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渊转动轮椅车轮,退步与裴时语隔开三尺距离。
裴时语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瞧他翻书般转换的脸色,心沉到谷底,唇角也不自觉撇下来。
这便是说不通了。
可她不愿放弃,直起腰杆,殷殷看向萧承渊,豁出去般道:“王爷的恩德妾身没齿难忘,日后有但凡有用得到妾身的地方,自当竭尽心力,不使王爷白白助我一场。”
对上子女子恳切的目光,萧承渊呼吸停了一息,胸口的窒闷之感不断翻涌,搁在膝上的手攥成拳。
自从得知裴老夫人也中了毒,他便猜出,这应是封家人为了要挟裴时语耍出来的手段之一。
难怪前世裴老夫人去世后,她曾沉寂了许久,不再与那些人传递信息,想来她那会应当是心灰意冷了。
既做出不让她再与那些人有牵连的决定,且她好不容易向自己开口。
罢了,萧承渊将视线撇向别处,遮掩住眼底的黯然。
她既然不愿坦白,耐心等着便是,事情总有水落石出那日。
但心底仍旧不畅快,再开口时,嗓音又干又冷:“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裴时语这下着实惊住,眸底的讶异之色难掩,心砰砰直跳。
她轻轻咽了咽,忍不住确认:“王爷同意了?”这么容易?
不同意能如何,萧承渊瞪她一眼,难道让她再回去找那些人?
原本就打算私下找机会让元大夫去给老夫人诊治的,如今换了胡大夫更好。
胡大夫初到上京,认识他的人不多,知晓他的实力的人更加不多。
只要那祖孙俩不主动向封家人透露,封家人不会看出裴老夫人身上的异样。
但此事攸关他与封家人的博弈,还是得同她强调:“胡大夫在府中一事不能让外人知晓,倘若走漏了风声,老夫人年事已高,想来这毒也就没有必要解了。”
裴时语听懂了话中的威胁之意,心火突起,这人明明做了件好事,偏偏不讲人话。
她当然不会走漏消息,可这厮竟然再次用祖母的命要挟她!
为了顺利接祖母入府,只得认真表态:“王爷放心,此事除了我们祖孙二人,伯府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萧承渊漠然点头,转动轮椅车轮,用背对着裴时语,“你走吧。”
裴时语恨不得立即将这好消息告诉祖母,乐得不用多做停留,辞别萧承渊。
确认脚步声消失,萧承渊转动轮椅,看向裴时语方才停留过的地方,久久才收回目光。
而后忍不住自哂,他本该理智些。
*
裴时语决定亲自去请老夫人。
身为出嫁女,且夫君仍在“病中”,她清楚自己回娘家的确频繁了些。
外头的人都在说萧承渊抬举她,虽不知到他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他既然没有规定她不能出门,想来她出门对他无甚影响,他既然不压制那些流言,她顺势行事也好。
祖母今日拒绝看诊的态度过于坚决,她还得亲自去请才能安心。
照胡元所说,解毒之前有些准备工作要做,祖母这里也得有所准备。
清晨,裴时语匆匆用过早膳,再次带着春晓与云绮前往大相国寺。
裴时语觉得悲哀的是,祖母这个年纪,理应是儿孙绕膝,在府里颐养天年。因她并非父亲的亲生母亲,得不到真正的关心,伯府里的人压根不会关心祖母人在哪里,大老远来相国寺,陪着她的只有余嬷嬷一人。
唯一的好处是方便了她,她这回直接将祖母接到王府便好,而不用同伯府里的人周旋。
裴时语到达禅房时,是余嬷嬷来开的门,裴时语进屋,发现老人家头垂得很低,提着笔,似是在誊写什么。
老人听到动静抬头,待看到裴时语后大吃一惊,丢开笔:“囡囡怎么又来了?”
话刚落音,老夫人连忙补充:“囡囡不要多心,不是祖母不想见到囡囡,实在是太过意外。但祖母不得不说你两句,王爷连月病着,身子骨才好一点,你这当妻子的总是不守在身边,怎能如此任性。”
裴时语当然知道祖母不是嫌弃她来得勤,也只有祖母这样全心全意为她好的人才会时刻考虑她在王府的处境。裴时语眨去眼里的涩意,亲昵地同老夫人说道:“祖母多虑了,王爷不会怪我,他见我思念祖母,特意叮嘱我邀请祖母去府上小住几日。”
她也是没有办法,祖母希望看到她与萧承渊琴瑟相合,若是由萧承渊相邀,祖母同意的可能性更大些,只能借他的名头来用用。
裴老夫人拉住裴时语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时语,浑涩的眸光闪动着:“王爷真的这样说?”
