:“记住,我只能保证你妹妹六个时辰的安全,天亮之前,依旧在此处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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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山头的炉鼎祭炼阵已经初步完善,但大部分魔修现下都不在此处,只有一个修为低微的看守在此处驻守。
洛朝便从山后悄悄绕到了山顶,又使了个敛息术,慢慢挪到了那群被捆住的少男少女后方。
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管,将几包色泽、气味都很淡的药粉,吹散到前方的空中,他估摸着剂量够了,且大部分被掳来的人都吸进了药粉,才又轻手轻脚绕下了山。
那些药粉不是旁物,正是云水河附近特产的紫鸢花与另外几种山间灵植的粉末混合物,作用也很简单:干扰测灵石的探测结果。
吸入这种药粉的人,在下面六个时辰内,无法被测灵石探测出真正的灵根品质,若有人在这个阶段探测了,就会发现,测出的所有灵根都是最高阶的天灵根。
这本是一种不入流的骗术,南陆曾有人运用这种手段伪装成天灵根拥有者,以此作为拜入大宗门和加入大氏族的敲门砖。
上一世,这种骗术刚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哄骗过了不少修真界大势力,以至于那一段日子里,五域突然涌现出很多极品天灵根。
一开始,人们将一切归因于灵气爆发,后来才发现,这种特质的药粉被修士吸入并融入血液后,会和当下修真界用来制作测灵石的主要材料起特殊反应,使得测灵石显现虚假的极端结果——都是天灵根。
由于现今修者界测灵根的主流方式就是滴血在测灵石上,根据石头显现的色泽来判断灵根品质,所以,一开始,根本没人怀疑这些天灵根都是假的。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毕竟,修炼速度摆在那里,各大修真势力逐渐觉察出不对,这才怀疑到灵根探测环节上来,最终,戳破了这种骗术。
骗术的真相一旦广为人知,原先的手段自然就没有用了,甚至,这件事情沦为了一个修真界的笑话。
但在这一世,这种骗术根本还没出现。
因此,等下在魔门修士开始炉鼎祭炼前,准备先测灵根品质,并根据灵根品质不同分配给不同地位的魔修时,就会惊讶地发现——
全特么是天灵根!
要知道,天灵根本身就罕见无比,可谓千年一出,天灵根品质的炉鼎修士,那更是一出现就要被上供给魔门长老的极品。
这些被分派来管理挖矿事务的魔修,修为顶天了是个金丹,岂敢私吞这种等阶的炉鼎?
除非他有把在场所有修士都灭口的决心,否则,一定会先保留这些少男少女的性命,留后处置。
毕竟,天灵根修士,祭炼成消耗性的炉鼎实在是太可惜,自然是祭炼成长期随身炉鼎才不至于暴殄天物。
当然,只要魔门那些修士不是个傻子,就会知道同时出现这么多天灵根是很不正常的,但即便知道有诈,也会暂时按兵不动。
对洛朝来说,只要能拖延时间就够了,能撑到天亮,一切自会有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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