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余红武把木板放进车斗里, 骆筠修、骆韵莹兄妹俩跑回来玩耍,他刚要把军大衣拿进店里, 却发现兄妹俩压根没有看军大衣, 他心塞地把军大衣放回车把上,他回店里继续搬木板。

    “进猪嘴里的东西,你不能马虎了, 一定要问清楚。”香油渣被大家用来给菜地施肥, 余占贤还是头一回听说香油渣可以喂猪,他总觉得不靠谱。

    “家畜站新来的高材生说香油渣含有大量的营养物质,不仅猪可以吃,牛羊也可以吃, 它们吃了香油渣,冬天抗寒,身体倍儿棒,还少生病, 不过得适量, 不能喂种猪。”余朴对他家两头公猪、一头种猪、十一只小猪崽可上心了,他听说家畜站来了一个高材生, 他天天到家畜站报到,当高材生的影子,无论高材生说了什么, 他都记在本子上。

    今天,他和平常一样到家畜站报到, 高材生喊他过去, 跟他说了香油渣的事, 还跟他说了其他注意事项。

    余朴信高材生, 他回村找余占贤带他到李老郢找李瞎子。

    “李瞎子家有多少香油渣, 你要多少香油渣,还是你一个月要几斤香油渣?”余占贤问。

    “全要。”余朴冲口而出。

    余占贤心里有谱了,知道到时候怎么和李瞎子谈价钱。

    “1、3、100,好啦。”

    “不对,是1、2、3……你不可以转身找我。”

    “哼,我数对了,是二哥没藏好……好嘛,我重数,1、100。”

    余朴、余占贤撇头,骆筠修一脸怒气跑过去抓住骆韵莹,他俩以为骆筠修要揍小丫头,走过去准备拉架,结果骆筠修背对店门口,捂住眼睛数:“1、2、3……”

    骆韵莹噘嘴捂住眼睛,奶声奶气吼:“1、2、3……”

    他俩被两个孩子逗乐了,当他俩转身离开,骆筠修已经数到50了,他俩震惊地扭头看不大的小娃娃,村小学一年级孩子大半不能一口气数到50,小家伙居然数到50,不,小家伙已经数到70了。

    他俩嘴角抽搐,小家伙已经数到100了。

    余朴、余占贤瞪大眼珠子,兄妹俩右侧的拖拉机车把上搭的是什么!

    他俩忙不迭跑上前,颤抖捧起军——!大——!衣——!

    余占贤轻柔地抚摸军大衣:“是涤卡面料,领子上的一层黑毛,真密实。”

    余红武搬木板出来,他怔愣了一下,见余朴、余占贤把军大衣捧在手心当作宝,他嘿笑:“骆哥给我的,和平也有一件。”

    香油渣可以晚点弄,军大衣必须现在弄到手。

    余朴、余占贤把军大衣搭在车把上,他俩跑到后院,余占贤搓手说:“小骆,你手里还有军大衣吗?叔想买一件。”

    骆谦上半身探出棚子,喊:“谣妹,咱家还有军大衣吗?”

    正在看家具的中年男女闻言竖起耳朵。

    李谣走到后门,说:“有,但是不多了。”

    中年男女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狂喜,他要给自己弄一件,她要给她爹弄一件。

    “老板娘,你家里还有多少件军大衣,拿出来我们看看。”中年男人激动说。

    “对对。”中年女人忙不迭附和。

    余朴、余占贤眼巴巴看着李谣。

    李谣走到柜台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她找到放货物房子的钥匙,她捏着钥匙开门。

    她进屋瞥见旁边凳子上搭了一件军大衣,揣测这件军大衣是骆谦单独放到一边,留着自己穿的。

    李谣没有动这件军大衣,从麻袋里掏出六件军大衣放到一旁,她拎着麻袋出门。

    四人唰一下站在李谣面前,李谣放下麻袋,四人的手咻一下插进麻袋里,掏出一件黑色毛领、金色五角星扣子军大衣。

    李谣进屋,给青青妈留了一个炉子、一个钢中锅、一个凸嘴茶壶,又给另外五家留了一个凸嘴茶壶,她把炉子、钢中锅、凸嘴茶壶搬到院子里。

    余占贤当场穿上军大衣,他见李谣又搬出了一些好货,他都没有犹豫,挑了一个炉子、钢中锅、凸嘴茶壶:“小李,你帮我算一下多少钱。”

    “军大衣60一件,炉子28一个,钢中锅20一个,凸嘴茶壶15一个……”李谣到店里拿纸笔摆算式。

    骆筠修到屋里拿焦米棍,他听到妈妈说的数字,在嘴里念叨一遍,说:“123。”

    余占贤以为骆筠修在数数,居然数到一百二十三,他震惊地合不上嘴巴。

    骆筠修抱一盘焦米棍出去,和李谣擦肩而过,李谣盯着算术本检查竖式没有问题,她说:“123块钱。”

    余占贤嘿了一声,他买东西的总额和骆筠修数的数对上了,太巧了,这个数突然变得可爱、讨喜。

    “我回家拿钱给你。”几年前,他准备了88块钱,想着他高价买军大衣,总能买到军大衣吧,可惜军大衣刚到货,就被内部人员分掉了,有钱都买不到军大衣喽。

    余占贤啧了一声出门。

    “我也回家拿钱给你。”余朴把凸嘴茶壶放进钢中锅里,他盖上盖子,他把钢中锅放在炉子上,他抱起军绿色的炉子跑出去。

    中年男女各自抢了一件军大衣,又抢了两套炉子、钢中锅、凸嘴茶壶,他俩用订家具的定金买这些东西,抱着这些东西呼呼回家。

    余朴、余占贤回来给李谣钱,带来了一群村民,余本顺冲在最前面,率先抢了一件军大衣穿在身上,然后他不紧不慢挑选其他货。

    在余本顺挑货的时候,余朴、余占贤穿着军大衣到李老郢找李瞎子谈香油渣的事。

    余本顺付钱的时候,李瞎子杀进后院抢到一件军大衣。

    有几个县城的人站起来蹬洋车到幸福家具厂,脸和鼻尖红扑扑凶狠地挤到最前面抢军大衣。

    60块钱一件军大衣,买的人真不多。

    所以他们非常幸运抢到最后几件军大衣。

    李谣卖完了货,她对了三遍金额,确认她没有少收钱,她端起骆谦提前给她倒的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茶缸茶。

    “余和平去骆家村,你让余和平把我留的货带回去,让五家分。”李谣说,“我单独留了一件军大衣和一个凸嘴茶壶给骆小龙。”

    骆谦没有意见。

    中午十二点半,余和平到店里等着地膜老板。

    骆谦抽空跟余和平说每件货的价格,他给骆小龙一件军大衣、一个凸嘴茶壶。

    余和平把骆谦交待的事记在本子上。

    到了下午一点,有一个人开拖拉机到骆谦家店门口。

    地膜老板叫张丰,他挂了骆谦的电话,就打电话问了小孩姨,小孩姨打电话问了娘舅,娘舅打电话问了大姐夫,大姐夫跑到隔壁问堂姐,堂姐打电话问了表侄子,表侄子又打电话问了其他亲戚,他们问了一圈,最后小孩姨问他订货的人是不是姓骆,他看订货单,对方真姓骆,小孩姨又问对方是不是很年轻,他说是,小孩姨说是她那头出了五服的表弟,不就等于是他的表弟嘛。

    张丰下了拖拉机,手背在后面,仰头念:“幸福家具厂。”

    “嗯。”不愧是他表弟,名字起的就是好,他仅仅念一遍,幸福充盈他的胸腔。

    李谣伸头看他,断定他就是地膜老板,她走到后门喊骆谦。

    骆谦拎装军大衣的麻袋出门,余和平拎装其他货的两个麻袋出门。

    “你好,张老板。”骆谦放下麻袋,伸手。

    张丰的左手握住骆谦的右手,他拿右手拍骆谦的肩膀,别看他快四十岁了,他的心年轻着呢,懂现在小年轻的想法,就喜欢别人喊他老板:“骆老板。”

    骆谦笑道:“是这样的张老板,我和其他五家合伙种大棚菜,我需要8亩地地膜,另外五家分38亩地地膜。我在这里干家具生意,不回那边,我现在把8亩地地膜钱付给你。”

    他小表弟牛啊,种大棚菜又做家具生意。

    张丰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小算盘,飞快拨算盘,算出总额,又打了9.5折,抹掉零头问骆谦要钱。

    骆谦进店拿钱给张丰。

    张丰给他收据。

    骆谦把收据递给李谣,又跟张丰商量帮忙带3个麻袋东西,张丰爽快应了。

    “这是和平,我让他给你指路。”骆谦把余和平介绍给张丰认识。

    张丰不把余和平当外人,使唤余和平把麻袋搬到车斗里,又叫余和平坐到车斗里,他开拖拉机离开。

    “张老板店里的生意肯定好。”李谣把收据装进牛皮袋里。

    “为什么?”骆谦甩胳膊问。

    “他把你当作亲人,你就说你开不开心吧!你这回买他家地膜,你下回买地膜,你肯定第一个想到他。”李谣把牛皮袋锁进柜台下面的柜子里。

    骆谦摸下巴想了想:“他把我们几家哄开心了,下年种大棚菜的人多变了,买地膜的人也越多,他一年能卖掉不少地膜。”他双手抱脑后勺晃腰,咧嘴乐,“张老板头发稀薄,又戴了一副厚镜片眼镜,长了一张严肃脸,个子不高,站的笔直,这种相貌不好卖货,没想到还可以另辟蹊径,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在说你是我亲人,这不就很容易卖出去货咯。”

    骆谦表示他学到了。

    李谣闻言,佩服死了张老板。

    骆谦回后院,李谣边织毛衣边看店。

    上午中年男女没有订家具,他们下午又来一趟,花了2个小时选了一组家具,爽快付了定金,和李谣约定好送货时间,两人开开心心离开。

    “下雪了!”

