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花中美人 > 13、弄哭
    李丽娘死在了大军启程南诏的那一日。


    周遗昉亲手杀的。


    尸体被青叶丢去喂了深山里的狼,这个结果,两人都很满意。


    -


    去往南诏的路上,小花妖很不在状态。


    她和肥橘被迫跟随周遗昉上路。


    上万铁骑踏过官道,扬起一片灰尘,行在队伍中,耳边无一时不是轰隆轰隆响。


    不是每一段路都好走的,有时车马过河,踩上石头,车里的物品都在跳动,古蔺兰抱紧了肥橘,尽量让自己贴在肥橘柔软的脖子上,以防被甩到地上被东西砸到。


    肥橘被关在小小的堆放行礼的车厢里,也很暴躁,车轱辘每撞起来一下,它都会呜呜弓起背,从地上弹射起飞。


    但这些都不是古蔺兰不在状态的理由。


    她只是突然知道周遗昉还活着,活在她身边,一时反应不过来,也就接受不了。


    她多怕这是梦,是假的。


    就像她刚醒来知道自己还活着时一样,怕这些都是臆想。


    她还记得县主狼狈地冲进来喊他名字时,她的震惊和绝望。


    “周遗昉......”


    “周遗昉?”


    她难过地将身子蜷缩,落下泪来。


    -


    周遗昉将那株铃兰换了个更大些的盆养了起来。


    只是花苞残损,小花妖现下是不能再住里面了。


    他还将那只捉弄过小花妖,又将她偷走的小肥橘也拎上了车,古蔺兰就睡在它软嘟嘟的肚皮底下。


    这样她应该就不会跑了。


    周遗昉骑在马上,推开车窗,探首进去瞧她。


    古蔺兰不做声,被肥橘圈在腹下,猫猫头轻轻磕在她脚边,软软的白蓬蓬的围脖裹着她,她就靠着猫围脖发呆。


    莲白脸庞,潋滟桃花眼,眼尾一抹红,动人心魄。


    她呆呆地坐着,不理人,也不说话,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哭,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几天了。


    从那天李丽娘闯进来起她就这样了。


    周遗昉实在想不明白是为啥。


    李丽娘闯进来就骂他诅咒他,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话,难道她是在因他装晕骗她而生气?


    或者是在气他把她带出来?


    是了,她是来告别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装晕骗她,她早就走了。


    她完全可以不管他。


    他心虚地摸鼻子。


    古蔺兰是不知他心里作何想的,她还在周遗昉没有死这个信息里回不过神。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死了的。


    他们都死了,死在朱夏最后一日,没有死在秋天。


    可如今,她没有死,周遗昉也没有死。


    她还活着,只是以不同于常人的状态活着。


    不是她来到了巨人的世界,而是她的身体缩小了。


    周遗昉也还活着,可他活在17岁的时候,他们应该就是像画本子里写的那样,重生到过去了。


    她未嫁,他也未求而不得。


    可21、22岁的周遗昉爱她,爱到愿意豁出性命。


    17岁的周遗昉不喜欢她,还喜欢捉弄于她。


    明明都是他,却让她感觉像是两个人一样。


    她在17岁的周遗昉身上完全找不到21岁的周遗昉的影子。


    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呢,她变成这样子,他们之间仿佛永远都不匹配。


    他们是不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


    古蔺兰突然觉得好冷,红着眼眶,将半张脸埋在膝盖下,只露出一双红红的兔子一样的眼睛,缩膝抱住自己。


    如果是这样,她宁肯那时就死了。


    她宁肯从没遇上过他,宁肯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的滋味,那样,她就不会去肖想,去奢求。


    若是当初她没遇上他,就让她无人无津地死在那年进京的路上,或是死在世子的后院里。


    她不会遇到过世间最好的人,也没见识过凡尘俗世的热闹。


    那是不是,对彼此都好。


    反正她这糟糕的一生都是烂在那里,何苦拖累别人,这世界上没有比他死去更坏更痛的事了。


    周遗昉驱马走在车窗边,半个脑袋探进来,他假意摸了袋核桃出去散给士兵们吃,实则是在用眼尾余光偷偷观察她。


    他咳了一声,屈指敲窗引起她的注意力,小声道:“吃么。”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核桃递过去,两指轻轻用力,核桃完美地裂成两瓣,平平整整。


    蝴蝶状的饱满核桃仁躺在里面,像躺在婴儿床里。


    递到她面前,古蔺兰埋着头,肥橘斜眼看他,胖乎乎的白手套将核桃拍走,爪子却不甚踩进了核桃壳里。


    古蔺兰低着头,爬到核桃上帮它把爪子扒出来。


    周遗昉提了下眉,他用核桃比了比古蔺兰,忽然福至心灵。


    核桃掏空,开合处开两个孔,用枢纽扣起来,就是一件小床了。


    核桃壳的大小刚好能给她做床,底下铺干花,干花上面铺上棉和缎,不就可以随身携带小花妖了吗。


    古蔺兰本不想理他,但他目光太过炽热,她抬头瞧了他一样,就抿着唇将目光移开,放空。


    她怕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久一点就会控制不住地扑上去。


    她太想他了。


    她一直逼着自己不去想他。


    知道他就在身边,尽管不是未来那般成熟理智的模样,可她还是会忍不住去靠近,去亲近。


    想让他像从前一般哄她,抱着她。


    他要抱着她亲,要对她做更过分的事,让她一天都不能起床,她也不会哭着说不可以了。


    她对自己说没关系,等他睡着了,她就偷偷去看他,她可以等,等21岁的周遗昉找到她。


    不管他有没有上一辈子的记忆,不管他找不找她,她都会等着他。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睡着,半夜根本起不来。


