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克里斯预想的一样,并不是个令人心生愉快的故事。


    事实上,蝙蝠侠口中属于凯尔文·罗斯的整段人生,都和‘令人愉快’毫不搭边。


    一时间,克里斯甚至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同情、怜悯?哈。愤怒、悲伤?呵。


    那也太虚伪了,他做不来。


    是的。克里斯并非完全不知道凯尔文·罗斯可能遭遇过什么,正经历着什么。他怎么可能完全一无所知?


    当他讽刺的叫人家‘小狗’,嘲笑利爪离不开猫头鹰时,他不知道自己眼前站着一个可怜人么?


    ——他知道。他只是不怎么在乎而已。


    他不是个英雄,甚至也不是个‘善良的好人’。他是氪星人,是佐德将军的爱子。这可不是他为了给自己找借口而把‘不学好’的锅扔回已经爆炸的氪星。这不是借口,客观存在的现实:


    佐德将军曾充满自豪的向他承认,克里斯是由生育宝典孕育出的征服者和野心家,他的儿子有着前所未有的优秀dna,他的洛尔将是最优秀的战士,他的天赋与本能将带领他重建氪星的辉煌。


    这世上有比氪星人更阶级固化的种族么?不存在的。氪星人自出生的那刻就已被决定好了人生。他们的dna被设为工人、士兵、科学家、将军、领导者,整个氪星正如一座阶级分明的蚁巢,每个人各司其职。


    唯一的例外就是卡尔·艾尔,他是未经设定、自母体中诞生的惊异之子,他代表着他父亲对传统的叛逆,拥有着其他同族盼不来的无限可能性。


    克拉克是自由的,超人永远独一无二。


    克里斯呢?他有着上世为人的记忆,却仿佛七龙珠中的卡卡罗特般,被生父给予‘征服’这一使命后投向了地球。他的灵魂与□□高度不符,他的认知混乱从未停息。他是温柔的,他是残忍的;他是冷酷的,也是谦逊的。


    他没有人格分裂。他没有物理层面的精神疾病。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灵魂病了。


    “……它让你痛苦。”


    病得不轻的孩子轻声喃喃。克里斯感到一阵羞恼。如果没听蝙蝠侠讲这个故事,那他依旧会把凯尔文·罗斯当做一个可以戏耍的对象——利爪想利用他,利爪主动勾=引他——但在这个过于真实、过于惨烈的故事被讲出后,克里斯再也没法那样做了。


    凯尔文不再只是一个被他以性凝视关注着的纸片人了。利爪变成了一个曾经无助而绝望的孩子,一个不得不走上歧途的普通人。洛尔·佐德可以尖笑着感叹对方的愚蠢,嘲弄利爪的卑微与被驯服出的奴性。但克里斯托弗·肯特却不想这样。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蝙蝠侠一拳打醒,不甘不愿的清晰意识到:自己试图玩弄、想要得到的新玩具,只是一个落入深渊底层,被驯化得失去本来面目的普通人类。


    “它让你们痛苦。”


    克里斯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深受触动。他皱起了眉,将那双纯黑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


    蝙蝠侠与之对视——布鲁斯韦恩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克里斯真如他自己希望的那样,是个普通人类,那他此时一定追悔莫及,羞愧不已。


    ……但他的灵肉已铸就了他的扭曲。这一刻他的确感到了羞恼,这羞恼却并不源自同情。


    他羞愤的原因更多来自于对自己自负与无知的唾弃。是的,哪怕听了这么悲伤、这么凄惨的故事,他也还是更关心自己曾经的失态。


    他是个自恋狂。


    自恋到此时就是羞愤,也要把恼火的对象变成猫头鹰法庭。


    天知道他原本并不打算‘惹麻烦’。天知道。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消失?”


    氪星人轻柔的低声问询,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委屈。他活像个无理取闹的大号巨婴。


    “它让你们痛苦——它让你难过,它让这么多人都难过,那为什么不让他们消失——?!!”


