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的表演远不止进门的那一会儿,等到诊脉的时候,这一位的手更是抖得不像话。就几天没见这人,就好像老了十几岁,故意提高嗓门一副耳背的模样对林荣说:“公爷宽恕,年纪大了,手有些抖。”
假如认为他到此表演结束了那还真的是小瞧了他,这位老人家现场表演了一个打瞌睡。他的手指还在林荣的手腕上搭着,结果整个人已经昏昏欲睡,就两三个呼吸之间,脑袋已经垂了下去。
别说林荣了,就连冬风这样的小孩子都看出来了,毫不客气的指出:“老爷爷你睡得太快了。”
但是这位老大夫或许是功力比较高深,被拆穿了之后完全没有一丝窘迫,就像是被小孩子突然吵醒了一样,赶快抬起头。带着一些茫然无措:“啊,啊,说什么?皇上恕罪,公爷恕罪,您二位说什么了?小的如今年纪大了,耳背,听不清。”
秋叶忍不住用袖子挡着嘴,无声的笑了出来。
林荣毫不客气的拆穿:“老人家,谁不知道谁呀,您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啊?”老大夫把耳朵侧了过来,那意思还是我耳背听不见。
这么光明正大且胆大包天的在秋叶和林荣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也就眼前这一位了。林荣压低了声音:“本来还想让老大夫回乡呢,看这个样子回乡了之后可怎么办呢?老大夫对我来说毕竟是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的让他这么糊涂的回去。”
林荣自言自语式的说完又对秋叶说:“不如我们留老大夫在这里住着吧?”
秋叶还没说话呢,老大夫就仿佛是睡醒了一样,手也不抖了,耳朵也不背了:“多谢公爷,我开春了就收拾东西带着徒弟回去。”
说完之后麻利的站起来要作揖,林荣就问:“你耳朵这会儿不背了?”
“不背了,有句老话说的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是一件大喜事呀。有这样的大喜事什么样的不好都会好起来的。”
林荣冷哼了一声:“也是碰上了皇上脾气好,要不然就您今天这一番做派如此天真,犯了欺君的毛病还想全须全尾的离开?想什么呢?”
老大夫就借着这话往下说:“要不说咱们皇上是圣明君主呢。”
秋叶看他们两个说来说去扯到了自己身上,就笑着说:“到最后你们二位夸起朕来了,那也是因为老大夫居功至伟,且年纪大了开始思乡也是人之常情。叫朕说您老人家就是因为太在乎医术了,少了几分对世俗的操心。
您想回去,您的那些弟子却未必想回去,您还是回去问问谁愿意跟您走吧,跟您走的您带走,不愿意跟您走的留在这里,凭借着您现在积攒下来的香火情,好歹能推他们往前走几步。要不然到时候他们跟着您回乡,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面也埋怨你。那些有了功名利禄之心的徒弟,您给他们铺了一条路,回头他们对您千恩万谢。孰是孰非您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的少,不如回去好好想想。”
老大夫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以前是跟着一方诸侯,就算是治病救人的技术不怎么样,为人处事也不够精明,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顶多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如今跟着皇帝有那么一点行差踏错那是掉脑袋的事情,老大夫活到这把岁数已经看开了,凡是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可就像秋叶说的那样,他的徒弟们却未必个个像他一样能看得开。
老大夫一心想要保存弟子们的性命,但是彼之□□,吾之蜜糖......老大夫的手指在林荣的手腕上搭着,一边儿诊脉一边在心里面想着:“算了算了,回去问问吧。别到最后真的恼起我来了。”
老大夫给林荣诊完之后又给明珠摸了摸脉,无论是明珠还是冬风,都是身体很棒的小孩子。老大夫嘱咐了一通之后又给林荣开了几张食补的方子,随后告辞离开。
老大夫离开之后下了一场雪,冬天下雪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在皇宫里面赏雪还是第一次。
秋叶在傍晚的时候看到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就生出了到外面走走的心思。恰巧这个时候明珠和冬风玩的太累了,被热气一烘,俩孩子都睡着了,所以秋叶和林荣披着长毛的毛皮斗篷,手中抱着手炉结伴出来到后宫赏雪。
因为后宫的房屋这两年来没有修缮,所以显得有些破败,再加上有些地方没有住人就非常荒凉,在这漫天飞舞的雪花里,蓝瓦灰墙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寂寞。
两个人沿着宫道往前走都没有说话,林荣的眼神没有秋叶那么好,秋叶已经远远的看到有一枝红梅出现在宫道尽头。就一直走到了红梅前面,林荣这个时候已经看见了,忍不住夸赞了一声:“这梅花开得好!”