    更不会知道周遗昉会那么狗,连让她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周遗昉拿着核桃问她愿不愿意住核桃屋,她没有反应。


    他强调:“苗人可吓人了,巫蛊很是厉害,像你这样的小娘子,还不够虫子塞牙缝,你只有贴身跟着我,只有我才能护你周全。”


    他说了好些,古蔺兰都没有反应。


    对着空无一人的车厢自言自语显得太蠢笨,已经有好些人偷偷将余光撇来了。


    周遗昉咳了咳,当她默认了,将车窗关好。


    -


    晚间,军队安营扎寨。


    周遗昉留了风干肉条和果子在车里,不必担心古蔺兰饿着。


    天气严寒,军营里的糙汉子们拿起随身携带的烈酒围着柴火堆吹牛,马上行军,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这口来一口酒撑下来的。


    周遗昉不摆官架子,坐在旁边听他们吹牛。旁边的人将装酒的袋子递给他让他喝,他也不嫌弃。


    周遗昉会喝这样的烈酒。


    在周府时,嫡母面上大度,冬日里给他备的被子永远是最厚的,谁不称赞一句善待庶子,夫人雅量。


    只有周遗昉知道,被子里缝的,大部分是柳絮。


    红叶比他大点,被买回来时已经知事,他还记得被卖前他爹说过,天冷的时候,喝口酒就抗冻了。


    他们拿不到府里郎君和娘子喝的的好酒,只能偷伙房大厨的烈酒。


    周遗昉就是这样将酒量练起来的。


    烈酒过喉,眼也不眨,他将木塞塞好,将酒袋扔回旁边人怀里,掏出怀里的核桃,挖完肉,用石头打磨内壁。


    “爽快!”军营里的糙汉子一掌拍在他背上:“还以为大人您跟朝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一样,倒是我误会了。”


    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很有几分气性。


    很少有人喝这么烈的酒还面不改色的。


    周遗昉不悦地皱眉,不动声色地起身,将他的手避开。


    酒过三巡,周遗昉的名声已经穿了出去,军营中的汉子越来越热情,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位年纪轻轻高中六元,官拜大理寺少卿的小郎君,想与他拼拼酒。


    可人已经不在这儿了。


    -


    周遗昉揣着做好的核桃小床,迎着朦胧的寒月,慢慢向马车走去。


    他是有自己的帐篷的。


    但是想到帐篷里人进进出出,小花妖肯定会害怕。


    况且外面人来人往,到处是鞋底和马蹄,她跑出去不仅难找,而且很危险。


    所以他并未将古蔺兰挪到帐篷里。


    他站在马车车厢外,拉车的大马冲他打了一个响鼻,原地踩动了两下。


    里面毫无声响。


    难道她睡着了?


    周遗昉小心推开车门,怕风灌进去,只开了一小点。


    他侧着身子挤进去,掏出火折子吹燃,暖黄的火光照亮了车厢。


    毫不费劲,他在肥橘奶呼呼的肚皮下找到了她。


    夜间冷,她脑袋枕着猫脚,双腿蜷曲,缩在猫猫肚皮下,双手交叠置于腮下。


    周遗昉悄悄将肥橘提起来,丢在一边,将她小心放在手心里,轻轻放进铺得软软的核桃床里。


    另一半核桃轻轻盖上,严丝合缝。


    他连人带核桃地放进怀里,不敢走得太快颠着她,只敢捂着胸口,慢慢挪。


    肥橘不开心地咬住他靴子,妄想用牙齿磨穿靴子,咬死他。


    周遗昉踢了踢它尾巴,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核桃床。


    青叶抱着床厚厚的褥子路过,不经意瞥见他扯起的嘴唇,越看越觉得他笑的诡异。


    就像......


    就像春天来了,四处闲逛的公猫。


    总想找些事情做,搞搞破坏。


    -


    天好黑,屋子好小,古蔺兰皱了皱眉,从沉睡中清醒。


    她闻到了一股核桃的气味,还有丝丝酒味。


    酒味不太明显,但光是闻着她就觉得要醉了,这要喝到嘴里,那该多难受。


    她揉了揉眼睛,想爬起来。


    刚站起来,“砰”地一声,她脑袋就被撞了一下,她抬手摸了摸,摸到了顶。


    不会吧?


    难道她的心意被神仙听到了,让她一觉醒了变成了真正的巨人?


    她是摸到天了吗?天真的是圆的!