    蝙蝠侠捏紧了拳头。他没有蜘蛛预感,但常年处理危机的经验累积也令他瞬间明白——眼前这小子是枚不定时炸=弹——而现在,只要他顺水推舟的说上一句“是啊,我也想让他们消失”,那克里斯·肯特就会不讲道理的瞬间炸裂,炸开猫头鹰们的胸膛。


    多么可笑。这是个外来者,是个陌生人,是个可疑至极的待观察对象。但他却因他的一个故事而想要帮忙。


    不管这是不是自不量力,是不是任性无知。蝙蝠侠在这一瞬确实略有触动,并感到了棘手。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蝙蝠侠不需要救兵,蝙蝠侠从不期待后援。


    这里是哥谭。他的城。他的故乡。这里的脏污由他处理,他不会依靠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我能帮你毁灭他们,如果你不想动手,那就让我帮忙,我会-”


    “闭嘴——男孩!”


    克里斯闭嘴了。


    他不再发出幽魂般轻柔,毒果般甘美的诱惑。他的不再稚童哭诉般嚷着‘我要他们消失’,同时青年也一并收起了自己的天真与残忍。


    克里斯垂着头,他沉默不言的样子依旧像个孩子:


    看着已经把话听进去了,其实根本没有。


    布鲁斯有点后悔来了。


    他的本意除了试探克里斯托弗的身份外只有一个,那就是确定对方不是猫头鹰的眼线后警告对方别再与利爪纠缠。


    不管凯尔文·罗斯曾拥有怎样惨痛的经历,现在的他都只是一枚尖锐的、属于猫头鹰的利爪。而那群夜枭并不是区区一个变种人能招架得住的。


    其实潜意识里,布鲁斯还有另一层担忧。可那太莫名其妙也太缺乏证据佐证了,他本该把那种可能记录下来,但冥冥中的什么改变了他的意志,令他暂时排除了那种可能。


    “……听我说。克里斯。”蝙蝠侠第一次叫了男孩的名字。“我不想高高在上的教你怎样使用、控制你的力量。因为按道理说,那都是你的自由。”


    啊,来了。


    克里斯垂着脑袋,这个角度蝙蝠侠只能看见他下垂的睫毛,长而浓密,遮住了他飘忽不定眼神。


    来了。


    “但这里是哥谭。”


    所以到底为什么你不喜欢克拉克?你们简直一模一样……是卢瑟在使坏吗?如果没有他从中作梗,你们是不是已经‘世佳搭’了?


    “这里不需要更多义警了——我猜你也不打算成为义警,对吧?”


    “是的。”


    “抬起头来。”


    克里斯抽了下嘴角,相当不情愿的抬起了脑袋。他表现的实在太孩子气了,以致于布鲁斯竟感到了无奈。


    如果这是个罪犯,哪怕他只是个流氓,或许蝙蝠侠已经把对方铐起来了,再不济他们也会大打一场。


    但肯特只是个比迪克还小的孩子——一个似乎对哥谭、对义警没恶意的孩子。


    蝙蝠侠皱紧眉头,逼视着肯特的双眼。


    ……那双眼不再如‘它让你们痛苦’时那样充满了暴虐的杀意。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肯特把感情收起来了。


    棘手。真的非常棘手。


    “我要你向我保证。”


    蝙蝠侠逼视着克里斯。


    “向我保证你不会试图掺和这件事,向我保证你不会主动挑衅猫头鹰和利爪——克里斯托弗。”


    要了命了。


    “……好。”克里斯勉强的说。“我保证。”


    “重复我的话——你不会再掺和这件事,不会挑衅猫头鹰和利爪!”


    “……你真可怕,蝙蝠。”克里斯简直忍无可忍。他忍不住咧嘴笑了,这简直荒唐。“你专=制的像个纳=粹,先生。”


    蝙蝠侠一语不发地盯着他。克里斯没忍住笑出了声——嘲笑。


    “你一定是个很糟糕的爸爸。”他嘲讽着念叨。但刚刚那虚假的平静也随之消失了。“你一定是最棒的父亲。所有东西都是这样,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就变好了,是不是?”


