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萃阁的胭脂之所以卖得极贵,不光是因为易上色不晕水,用料上乘包装精美,最重要的是,气味独特格外好闻,十分有辨识度,因此深受上京贵女的喜欢。
光是胭脂盒就得花十两银子,更遑论整个胭脂,最便宜的也得三十两。
她出阁前每个月的月钱只有八两,裴玉欣裴玉琳两姊妹与她一样,她们有黎氏补贴是不错,但远远没有随随便便就能去凝萃阁买胭脂的能力。
更何况,黎氏对裴玉琳寄予厚望,有好东西都会先紧着她,不可能在裴玉琳还没有用上凝萃阁的胭脂的情况下给裴玉欣。
既然如此,裴玉欣的胭脂从何而来,与她之前那盒有毒的胭脂之间是否有联系?
裴玉欣已经忍够了裴时语。
她自进了院子后脸上始终挂着浅笑,却一直不言不语,全然没有之前面对她们姐妹时的顺从。
不就是当了个破王妃么,齐王再尊贵也不过是个残疾人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
裴玉欣的眸中闪过一丝怨毒,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些不耐烦,“既然二姐姐到了,咱们去屋里说话吧,冷死了。”
裴玉琳闻言脸色一僵,不动声色警告裴玉欣一眼,而后温温柔柔地对身旁的华服女子开口:“让敏芬妹妹见笑了,我三妹妹性子心直口快,姊妹间常常没大没小的。”说完又看向裴时语:“好在二妹妹向来敦厚大方,从不与这妮子计较。”
说罢一幅恍然大悟状,她先是向房敏芬介绍裴时语:“瞧我糊涂了,忘了给二位介绍,这是我二妹妹时语,如今是齐王妃,最是温婉贤淑。”
接着又要要向裴时语介绍房敏芬。
“我认得这位姑娘,”裴时语微笑着回望裴玉琳一眼,接过她的话头,诚挚地开口,“你一定是王祭酒家的姑娘了,常听姐姐提起,王家哥哥有位蕙质兰心的妹妹,今后既是一家人,妹妹可要常来。”
闻言,在场的几位姑娘皆变了脸色,连一直毫无存在感的裴玉萱也忍不住朝裴时语投去震惊的目光。
房敏芬也是待嫁的年纪,从裴时语的话中听出了几分意味,裴大姑娘与王家是一家人?齐王妃年纪虽轻,却也是嫁了人的,会不知这话不能乱说?
裴玉琳没料到一向谨小慎微的裴时语竟然会当着房家人说出这般隐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但她很快稳定好情绪,目含警醒看向裴时语,笑着嗔怪道:“二妹当真糊涂了,都是儿时的玩笑话,妹妹竟然当真了,下次可不能胡说了,没得还影响了王家兄长。”
说完脸上的笑容更加大度温柔:“好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这位是信乐侯府的二姑娘,闺名敏芬,你唤她敏芬妹妹即可,才来上京不久,你之前没见过。”
裴时语心里冷笑,裴玉琳与王家公子连庚帖都换了,到她嘴里竟然变成了句玩笑话,这也就能骗骗初来上京的信乐侯府人。
裴时语惊讶,假意作出歉疚的表情,“实在对不住大姐姐,你与王家哥哥定……”意识到又说漏嘴了,生生止住后半句话,十分过意不去道,“抱歉抱歉,是我误会了。”
话说一半留一半,已足够令人遐想。
虽不知裴玉琳如何与信乐侯府搭上的,信乐侯府若是被骗,她已经提醒过。
信乐侯世子若是与裴玉琳早已狼狈为奸,既是初到上京,想来并不知晓裴玉琳在父亲的一众同僚的儿子眼里如皎皎明月般存在,说他与王家公子有牵扯也不算误会她,也足够膈应他们一阵。
该说的说了,裴时语没有给裴玉琳作配的打算,施施然道:“今日原是想回伯府探望祖母,不知敏芬妹妹也在,我这贸贸然过来,实则是打扰了,你们慢慢玩着,我先告辞。”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裴玉琳嘴角噙着笑,后槽牙咬得生疼,恨不得撕了她。
几日不见,还真是硬气了,都怪她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母亲,非得说裴时语会乖乖听话。
房敏芬神色未变,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依旧笑盈盈地看着裴玉琳。
裴玉琳说今日的小宴邀请了齐王妃,显然齐王妃根本不是冲小宴回来的,姊妹间的感情也不如她们说的那般亲密。
这裴家大姑娘似是之前与人有瓜葛,回头让哥哥查查这保媒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裴玉欣知道今日于姐姐而言很重要,对裴时语一忍再忍,忍得都快炸了。
一想到她方才阴阳怪气的样子,裴玉欣的脚步不由自主追了上去.
不就是个瘸子王爷么,虽说病好了些,谁知道他还会不会犯病,能活几日还不知道呢,有什么可神气的。
然而,走在裴时语身后的云绮突然转头,裴玉欣立即想起上次手腕脱臼一事,顿在原地。
*
同一时刻,晓荷院内,黎氏正哼着小调看账,晏姨娘进屋,黎氏头也不抬:“拿回来了吗?”
晏姨娘深吸了口气,双手将胭脂盒捧至黎氏面前,小声道:“拿来了。”
黎氏放下账册,慢悠悠打开胭脂盒,一盒胭脂少了接近一半,心疼得不得了,两道细眉顿时打上了结:“怎么回事?”
晏姨娘战战兢兢地开口:“三小姐喜爱这胭脂,分走了一部分。”
黎氏顿时火了:“我怎么和你交待的,这盒胭脂不能用,让你好好看着,你看成这样?”
