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车内，发现车里有28座，一排四座，中间是过道，相邻两座上只有一个人坐着，全都坐在靠过道的那一排。
洛子叶坐在第三排，不近不远，周围的人都没谁开口说话，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前面的司机也不说话，只是倔强地开着碰碰车，乒乒乓乓的，也不怕车身散架。
终于，一个男人受不住了，他面如土色地大喊，“师傅，开稳当点啊！”
“来不及了啊，”师傅叼着一根烟，说话不清不楚的，“咱还得快点，忍忍，就要到了啊。”
仿佛是一个信号，也有人敢继续问了:“我们是去哪啊师傅？”
问话的是个二三十的女青年，眉宇间很是沉稳，看起来估计已经进过好几次狱了。
师傅语气不耐烦:“你们自己说的要来清镇旅游还问我去哪？行了行了睡一觉就到了。”
“什么啊态度这么差。”
“npc就可以这样？李哥？”
在大家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里，这一块区域的话语仿佛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洛子叶好奇地抬头看过去，发现那边似乎是一个小队的，他们并没有全都坐在座椅上，而是聚在了一起，中间围着的一个一米七的男人就是他们口中的李哥。
“我不是说了，在狱内不要激怒npc，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用！”
李哥眼神一斜，故意嘲讽:“若是不信我，你们可以散伙。”
那问话的小伙连忙讨好:“别啊哥，我们知道错了……”
洛子叶看了会儿，李哥似乎感受到了洛子叶的视线，转头看过来，眼底一丝惊艳闪过，对着洛子叶笑着打起了招呼。
洛子叶顿顿，冷漠转过头，没再看那边，自然也没注意到李哥眼底的一丝不满。
车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天色也开始逐渐昏暗起来。
“嘭！”
一个极速的刹车声响起，车内的人群瞬间慌乱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会不会开车啊？”
“瞎嚷嚷什么呢！别瞎动！”司机师傅沉着脸站起身，不管身后有些轻微混乱的人群，将车门打开准备下去看看情况。
没过几秒，他满脸惊恐地爬上来，猛踩油门，又是一阵极速的颠簸，车后的抱怨声更大了。
“怎么回事？”
洛子叶微微偏头，前面的那个青年抿嘴眼神有些怀疑，而最开始问去哪的女青年也锁眉沉思。
洛子叶右手揣兜，握着缩小了的手术刀，左手按着椅背迈向车子的后座。
车子刚发车，很是颠簸，不过还好车不大，洛子叶往后走并没有多走几步路。
周围坐着的人也都若有若无地用余光看着洛子叶，不过因为大多都自带队友，也没谁上去攀谈。
洛子叶摇摇晃晃地站定，中型客车的尾端也是一块玻璃窗，他单手按在玻璃上，屏息看着窗外的小路，瞳孔骤缩。
车后，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尖角状的东西在地面上凸显着，让原本还算平坦的道路变得坑坑洼洼起来。
其中有一个黑色长条状的东西似乎被雨水冲出了泥土，露出完整的样貌。
——那是一副棺材，上面的漆黑到发亮，就像刚刚埋入土中的一般，洛子叶看着这副死气沉沉的棺材，眼睛一闪而过一丝锐利。
突然，一只手悄然搭上洛子叶的肩膀，低低的气音响起:“兄弟，在看什么呢？”
洛子叶眼神一厉，身体自发地动了起来，反手将搭在肩膀的手给反剪在他身后。
“啊疼疼疼！轻点轻点兄弟。”
等转过身来，洛子叶这才看清这青年的样貌。
瘦瘦小小的，小卷毛，似乎就是坐在他前面的青年。
洛子叶嫌弃皱眉:“做什么？”
青年委屈:“交个朋友啊，看你好像也发现了什么，想合作一下。”
这里总共有14个人，大多数都是组队进来的，他孤家寡人的，这不就想找个队友嘛。
洛子叶若无其事地将人放开，“不交，再见。”
他推开挡路的青年，三两步跨下台阶，再抬头时，又愣住了。
刚才被青年吸引了注意力他没注意，现在洛子叶才发现，整个车内，变得更拥挤了。
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全都坐着一只纸做的娃娃，就像那种，给死人烧的媳妇一般，偏偏纸张看着极其细腻，有种人皮的质感。
洛子叶沉默半晌，转身看向青年:“叫什么？”
“啊？”青年在小船般摇晃的车内稳住身形，微微一愣，“咱们坐，坐着说？”
洛子叶点头同意。
*
青年叫连智宸，显然是个话多的人，据他本人絮叨，一眼就觉得洛子叶看着像是个可以带他躺赢的，于是厚着脸皮来找洛子叶交朋友。
“子叶，你生前做什么的？反应好快啊！”他手舞足蹈地反应着，“就这么咻的一下，我人就要没了，也太厉害了！”
洛子叶一言不发，有些后悔怎么为了看自己犯没犯病同意和他“交朋友”。
他打断连智宸的话语，“你数过我们有多少人吗？”
连智宸迟疑了下，又数了一遍，“14个，怎么了？”
他刚知道洛子叶第一次进第一狱，估计洛子叶是好奇为什么大家都坐得这么分散。
连智宸很是了解地拍拍洛子叶后座，“害，大家这不是刚进来就被分配了座嘛，暂时不知道规则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挪位置了。”
