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照在厚雪上, 雪不断融化,但是外面依旧寒凉。
李承胤站在院子里整整一日,没有挪动过脚步, 秦温良尚且还在屋里休息, 随随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去, 就是顾玉尘也不准进去。
他鼓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承胤, 那眼神看着跟仇人没区别。
李承胤对上他的目光只能别开,他脸上的伤口经过包扎贴了干净纱布, 看着滑稽又可笑, 但是他丝毫都不在意自己形象有损。
“你赶紧滚啊,我不想看见你。”随随想起顾玉尘说的, 他阿娘肯定在日落前会醒来, 他不想让阿娘看见这男人, 拿出在外头学的骂人脏话朝李承胤说出口, “呸,你伤害了我阿娘,我讨厌你!”可是脏话这东西他下意识觉得不好,顶多就是一个“呸”与一个“滚”, 别的他实在说不出口。
“你赶紧走吧, 我阿娘不喜欢你,她才不会心软的, 你走吧。”随随伸手推着李承胤, 不过他人小力气小推不动李承胤,他往后走了几步试图把李承胤撞走, 结果是自己差点一屁股墩子跌倒地上,还是李承胤眼疾手快护住他。
可是随随心里正气着呢,他宁可李承胤不要护他, 他抬手就打在李承胤手背上,纵使他推不动李承胤,但是用了力气打人还是很疼的,清晰的巴掌红印浮在手背上。
“随随,我教你的礼节呢?”秦温良从屋里出来,正好看见随随要打李承胤,她想出声制止却已经晚了。
随随听到秦温良声音,秀气的眉头猛地颤抖了两下,“阿娘……”低着头满脸惭愧转过身,特别小小声地唤道。
“知道错了?”
“嗯,错了。”随随认错得干脆利落。
他不跟秦温良来硬的,因为知道自己跟秦温良玩不赢,但是这般迅速认错的态度,看上去就有些假。
秦温良看出他口服心不服,认错不过是敷衍,顺着他话问道:“错哪里了?”
“不可以暴力解决事情,阿娘教导我武功是救人之用,不是让我滥用伤人。”
守卫大启江山,护边疆百姓安宁,是为救人。
秦温良这么教随随,是不想让随随成为战场杀器,落到浑身戾气沾身,只想杀戮的地步,有太多从战场下来的将士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战场上带来的噩梦,她得教随随练武是救人。
而李承胤给出秦温良不曾明言,但是想让随随学会的道理,“你阿娘的意思是在没有足够的实力确保能制服对方的时候,不应该以武力的方式激怒他人,惹怒了别人你没有自保之力,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秦温良与李承胤对视一眼,这确实是秦温良要教给随随的第二个意思,不过她从来没跟随随直言,想着他哪天自己能懂,那时候她也就能放心对随随放手。
“哦。”随随依旧低着头,拿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没人比我更加了解阿娘,我知道阿娘的意思,用不着别人提醒。”
“到底只是孩子。”李承胤就猜到随随会这么说,要的就是随随犟脾气这点,他想要把随随带到宫里去,要让秦温良看出随随不能散养,“宫里有最好的老师,我还能把随随带着身边亲自教他,见识得多心胸自然开阔。”
秦温良看了一眼李承胤,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已经处理好的伤口上,干净无尘白色纱布粘在侧脸,再也没办法让秦温良慌神认错。
秦温良没有拒绝李承胤的提议,其实他没有必要找那么多借口,她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不适合再照顾随随,如果李承胤能够照顾好随随,她愿意把随随交出去。
李承胤见状赶紧牵起随随。
顾玉尘跟他保证,他的脸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那颗泪痣是他执意要去掉的,而随随就成了他最后的筹码,唯一能留住秦温良的筹码。
随随满脸不情不愿地被李承胤牵着,连脑袋都不转到他那边,他以为秦温良只是在开玩笑,故意吓唬他玩儿,结果半晌过后都没听见秦温良让他过去,明白秦温良是动真格的要把他送到李承胤身边,直愣愣地望着秦温良,“我不喜欢他,阿娘,我不要跟他走。”
“跟承叔叔去宫里玩一段时间,在他身边好好的学学,学不会不要紧,就是小住一些日子。”秦温良只能这么哄着随随,能哄到什么时候就哄到什么时候,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可是随随素来对旁人的情绪敏感,稍微不对劲都能察觉到。
他瘪了瘪嘴就要哭出来,“阿娘是不是觉得随随不乖,不想要随随了啊?”