    李谣听到孩子们欢呼,她出门,胖胖的雪花漫天飞舞。她只站了片刻,身上落了一层雪花。

    李谣走到大路上喊兄妹仨、狗子回家。

    骆筠文、骆筠修牵着骆韵莹跑,狗子跑一会儿,停下来等兄妹仨,等兄妹仨的时候,它俩扑雪花玩。

    余朴推洋车,余占贤护着洋车后座上的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两人在雪中跑。

    兄妹仨和两人迎面相撞,兄妹仨笑着喊:“爷爷,叔叔。”

    余占贤说:“你们好。跑慢点,别摔着。”

    “知道了。”兄妹仨冲刺跑回家。

    余占贤:“……”

    李谣拿干毛巾弹兄妹仨身上的雪花,接着弹自己身上的雪花。她见雪越下越大,便关上大铁门,由于后门背风,她就没有关后门。

    她给兄妹仨换了一双棉鞋,把三双潮了的棉鞋放到炉壁上。

    兄妹仨穿上新做的棉鞋,在店里跑的呼呼带劲,他仨跑累了,就爬到椅子上坐下来,胳膊趴在窗柩上,张大嘴巴看雪景。

    嘴巴哈出来的气体飘到玻璃上,在玻璃上凝成了一块水雾。

    兄妹仨怯怯地戳水雾,快速收回手。

    他仨透过被戳的那个点,又能清晰地看见外边世界,兄妹仨震惊极了。

    李谣抬头,就看见兄妹仨荡着腿儿,用手指在玻璃上乱画。

    李谣没管兄妹仨,她坐在炉子边加快速度给骆谦织毛衣。

    “突突突——”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往外看,手还在织毛衣。

    一抹军绿色在大雪中开拖拉机。

    到了余郢地界,这抹军绿色开拖拉机下了大路。

    李谣低头织毛衣,拖拉机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李谣再次抬头,拖拉机停在她家店门口,两个男人从拖拉机上跳下来。

    李谣忙的开大门。

    张丰率先进来,李谣拿干毛巾给他,张丰接过干毛巾到门口弹雪。余和平拿了摇把跑进来,他把摇把给李谣,脱掉军大衣站在门口抖雪。

    李谣把摇把放到柜台上,把凸嘴茶壶拎到一边,喊两人围到炉子上烤火。

    张丰把毛巾搭在椅背上,从兜里掏出一块布擦镜片,戴上眼镜,搬了一个凳子坐到炉子边烤火,余和平把军大衣搭在椅背上,他也过来烤火。

    李谣倒茶给他俩。

    他俩抱茶缸捂手。

    张丰喝两口茶:“上午出了老大的太阳,下午太阳也好,怎么到了傍晚就下起了大雪。”

    这时,骆谦撑一把伞,又拿两把伞过来,递给张丰和余和平,他叫余和平拎炉子带张丰到厢房。店里又大又空旷,是真的冷,还是小房间暖和。

    余和平拎起炉子带张丰到厢房。李谣反锁大铁门,喊兄妹仨、狗子到后院。

    兄妹仨从椅子上滑下来,骆谦自觉蹲下来,兄妹仨扑进骆谦怀里,骆谦把伞给李谣,他一把搂起兄妹仨。

    李谣撑着伞,罩住一家五口。

    一家五口进入厢房。

    “来,伯伯给的见面礼。”张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五份红包,发给侄子侄女三份红包,把剩下的两份红包递给他表弟媳妇。

    兄妹仨拿着红纸包的红包,昂头看他们爸爸。

    李谣捏着两份红包,撇头看骆谦。

    余和平无辜看骆谦。张老板问骆哥家有几个孩子,他能不说实话嘛。

    第072章

    张丰比他年长十几岁, 为人处世不仅圆滑,还顺理成章不把自己当作外人, 他若推辞, 不仅显得他死板,还暴露出他对生意伙伴冷硬。

    骆谦收起发散的思维,把三个孩子放在地上:“还不快谢谢伯伯(bǎibai)。”

    兄妹仨激动喊:“谢谢伯伯。”

    “我替竹子、景子谢谢张……”李谣猛然意识到她喊张老板显得太生分了, 她立刻改口, “伯伯。”

    张丰虽然没有笑,但是他面部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大家他非常开心。

    雪不仅没有停,还越下越大。

    这种鬼天气显然不适合开拖拉机,骆谦、李谣留张丰住一晚上。

    现在正在修一条从平城到本市的铁路, 他所在的羊河县在两市之间,铁路已经修到羊河县附近。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近半个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群陌生人,每天夜里在羊河县附近晃悠, 偷钢铁、拦大卡车, 全县的公安抓捕他们,他们居然凭空消失, 公安一走,他们就凭空出现。

    张丰可不敢在暴雪天气只身一人回羊河县,他表弟、表弟妹留他, 他顺势留了下来。

    “小李,村支书家用红皮萝卜炸素丸子, 你去不去看?”谢白云站在自己家院子里喊。

    李谣刚要回绝谢白云, 骆谦就开口说:“家里还有黄豆芽, 大白菜, 你过去看看能不能跟村支书买一点素丸子, 回来下丸子汤。”

    “去。”李谣撑着伞出门。

    “和平,你今晚留下来吃饭。”骆谦说。

    余和平咧嘴点头。

    骆谦又对张丰说:“张哥,村委有电话,你要不要打电话告诉家里人一声你今晚不回家?”

    “得告诉。”说着,张丰拿着伞往外走。

    骆谦撑着一把伞跟上他。

    余和平盯着屋里的三个小屁孩:“……”

    兄妹仨躲到墙角里翻遍全身,找藏红包的地方,丝毫没有察觉到屋里只剩下他仨和余和平。

    余和平迈出去腿追骆谦,走到门口,他又退了回来,坐到椅子上支着下巴看三个孩子。

    骆谦带张丰到余本顺家找余本顺,赵素芬说:“你本顺叔在余朴家。”

    说着,她拿了一只纳了几趟的鞋底出门,到余占贤家凑热闹。

    骆谦又带张丰到余朴家。

    余朴媳妇李向红举着手电筒,余朴、余本顺还有几个男人在猪圈那里忙碌,骆谦上前帮忙,张丰也上前帮忙。

    猪圈的前墙和屋檐大概有80公分距离,家家户户猪圈都盖成这样。

    大家养一头或者两头公猪,不敢养多,害怕猪得了猪瘟死了,他们能赔死,他们更不敢养种猪,种猪肉柴,不好吃,价格便宜,也不好卖,而且种猪怀崽崽得看运气,你得做好种猪怀空胎或者怀两三只猪崽子的准备,你还得做好小猪崽活不到满月的准备。

    他们养猪养的少,优势立刻显现出来,他们预感到雪势大,能够快速堵住前墙和屋檐,防止雪飘进猪圈里,能活埋猪。

    余朴家养猪养的多,他家盖了三个猪圈,种猪和11只小猪崽住的猪圈最大。几个男人先堵大的猪圈,在大雪的攻势下,他们没法堵大猪圈,他们再想回过头堵小的猪圈,他们发现不好堵。

    猪圈里堆了一层雪。

    骆谦看自己跟红皮萝卜一个色的手,又看大家身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蹙眉思索,默不作声跑回家拿三卷雨布、一匝铁丝和三把老虎钳过来。

    他摊开雨布,拿老虎钳钳断一截铁丝,铁丝穿过雨布的一端,他把铁丝绑在猪圈顶部末端的梁柱上,拿老虎钳拧紧铁丝。

    其他人见状照着骆谦做。

    雨布完美的遮住猪圈前墙和屋檐的一块空缺。

    余朴浑身发抖,大口喘气,眼中含着泪花。

    骆谦知道余朴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他没有上前说什么,而是把余本顺拉到一边说他要借村委的电话用一下。

    余本顺胸膛剧烈起伏,他擦掉额头上的汗珠,缓了片刻,他带骆谦、张丰到村委,他拿钥匙开门的手都在哆嗦。

    张丰进去打电话,余本顺、骆谦站在雪地里望着漫天飞雪发呆,余本顺想什么,骆谦不知道,但是骆谦清楚自己想什么,他担心大南头的大棚,他想回去,这么大的雪,他根本回不去。

    “好了。”张丰出来,掏钱给余本顺。

    余本顺摆手,怎么也不肯收钱,他关上灯锁上门回家。

    骆谦带张丰回家,途径余占贤家,香味扑鼻而来,骆谦、张丰肚子咕噜咕噜叫。

    余占贤家没有关院门,各屋的灯都是亮着的,灯光穿过玻璃窗打在院子里,照亮了鹅毛大雪。雪下这么大,居然阻挡不了大伙儿看热闹的热情,一群人站在余占贤家院子里,伸长脖子往锅屋里瞧。

    余占贤媳妇柳大惠捞了一大盆油渣,她把油渣放进菜厨里,脱下围裙递给余占贤。

    余占贤围上围裙,把他活好的馅料端到灶台上,手沾水,抓一把馅料,手一攥,“叽”一下,虎口处冒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他拿沾了水的汤勺挖圆脑袋,有技巧的把圆脑袋放进油锅里。

    “嗞!”

    油锅里的泡泡托起圆脑袋,白白的圆脑袋穿上了黄色衣服。

    “嗞、嗞、嗞……”

    只见余占贤的手不停地动,一个个圆脑袋从油锅里冒出来。

    余占贤拿漏勺捞出金黄的素丸子,控了油,他把素丸子倒进搪瓷盆里。

    他媳妇柳大惠把搪瓷盆递给李谣,李谣用胳膊夹住手电筒,她撑起伞,端小半盆素丸子离开。

    在余占贤家院子门口,李谣撞上了骆谦和张丰。

    骆谦伸手接过搪瓷盆。

    三人一块儿回家。

    到家里,李谣舀一瓢素丸子,把剩下的素丸子放到厢房的桌子上,喊张丰、余和平、三个孩子趁热吃,她端一瓢素丸子到锅屋。

    骆谦抱一棵大白菜,拎了一包前段时间他从余占贤家买的粉丝到锅屋。

    李谣做饭,骆谦坐在灶台下烧火。

    另一边,时间回到下午。

    骆言强拍板决定请骆清海的前木匠哥们喝酒。

    骆言强提供场地,李谣爹李正负责请顾寿、李大庆、杨小树到骆言强家。

    骆言强、李正、骆清海盯着骆谦三个哥哥,骆谦三个哥哥装傻充愣假装不明白三人看他仨干嘛。

    骆谦三个哥哥离开,骆言强、骆清海扭头看李正,李正硬着头皮抠出十块钱买酒买菜。

    骆谦三个哥哥回家睡了一个下午,傍晚,他仨醒来正要去骆言强家蹭酒蹭菜,打开门一看,嚯,下了好大的雪。

    他仨凑到一起,边走边啧啧感慨在大雪天喝烈酒吃老肥肉,神仙也不过如此。

    “你仨别乱跑,等会儿雪还不停,你仨到大南头帮你弟扒大棚上的雪。”杜梅喊。

    “娘,我听人说你生的好儿子送你二嫂一件军大衣。”骆二林上下打量他娘,“你身上的棉袄削溜薄,你不拆开看,我也知道里面的棉花又硬又黑。你好儿子这样对你,你干嘛还替他着想。”

    骆二林惦记骆言强家的酒肉,没有功夫跟他娘计较,只是嘴巴损他娘几句。

    他过了嘴瘾,就去骆言强家。他走了十几米远,左右看,没有看到他大哥和三弟,他扭头,见骆言木、骆三森手插袖子里往回走,骆二林立刻掉头追他大哥和三弟。

    儿子们不理她,杜梅不在意,只要儿子们听进去她说的话,愿意不计前嫌到大南头帮他们弟弟就好。

    杜梅不停地咳嗽,浑身无力走回家。

    骆二林追上二人:“老四脑子有病,你俩脑子也坏掉了,不要酒肉,跑到大南头累的跟狗一样帮老四扒雪!”

    “行行,咱家就你聪明。”骆言木打一个冷战,把下巴缩进领口里。

    骆三森的手刚抽出来一截,豆粒大的雪花砸在他手上,瞬间融化成冰冷刺骨的水珠,他牙齿倒吸冷气,迅速把手插回去。他出溜跑到他大哥背后,额头抵着他大哥的后背,躲避风雪。他终于不那么冷了,使劲吸流出来的鼻涕说:“大聪明,我和大哥有东西落家里,你先去骆言强家给我俩占位置,我和大哥回家拿了东西就过去。”

    “好吧。”骆二林狐疑离开。

    他边走边琢磨这件事,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骆二林已经到了骆言强家门口,他还是原路返回找他大哥、三弟。

    他大哥、三弟没有回家,迎着暴雪到大南头。

    骆二林手插袖里尾随两人。

    “噗——叽——”

    “噗——叽——”

    “噗——叽——”

    骆言木的老棉鞋打滑,一下子滑了老远,后脚跟使劲扒地,他试图稳住身体,却一屁墩坐地,震的他眼睛冒金光。

    骆三森拍打自己的小心肝,有了他大哥的前车之鉴,他每迈出一步,更加小心翼翼,却摔的比他大哥还惨,他的身体出溜往前飞,脸砸地,鼻子变形,还啃了一嘴的雪和泥。

    骆二林挺直腰哈哈大笑,意外发生了,他身体后仰,脚往前送,直挺挺躺下,脑后勺恨恨地磕地。

    徐小玉另外几个堂叔见下大雪,也不管雪会不会停,从徐家村步行到这里,正巧撞见他仨摔个狗吃屎。徐小玉的堂叔们搞不懂他们走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摔跤,这仨怎么连续摔跤?