确实非常漂亮,特别是在白雪之下,点点红梅让人看着心情愉快。
秋叶走到树下,忍不住伸手摇晃了一下树枝。树上的雪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这或许是一个好兆头,能昭示着你这一次旗开得胜。”
林荣这个人非常骄傲,似乎常胜将军都有一些骄悍的毛病,“我哪一次没有旗开得胜?区区泰阳东平博洋,都是读书人指挥着大军,他们那些人也顶多是纸上谈兵而已。在我看来这些人都不足以称之为对手,唯有那30万大军——如今不能称为大军了,我的本事就是从军中学的,他们里面肯定有能人,不过这两年的好日子把他们的斗志都给消磨了,未必是我的对手。”
说完之后林荣就向秋叶保证:“今年绝对能把东边的事情给料理了,不影响你训练水军。”
秋叶点了点头,再抬头看这束梅花的时候却没有了刚才那样欣喜的心情。如今事情千头万绪,越是改革,就越能了解改革的阻力有多大。秋叶在这个时候觉得自己或许并不能完成自己今生的目标。所以秋叶这个时候多少有些迷茫,更有一些对未来的恐惧,秋叶恐惧的是到自己死了之后,这天下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所以秋叶抬头看着梅花,忍不住想叹一口气,秋叶是非常理智的知道将来的事情或许会失败,但是现在如果不努力不向前跨出这一步,那是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
“打天下容易,守江山难。我如今已经深刻的体会到这句话了。”
林荣也只是在一边默默的听着而已,天下只有一个君主,而秋叶能说出这样的感慨,林荣哪怕有心想劝一劝,自己也会沉默。
为什么天下的主人要称孤道寡呢?因为在这条路上没有人同行。林荣为了以后的夫妻关系和家庭和睦,早就劝过自己,对于朝廷上的事情,对于不在自己管辖范围的事情一句都不要多说。哪怕现在日常他和秋叶交谈的时候会放肆一些是一种很平等的夫妻关系,但是一旦论到朝政的时候,林荣就提醒自己仍然是一个臣子。
秋叶的忧愁是别人排解不了的,眼看着周围天已经黑了,林荣也感受到了一丝寒冷,就跟秋叶说:“该回去了,怕是等一会儿明珠醒了不见咱们会闹起来。我看这梅花不错,不如让人折一枝回去插瓶?”
“嗯,好啊,回头也让明珠瞧瞧。”
这边秋叶和林荣看着人折了一枝梅花下来,林荣亲自在手里拿着,两个人在夜幕当中领着宫人们慢悠悠的走了回去,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远在江南的富贵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富贵的身边的女眷和外人彻底隔绝了,但是儿子们却搬了出去,等于鱼入大海鸟入高空。
又因为是过年,这两天富贵不论是对待臣子也好,或者是儿子也罢,手头从来没有抠门过,该赏赐的时候富贵不吝啬钱财。于是太子回去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并没有比弟弟们多领几份压岁钱。
这就让太子心里面有些不高兴,毕竟他现在是太子了,是下一任的皇帝,无论怎么说也要和弟弟们拉开距离才行。吃穿用度虽然稍微比弟弟们好了一些,但是父皇却从其他的地方贴补他们。他这个时候已经把富贵的私库看着自己将来要继承的银库了,每当有一两银子从富贵的私库里面转移出去,太子就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是疼的。
太子也并非是不懂得大局,如果这些是赏赐给了那些臣子们,太子觉得或许这是父皇别有用意,可是给了弟弟们太子却有些不高兴。对于太子来说,弟弟们都是来讨债的,且催命一样的长大,对自己也不恭敬,这样的弟弟没一个是好东西,将来自己做了皇帝到时候再慢慢的收拾。
可现在不是还没做皇帝嘛!还是要忍下去的!
他越想越觉得丧气,看太子不高兴的样子,有不少官员就哄着他进宫和富贵拉近关系:“做儿女的和父母撒个娇一起吃个饭不算是什么大事,陛下说不定因此还会觉得您是个孝顺孩子。你不如这个时候进宫一趟,陪着陛下用膳?”