裴时语鲜少同老夫人说谎,还是这种弥天大谎,说出口后有些不自在,白皙的耳尖不经意犯了红,硬着头皮点头:“嗯。”
裴老夫人自然不会想到一向乖顺的孙女会扯这种谎,又见她这般害羞的模样,不再怀疑,长满皱纹的脸上绽出笑容,语气里说不出的满意与欣慰:“我们囡囡是有福之人,王爷也是极好的。”
裴时语趁机开口:“那祖母随我一道去吧。”
老夫人笑着看了裴时语一会,没有着急开口,过了一会才无奈道:“祖母也很想去看看囡囡的家,也很感激王爷受邀,只是这段时日祖母手头上的事多,只能先多谢王爷的好意。囡囡一定要回去同王爷解释,祖母并非拿乔,实在是抽不开时间,等忙完这些时日,祖母再去囡囡家里做客。”
裴时语急了,脱口而出:“什么事这样着急?就不能先放放?”还有什么事情比解毒一事更重要。
裴老夫人看了眼一旁的余嬷嬷,笑着打趣:“你瞧瞧,我的囡囡真的长大了,已经迫不及待想让我见见她的夫君她的家了。你告诉王妃,我这回为何在大相国寺多停留一日。”
“祖母……”裴时语看了余嬷嬷一眼,唇动了动,终究不敢冒险说出她的本意是要去替老夫人解毒。
“王妃,”余嬷嬷笑盈盈地开口,“老夫人这回特意多停留一日,实则是与人有约。您如今嫁得好,王爷又敬重您,老夫人觉得,是时候将她与伯爷的产业以及先夫人的嫁妆交给您了。今日老夫人约了掌柜和管事,那些产业该兑的兑,该盘点的盘点,等弄妥当了好交给您呐。”
原来祖母最近在忙这些,裴时语心底感动,眸底涌动着浓浓的孺慕之情,“祖母,孙女如今什么也不缺,来日方长,这些并不着急,祖母还是先陪我去看看吧。”
老夫人握着裴时语的手,“好了,囡囡,祖母会去的,再多给祖母两日,将约好的人先见了,将这些都处理好了,再去囡囡家做客。掌柜管事们都很忙,咱们不能无缘无故就改时间。”
裴时语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些年来,祖母在伯府里过得并不好,父亲的无视与后娘的苛待她都看在眼里。祖母之所以心心念念将手里的东西都给自己,是因为给他们她实在不甘心。
祖母没有血亲,这是老人家的心愿,她若是推辞,老人家会更加为难。
如今祖母出来一趟十分不易,她总不能只得退而求其次:“祖母什么时候能忙完?”
老夫人这回回答得很快:“两日之后。”
裴时语算了下时间,两日之后正好是胡大夫着手给萧承渊解毒的时间,刚好来得及,只好道:“那到时候祖母一定要来。”
老夫人点头:“祖母一定会去。”
得到肯定答复,裴时语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祖孙俩又说了会家常话。
裴时语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书案上,她看到进屋时老夫人正在抄的经书,眉头不由得蹙起。
祖母给她回过两次信,第一次是她写了后直接交给春晓的,由于祖母视线不太好的缘故,书信上的字迹微微有些潦草,个别的地方还有墨点。第二次的信却很工整,她拿会还以为经过安大夫的医治之后,祖母的眼疾好了许多。
如今,祖母的字迹又恢复到了第一次回信时的那样。
裴时语忍不住开口:“您的眼睛不舒服,就多歇歇,接下来的经文我替您抄。”
“不用啦,”老夫人露出慈祥的笑:“多亏了囡囡给我请了大夫,我如今好多了,这是给你祖父抄的经文,难得来了,我就多抄些。”
裴时语眼底酸涩,老人家是故意安慰她呢。
安大夫说了,他开的药只能压制一段时间
好在到了王府便能彻底根除。
裴时语还想跟老夫人再说说解毒的事,但余嬷嬷一直跟着,加上管事掌柜陆陆续续来了,老夫人催她回去,祖孙俩再也没有单独找到机会说话。
回王府后的两日,裴时语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慢,她恨不得立即将老夫人请来,可又不忍耽误她手头上的事。
第二天傍晚,裴时语再次收到老夫人的信。
这一回还没看清信里的内容,裴时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定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两天不见,祖母的字迹又变得工整了,信纸上一个墨点也没有,和第二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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