    徐小玉的堂叔们伸手扶离他们最近的骆二林,当他们看清楚骆二林的脸,他们快速收回手,冷漠的从骆二林身边走过去。

    他们又从骆言木身边走过去,又从骆三森身边走过去。

    没过多久,他们看到了一座座大棚,他们轻车熟路找到他们弟弟家搭的草棚子。

    几家正在扎扒雪工具,不管雪会不会停,多扎几个扒雪工具,出不了错。

    现在是晚上七点,大地披上银装,伸手能见五指,夜晚亮堂的骇人。

    还在下雪,并没有减弱的趋势,大棚上积了一层雪。

    大伙儿拿扒雪工具出门扒雪。

    周小凤家正好有八个劳动力,一个劳动力负责一个大棚。

    他们扒了大棚上的雪,大棚上又积了一层雪,不过还好,雪不太厚,每个人可以缓十来分钟。

    “汪——”

    周小凤正好扒雪扒到地头,听到她家狗在叫,她扛着扒雪工具跑到小路埂上。

    哥仨被断腿狗逼的不停地后退,还不忘注意四周和脚下的路。

    骆言木最先注意到周小凤,焦急喊:“二婶,我们来帮忙的,不是来捣乱的,你快叫小畜牲住嘴。”

    骆三森揉摔成馅饼的脸和屁股,龇牙咧嘴喊:“二婶,晚上下一片雪,就留一片雪,雪下这么大,你们根本扒不过来雪,我们兄弟仨和你们一起轮流扒雪。”

    “二婶,你想一想,如果我们不是真心帮你们扒雪,我们疯了爬出被窝,大晚上冒着暴雪过来逗你玩。”骆二林揉脑后勺委屈说。

    “你仨懒驴屎尿多,等你仨扒完一趟,天就亮了,大棚也全塌了。”周小凤嫌弃说,“趁现在路上的雪不厚,你仨赶紧回家,别留在这里添乱。”

    “我呸,周小凤,你跟谁蹬鼻子上脸呢。”骆言木攒了一肚子气,若周小凤顺着他,他的气也就消了,眼下周小凤不顺着他,他肚子里的气越来越多,砰一下炸开,“老子不是跟你商量,老子是通知你,你他娘的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娘的,老子亲弟弟的地,老子还做不了主了。你这个老妖婆,也不知道给老子亲弟弟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老子亲弟弟这么听你的话。你不会是什么妖精吧,是妖精老子也不怕,老子专门镇压妖精。”

    骆言木眼珠子赤红,越说越离谱,他却越来越畅快。

    骆二林、骆三森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嘿嘿笑。

    周小凤冷笑,拿扒雪工具掀雪抽他仨,甩头下地继续扒雪。

    傻了吧唧的孙子,你们闹腾的越欢快,骆谦就越和她家亲。

    日后她家人人一台牡丹黑白电视机,孙子们还住磕碜人的土坯房。

    这就是长脑子的好处。

    兄弟仨恼羞成怒,要给周小凤一个教训,狼犬露出锋利的牙齿,弓腰蓄力,只要兄弟仨上前一步,它定从兄弟仨身上扯下来一块肉。

    兄弟仨抱在一起后退。

    这时,六条狗聚在一起,整齐划一逼近兄弟仨。

    兄弟仨头皮发麻,他们有预感,只要他们跑,他们绝对被六条大畜牲扑倒,六条大畜牲把他们当作美餐撕了吃进肚子里。

    后面就是沟,再退就掉沟里了。

    兄弟仨胆战心惊不动,狗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看他们,但凡他们动一下,狗就上前一步。

    “二、二伯!快来人呀!”三人鼻涕横流闭上眼睛凄惨嚎叫。

    骆清川闻声跑到地头,看到六条可爱的狗狗蹲在雪地里,三个侄子抱在一起哭作一团。骆清川黑着脸问:“大晚上的,你们三个来这里干嘛?”

    骆言木哽咽说:“帮你扒雪。”

    骆二林、骆三森使劲点头。

    “你们啥时候把自己地里的活都整明白了,再过来帮忙。”骆清川说。

    “诶。”三人异口同声说,回答的即干脆又响亮。

    “二伯,你帮忙看着狗,我仨先走了。”三人跑的贼快,摔倒了火速爬起来继续跑。

    骆清川的眉头拧在一起,总觉得三个混蛋没有说实话。

    骆清川又扒了几趟雪,在下半夜,他和周小凤在地头相遇。

    骆清川跑到草棚子里泡两碗麦乳精,递给他媳妇一碗,剩下的一碗留给自己。他一口气喝了半碗麦乳精,缓过来劲,他跟他媳妇聊三个混蛋:“小凤,二四三个哥哥真的只是过来帮忙扒雪的吗?”

    周小凤喝自己赚的钱买的麦乳精,心里美的冒泡,她闻言,心情大打折扣说:“是来帮忙的,他仨扒一下雪,今天问你要一千,明天问你要一千。你不给钱,他们跟你算账,他们说缺了他们那一下,大棚得倒,薄膜烂掉那么大一个窟窿,没法用。一下子毁了八个大棚,咱今年冬天种不了菜,卖不着钱。你今年给他们钱,你明年还得给他们钱,因为他们扒了一下,你接着上年用塑料薄膜和竹竿,给你省下了不少钱。”

    周小凤最后下结论:“你今后每一年都要给他们钱。”

    “这三个混蛋。”骆清川后悔帮三个混蛋看狗。

    周小凤几口喝完剩下的麦乳精,把碗放到骆清川手里,她又下地扒雪。

    骆清川三两下喝完麦乳精,把碗放回草棚子里,他扛着扒雪工具下地扒雪。

    天大亮,雪渐渐停了。

    周小凤家的六个劳动力筋疲力竭回到草棚子里喝麦乳精吃馓子,填饱了肚子,他们倒头就睡。

    他们没有回村里,不知道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出了人命的大事。

    第073章

    村民们不畏严寒站在雪地里谈论早晨发生的事:

    “我没有靠近, 我都能闻到那个外村木匠满身酒气。我估计他醉的厉害,啥也不知道, 以为到家了, 就躺在闫丽家门口睡觉。昨晚雪下的太大了,把他埋了起来,他在睡觉中断的气。闫丽也倒霉, 她出门拽稻草, 刚巧不巧踩到木匠,摔了个大跟头。”

    “谁请他来咱们村喝酒的?”

    “除了骆清海,咱们村好像没谁愿意当冤大头。”

    “骆清海一没钱,二不能走路, 他没有办法请酒。”

    “那我们就不知道谁请他来咱们村喝酒。”

    “诶,你听说了么,闫丽发热了,她婆婆请骆言强赶走闫丽身上的鬼(/)魂。”

    “骆言强能行吗?”

    “闫丽婆婆认为骆言强能行就行了呗, 咱们这些外人说话不管用。”……

    周小凤娘家那边刚嫁过来的新媳妇脸色煞白站在最后边, 她男人寻过来拉她离开。新媳妇就跟丢了魂魄一样,她男人紧紧地裹住她的手, 趴在她耳边低声说:“他死跟你没关系,就算他的鬼(/)魂找人算账,那也是找我。万一我被他害死了, 我一定扭着他到阎王殿,我跟阎王说他闯进我们房间, 我把他赶跑了, 我也没有怎么滴他, 是他自己躺雪地里睡觉睡死的, 阎王也是讲道理的, 肯定放我回来……”

    “你俩站住!”

    厉喝声在小夫妻耳边炸开,刚结婚没有两天的小夫妻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呜……婶子,我俩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顾寿的死跟我俩没有关系。”

    “婶子,你们一定要相信大哈,真的跟我俩没关系。是骆言强,顾寿、李大庆、杨小树到骆言强家喝酒,顾寿的死跟骆言强有关系。”

    “嗯嗯,孝建说得对。你们找骆言强,别找我俩,我俩早跟骆言强一刀两断了。”

    骆大哈、骆孝建边抹眼泪边跑,庆幸他俩昨天出来转悠,碰巧撞见顾寿走进骆言强家,否则他俩就替骆言强背黑锅了。

    小夫妻僵硬的身体软了下来,他俩低头匆匆离开。

    村民们没有注意到小夫妻异常,他们争相恐后跑到闫丽家。

    闫丽男人骆清军背着闫丽,看样子骆清军要带闫丽出门。

    闫丽婆婆躺在雪地里打滚:“我不许你带她到大队部医院打针,你今天要带她打针,我就喝老鼠药死在你面前。”她爬起来,“你把她放回床上,跟我去骆言强家,你背骆言强到咱家,骆言强说了他能驱走闫丽身上的鬼。”

    骆言强天天说他跟谁谁有一腿,谁谁找他借种,他娘找骆言强给闫丽驱鬼,是他没有睡醒,还是他娘疯了。

    骆清军冷脸绕过他娘,背闫丽出门。

    “我不活了,骆清军,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门,我真的死给你看。”闫丽婆婆往地上一躺,蹬腿拍雪。

    “我滴老天爷,顾寿先到骆言强家喝酒,然后醉死在你儿媳妇家门口,较真算起来,你儿媳妇被死人吓出了病,骆言强要承担一大半责任。”

    “大嫂子,你请骆言强驱鬼,骆言强有没有跟你提他认识木匠,木匠昨晚在他家喝了大半夜的酒。”

    “呵,他肯定没提。”

    “已经有人去通知顾寿的家人了。”

    “顾寿不到四十岁,还是一个木匠,他这么年轻,全家靠他赚钱,大嫂子,你说顾寿的家人会不会让骆言强以命抵命。就算骆言强不抵命,他也得赔顾寿妻儿老父老母一大笔钱。”

    “骆言强摊上这么大的麻烦,大嫂子,你还敢跟他扯上关系,你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村民们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闫丽婆婆,闫丽婆婆嘚楞一下跳起来:“清军,娘去请神婆子,你问骆言强要钱,多要点钱,娘给你媳妇请一个厉害的神婆子。”

    她之所以找骆言强不找神婆子,因为她不打算给骆言强钱。

    现在她儿媳妇被鬼上身跟骆言强有关系,骆言强必须掏钱,她自然给她儿媳妇请好点的神婆子。

    闫丽婆婆“咻咻——”跑没了影子。

    骆清军背闫丽到大队部医院。

    村民们刚打算各回各家,顾寿的家人腰上系了麻绳,哭着喊着来到闫丽家门口,没有一个人看躺在雪上的顾寿,老的、年壮的在闫丽家门口说不堪入耳的脏话,咬定是这户人家害死顾寿,要这户人家偿命赔钱:“偿命赔3万块钱,不偿命,那就拿钱买命,赔我们5万块钱。”

    村民们:“!!!”