“哭什么,你阿娘还能进宫看你,想你阿娘了,让她进宫陪陪你就是。”李承胤知道秦温良吃软不吃硬,便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待她。他先把随随接宫里小住下,以秦温良对随随上心的态度,就不怕她不会进宫,甚至李承胤给了秦温良最大的权限,随时可以出入皇宫,任何人都不得加以阻拦。
秦温良倒是确实入宫了,不过入宫主要目的不是看随随,而是为了给陈太后交代她查出的真相。
“阿郢的死是因为胡人。”后来先帝追捕了一群匈奴,差点让匈奴被蒙古吞并,可大启与蒙古间需要中间地带做缓冲,其他匈奴、鲜卑、鞑靼几族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匈奴不能被灭族,蒙古不能继续壮大下去,这不是先帝想看到的结局,后来这事以匈奴王被斩首作结局。
或许有人觉得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先帝不得不把这事隐瞒下去,边境连年战争民不安生,打匈奴这一仗已经向周边扬大启国威,接下来的大启需要休养生息,不能让民愤继续发酵下去。
这是秦温良这些年来调查的结果,查来查去最后事情倒是干净,可是她只觉得难受得要命。
“不可能,不可能,阿郢的死怎么可能是胡人所为,其中绝对还有内情,”但是陈太后不信秦温良,她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夺嫡争斗害死的李承郢,甚至猜测先帝为了护住他剩下的儿子不肯彻查,因此在心里埋怨先帝多年,“他就是因为你死的,对,因为你们秦家死的,好好的在婆羅寺为什么胡人要杀他啊,你把话说清楚,到底胡人为何要杀他。”
秦温良见陈太后这么想让她承认,她索性承认了:“因为我,胡人想挑拨皇家与秦家的关系,不能让秦家与皇家结姻。”
“你是不是觉得你隐瞒下这点,就能让哀家不讨厌你?”
秦温良抬眸望了眼陈太后,她只是不想再揭开伤疤罢了,“您要是讨厌我就讨厌我吧,事情我也不会继续查下去。”
陈太后自己是没有办法查清楚的,要不然这么些年她早就自己查了,她能依靠的也就是秦温良调查,可是她“你欠阿郢的用多少的弥补不了,既然他至死都想娶你,你以秦温良之名嫁给阿郢。”
“你迟疑是还想和承胤在一起?”太后眼神陡然一转,“阿郢已经毁在你手里,难道你还想让承胤再毁于你手不成。”
“没有。”她跟李承胤之间不可能,从前没有可能,以后更加不会有可能。
“你既然不想跟承胤在一起,那正好嫁给阿郢,将你与承胤之间断的干干净净,再将随随过继到阿郢膝下,还能让阿郢受一碗贡饭。”
“我同意嫁给阿郢。”但是随随要不要过继到阿郢膝下,秦温良做不了决定,纵使她同意,李承胤也不会同意,更何况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应该由随随选择,其他人都没有资格插手随随的人生。
“我希望你主动跟李承胤提,是你想嫁给阿郢,这辈子心甘情愿替阿郢守节的,是吗?”