太子就觉得这样争宠的招数有了些上不了台面。
“孤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去跟父皇撒娇?再说了,孤如今是太子,一举一动就是万民的表率,这种事情做出来还不够让人家笑话的呢,传出去了孤那几个弟弟肯定说孤如今还没断奶呢。要做就做件大事,要让父皇对孤刮目相看才是。”
可如今这位刚做太子,皇帝也没有给他什么正经的差事。虽然这位太子的东宫有一部分人马相当于一个小朝廷,可如今还没有出正月呢,一来是无事可做,二来是君权和储君的权利争夺起来不好收场,这其中的尺寸很难掌握。
自古以来皇帝强势了,太子那边就要缩着点脖子。若是有一天皇帝身体不行了,太子这边就要强硬起来。可如今富贵是一个很强硬的皇帝,太子必须得缩着点脖子,既然要缩着点脖子,哪里能找到机会去做大事?
这位太子不搭理身边人,愁眉苦脸想了想,觉得放眼如今天下,大事只有一件:南北双方要跨江作战。
因为隔着茫茫大江,大江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既然保护了北方,也保护了南方。所以说,谁先进攻谁吃亏,可是只要在对岸站住了脚,那么对岸就十有八九会一败涂地。
太子想要做成这样一件大事儿。
“孤派人去江北,找到能登陆的地方,到时候一鼓作气攻打过去,孤绝对能拿到头功。”
他身边的人想了想这样也行,这样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努力方向,既不跟皇帝抢朝中的权利,又能开疆拓土。
不过看着太子年纪小,而且对军事方面也不太熟悉,这几个人就想着不如找一些精明能干的人,悄悄的先去北方先看看周围的地形再说。
刚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却遭到了太子的反对,太子这个时候已经想好登陆地点了。
“俗话说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当初咱们就是从山阳郡迁到江南来的,咱们也要从江南迁回到山阳郡去。而且山阳郡的地理环境很特殊,那是一个半圆形大山围着的世外桃源,唯一能轻松攻进去的地方就是从大江上岸。”这位太子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想法,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拍案叫绝:“对,就从山阳郡登岸,上岸之后直扑长生观的背后,随后出了山阳郡,经过平阳郡,一路攻破他们的京城。父皇肯定想一雪前耻,这是最好的办法。”
说完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他这个时候急匆匆的想要进宫一趟,想和富贵好好的商议一番。
富贵听到大儿子这个说法之后忍不住把头抬了起来,用筷子搅着碗里面的面条:“你觉得这主意不错?谁给你出的?”
“不是别人出的主意,这是儿子想的。”
富贵放心了,看来这大儿子身边也有一些明白人,不会乱出主意。
“那么你跟他们商议了没有?这些人是怎么说的?”
“大过年的儿子让他们回去过年了,不必时常守在东宫,这也是体恤下属。所以这件事还没有跟他们商量,特意来跟您商量,他们毕竟是外人,咱们是亲父子,儿子有什么说什么了。”
对于这样的热情,富贵觉得自己还真有点无福消受。
虽然这儿子有点笨有点蠢有点呆,但是如今已经坐到了太子这个位置上,富贵作为亲爹对这个儿子还是抱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所以想点拨一下这个傻儿子,看有没有挽救的必要。
“山阳郡是你大姐的龙兴之地,当初为了保证这个地方固若金汤,她特意动用了几十万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修建了长生关,长生关内外驻扎的大军少说也有四十万左右,更别说还有很多仆从军。这里面有很多是她当初起兵的精锐,这山阳郡不仅有她的粮仓,她的银库。也是她将来失败之后能够存身的唯一地方。那么你跟我说茫茫大江之上,山阳郡难道就敞开了怀抱等着你攻打进去吗?”
更别说秋叶知道敌人在大江的另外一边,那么她的唯一退路就在大江边上的山阳郡,她难道不早早的做防备?
一条大江流过了很多地方,唯独山阳郡的一个地方是不能登岸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江岸都被布置的寸步难行,想要在那个地方登岸,那是要拿几十万人命堆出来也未必能登上的土地。
可是太子却觉得富贵想的太多了。
“山阳郡从西边的漫水县到咱们北郭,中间还有他们西园,流经三个县的土地,漫长的河岸他们处处设防,却又处处不设防。咱们只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进去就行了,如今还没有派人去看,您何必急着否定了儿子的这个说法呢?”