    他们止步,也不替顾寿惋惜了,满肚子火气吼:

    “你们是老流氓的家人,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一路货色。”

    “上回老流氓在我们村干了坏事,我们没找你们麻烦,你们真当我们好欺负是吧。”

    “我告诉你们,来我们骆家村就得守我们骆家村的规矩,你们不守规矩,还整你们顾家村那一套,别怪我们不客气。”

    “还有,你们搞搞清楚,顾寿到骆言强家喝酒,自己把自己喝死的,死了还作怪,把人吓出了毛病。”

    “赔医药费,你们敢不赔钱,你们别想离开骆家村。”

    住在附近的村民闻声扛农具跑出来,恶狠狠瞪顾寿的亲人。

    顾寿的亲人见状闭上涮了粪的嘴,他们怂了吧唧左右看,看到顾寿躺在不远处的雪地上,他们可悲伤了,跑过去嚎啕大哭:“阿寿啊,你还没有把手艺传给你侄子,你怎么就死了呢。”

    顾寿在顾家村的名声比骆言强还差,他不仅喝酒赌(/)钱,还专门坑亲友,给亲友打最次的家具,亲友敢说他打的家具不好,他拿刀跟亲友拼命,如果亲友找其他人打家具,他跑到亲友家砸东西发大脾气。

    本村没有一个人不厌恶他,因此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他倒是想到其他镇骗一个媳妇,姑娘家人到顾家村打听顾寿,本村没有人乐意帮顾寿掩护,姑娘家人知道顾寿是什么德性,自然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

    所以顾寿一直单着。

    顾寿的兄弟把顾寿的手艺和房子视为自己的。

    顾寿死了,死在了骆家村,今年种菜发财的骆家村,顾寿的兄弟立刻在心里盘算要多少赔偿款合适,5万对骆家村的村民来说,毛毛雨啦。

    顾寿的爹娘则想儿子死了,又不能复活,他们得多要点赔偿款,为活着的儿子打算。

    年老的、年壮的掉了几滴眼泪,悲痛欲绝叫骆家村村民带路,他们要找骆言强,叫骆言强给顾寿偿命。

    村民们想与其让他们纠缠闫丽,不如让他们跟骆言强狗咬狗,他们便带顾寿的亲人到骆言强家。

    骆言强在家里抖着腿等骆清军背他给昏迷不醒的闫丽驱鬼,李谣爹李正猛地推开门,声音颤抖喊:“完了,顾寿的爹娘兄弟过来了。”

    骆清海悄悄把头缩进被窝里。

    另外两个木匠李大庆、杨小树丢掉花生米,出溜爬到床底下。

    李正跑到院子里,听到老多人哭丧,他乱了分寸,在院子里乱转,哭丧声越来越近,他咬牙钻进鸡窝里。

    顾寿的亲人走进屋里,村民们堵在门口围观。

    骆言强往床底下钻,李大庆、杨小树把骆言强踹出床底下,骆言强眼前暗了下来,他抬头一看,看到几十双盛满算计的眼睛,他单脚站起来,清了一下嗓子:“我、我掐指一算……”

    顾寿的兄弟操起板凳腿,唾几口吐沫,凶狠地骂脏话。

    骆言强后退,背抵墙,顾寿的兄弟逼近,他扑通一下跪下来:“哥,我想赔你们一点钱,但是我没钱。”

    “不是我一个人请顾寿喝酒,骆清海、李正、李大庆、杨小树也喝了酒,你找他们,兴许能要到钱。”骆言强咣当——咣当——磕头,“对了,我掐指一算,顾寿老哥跟咱们村种菜大户犯冲,他们搭大棚冲撞了土地爷爷,土地爷爷要了顾寿的命,你们找种菜大户要钱,他们不给他们钱,你们扒了他们的大棚。”

    骆清海露出头,李大庆、杨小树从床底下爬出来,李正钻出鸡窝,四人痛惜顾寿死的冤枉,支持他们问种菜大户讨要赔偿款。

    骆家村村民恼火的想把几个混蛋活埋了。

    另一边。

    午饭过后,骆谦往张丰的拖拉机车斗里搬红皮、青皮萝卜,还有洋白菜,李谣装了20斤萝卜干放车斗里。

    张丰开拖拉机离开。

    骆谦跟李谣交待一声,他到马路对面等公交车。

    骆谦看到公交车的影子,公交车开的老慢了,他心急如焚,急等着回骆家村。他倒是想开拖拉机,但是他开拖拉机的速度应该和公交车差不多,而且从镇上到骆家村那段路没法开车,他还不如坐公交车呢。

    公交车进入余郢地界。

    骆谦掏钱准备上车,就听到大喇叭喊他到村委接电话。

    骆谦满脸困惑跑到村委,余本顺让他赶紧接电话,对方没有挂断电话,骆谦拿起话筒放在耳边:“我是骆谦。”

    “二四,你听我说,”骆谨用最简明的语言描述今天上午在骆家村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寿的爹娘兄弟听了骆言强的话,他们心动了,回顾家村一趟,带好多亲戚到大南头,他们叫每家给他们一万块钱,谁不给钱,他们就破坏谁家的大棚。”

    骆谨扶了扶眼镜,嘴角露出讥笑:“他们以为所有人跟他们一样眼红六家,大家听他们说大棚带煞气,想保大棚不倒,得死一两个人,大家跟他们一起闹事。他们想错了,大家正盼着我爹他们种一季大棚菜,搞出了经验,下年带大家种大棚菜,疯了才跟他们一起闹事。”

    “我爹他们不惯顾寿的亲人,顾寿的亲人用手、用棍子戳大棚,被咱村的人挡住了。村支书到镇上派出所报警,公安跟村支书去大南头,了解到顾寿确实死在骆家村,看顾寿的亲人哭的伤心,公安就劝我爹他们多少给顾寿的亲人一点补偿。我爹他们没有同意,开了这个头,以后谁家出了一点事,都问六家要一点钱,那还的了。”骆谨越说越生气,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

    “顾寿的亲人在我爹他们这里碰了壁,拐回去找骆言强、李正、骆清海、李大庆、杨小树要赔偿,叫每个人给他们一万块钱,没钱可以拿地抵钱。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在闹,我估计他们还有的闹。”骆谨又说,“你娘生病了,没钱看病,叫你回去一趟。”

    “你让她到大队部医院看病,先赊账,我有时间回去结账。”骆谦在心里补充押骆言木、骆二林、骆三森到医院结账。

    “我感觉你娘心事重重,她好像装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所以我觉得你娘叫你回村带她看病是其次……”骆谨再想说一些他从周小凤那里听到的事情,上课铃声却响了,骆谨匆匆说,“张霞婶子等会回村,我让张霞婶子帮你带话。我要上课了,挂了。”

    骆谦放下话筒,跟余本顺讨一杯茶喝。

    余本顺笑骂他一句,捏两片茶叶放进茶缸里,拔掉木塞,他拿起暖水瓶倒开水,滚烫的开水冲击茶叶:“给。”

    骆谦嘿嘿道谢,他坐在椅子上,吹漂浮起来的茶叶,抿了一口:“好茶。”

    余本顺乐呵呵抱着茶缸,心想他费了老大的劲才弄到一钱茶叶,冲出来的茶水能不好嘛。

    骆谦喝完茶便离开。

    余本顺收茶缸,发现茶缸底下压了五毛钱,他无奈笑说:“这小子。”

    李谣站在店门口跟大伙儿聊天,见骆谦不慌不忙往她这里走,她挑眉问:“谁打来的电话?你不是说回去一趟吗?你再不走,晚上就回不来了?”

    “骆谨打来的电话,你爹和我大伯摊上了大事,他俩和骆言强、李大庆、杨小树、顾寿喝酒,结果顾寿醉死在雪地里,顾寿的亲人问每个人要一万块钱。他俩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我这个时候回家,他俩肯定合伙给我下圈套,让我替他们出钱。”骆谦没有避着大家,大大方方说出来。

    骆谨没有说大棚塌了,说明大棚没事,所以他不回去了。

    “钱大巷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到他妹子家偷酒,走在路上把酒喝完了,他走夜路回家,一头栽进地头的沟里,被人发现,他早就没气了。他爹他娘他媳妇怨他妹子,跑到他妹子家打人又砸房子,后来他媳妇改嫁,他爹他娘每月问他妹子要钱,就是分地那段时间,他妹子离婚了,没回娘家,谁也不知道他妹子去了哪里,没过多久,他前妹夫带孩子搬家了。”

    “李老郢有好多酒鬼,一家出了一个酒鬼,三代人全是酒鬼,爷爷死在大雪天,孙子也死在大雪天。孙子比较倒霉,开春了,田里的雪化了,大家才发现孙子的尸体。”……

    骆谦开了一个头,大伙儿边唏嘘边说这一片喝酒喝死的人。

    骆谦诧异挑眉:“还是咱们余郢好,没出酒鬼。”

    “嗐,村长、村支书年轻那会儿,是我见过最争强好胜的人,李老郢酒鬼出了名的多,还能喝酒,他俩跑过去跟李老郢年轻的、老的酒鬼斗酒,被他俩的爹追着打,他俩的爹追他们到市里,又把他俩赶回来,爷四个走了四天四夜才回到村里。村长、村支书回来更惨,他俩的娘只给他俩白酒,一口饭也不给他俩吃,他俩饿的啃树皮,足足啃了两个月树皮。”

    “跟村长、村支书一般大的老爷们没几个喝酒,全被吓破了胆子。”

    “家里长辈不怎么喝酒,跟你一般大的小伙子也不咋喝酒。”

    年纪大的婶子道出余郢没有出现酒鬼的原因。

    骆谦咕嘟咽口水,村长、村支书两个月没吃盐没吃油,身体怎么受得了,太吓人了。

    李谣甩了甩脑袋,甩掉前世她家赔巨额赔偿款的记忆。她听大伙儿聊天,推断余郢风气好,应该跟村长、村支书父亲那一辈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这里没有太坏的人,她家不会遭人算计,不会再次经历上辈子的事。

    “你们围在这里说什么?”余占贤微笑勾起嘴角。

    “聊萝卜丸子。”

    “对,对对,红皮萝卜擦成丝,放黄豆芽,再加面粉,炸出来的丸子真好吃。”

    “诶,村支书,往年下第一场雪,你的嘴吖子通红,现在你嘴吖子没红,真好。”

    大伙儿可不敢让余占贤知道大家谈论他十六七岁时候的事,绞尽脑汁把这事糊弄过去。

    “诶呦,离这么远,你都能看到我嘴吖子没红,你眼睛比往年好了不少。”余占贤摸嘴吖子。他从村尾走到村头,只有村头这些人看出来他嘴吖子没红,今年他有可能不会烂嘴吖子。

    大婶闻言惊喜说:“你不说,我还真没有留意到。”

    第074章

    李谣含笑听大伙儿拉呱, 一不小心瞥见三个圆滚滚的东西出溜跨过大马路,李谣的手插进棉袄口袋里, 走过去看三个孩子干嘛呢。

    一夜之间, 茅草屋的屋檐下长出了好多长短不一的冰凌。

    三个孩子跟着小伙伴们从东家窜到西家看这些冰棱。

    李谣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直到孩子们再次转移阵地,她才回去。

    店门口没人了, 只有骆谦拿锨铲雪, 李谣到后院趴在玻璃上看两个奶娃子,两个奶娃子声音时高时低唠嗑,李谣笑着回到店里。

    李谣的视线从柜台上掠过去,她走到门口, 先抬头看屋檐上的冰棱,可能气温太低,冰棱没有融化滴水,她安心地靠在门柱子上, 问:“你什么时候到县里买鸡蛋糕和罐头的?”

    骆谦铲了上百锨雪, 身上冒热气,他单手拄锨, 另一只手解棉袄的扣子,脱掉尼龙手套,他把手套装进口袋里, 大开大合铲雪:“余朴和王翠平送的。”

    李谣知道余朴、王翠平两口子为什么送东西,问:“他们家的猪没事吧?”