说完，他又抑扬顿挫道:“所以说我俩有缘！还能邻座！”
“嗯，”洛子叶随口敷衍了下连智宸最开始的问题，“我是医生。”
连智宸瞬间闭上了嘴。
洛子叶疑惑看过去，“你怕医生？”
“哪有！”他高声反驳，“只是对医生抱有崇高的敬意而已！”
洛子叶不置可否，不过倒是让对方安静下来了，这样也不错。
他开始研究着自己身边的这只纸娃娃，没敢上手，眼神逐渐奇怪。
若是以前，他肯定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犯病了，得立刻将幻觉消除掉。
可他前面经历好几次以为犯病其实都没犯病，这让洛子叶有些迟疑。
会不会，是只有他一人才能看见的灵异景象，而不是犯病？
正在洛子叶沉思时，窗外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群孩子玩闹的声音，他们嘻嘻哈哈的笑着，嘴里还唱着童谣:
“小姐小姐你别生气，明天我带你去看戏！”
“什么戏？”“皮影戏。”
“什么皮？”“美人皮。”
“什么美？”“人心美。”
“什么人？”“抬棺人。”
“什么抬？”“抬着小姐进棺材！”
“哈哈哈哈小姐进棺材咯！”
那童谣一阵完接着一阵，一直在循环反复，前面的连智宸强忍着内心对医生的害怕，将身子凑了过来，“洛医生，你听见什么了没？”
洛子叶眼底诧异，“听见了。”
连智宸继续问:“那……”
那个叫李哥的突然高声呼唤，让连智宸暂时闭上了嘴。
“师傅，这声音哪来的啊？”
他看着身边的新人对他信任的眼神，在师傅没说话时得意笑着解释，“这里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孩子？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件肯定是重要线索，一定记住了。”
他周围的新人对他倒很是信服，闻言连忙仔细将童谣记在了纸面上。
而前方开车的师傅沉默半晌，就在李哥以为自己坏菜了准备打哈哈的时候，师傅声音缓慢，“镇里的孩子都爱在捡柴的时候唱歌，大惊小怪什么，睡一觉吧。”
李哥有些讪讪的，还打算说些什么挽回尊严，就听见师傅继续道，“睡吧，山路还得开一个小时，睡醒就到了。”
他和刚开始那慌乱的样子过于两极化，现在稳重得像是变了第二人格。
连智宸小声嘀咕，“这到底多落后啊还捡柴？糊弄我们呢！”
“睡吧。”洛子叶没搭腔，但他觉得连智宸说的有道理。
坐车都还得一个小时的地方，让孩子出来捡柴？说是在闹鬼也不为过。
不过，既然大家都听见了，那证明这线索应该挺重要，洛子叶默默将线索记在了心底，仰头靠在椅背上，等着车停。
*
“小姐小姐你别生气……”
洛子叶一直没睡，只是闭目养神。他耳边一直在重复着这一首童谣，甚至有种想脱口而出和他们一起絮叨的感觉。
强行忍住这种感觉，洛子叶没办法，只能继续在脑中将男朋友说的话翻来覆去地想几遍，找自己觉得的疑点。
“小姐小姐我好生气……”
洛子叶猛地睁开眼，童谣居然变了？
他微微立直了身子，发现这一次唱的人声音尖细，没有最开始的童声那般清脆。
顿了顿，洛子叶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果然，发出声音的，就在他身边，那个只有他看得见的，纸娃娃。
娃娃嘴唇在不停地动作着，唱着的歌里带着凄厉:
“小姐小姐我好生气，说好看戏却都不去！
东边备材西打棺，南边敲鼓北打锣。
还狠心扒了我的皮！
你说，我该不该气？”
尾音拔高，带着一股子阴测测的意味，在音调停下来后，所有的纸娃娃都同时高声尖叫:“该气！”
“咯咯咯咯咯咯咯。”
尖锐的笑声震得洛子叶耳朵发麻，偏偏对方还不罢休，又一次高声唱了起来，这次还凄凄惨惨地哭着:
“小姐小姐我好生气，说好看戏却都不去！”
洛子叶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术刀，还是决定再忍忍。
纸娃娃哭声越发凄厉，周围的娃娃也跟着有哭有笑的，吵得洛子叶头疼都要犯了。
他低着头揉揉太阳穴，努力将这无端冒起的火给平息下来。
“噫——”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洛子叶怀疑地探出头，睁开一双澄澈的眼睛。
——一只双腮通红的纸娃娃直直地怼到洛子叶眼前，几乎不超过五厘米！
娃娃裂开嘴，里面参差不齐的尖锐牙齿相互摩擦，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你说，我该不该气？”
周围仿佛都停止，只有这只娃娃是鲜活的，还在不依不饶地问着洛子叶。
“你说，我该不该气？”
其他娃娃同时转过身子，黑黝黝的诡异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洛子叶，那雪亮的牙齿像对着猪霍霍的刀锋。
“你说，我该不该气？”
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浓浓的兴奋，洛子叶一顿，眉宇比娃娃更加阴沉。
“坐好，”他抬手将娃娃从自己胸前揪起来，放到自己旁边的座椅上，语气凉凉，“你没脑子，气什么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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