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澈见底的目光在姜老夫人脸上，手上和柳宛如煞白的面上来回逡巡。
“祖母为何动怒，可是孙女有何不妥？”
柳宛如闻声转脸，那张娇花般清婉动人的面庞，此时绷得极紧，射向姜僖的眸光森冷不善。
一转头，她又强撑起笑容，对姜老夫人道：“早上膳房人多嘈杂，丫鬟提错食盒也是有的。”
没见过世面的贱坯子！
一块栗子糕也当珍宝，巴巴捧来讨好献媚！
连府上稍有体面的婆子都不屑下筷的残羹冷饭她倒是吃得香！一辈子的贱命，受不得半点福气！
她倒不怀疑姜僖装相，这贱丫头在李春枝手下过得什么日子，她一清二楚，冬天能有一碗冰碴子稀粥就不错了，更别说早上的吃食尽够姜僖吃饱的。
呵，能吃饱，这死丫头还不定怎么乐呢。
“念在初犯，膳房管事婆子和提膳丫鬟各扣三个月月银。若下次再出差错，直接撵出去。”姜老夫人皱眉道，“僖姐儿刚来，有那起子不长眼的，你管着中馈，当上心惊醒着些。”
“刁奴欺主这等子事，可不能发生在我姜家。”
“有哪个阳奉阴违的，你该罚的时候还是得罚，不要心软，实在棘手的，或你照应不过来的，都可报与我这。”
“我看哪个敢不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
姜老夫人温言细语，话却比刀子还利，一下下把柳宛如面皮刮下来。
她这是在指责柳宛如治理不好后宅，震慑不了下人。出了欺主的事，都是她这个实际上的“当家主母”的过失。
能否认吗？
不能！
承认，她只是失察过失；否认，那她就是心怀不轨的指使了！
柳宛如满肚子火气，却不敢发泄。有心想再解释几句，却也知道只会越描越黑，赶快揭过才是对她最有力的选择。
生生忍下这个哑巴亏，柳宛如敛衽应认错：“是宛如失察，日后定会惊醒。姨母安享尊荣就可，再不敢拿这等小事让您费神。”
她笑容完全僵住，像贴了层干燥皲裂的脂粉，虚假至极。让人看了倒尽胃口！
姜僖垂头敛目，掩下眸中冷意。
柳宛如胸口像被塞了大团棉花，呼吸不畅，恨得牙痒痒还不得不对姜僖赔礼：“二姑娘见谅，都是我不好，往后再有谁敢轻慢二姑娘，我定不轻饶！”
姜僖一脸无辜纯净，道：“多谢柳姨娘。”
她声音清脆悦耳，语气真诚欢快，一副纯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
柳宛如却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憋出血来。
刚才姜老夫人的敲打她可以不在意，伏小做低奉承几天也就过去了，管事婆子和映红扣去的月银她给加倍补上，也失不了人心，可她就见不得姜僖这贱丫头得意！
徐氏贱人以及她的女儿就该被她踩在脚下！
想到此，到底不甘心，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柳宛如话锋一转，问姜僖：“二姑娘怎么甩开丫鬟，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府上不比江北，大家小姐哪有一个人乱走的？失了体统规矩，传出去损了名声，往后的前程可就……”
姜府嫡出的姑娘配有两个丫鬟近身伺候，姜僖吃早膳时，两人都借故躲了出去。
明明是这些丫鬟怠慢了她，柳宛如现在却要倒打一耙。
姜僖可不是吃闷亏的性子。
顿了片刻，她眼中流露出些许委屈无措：“祖母，映红放下食盒便说有事离开了，孙女用好出门时，她也不曾回来。孙女只想快点见到祖母，就没有等她……祖母，孙女不是有意的。”
她黑白分明的杏眸滚圆清亮，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正在凝结成泪珠洒下来。
好不惹人怜爱。
姜老夫人上了年纪，最看不得鲜活的小姑娘掉眼泪，当下便拉起姜僖的手，轻轻拍了拍，哄道：“僖姐儿没错，孝顺祖母没错，更没有主子等奴才的道理。眼里没主子的奴婢该罚！”
说罢，她瞪了柳宛如一眼。
柳宛如心中一凛，强逼自己放缓表情：“二姑娘不要多心，我也只是提醒一句。”
姜僖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露出明朗的笑：“柳姨娘有心了。”
柳宛如：“……”
总觉得这死丫头话里有话。
“应该的。”她温婉可人的面孔微不可见的扭曲了一瞬，眼里暗芒一闪而逝，“姨母，至于处罚奴婢的事，我看不如交给二姑娘？卖身契都在二姑娘手里呢，做主子的就该有主子的威风。”
她的话软里带刀，是说姜僖没有主子的气派，所以才被奴婢怠慢欺压。
倒是为她自己的过失找补了个好借口。
不过，若是没有她的示意，膳房犯不着在姜僖来的第二天就克扣她。
柳氏还在此表功，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在这曲折弯绕的深宅大院找到姜老夫人的德荣堂吧。
姜僖好笑。
于是她也笑了，点头道：“既然柳姨娘让我惩处映红，那我就听你的，把她拉来罚打二十板子吧。”
柳宛如闻言，差点把帕子扯烂。
让映红在她跟前挨打，还不能求情，那岂不是会寒了这婢子的心，她一个人无关紧要，关键是，从此以后，燕栖院的那些丫鬟仆妇还会听自己调遣吗？！
姜僖怯生生道：“柳姨娘，可哪里不妥？”
不妥？她提议的，哪里敢有不妥？！要是给这明显欺主的丫鬟求情，不是更丧失了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威信？！更会让姜老夫人质疑她治家手段？！
柳宛如指甲掐进肉里，刺生生的疼，硬挤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从齿缝里蹦出两个字：“没有！”
姜僖毫不掩饰地送了口气，笑道：“柳姨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旋即，她又对姜老夫人不好意思笑笑，道：“听说，柳姨娘管着后院方方面面，您院子里的姐姐嬷嬷们也都得听她的呢。孙女就怕哪里做得不合适，坏了规矩。”
听着，姜老夫人轻轻淡淡看了柳宛如一眼。
“……”
柳宛如心下咯噔一下，冷汗不自不觉额角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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