    “他们家的猪不仅没事, 而且胃口特别好。”骆谦笑说。

    太阳高高挂在西方, 空气阴冷, 李谣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她的脚尖率先感受到冷, 李谣不停地跺脚,脚不仅没有暖和起来,身体开始打冷战,她进屋把鞋底贴在炉壁上,手放到凸嘴茶壶旁边。

    骆谦拿锨到后院,手里拿了一个空的盐水瓶回来。他拎起凸嘴茶壶,往盐水瓶里灌热水,他把凸嘴茶壶放回炉子上,拿橡胶塞堵住瓶口。

    李谣见状乖巧举起双手,眉眼弯弯仰看骆谦。

    骆谦淡淡笑了笑,把盐水瓶揣进怀里。

    李谣:“……?!”

    她重重踩地,嚯一下站起来,攻击(咯叽)他的腹肌,骆谦出手阻挡,李谣狡黠一笑,手来到他的胸口抓住盐水瓶,双手用力往下拽,盐水瓶到了她手里。

    李谣得意挑眉,她往后退,身体动不了了,她这才发现骆谦用棉袄把她裹进怀里。

    骆谦笑的格外灿烂,李谣用鼻孔发出哼声,把盐水瓶塞进他俩中间,环住他的腰。

    夜晚,骆筠文、骆筠修小哥俩抱住骆谦的腿,把肉乎乎的小脚脚塞进骆谦腿底下,骆韵莹把盐水瓶蹬到她妈妈膝盖上,她翻身趴在床上,一点点往后退,在被窝里转身,钻出被窝,咻咻钻进她爸爸的被窝,滚到她爸爸怀里,抓住她爸爸的衣服一点点往上蹬,直到露出眼睛,她美美地窝在她爸爸怀里睡觉觉。

    李谣捞起膝盖边的盐水瓶搂在怀里,她也想抱着大火炉睡觉。

    李谣想是时候把三个孩子移到另外一个房间睡觉了。

    李谣迷迷糊糊感觉到一个又大又圆又长的盐水瓶长腿跑了,盐水瓶也怪有意思的,它跑之前把小盐水瓶塞进她怀里,她猛地睁开眼睛,骆谦背着她穿衣服,她低头看小盐水瓶骆韵莹,李谣:“……”

    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李谣打了一个冷战,她把脑袋缩进被窝里,待裹挟冰刃的冷空气被屋内暖空气吞噬,李谣探出头,盯着窗帘缝隙看,外边乌漆麻黑一片。

    李谣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她醒来,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上了。

    娘几个穿好、吃饱,已经九点半了。

    有人从外边打开大铁门,骆筠文、骆筠修丢掉棍子,跑到后门,两个狗子在小哥俩后面蹦跳,李谣的手冒着热气,她边用围裙擦手,边走到狗子后面。

    骆谦推洋车进来,车后座上绑了一个巨大的包裹,是用缎面竖纹布包起来的,李谣隐约看见了白(/)花(/)花的棉花。

    骆谦把洋车停在后院,他解捆包裹的麻绳,李谣忙上前扶包裹,顺便捏了捏手感,软和极了,她确定里面就是棉花。

    骆谦抽掉绳子,李谣唇角上扬,轻松……

    “两米二乘以两米四的棉被。”骆谦托住被李谣带歪的洋车。

    李谣:“……”

    就算是特大型号棉被,也不至于有上百斤重吧。

    骆谦轻松抱起包裹,他把包裹抱进屋里,解开缎面竖纹被里子,打开棉被,把被面放到一边,掏出一台黑不隆冬、正方体、大屁股黑白电视机,他抱着电视机到堂屋。

    母子仨争先恐后挤进堂屋。

    骆韵莹正在嘿呦嘿呦捞桶里的冰,瞥见爸爸抱了一个丑不拉几的东西,她丢下水瓢哒哒哒跑过去。

    骆谦把电视机放到柜子上,他到外边从车篮里拿出一个盒子,他把盒子里的东西倒到地上,蹲下来组装电线。

    骆谦把天线绑到一根棍子上,他把天线的一头插在电视机上,给电视机通上电,打开电视机,满屏的雪花点:“拧这个疙瘩就能搜台。”

    骆谦快速跑到外边,爬梯子把天线安到屋顶上,他缓慢转动天线:“有台吗?”

    “没有。”李谣拧疙瘩回应。

    “没有。”兄妹仨跑到外边喊,又跑回屋里。

    骆谦耐着性子转了好几圈,他听见李谣惊呼:“出现人了,好清楚。”

    三个孩子哇哇的感叹。

    骆谦爬下梯子,把梯子横着放:“谣妹,猪板油被人订完了,有人匀了一副猪板油给我,只有八斤多,有点少,所以我买了二十斤猪肥膘肉。猪板油四毛钱一斤,猪肥膘肉五毛四分钱一斤。”

    回应骆谦的是:“……”

    骆谦靠近窗户,娘四个按照高矮顺序坐,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上的人。

    狗子比较可怜,虎妹趴在小丫头脚下,小丫头的脚挨着虎妹的毛,锅盖蹲在小丫头右边,小丫头摸锅盖的头,另一只手支着下巴。

    骆谦拎猪肥膘肉和猪板油到锅屋,用热水洗猪肥膘肉和猪板油,他把猪肥膘肉和猪板油切成丁,倒进大铁锅里,加了两瓢水,他坐到灶台下烧火。

    李谣嘴巴咧到耳后根进来看一眼,她出去抱了六个红皮萝卜回来,把红皮萝卜擦成丝,她打开菜厨,找出半盆黄豆芽。

    李谣用萝卜丝、黄豆芽、面粉、姜葱蒜末盐、花椒五角粉、些许辣椒面做萝卜丸子。

    李谣拌好馅料,拿漏勺捞油渣,把油渣放到一边,她开始炸萝卜丸子。

    待萝卜丸子金黄,李谣把萝卜丸子捞到搪瓷盆里,她捏一个萝卜丸子送到骆谦嘴里。骆谦咀嚼,眼睛亮的刺眼。

    李谣嘴角笑容扩大,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继续炸萝卜丸子。

    “妈,可以给我舀一碗萝卜丸子嘛?”骆韵莹跑进来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米牙笑。

    李谣用六寸的搪瓷盆舀萝卜丸子,把搪瓷盆递给骆韵莹。

    骆韵莹捧着搪瓷盆到隔壁屋,把搪瓷盆递给她大哥,她踩着小板凳从她大哥背后爬到中间坐下来。

    兄妹仨趴在桌子上吃萝卜丸子看电视,渴了就喝茶。

    到了中午,兄妹仨小肚子圆鼓鼓的,他仨没有吃饭,李谣、骆谦撕馒头泡大白菜萝卜丸子汤,吃的饱饱的。

    中午太阳好,大伙儿吃了午饭出来遛弯,才注意到李谣家屋顶上竖了一个奇怪的玩意,他们到后院,刚打算问李谣她家屋顶上的玩意是啥子,就被堂屋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他们好奇地走过去。

    “是电视机!小李,你家啥时候买的电视机?”

    “这玩意不好买吧!”

    “多少钱?”

    “得要电视机票吧。”

    “啥牌子?”……

    饭后,骆谦拿油纸包了萝卜丸子出门,跟她说有事,最迟下半夜回来,他走的匆忙,没跟她说他怎么弄到牡丹黑白电视机的。

    “电视机的牌子是牡丹,要票,380块钱一台。”李谣保守回答。

    “电视机不贵,票难弄。”

    “你没有关系,就算你弄到票都买不到电视机。”

    “也对,我昨天到棉纺厂澡堂洗澡,我听棉纺厂职工说她去年得到一张电视机票,她排了一年的队,也没有买到电视机,她那张电视机票就在昨天失效了。”

    “一次只来一二十台电视机,要是多来几十台就好了。”……

    慢慢的,大伙儿被电视节目吸引,皆不吱声看电视。

    李谣烧热水洗被面和被里子,谢白云见状,过来和她一起拧水,帮她把被面、被里子搭在绳上晾晒。

    傍晚,大伙儿回家,他们端一碗饭过来,边吃饭边看电视,大概七点钟多一点,他们相伴离开。

    李谣关了电视,反扣窗户,锁上门,带兄妹仨回屋睡觉。

    两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比较听话,不哭不闹,李谣逗姐弟俩,姐弟俩还会笑给她看,三个大的孩子就不听话,嫌弃她脚凉,嫌弃她怀抱不暖和,嗷嗷叫找爸爸,她翻身不理他们,兄妹仨像挂件一样挂在她身上,不停地喊妈妈。

    李谣又想气又想笑,最后她把肉乎乎、暖和的小丫头搂在怀里,叫兄弟俩抱紧她的腿。

    今夜,月亮圆又亮。

    李谣透过窗户往外看,外边宁谧而美好,只有在外边的人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骆谦裹紧军大衣在雪地里跺脚,徐大胖架起火堆烧开水,骆谦凑过去烤火。

    凸嘴茶壶“呜呜——”鸣响。

    徐大胖从军绿色背包里掏出两个茶缸,拎起茶壶倒开水,他递给骆谦一杯开水,又给自己倒一杯开水,他抱着茶缸取暖。

    骆谦从怀里掏出一包萝卜丸子,他打开油纸,抓萝卜丸子放茶缸里。没有筷子,他就仰头喝水,顺带把萝卜丸子吃到嘴里。

    徐大胖见状吸了吸冻僵的鼻子,学骆谦的吃法吃萝卜丸子。

    “香,喷香。”徐大胖嗷呜大口嚼丸子。他中午是吃了饭,因为心里憋着气,他就吃个半饱,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终于喝到热乎的水,吃到填饱肚子的饭,他快感动哭了。

    骆谦扬起唇角,显然他心情十分好。

    徐大胖打嗝放狠话:“娘的,许仁信,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给老子等着。”

    徐大胖反复叨叨好多遍,现在又悲愤叨叨:“你那台牡丹黑白电视机是我大院兄弟搞到的,我刚从兄弟手里拿一台电视机,许仁信就带另一群大院子弟抄了我那大院兄弟的电视机。这小(AC)崽子没吃饱,打老子三轮车的注意,要不是老子警觉,感觉到要出事,把三轮车藏起来,老子的三轮车就成了他的了。”

    要不是许仁信(AC)崽子,他用得着在这里挨冻嘛。

    他那一面之缘的大院兄弟也不知道咋样了,徐大胖有些担心他,跟骆谦说:“我大院兄弟叫刘奋进,如果你听到他的消息,无论好坏都跟我说一下。”

    骆谦点头,把刘奋进三个字记在心里。

    “走,去看看许仁信的狗腿子有没有走。”徐大胖跺被冻僵的脚说。

    第075章

    “啊、阿嚏, 冻死老子了,咱们回……老、老大, 您来了呀, 您坐,现在凌晨一点多了,狗曰子土鳖还没有露头, 您看咱们继续等, 还是留两个人,其他人回去养精蓄锐?”