    “好,我和你保证……蝙蝠侠。”


    “我保证不继续掺和这件事。不主动挑衅猫头鹰和利爪。”


    克里斯生硬的念完,还为对方送上了个真诚微笑。


    “谢谢你的关心,bats。”


    他的语气非常辛辣,像孩子的无理指责。但不等他说完,那道漆黑的身影便幽灵般荡了出去。


    蝙蝠侠灵巧的像只黑猫,那高大健壮的身影竟真从他那窄窄的飘窗中钻了出去……此时可是大中午啊,鬼知道白天见到蝙蝠侠的行人会怎么想。


    克里斯为此发笑。他忍不住大笑出声。


    这简直滑稽,滑稽到极大的影响了他此时的心情。氪星人捂住了脸,笑得浑身发颤。草=他=妈的,他竟然被蝙蝠侠给关心了——在他和超人几乎撕破脸了的前提下,这怎么看怎么愚蠢——他还被迫许下了诺言,活像个会听话的好孩子。


    谁他=妈是好孩子?


    我吗?


    克里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直起身,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那扇窄窗。


    我原来是个会信守承诺的好孩子吗。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


    他打了一通电话。


    他是如此的自大,自以为天生讨人喜欢。其实不然,他还没搞明白,比起讨人喜欢的孩子、恶毒阴暗的控制狂,他更像是一面镜子。照镜子的人是什么模样,就会从镜中找到一模一样的影子。


    他快乐的低声微笑,他小心的发出邀约。他夹着那张散发出淡淡花香的名片,清闲地倚着墙角。


    电话那头同样有人低笑。很少有人如此直接的盛赞她的美丽,小模特的措辞相当天真,令她好似回到了尚算纯真的学生时代。这条毒蛇被取悦了,被她视作猎物的男人乖乖上门,这令她很是满意。


    她报出一个地址,描述自己的家徽。女人暗示男人可以来的晚一点儿…再晚一点。


    克里斯托弗也很满意。


    暧昧的黄昏中,他以眼中的幽火点燃了那张写着号码的卡片,


    看它化为飞灰。


    -


    他就要被抓住了。凯尔文心想。他已被蝙蝠侠抓住了马脚。


    就在昨夜,哥谭的黑暗骑士于他身后呼喊他的名字。他为此惊愕不已,愚蠢的露出了破绽。


    蝙蝠侠要他别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他告诉他现在回头也还不晚。凯尔文听在心里,他恶心的想吐。


    蝙蝠侠,蝙蝠侠,蝙蝠侠。多么可恶,多么完美,多么璀璨。他他=妈哪怕是在哥谭的午夜,也依旧闪闪发光。这群义警全都一个模样,伪善的令人发笑,天真的令人作呕。


    【凯尔文——凯尔文·罗斯】蝙蝠镖卡在他的肋骨缝里。他被蝙蝠侠踢断的骨头还未长好。【我能帮你。】


    他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自己已狼狈的活似一只真正的野狗,那凯尔文会笑的。他会放声大笑,笑到面目狰狞。


    谢谢。


    但没人帮得了我。


    这是我应得的。


    他凝视着怀里的女人。他看着和他一起长大的主人眼角那颗美人痣。萨曼莎·范德如一只正在打盹儿的虎豹,娇媚地躺在他的身旁。


    她有一头柔顺的金发,她有一张美丽的面庞。


    “有些麻烦。”她轻柔的、梦呓似的说着。“你受太多伤了……蝙蝠侠比我们想的还更麻烦。”


    她睁开了眼。若说刚刚的萨曼莎还妩媚而充满诱惑,那此时的她便宛如一个天生的女王。她有一双颜色很浅的蓝眼睛,所有见到了那双眼的男人都会明白同一个道理:能被她选中,能被她看上……那是他们的殊荣。


    凯尔文与许多猫头鹰一样享有这种殊荣。唯有拥有萨曼莎体温的那些夜晚,他不再是无家可归的野狗,不再是用之即弃的利爪。


    他曾在欢愉中恍惚的产生了错觉:他也能获得尊重,他也能与猫头鹰平等。


    那大错特错。


    “伤总是好的很快。”凯尔文翻身坐起,他的腰上没有绷带,那狰狞的伤口袒露无疑,肮脏的血水沾蹭的满床都是。“况且你也很喜欢这个,不是么?”