富贵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可以登录。那么登录之后呢?”
打仗啊!
富贵就知道这孩子不懂军事,哪怕是不懂军事的也能看出来,一旦江南在山阳郡登陆,长生关的几十万大军立即压了过来,山阳郡不大,且三面是大山,江南的大军既展不开队形,又无法从两翼迂回。只能和几十万大军硬碰硬一路向北推,直接推到了长生关,然而这个时候只要他们把长生关的大门用砖头封上,就堵死了唯一的出口,到那个时候得胜的大军只能翻山越岭进入北方。一旦翻山越岭大军在山中损失将不计其数,这个教训在江南已经受到了,如果不想翻山越岭,那就退回来。
何必呢?
有那么多平坦的地方可以登录,一旦登陆之后稳下了局面,骑兵上岸向北向东向西,三个方向可以随意的攻击。那个时候不用付出太大的伤亡就可以很随便的给予对方极大的杀伤。
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富贵知道在山阳郡登陆,在政、治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胜利,对于秋叶来说是极大的打击。然而山阳郡那一块地方攻下来真没什么用。
富贵刚才还想着这个儿子能挽救还是要挽救一把的,现在觉得这孩子是一点挽救的必要都没了,于是用筷子搅了搅面条接着吃晚饭。
但是太子却不理解富贵的想法,“你常常教给儿子,说是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这不是最好的一个机会吗?”
“你脑子怎么这么僵硬呢?咱们从哪里都可以爬起来,唯独不能从山阳郡爬起来。你想想看,到时候咱们伤亡太大拿什么和他们接着拼下去?北方的大地那么大,你大姐可不只是在山阳郡有驻军。
她在西边还有三十万人在震慑着西方几个郡呢,北方还有三个马场,数十万的骑兵对北方虎视眈眈,如今拱卫京畿的平阳军杀气腾腾的要拿泰阳开刀,更别说她在山阴,宁山,源水三地训练水军四十万,时刻摩拳擦掌准备南下要跟咱们决一胜负。你说你面对了这百万大军,把精力全部耗在了山阳郡,你拿什么跟她拼?”
太子一想这还真的有道理,只是心里面多少有些不甘心,“山阳郡也是咱们的山阳郡啊。”
富贵不想再搭理这小子了:“时间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太子兴冲冲的跑过去,结果被这么打发了,回来的路上他坐在暖轿里,还觉得自己的计划不错,但是父皇慈悲,不想看到那么多的伤亡。
东宫的其他臣属们看到他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就知道是被皇帝喷回来了。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问他是怎么跟皇帝对答的,太子把两个人的话全说了一遍,最后一个人一拍自己的手掌:“山阳那个地方登录不方便,但是有个地方登录却非常的方便,而且他们绝对想不到。”
众人让他赶快说,这种事哪容得卖关子呀。
这个人就得意扬扬的献上了一个主意:“从海上过,从东平上岸,路过兰封,直接攻打卫京。这其中能避开拱卫京畿的平阳军,路线还短,最适合骑马突击,几年前张甲就是这样攻破京城斩杀了前朝皇帝的。”
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军人,都是一些书生。再加上这一些人很少看地图,就算是看了地图,因为地图也不甚清晰。更不会把其中的山川河流给标注出来,所以这些人不知道这一路上是要经过多少处高山,而崎岖的山路对骑兵又有多大的影响?
拱卫京畿的平阳军为什么驻扎在平阳,是因为京城四面也是大山啊,出口是在平阳郡,只要在平阳驻军,就可以守好京城。除非这一只大军是从东平登岸,绕道旭州,穿行通源,走当年张甲走过的老路,从通源率领小队人马经过归德的大草原进入卫京郡。这路程非常远,中间要绕行的地方非常多,若是没有人带路或者是不能分辨东西南北,光是大草原都能让这些人找不到方向。
所以这个计策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然而这群人都觉得这条计策很妙,因为在在他们看来这是最短的路径,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这要是让富贵知道了会忍不住冷哼一声,既然从大海上过去那么方便,为什么执着的要从大江上过去呢?
然而太子觉得这个方案好的很,可是他刚刚被富贵给赶了回来,这个时候再跑过去说这个一来是心里面不服气,觉得还会被小看,二来是存了让富贵惊喜一下的打算。
所以,他决定悄悄的派人去把这事儿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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