    骆谦、徐大胖闻言迅速趴下,快速往后退,退到大树后面, 两人蹲起来,肩膀抵着大树,手插进军大衣里面,竖起耳朵。

    被喊老大的许仁信破口大骂起来, 踹飞折叠凳子:“有种, 你他娘有种。被老子抓到,老子干死你。”他此刻就像一个疯子, 看到什么,就踹什么,他的小弟们被他踹了好几脚, 有几个小弟扑向火堆,被火烧秃了, 好在人没有事。

    小弟们栗栗危惧缩在一旁不敢吭声。

    “不等了。”许仁信整理大背头和皮大衣说。

    小弟们忙不迭点头, 跑到许仁信身后。

    “市里建榨油厂建了两年总算建好了。我听我准小舅子说他爹豁出去脸皮求前部下、现在的高(/)官, 总算申请到一套新设备, 价值5万多刀。我小舅子说大后天设备就能到厂里, 经过咱们县,我联系好了买家,他们一次付清20万现金,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设备弄到手。”想到马上有20万现金到手里,许仁信的火气没了,整个人神清气爽。

    小弟们吓的腿软,扑通跪在地上:“老……老大,咱们打劫电视机、手表、收音机,他们自己是走私犯,不敢报警。榨油设备是通过正儿八经的渠道弄来的,榨油设备被劫了,他们肯定报警,万一公安查到我们头上,咱们要吃(木仓)子的。”

    许仁信不屑切道:“那群酒囊饭袋能查到是老子干的!”

    “查到了就查到了呗,到时候老子推许仁民顶罪。”许仁信低声艹来艹去,对许仁民是那么不屑和看不起,“那个变态……”喜欢穿裙子、高跟鞋、涂口红的变态,他活着就是许家的耻辱。

    许仁信曾反复想这种恶心人的玩意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他现在明白了,许仁民替他顶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唯一价值。

    小弟们想到幼时许仁惠、许仁信姐弟俩召集大院孩子围观姐弟俩扒光许仁民衣服,逼许仁民自己穿连衣裙、小皮鞋、抹口红,许仁民眼尾发红按照姐弟俩说的做。

    他们嘿嘿笑出声,许仁民小时候不敢反抗,许仁民长大了依旧反抗不了他们老大。

    混混们走远了,骆谦、徐大胖走到没有熄灭的火堆边。

    “许仁信、许仁民,谁听了两个人的名字,都能想到两个人是亲戚。许仁信这个王八蛋推自家亲戚替他吃(木仓)子,他就是一个畜牲。”徐大胖脑袋炸了,不敢相信世上有许仁信这种畜牲。

    骆谦拧成麻绳的眉头没有舒展开来:“先把你的货弄出来,你赶紧走。”

    徐大胖察觉到骆谦反常,他的头发登一下全部竖起来:“他在县里有咱不清楚的人脉,你别乱来。”

    “我就是一个乡下人,想打抱不平,只能写匿名举报信。”骆谦环胸跺脚,哈出来的全是白雾。

    徐大胖认真思考,发现即便是他也只能写匿名举报信,别的他也干不了,便信了骆谦说的话。

    两人到了一块凹的地面,徐大胖用手刨雪,刨出来两把铁锨,他撂给骆谦一把铁锨,他则扛着铁锨来到插树枝的地方,他拔掉树枝哼哧哼哧挖雪。

    骆谦走过来跟他一起挖。

    两人花了两个小时挖出来30辆三轮车。

    徐大胖跑了六里地,开他藏起来的大卡车过来拉三轮车。

    两人把三轮车弄到大卡车上,徐大胖嘴里叼了一根烟问:“你真的不要三轮车?”

    “暂时不要。”骆谦靠在树干上喘气。

    徐大胖爬上车厢,撂两罐奶粉给骆谦:“是我这个当叔叔给小侄子、小侄女的新年礼物,这次不收钱。”

    徐大胖关上车门,开大卡车离开。

    骆谦推他藏起来的洋车离开这个地方。

    李谣睁开眼睛,伸长胳膊摸旁边,旁边冰凉刺骨,她咻的一下缩回手,搂紧她家大妹,把头缩进被窝里。

    过了老半天,娘几个起床。

    今天太阳好,李谣把两个奶娃子放到窗户底下,用被角挡住太阳,防止太阳直(身寸)他俩眼睛。

    兄妹仨跑到堂屋,骆筠文打开电视,骆筠修喊他妈妈把屋里的炉子拎到堂屋。

    李谣换了两块煤球,拎炉子到堂屋。她半打开下面的进风口,没有在上面放凸嘴茶壶,叮嘱兄妹仨不可以摸煤球,便到锅屋做饭。

    兄妹仨搬个小椅子围着炉子坐下来,鞋底贴着炉壁,小手手放到炉子上面烤火,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李谣只让兄妹仨看一个小时电视,盯着兄妹仨吃完饭,撵兄妹仨出门找小伙伴玩耍。

    兄妹仨大概出门半分钟吧,带了一群男女老少回家看电视。

    李谣:“……”

    李谣把两个奶娃子放进婴儿车里,推两个奶娃子到店里。

    她对完了账,过来伸出食指点两个奶娃子缩进袖子里的小肉手。

    “啊~”骆筠景张开手,把他妈妈的食指握在手心里。

    骆韵竹尝试几遍,终于跟她妈妈一样伸出食指戳她妈妈的食指:“哦~”

    两个奶娃子刚可爱不过一秒,下巴上糊满了口水。

    李谣拿棉布给他俩擦口水,他俩还不乐意,一个劲摇头,不给擦,气急了,还哭给李谣看。

    李谣笑给两个小破孩看,他俩哭声越大,她笑的越欢快。

    两个奶娃子:“……”

    这啥破妈妈。

    他俩噘嘴够棉布,塞进嘴里恨恨地撕咬。

    李谣咯叽他俩下巴,两个奶娃子咯咯笑成了傻子,李谣乘机抽出棉布,把棉布放到推车扶手上。

    李谣听到闷笑声,她抬头。骆谦推车走过来,把车后座上的化肥口袋拎到车篮子里,他掏出两罐奶粉,一件粉色呢子大衣,一条呢子裙,一双小羊皮皮鞋,一条红白格子围巾,还有一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他家孩子的。

    李谣怀里塞满了东西,她把东西放到柜台上,欢喜地拿大衣和裙子在身上比划。

    “你给我买东西,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李谣小心翼翼把大衣、裙子摊在柜台上,她搬一个凳子走到骆谦跟前,放下凳子,她踩在凳子上,和骆谦平视,“你干嘛去了?”

    骆谦大长腿一抬,坐到洋车后座上,胳膊肘抵着车坐垫,手掌托着下巴,哈欠连连朝李谣勾手,李谣跳下来,耳朵凑到骆谦嘴边,骆谦低声说:“徐大胖的货出现问题,喊我帮个忙。我过去了才知道许仁民弟弟许仁信带他的小弟劫人货物,咱家电视机是县里刘奋进的货,被许仁信劫走了,他一台电视机卖800到1000不等,赚了两万多,我估计许仁信尝到甜头,打徐大胖三轮车的注意。徐大胖事先把三轮车埋进雪里,许仁信的小弟在那里把守,我俩等许仁信小弟离开,才敢挖三轮车。”

    李谣刚想说为什么不报警,她又想到不管是电视机还是三轮车,应该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弄到的货,他们一旦报警,等待他们的是冰冷的手(/)铐,故而没有一个人报警。

    “就由着许仁信?”李谣说。

    “多行不义必自毙。”骆谦伸懒腰回屋补觉。

    李谣狠狠地皱眉,许仁信上辈子杀人也没人制裁他,他住豪宅开豪车,登财经报纸,每天都上花边新闻,他上辈子过的可好了,可没有遭到报应。

    李谣把衣服和鞋拿到卧室,把衣服挂起来放到衣柜里,又把鞋放进鞋柜里,她盯着熟睡的骆谦看了半晌,退出去,轻轻地合上门。

    不知道是路上的雪没有化,路不好走,还是别的原因,来选家具的人并不多,李谣给余红武放假。

    有人订家具,李谣跟顾客约定四天后送货,所以她让余红武四天后过来。

    余红武闻言跳着离开。

    赵素芬目送余红武一路向西跑到别的村子,她过来跟李谣说:“我估计余红武着急忙慌到他姨那个村子约他对象到县里看电影。”

    “他什么时候有的对象?”李谣一脸困惑。

    “就是你家卖完萝卜洋白菜,他姨喊他到她家和姑娘相看,两个人看对眼了,谈了有一阵子了。”赵素芬笑得暧(/)昧说,“我估计年里面余红武就能过上热炕头生活。”

    李谣脸热呵呵干笑。

    “余和平也快有了着落。”赵素芬笑眯眯到后院看电视。

    李谣站在店门口笑了又笑。

    李谣没料到赵素芬一语戳中,隔日就传出余红武和钱家姑娘挑结婚日期的消息,余红武整日乐呵呵。

    余红武那是要结婚了,心里高兴,所以他傻乐,骆谦也傻乐,李谣搞不懂他乐啥?难道他替余红武开心,时不时哈哈笑出声音?

    李谣想不明白,索性就没去琢磨。

    这天,骆谦早早起床,揣了一个带盖子的搪瓷盆出门遛达。

    他怀里揣了12张烧饼,端了一盆羊肉汤回来。

    他把羊肉汤倒进钢中锅里,把钢中锅坐到炉子上。

    李谣喊三个孩子坐好,她到锅屋拿五双碗筷和一个大勺子到堂屋,分给三个孩子碗筷,给三个孩子舀半勺羊肉汤,又挑了几块肉放到三个孩子碗里。

    这时,骆谦端了一个装蒜的碗进来,捏蒜叶和蒜白撒到三个孩子碗里。

    李谣拿筷子夹蒜叶和蒜白放到碗里,舀浓白的汤冲碗里的蒜叶和蒜白,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她迫不及待啜了一口:“好喝。”

    三个孩子捧着碗吸一口汤汁:“哇,好喝。”

    骆谦先舀一碗汤,再抓了一把粉丝放到锅里,他喝了一碗汤,锅里的粉丝也就可以吃了。

    一家五口吃的鼻尖冒汗,肚皮鼓鼓的。

    骆筠修拍他爸爸膝盖,骆谦伸直腿,骆筠修骑到他爸爸腿上,一点点往上爬,掀开他爸爸的棉袄,钻进他爸爸的棉袄里,搂紧他爸爸的腰:“爸爸,我明天还想喝。”

    哇,他喝了一年的奶奶,吃了三年十一个月的饭饭,第一年冬天爸爸妈妈一同陪在他身边。

    他听不到烦人的声音,老是说妈妈砍脑壳,将来拖累他和哥哥找不着媳妇。

    他不用被迫听伯伯婶婶家的哥哥姐姐骂爸爸是小偷,他是小小偷。

    他也不用纠结要不要听奶奶的话,和哥哥姐姐来往。

    骆筠修超级开心。

    嗷呜,哥哥开心,他更加开心耶。

    骆筠修在他爸爸的棉袄里打滚,嗷呜~嗷呜~叫,他不愿意听到的声音总是钻进他脑子里,丢也丢不了,快把他脑袋挤炸了,现在都是开心的声音挤进他脑子里,他脑袋不重了,骆筠修愉悦极了。

    骆谦拍他的小屁股:“你老实点,明天爸爸还买羊肉汤。”

    骆筠修还没有消停下来,骆筠文、骆韵莹跑到他背后掀起他的棉袄,在他背后滚来滚去,骆谦:“……”

    李谣弯腰大笑,把婴儿车拉到身边,点两个小朋友的鼻尖:“快快长大,和爸爸哥哥姐姐一起玩游戏。”

    骆谦:“……”

    并不需要。

    “我听说爱萍杂货店卖擦炮,你们要不要买擦炮?”骆谦扬声说。

    “要。”兄妹仨钻出来,跑到骆谦面前站成一排。

    “我留在家里看竹子、景子,你带孩子们买擦炮。”骆谦对李谣说。

    李谣跑到卧室拿四条围巾,骆韵莹和她围一个色的围巾,骆筠文、骆筠修围暖咖色羊毛围巾。

    四人手插兜沿着路边走。

    骆谦目送四人离开,便推婴儿车到后院,他把婴儿车放到没有风却能照到太阳的地方,拿被角遮住两个孩子的眼睛,他钻进棚子里干活。

    “老家急电,请骆谦速速到村委接电话……”

    余本顺在大喇叭里吼。

    骆谦钻出棚子,蹙眉锁上所有房间的门,他推婴儿车到村委。

    骆谦一只手扶着婴儿车,另一只手拿起话筒:“我是骆谦。”

    “二四,你娘现在在镇上医院,医生说你娘极有可能是咳嗽转成了肺炎,镇上医院医疗条件跟不上,医生建议把你娘转到县里。”骆谨迅速简明说。

    骆谦心里咯噔一下:“不是让她打针吊水吃药吗?怎么转成肺炎的?”