    萨曼莎发出娇笑。她宛如一个纯真的恋人,自背后抱住了他的肩脊。那双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伤处,凯尔文默不作声,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但肌肤的反应却骗不了人。他寒毛直立,渗出了更多冷汗。


    “你打小就这样。”萨曼莎笑着调侃。“这么倔强,从不喊疼……但你知道,为了保住你我也费了不少力气。”


    “哎……至高之主(grandmaster)一直很看重你,他一直想你成为彻底的活尸,为他所用。”


    女人揉弄着他的头发,亲密的好像没在要挟。


    “这次的任务一再失败,彻底给他留下了把柄。但我怎么舍得?”


    她实在舍不得这枚最好用的棋子。她太喜欢凯尔文了——他爱她,如她爱他。好吧,‘爱’?爱从不保险。


    但凯尔文与其他蠢货不同,他还天真的保留了自己的一丝温情……那会害死他的。


    其实死了也不要紧。猫头鹰们自有操纵生死的力量。但死了的利爪就不再是她的利爪了……那他当然还是活着更好。


    “我明白,萨曼莎。我明白你的意思。”


    凯尔文在月光下凝望她的双眼。猫头鹰的蓝眼睛熠熠生辉。


    “所以你才派人去找那些孩子,是吧。”


    萨曼莎一怔。


    一阵寒意袭来。她漫不经心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但在下一个瞬间,她又暧昧的发出低声嗤笑:


    “你吃醋了么,宝贝?”


    “还是说,你不安了?”


    女主人紧紧贴上了她的奴隶。她温暖柔软的□□与男人的脊背亲密接触,仿佛热恋中的爱人。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心底发寒。


    “那些孩子,可怜的幼童,无助的孤儿。”她的语气饱含同情。“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知识,没有力量。就是被送到那些为图补贴而接收他们的寄养家庭,他们将来又能做些什么呢?”


    凯尔文也不知道。


    但总不用阴沟里老鼠般躲藏,讨食的野狗似的低贱。


    “他们大多会重新流落街头,加入某些不入流的黑帮。他们会染上药=瘾,像你父亲那样创造更多悲剧。”


    “你带他们回来,是救了他们。”


    凯尔文平静的念着属于自己、属于利爪的台词。


    “……但为什么是现在?如果他们被选中,就会有旧人被淘汰。”


    他们会割开前辈的喉咙。像他那样。


    “你害怕了?”萨曼莎画风一转,这指责甚至有些严厉。“你感到不安——你不相信我吗?凯尔文,你难道觉得他们中有人能代替你?那不可能…你必须相信我。”


    绿眼睛的利爪低下头。他怀中女人的蓝眼睛仿佛伺机狩猎的狼。


    “我相信你。”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平静的好像干枯了的泉眼,空洞而深邃。若有人仔细探究,才会发现其中什么都没有。


    “你必须相信我,宝贝。”他的主人一锤定音。许下根本不会实现的诺言。“终有一日,我会成为新的至高之主。我会成为飞的最高的那只猫头鹰。”


    “而到了那时,我会让你站在我身旁。凯尔文,你会站在我身旁。”


    可他永远都是利爪,无路可逃、无处可退的利爪。到了那天,站在萨曼莎身边的会是活着的他,还是活尸的他。


    这根本无需自问。因为凯尔文早就清楚答案。


    他永远都只是利爪。他永远都不可能和猫头鹰并肩。


    “好。”


    “好的,萨曼莎。”


    再见。我的主人。


    地狱见,


    曾经的,或许根本没存在过的……我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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