    她原本还想踏出去一步,忽然就不敢塌出去啦。


    随便七个身就能撞到天,那她踏一步,这地那么软,岂不是很容易把地踏破。


    还有地上的人,岂不是也会被她踩死。


    -


    天未亮,营地里已经灯火通明,火头军扛着柴火开始做饭,热火朝天。


    橘黄火光透过帐篷,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金色的光辉落在周遗昉眼皮上,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


    翻身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核桃,忽然想起什么,他立刻掀开被子起来。


    他小心地将耳朵贴在核桃上,听里面的动静,怕里面太小声听不到,连呼吸都放轻了。


    然而还是听不到。


    他着急了。


    “会不会被闷死了,应该开个孔的。”


    -


    被锁住的核桃屋里,古蔺兰双腿打着颤,她笨笨地想,她之前那么大一个睡在那,是不是把很多房屋都压坏了。


    被她压坏的除了房屋,会不会还有人。


    老人、小孩、夫妻、姊妹......一个家庭或许因为她支离破碎。


    这太可怕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神话里的山神、河神都几百年、几千年才翻一次身,翻一次身的代价太大了。


    她咬着嘴唇,用手将眼泪抹去,却越抹越多。


    她打算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站到死,站死了也不能倒下。


    可一直站着不动太累了,手撑着“天”,脚发软得直抖。


    她用尽所有力气站得稳稳当当。


    可她好害怕,好累。


    但她不敢让泪水掉到“地上”,这么大的眼泪,会把庄稼砸倒,把房屋冲毁吧。


    古蔺兰战战兢兢地将手合拢,捧在下巴底下。


    周遗昉没听到里面的任何动静,从脚底凉到了脑壳顶,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开核桃屋子,一边想,打死他,他都不敢再干这种事了。


    他刚刚将核桃打开一条缝,被有意压低的抽泣声就传了出来。


    很小声,很淡,很疲惫。


    好像快要坚持不下去,要难受死了。


    马上就要死了。


    他在这低低的泣哭里听出了这样的心声。


    周遗昉手指缩了一下,心口闷闷地跳动,将核桃屋子一点一点打开。


    光亮照进来,小花妖懵懂地抬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出来,“啪嗒”掉到她手心里。


    她看到他的一瞬,愣了愣。


    原来她没有变成巨人,也没有踩死人,没有压垮房屋。


    她掬着一捧眼泪,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脖子都红了。


    周遗昉慌张地用手指头去楷她的眼泪,却没想,他手指头比她脸还大,戳上去直接将她戳到了地上。


    “!”小花妖摔在地上,愣愣地停止哭泣。


    “......”周遗昉抿唇


    她扬起哭的红红的脸蛋,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被戏弄了。


    双眸里又起了水雾,脑袋埋低:“你为什么就是要捉弄我!”


    虽然是自己误会了,但知道面前的人是周遗昉,她的小脾气就出来了。


    “我没有。”周遗昉太阳穴直跳,掏了快干净帕子给她。


    古蔺兰将手背在身后不去接。


    周遗昉只好蹲下来,这次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头抬起她的脸,另一根手指头裹着帕子,颤颤巍巍地给她擦眼泪。


    她就闭上眼睛,死死闭着。


    明明这么小一个人儿,身体里怎么能流出这么多水呢?


    周遗昉无奈:“好吧,我坏,我欺负了你。”


    小花妖这才睁开眼睛。


    他低头,将她脸上,头发丝上,手上,裙子上的眼泪都擦干净。


    “那你为什么总欺负我。”


    周遗昉正一瓣一瓣擦着她的腊梅花裙子。


    过了这么多天,腊梅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但仍旧很香。


    他想着要不要赶路时注意一下周边的野花什么的,采来给他做新裙子。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心虚了,因为你骗我,你就是欺负我!”


    “你和他们都一样,欺负我。”


    小花妖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胆大起来了,敢和他顶嘴,还敢质问他了。


    她一个小东西,还敢质问他。


    但周遗昉半点不生气,反而有点开心。


    他淡淡想,小东西,喜欢我,在乎我。


    她都那么在意我了,那我就让让她好了,反正,我是个大男人。


    古蔺兰哪里知道他心里想得这么骚,如果知道他心里所想,她一定会狠狠呸它一口,不要脸。


    但谁让他又长着周遗昉年轻时候的脸呢。


    她还要等个四五年,等21岁的周遗昉来找她。


    他一定不会欺负她。


    也不会嫌弃她长不大。


    他会将她捧在手心,和她恩爱一辈子。


    思绪过了一轮,都没等到他的回答,古蔺兰将他给她擦眼泪的手按住。


    她气气地抬头,就看见周遗昉嘴边含笑,眼神荡漾地看着她。


    这是17岁的少年郎才会掩饰不住的神情,自己却根本意识不到。


    21岁的周遗昉才不会这样放浪形骸。


    古蔺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看。


    他懒洋洋地看着她两只小手抓住的他的大手,神色凝重。


    一向讨厌别人触碰的人,竟然不讨厌她的触碰。


    眼泪这么脏的东西,他也忍受住了。


    真是,


    真是难以置信。


    周遗昉后知后觉地想,或许是差点闷死她的心虚吧?


    一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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