    骆谨刚打算说杜梅死活不去医院,好多人劝她,她就躺在家里哭,眼睛都哭烂了,骆言木抢过电话,愤怒喊:“我不管你有没有心,她生下了你,你就不能不管她。你他娘给老子滚回来,咱们四兄弟商量是送她到县里医院白烧钱,还是就这么着了。”

    “就这么着了,我挂了,我还要联系大妹和小妹,叫她俩死回来看娘最后一眼。”骆言木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整个计生院都听到他的声音。

    “你娘喊你回来带她看病,你不回来,这下好了,你娘咳成了肺炎,治不好了,擎等着死吧。”骆谦大嫂周秀秀凑到话筒边阴阳怪气笑说。

    “你娘从小宠你宠到你结婚生子,你翅膀硬了飞走了,不认她,她从白天哭到晚上,眼都快哭瞎了。”骆谦三嫂方爱徳在心里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报应。

    一群人全都到话筒边说冷嘲热讽的话。

    骆谦不做声挂断电话,把话筒放到一边,让电话处于占线状态,过了十来分钟,他拨过去。

    她公公和村长把骆谦哥嫂弄到院子里,顾娟按太阳穴坐下来,她听到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有气无力说:“喂,我是顾娟。”

    “嫂子,谨哥刚刚没有说清楚,麻烦你跟我说一遍到底是什么情况?”骆谦按住擂鼓的心脏。

    “奥,是小刘啊,对,对对,”顾娟把话筒放到桌子上,趴在门口喊,伸头看骆谦哥嫂听到她的声音收回视线,她关上门窗,拿起话筒说,“你哥嫂听到医生说你娘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可能性得了肺炎,他们闹着不治了,说治不好,非要打电话通知你姐你妹你舅爷过来看你娘最后一眼,他们要当着你姐你妹你舅爷的面批判你。村长、我公公劝你哥嫂送你娘到县里治疗,他们要打村长和我公公,说他俩不安好心,害他们白花钱,还害你娘受罪。”

    “你哥你嫂子在院子里商量现在拉你娘回家,还是等你们回来再拉你娘回家。”顾娟又补充说,“村长开拖拉机拉你娘到镇上医院,你哥你嫂子死活不让你爹跟过来,你爹被他们推到地上,被骆言峰、骆传军送到大队部医院。”

    “……我娘是什么反应。”骆谦身体颤抖问。

    顾娟头疼,不知道如何形容杜梅。骆谦哥嫂就抓住杜梅‘偏心’闹事,杜梅偏偏不停地说她最心疼、偏爱小儿子。有些事儿她不好说的太明白,故而她含糊说:“反复说想你了。”

    “你大哥推门了,我挂了。”顾娟挂断电话。

    骆谦掏出一块钱压在话筒下面,他推婴儿车回家,刚到家门口,他就看见三个孩子呼呼的跑,李谣哼哧哼哧追三个孩子,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的快乐。

    三个孩子路过家门没有进来,他们跑去找小伙伴们。

    李谣见骆谦脸色难看,她脸上的笑容淡去:“怎么了?”

    “我娘可能咳成肺炎,我哥我嫂子拦住不让我娘到县里治疗,要拉我娘回村。”骆谦开口说,他听到嘶哑的声音,他自己都愣住了。

    “你赶紧回去,带你娘到县医院。”李谣的心慌的不成样子,两个眼皮不停地跳。

    “她在大队部医院打针吊水吃药不管用,不会到镇上医院看病吗?我不是已经让人告诉她我有时间回家结账。”骆谦开拖拉机离开。

    路上,他想了很多,想到如果他娘没了,他身体冷的不像话,牙齿都在哆嗦。

    骆谦把拖拉机开的飞了起来,70多分钟的路程,他硬是缩短到50多分钟。

    到了镇上医院,他停好拖拉机,腿打哆嗦跳下拖拉机,跑进医院。

    医院门口堵了一堆人,骆谦哥嫂,大房来了几个人,周小凤、王秋华、骆清川,葛娣、李老太、骆老头,骆清喜、骆清亮,还有杜梅娘家那边的亲人。

    骆谦旁的没有听见,就听见他哥他嫂子抱怨他娘偏心眼,如何压榨他们补贴他,说着说着,他哥他嫂子痛哭起来。

    “我娘有病,都是我们又出钱又出人照顾我娘,我们兄弟仨和我娘托人带话给我家老四,我家老四死活不露头……”骆言木抬袖子抹眼泪和鼻涕,他那个双眼猩红的疯子四弟平静地盯着他,骆言木连续打了几个激灵。刚刚他滔滔不绝跟外家亲戚报怨他娘偏心眼,他家老四冷心冷肺,现在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家老四脑子本来就不大正常,万一惹急了老四,老四绝对会弄死自己。

    他媳妇周秀秀不怕骆谦。她有理,她凭什么要怕没有理的人,她靠在杜梅弟媳妇怀里,盯着骆谦说骆谦怎么吸他们的血,如何踩着他们的血肉和脊梁过上如今的好日子。

    第076章

    来的是骆谦的小舅爷, 也就是小舅舅,叫杜满金。前些天不是下了一场大雪么, 大雪过后, 土疙瘩都被冻起来了,可想而知天气多么冷,他眼睛不好使的大哥到院子里晒太阳, 先是踩到冰上滑了一跤, 然后他大哥刚站起来又被土疙瘩绊倒,他大哥今年六十七岁整,摔这两跤,几乎要了他大哥一条命。他大哥好几次闭上眼睛差点醒不过来, 就这样,他们也没有通知他小姐、外甥,想着如果他大哥真的走了,再通知他小姐、外甥。

    不是他们跟他小姐、外甥见外, 就是想有他们操劳就行了, 没必要让他小姐、外甥大冷天过来受罪。

    他外甥倒好,他来了这么长时间, 也不见他外甥问他们大舅爷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一个劲叨叨抱怨这, 抱怨那,杜满金听的脑袋都炸了。

    杜满金拍打炸裂的头, 又想按压不舒服的心脏, 骆谦闯进他的视线。杜满金跟吃了火(/)药一样见谁都骂:“你他娘净放屁, 医生说的明明白白你娘咳嗽拖的太久没打针没吃药, 才转变成肺炎, 你们一个两个真的出钱带她看病,她能得肺炎!”

    杜满金骂完了骆言木,转身骂外甥媳妇:“这么多人劝你们拉你们婆婆到县医院,如果医生说治不了了再拉回来,你仨的叫骂声快把医院房顶掀了,恨不得把人撕碎吃了。你仨这么厉害,我不信有人能占你仨的便宜。”

    “还有你,你真的就这么忙,忙的连回来看一眼你娘的时间都没有,非要你娘快不行了,你才能挤出时间回来看你娘。”杜满金狠狠地骂了几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他靠墙壁蹲下来。每喘一口气,他耳朵轰鸣、大脑外嗡嗡响,“我只是你们舅爷,做不了你们的主,你们兄弟四个快点商量,尽快拿出一个章程,要是决定送你娘到县医院,赶紧送去。”

    周秀秀又急又猛推开杜梅弟媳妇马小淑,手指颤抖指着杜满金:“一大把年纪了不知丑,颠倒黑白巴结你有钱外甥,”她声音撕裂喊,“你给我滚,滚——”

    “大嫂,有些人一边说自己做不了主,一边摆长辈架子命令咱们送婆婆到县里,”骆谦二嫂柳庆梅笑不叽叽,眼神里盛满了嘲弄,“他这样做显得出他真能耐,压根就不在意他小姐,他小姐都快没气了,还可劲折腾他小姐。”

    骆谦三嫂方爱徳瞥见骆谦拿起一根抵树的棍子,她缩回迈出去的脚,朝她男人使眼色,她男人还在那里哔哔赖赖,方爱徳不管他了,悄悄跑到医院里面。

    骆三森义愤填膺哔哔赖赖,指着身后一群人:“是谁的爹娘谁心疼,你们不心疼我娘,非要折腾她,行,听你们的送我娘到县里受罪。在送我娘到县里之前,让我娘留下两句遗言不过分吧。”

    “我可不想跟有些人一样为了面子好看,显得自己能耐,非要送我娘到县里遭罪,结果在送到县里途中断了气,都来不及留遗言。”骆言木声援他三弟。

    “走,进去问我娘有什么遗言……”

    骆二林还未说完话,后膝盖窝挨了一棍子,他膝盖狠狠地撞在冻土上。骆二林的脸唰的一下失去血色,惨叫声还未溢出喉咙,屁股遭遇到沉痛一击,他上半身往前一送,连翻几个跟头。

    骆言木、骆三森嘶倒抽气,刚要躲到人群里,棍子就要落到他俩脖子上,他俩低头,脑袋开花,他俩不动,脑袋和身体分家,他俩想也不想重重跪在地上,棍子狠狠地砸在他俩背上,他俩咬住牙齿闷哼。

    骆谦弯腰捡起断了的棍子,起身的那一刹那,他在两人耳边吹风:“一条命一万块钱,我还是赔得起的。”

    冷汗顺着骆言木、骆三森的额头滑到脸颊上。

    骆谦拿着断了的棍子进医院。

    骆言木、骆三森身体瘫成了两坨泥,崩溃哭喊,释放他俩无法承受的恐惧。

    “疯了,骆二四疯了。”骆言木、骆三森同时惊恐喊,要不是他俩能屈能伸,给骆二四下跪,他俩就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他俩的骨头都在打颤,听,吱——吱——是他俩骨关节摩擦的声响,“小,小舅爷,用铁链把他锁起来,你锁,他不敢把你咋滴。”

    “我不知丑,我滚。”杜满金松垮的脸颊颤抖。

    杜梅娘家人早就攒了一肚子气,三个外甥媳妇骂杜满金,三个外甥不维护杜满金,还埋怨他们,杜梅娘家人气的火冒三丈,在心里喊:该,打轻了。

    周小凤给骆谦带路,骆谦到病房背杜梅出来,他扫视缩成鸵鸟的周秀秀、柳庆梅、方爱徳,目光又从骆言木、骆二林、骆三森的脑袋上掠过,他收回视线背杜梅到大路上,把杜梅放到车斗里。

    周小凤到骆清亮家的拖拉机上拿被子盖到杜梅身上。

    杜梅眼睛烂了,嘴角也烂了,脸上没有一丁点肉,她眼睛要闭不闭拽住骆谦,歪着身体不停地咳嗽。

    杜满金捂住胸口,太阳穴突突跳,他让他媳妇马小淑跟骆谦说他不跟过去了,他大哥的情况也不好,他得赶回家守着他大哥。

    杜满金说话有气无力,声音突然小的不行,马小淑的心脏猛地剧烈震动,她有一种预感好像有人要没了,难道是她老头的大哥快不行了?