晏姨娘有苦难言。
三小姐在夫人在妆奁里翻到了这盒胭脂,喜欢得紧,就要拿走。
三小姐泼辣,夫人又护犊子,她除了苦苦哀求,根本拦不住三小姐。
晏姨娘十分熟练地跪下来,头垂得低低的,“是婢子误了事,请夫人责罚。”
黎氏居高临下看着晏姨娘,满头青丝里熬出了白发,也不复当年标致,且十多年一如既往的乖顺,大度地开口:“好了好了,我罚你做什么,不过提醒你,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小心些为上。”
她刚才算了下,等那老太婆手里的东西全到了自己手里,凝萃阁的胭脂还不是随便用。
不过此时还不能用,免得被老太婆发现,换了她孙女的东西。
好在老不死的也蹦跶不了几天。
黎氏将胭脂收入一个带锁的抽屉里,问黎氏:“花园里那边什么情况,那小贱人到了吗?”
晏姨娘听到黎氏对裴时语的称呼,心下感慨,到底不是正经人家好好养大的,即便做到了伯府夫人,还是少不了那股子斤斤计较味。
她垂下眼眸,谨慎地回答:“已经到了,去见大姑娘她们了,婢子派了人盯着,一有情况会来禀告。”
黎氏不以为然道:“你也太多心了,能有什么情况,那贱蹄子虽封了王妃,还不是裴家的女儿,难道她还能和娘家撕破脸不成。她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且我儿马上就会是信安侯世子妃,她但凡想以后活得硬气些,还不是得和娘家搞好关系。”
晏姨娘心想,那可未必,出阁后的二姑娘似乎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但她肯定要让人盯着那头,万一出了岔子,受责罚的不还是她与她的女儿。
想到女儿,晏姨娘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表情又恭顺了几分:“夫人说得对,只是那件事情之后,房家还没有媒人上门,这万一……”
黎氏听了这话笑出来:“放心吧,这婚事铁定能成。”
晏姨娘不知黎氏为何这般笃定,但仍不得不提醒她,要真出了意外,夫人定会怪自己没有提醒她,回头又要牵她和女儿。
晏姨娘斟酌道:“婢子不是说着婚事不能成,毕竟出了那事,这亲事还是尽早定下来得好,万一大姑娘的肚子……”
黎氏笑眯眯地:“你多虑了,没到那一步。”
见晏姨娘诚挚地很,黎氏看着也高兴,也不介意多教她些:“你是不知道这世家贵族的脾性,对于名节闺誉看得极重,信乐侯世子冒犯了我儿,倘若不将我儿娶回去,回头闹开了,信乐侯的名声也就臭了,儿女的嫁娶也会受到影响。”
晏姨娘惊讶,还好没到哪一步。
她很想问,万一信乐侯府像您一样不要脸打死不娶,回头闹大了吃亏的还不是姑娘家。同为母亲,明明定了不错的亲事,怎么为了攀高枝允许女儿拿清白作赌。
晏姨娘知道在这方面无力劝她。
夫人年轻时明知伯爷有了婚约还自荐枕席,以外室的身份为他连生三个孩子,的确不是那种在意名声的人。
“好了。”想到马上就有大笔进项,大女儿的亲事明朗,底下的人也听话,黎氏心情十分好,“别东想西想的了,将心放回肚子里,你将萱儿教得很好,回头我会按你的心愿,为她选一个老实忠厚的读书人的。”
“多谢夫人!”晏姨娘的眼光顿时亮起来。
黎氏笑得意味深长。
可不是么,人选她早就物色好了,绝对符合晏姨娘的要求。
正在这时,门外丫鬟突然求见,一问,原来是从小花园来的,丫鬟告诉黎氏,裴时语没有认真作陪,露了个面后便走了。
黎氏敛起笑容,眸光里有寒光闪现。
倒是低估了这小贱人,翅膀真硬了,特意让人在信里给她强调了,竟然连她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
离开花园后,裴时语径直去了青松院,祖母与余嬷嬷都不在,只有一个粗使婆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这与裴时语估计得差不多,那人既然敢让她来,肯定不怕她对峙,最大的可能性是祖母不在,她多等一等便是了。实在不行,趁萧承渊最近好说话,硬着头皮求一求她,总归是能找到人的。
虽没有见到祖母,也不算一无所获。
出阁前夜祖母才将胭脂交到她手里,若买到的胭脂没有问题,那便是被人用掺了缃莹花的调换了。
府里能不动声色调换胭脂的,无非是那几个人,今日从裴玉欣那里闻到了同样的胭脂味,便可以肯定,左右不过是裴氏母女。
房门是锁上的,粗使婆子进不去,不过裴时语有所准备。
祖母放备用钥匙的地方她知道,在窗台上她幼时种下的一株墨菊下。
那时祖母怕她受委屈的没地方去,又怕自己不在家,于是特意给她留下备用钥匙,如此她便可以随时进屋。
裴时语拿了钥匙,打开房门,一桌一椅皆是她无比熟悉的。
她来到寝室,在祖母常坐的炕床前,脱了绣鞋,盘腿坐下。
炕桌下有一个锦盒,裴时语知道这个盒子,放着她幼时玩过的一些小玩意,盒子尚未盖上。
裴时语起了玩心,将锦盒挪至炕桌上,往里头翻了翻,她幼时玩过的拨浪鼓还在,祖母给她剪的剪纸也还在,这些东西下方压着的是一沓信。
信封上的署名是她的名字,裴时语数了数,一共十二封。
信封尚未封口,裴时语拆开信来读。
字迹略有些凌乱,墨点也令她觉得很熟悉,可是读着读着,裴时语的眼泪模糊成一片,她再也读不下去。
她将所有的信摊开一一对比,一共十二封,一月一封,每一封都写好了日期。
可那些日期根本没有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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