原先陈太后还不敢过分,只是提出让秦温良嫁给李承郢,断了李承胤与秦温良之间的可能性,但是现在瞧着她很好说话,竟然让秦温良给李承郢守寡,威胁了秦温良,还想干干净净的脱身。
“放心,我知道太后的意思,是我想嫁给阿郢,想给阿郢守节。”
得了秦温良承诺不会告诉李承胤,陈太后的脸色才好看些许,不过也就是相较于之前而已,她心底仍旧是厌恶秦温良的,连多看秦温良一眼都不愿意,得了秦温良承诺就不耐烦地赶紧让她滚出慈安宫。
*
李承胤还在召见大臣商议政事,他脸上伤口这事之前都闹出不大不小的风波,被他压下去之后,还是有大臣在议事的时候忍不住自己打量的眼神。
自伤口结痂就不好再贴着纱布,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伤是用指甲划出来的,不过谁都不敢哪这事做文章,不过大臣间私底下的吵吵闹闹从来都没有因此停止过,今儿又有大臣明里暗里地提醒让李承胤应该以龙体为重。
瞿安之在外面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自秦温良进宫就得知消息,原本想着皇上接见大臣也就还有一小会儿完事,等着事情结束他再通禀也行,谁知道殿内商议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还没有了结。
好不容易殿门打开,里面工、礼两部侍郎接连走出,他连送都没来得及送,拔腿就往殿内钻,一下子扑腾跪在地上磕头,同上首揉着眉间的男人告罪,“夫人已经进宫往慈安宫去了,奴才未能及时禀告,还请皇上责罚。”
“自己去领罚。”李承胤哪里还有空追责瞿安之,赶紧放下手里事务往慈安宫的方向去,不过等他到半路的时候,遇见迎面而来的秦温良,上下好生打量了番,“母后跟你说了什么?”紧张的语气唯恐太后会欺负她。
秦温良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李承胤提,她要嫁给他兄长这事,他们如果关系才稍微缓和,现在提肯定又会坠入冰窖,故而秦温良回答的时候隐去一部分,“还是老三样,想把随随要回去。”
但是这样的谎根本骗不过李承胤,他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所以更想知道秦温良为什么一进宫就去慈安宫,可是秦温良却避重就轻的躲了过去。
“还有呢?”
“问了些阿郢的事。”
李承胤当着面召了人过来,见到秦温良的瞳孔猛然一缩,明显有害怕的神色,他顺间面色冷凝,命令人把他安排在太后宫里的人带来,将她与太后的谈话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秦温良连忙出声阻止,“不必说了,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
“说。”李承胤嗓音里添了几分冷厉,他知道她会对太后一再忍让,其中事情或许比他想的要深,秦温良越是无措的想隐瞒,他越是要弄清楚。
那人目光不敢落在李承胤身上,只能为难地看了眼秦温良,而后一字不差地把慈安宫内秦温良与太后交谈内容说出来,李承胤的脸色直接黑得如同锅底。
“如果我不问,你们还想要隐瞒我到几时?”
其实不跟李承胤说,一部分因为陈太后不想李承胤插手,还有一部分是因为秦温良觉得这事本来就跟李承胤毫无关系。
“我原本就该与你皇兄成婚,如果当年他没有死在望云山,我与他应该早已儿女成双,可他死了。”秦温良目光落在李承胤受过伤的侧脸,虽然纱布还没有取下,但是中间顾玉尘给李承胤换过药,他眼角的泪痣已经没了,空留与阿郢相似五官,但是这很难以让秦温良将李承胤与李承郢认错,连那点恍惚都消散殆尽,“你母后说得没错,这是我欠阿郢的。”
李承胤狭长凤眸深深凝视秦温良,“那我算什么?”秦温良清醒的时候根本不会认错人,只有在疼得实在受不了,她才会把他当做李承郢,才会脆弱的依赖他,但是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问她。
“没有意义,你的坚持和付出没有任何意义。”秦温良实在有些筋疲力竭,望向远方轻轻叹气,眼神蓦然变得悠远且缥缈,她不想再脱口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这辈子我不会再爱上谁,也没有力气再去爱谁,就像如果我没有告诉你真相,你会一直喜欢惜安下去,不是吗?”
“不会,她不是你。”他现在知道他喜欢的人从来都是她秦温良,如果秦惜安一直留在京城,如果秦惜安从来都没有出意外,他可能早就察觉出不对,他们之间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秦温良被李承胤的话弄得一噎,她登时无话可驳,眉宇间染上烦躁,一甩衣袖将李承胤抛之脑后,径直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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