    “你快点去说,我现在就要回家。”杜满金不停地催,吵着闹着他现在就要回家。

    “好。”马小淑跑过去跟骆谦说明情况,“你小舅爷担心的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家守着你大舅爷。”

    来的、没来的亲戚找人借也好,从牙缝里挤出一点钱也罢,都让马小淑拿着。马小淑掏出看不清颜色的手绢,打开手绢,拿钱塞进骆谦衣兜里:“我们一点心意,你快走,我们也抓紧时间回家。”

    杜梅的娘家人全跟杜满金站在一起,马小淑跑过来,他们一起走回家。

    骆谦拨开杜梅的手,拿摇把摇拖拉机,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军大衣口袋,他鬼使神差停下来看他娘的亲人,他发现他小舅爷走路不大对劲,他小舅爷的手好像在护着什么。

    骆谦放下摇把追了过去。

    “你还有什么事?”杜满金烦躁问,脚却没有停下来,拼命往回赶。

    骆谦收回视线:“大舅爷叨念了一辈子,家里怎么就出不了城里人呢。他小外甥现在算半个城里人,小舅爷,你跟我走,我送我娘到医院,立刻带你到我家,我家有电灯,有黑白电视机,还有好多间大房子,全铺了水泥地板,你看完之后,我火速送你回家,你跟我大舅爷学我家有什么,你告诉他他身体好了,我接他到我家住一段时间。”

    “满金,兴许大哥念着走亲戚,熬过来了。”马小淑乐说。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回家。”杜满金突然发火。

    “大舅爷,我保证天黑前一定送你回家。”骆谦趴在杜满金耳边大声喊天黑前,他扶着杜满金的肩膀往回走,强势把人扶到车斗里。

    杜梅的娘家亲戚叫马小淑和杜多思跟去县里,他们先回家。

    马小淑带着她小儿子爬上拖拉机车斗。

    骆谦摇起了拖拉机,骆言木等人迟迟不上拖拉机,他们要死要活缠着骆清亮,非要骆清亮开拖拉机送他们到县医院,他们死也不坐骆谦的拖拉机,害怕骆谦突然发疯,把拖拉机开到河里,他们全得死。

    骆清亮被六个人缠的没有办法,开拖拉机送他们。

    骆言木等人还是没有安全感,把骆清喜抬上拖拉机。

    他还要回家铺地膜,栽洋柿子、黄瓜苗苗,没时间陪一群没人性的玩意胡闹,骆清喜要下车,被兄弟仨按到车斗里。骆清喜气得浑身发抖。

    骆谦在前面开车,骆清亮紧跟骆谦。

    快到大圩子,杜满金突然栽倒,嘴巴抽动,手不停地抖。马小淑扶他坐起来,问他怎么了,他竟然坐不直,甚至说不了话。

    骆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一心一意开拖拉机,用最快的速度到了县医院。

    疯子老四在前面发病,骆言木等人庆幸他们没有坐骆谦的拖拉机。

    骆言木等人到了医院,杜满金已经在手术室里做手术,周小凤和骆清川陪杜梅做检查。

    “我家那个疯子呢,他把我娘弄来了,就撂挑子啥也不管,他玩我们呢。”骆言木靠在墙壁上,他痛苦地维持这个姿势,不敢动,因为他稍微动一下,要人命的疼痛席卷他的全身。

    骆二林、骆三森刚要附和骆言木,就瞥见骆谦手里拿了几个单子走过来,他俩立刻闭嘴,靠在墙上‘享受’拿老虎钳砸骨头的疼痛。

    骆谦背杜梅到病房,安排她躺在病床上,没过多久,就有护士过来给杜梅输液。

    骆谦起身离开,杜梅用那只没有扎针的手抓住骆谦,她边撕心裂肺咳嗽,边苦歪歪说:“老四,娘想多看看你几眼,你坐下来陪陪娘,娘害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你说话呀,跟娘说说话,娘好久没有听到你说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骆谦捏紧手里的单子,回想刚刚医生劈头盖脸骂他早不给他娘治病,非得他娘病到马上治不好了他才带他娘到医院看病,他的心没了温度。他已经不想质问他娘为什么不到大队部医院看病,为什么他娘口口声声说想他,却次次让他为难,在他火热的心上泼冰水。

    “医生正在抢救小舅爷,我回去凑钱交手术费。”骆谦抽出手,手插进军大衣兜里离开。

    李谣做什么事情都出错,她干脆什么事情都不做,坐在店门口发呆。听到拖拉机声音,李谣猛地站起来观察骆谦的脸色。

    骆谦把拖拉机开进后院,他跳下拖拉机进屋拿存折出来,李谣抿唇,眼眶涌动水光,骆谦张开手,把李谣捞进怀里。

    “医生安排我娘吊两天盐水,要是病情稳住了,我娘就没有啥大事。我小舅爷出了大事,正在手术室抢救,也不知道小舅爷能不能挺过来。”骆谦弯腰,和李谣脸贴脸,低喃他的谣妹。

    李谣轻嗯抬头。

    骆谦却仰头,下巴抵着李谣额头:“小舅爷要是出事,大舅爷也会没了,杜家那头得恨死我们四兄弟。”

    “会没事的。”李谣把脸埋进骆谦胸口。上辈子他大舅爷今年春节前没的,他小舅爷春节后没的,相隔七天,不知道这辈子他两个舅爷的命数会不会发生变化。

    “我到医院交手术费,留在医院看一看情况,如果八点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带孩子先睡。”说完,骆谦推洋车出门。

    骆谦到信用社取了钱,立刻到医院缴费窗口(/)交钱,他拿着收据到手术室门口。

    骆清川、骆清亮、骆清喜站在走廊里等结果,周小凤半搂着马小淑,杜多思脑子一片空白盯着手术室大门。

    骆谦没有说话,背靠墙半合眼睛,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

    走廊上的灯亮了好长时间。

    骆谦按住快要跳出身体的心脏,困难的大口吸气。

    手术室大门被打开,护士推杜满金出来。

    “病人暂时脱离危险。”医生摘下口罩说。

    杜多思突然大哭,马小淑搂住未满十六岁的小儿子,母子俩一起哭。

    杜满金被推进病房,马小淑、杜多思母子俩在病房里守着杜满金。

    骆谦给母子俩打了两份饭,又给他娘打了一份饭,便带骆清亮、骆清喜、骆清川、周小凤回家。

    把四人交给李谣,他抱了一床棉被到医院,给马小淑、杜多思母子俩的。

    至于他哥他嫂子,骆谦没有到另一个病房看他们一眼,六人挨不挨冻,有没有吃饭,关他什么事。

    周小凤听到有人开门,她趴在窗户上看,见是骆谦,她跟李谣说:“大棚里可暖和了。如果太阳好,咱们脱掉棉袄干活,还出汗哩,你嫂子一个星期给几个皮猴子搓一次澡,就在大棚里搓澡,一点都不冷。还有,小菜子长得绿油油的,可好看了。这几天,我们忙着移栽洋柿子、黄瓜苗苗。”

    周小凤只说大棚的事,不提杜梅,谁都可以提杜梅,唯独她不可以提。

    她打哈欠:“二四回来了,我回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睡。”

    周小凤开门,和骆谦撞个正着。

    “你快进屋烤火,我去隔壁屋睡了。”周小凤离开。她没有问骆谦是他哪个哥嫂陪房,也没有问他没有陪房的哥嫂住哪里,她直接进屋睡觉。

    骆谦关上门,凑到李谣面前。

    李谣嗅了嗅:“烤红薯!”

    骆谦笑着掀开军大衣:“医院门口有人卖烤红薯,我买了一个回来。”

    烤红薯的香味太诱人了,李谣舔干燥的唇瓣,拿起烤红薯,她刚把烤红薯掰成两半,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

    李谣:“……”

    “吸溜。”

    李谣扭头,本来睡着的三个倒霉孩子趴在床上,望着她手中的红薯,不停地吞咽口水。

    “妈妈。”兄妹仨喊。

    李谣犹豫给兄妹仨大半还是小半,骆谦掰了八分之一的红薯,他拿着红薯:“先吹吹再咬,小心烫掉舌头不能吃饭。”

    三个孩子眼珠子瞪得老大缩回舌头,围着红薯不停地吹啊吹。

    李谣被咕噜噜叫的肚子打败,躲到角落里蹲下来又是吸哈又是吸溜啃红薯。

    骆谦的嘴角扬了又扬,眼中塞满了浓到化不开的笑容。

    次日。

    骆清亮、周小凤找他说到医院看他娘和他小舅爷,如果他娘、他小舅爷没啥大事,他们上午就回去。

    骆谦点头应了下来,他带他们走到医院,走到半道上,他觉得不对劲,他回头就看到李谣推婴儿车跟了过来,三个孩子气喘吁吁追他们。

    骆谦跟四人说等一会儿,他原路返回抱起三个孩子,站在路边等李谣。

    李谣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推着车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们先去看我小舅爷,等会你和孩子留下来陪我小舅母,我带我二婶几个到另一间病房看我娘。”骆谦追上她,沉吟片刻,又说,“我哥我嫂子昨晚冻了一夜,我估计他们不愿意留下来,要跟我二婶几个一起走。到时候我找人伺候她,你不用去伺候她,她好了,我就送她回骆家村。”

    李谣也不是不知好赖的人,见他处处为自己着想,给他一个笑脸。

    骆谦无奈的笑了笑。

    一家七口和四人汇合,骆谦注意到四人手里多了营养品,他没有说什么,带他们到他小舅爷的病房。

    “二四,你小舅爷刚刚跟我们说呢,他梦到了电灯、电视机,还有你说的水泥地板,他回家学给你大舅爷听,你大舅爷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了。”马小淑笑着说。

    杜满金身体还很虚,但没有昨天那么吓人了:“我总觉得这个梦是真的。你大舅爷肯定等我,等我学话给他听。”

    “好,医生允许你出院,我就带你到我家看电灯、电视机、水泥地板,送你回家见我大舅爷。”骆谦开心说。

    杜满金点头,叫马小淑搬凳子给他们坐,他注意到抓住他小外甥手的三个小娃娃,他喊三个小娃娃过来,掏钱给三个小娃娃。

    四人没坐,跟马小淑说了一会儿话,问杜满金昨晚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吧,马小淑回答没有。四人观察杜满金,发现杜满金精神还不错,四人留下营养品,喊骆谦跟他们过去看杜梅。

    骆谦攥了攥李谣的手,他撒开,跟随四人离开。

    第077章

    一行人下楼, 刚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见周秀秀尖叫喊骂:

    “啐, 昨天上午通知你俩, 你俩现在才带野男人、野孩子爬过来,怎么不等你娘死了再来。滚——!恶心人的贱货,缺男人就活不了的贱人, 你娘给你寻摸对象, 你带小贱人迫不及待跟两个穷的没纸糊屁股的野鬼跑了,脏死了,赶紧滚,你听见没有, 我让你们滚。有我在,我不许你见你娘,就算你娘死了,我也不允许你靠近你娘, 我让你们姐妹俩一辈子良心不安。”

    周秀秀气毁了。当年她刚跟婆婆漏口风, 希望骆美珍嫁到她娘家跟她弟弟过日子,姐妹俩连夜收拾衣服跟踩高跷的两个穷鬼跑了, 才有了后来她打憨子的主意,以至于骆谦跟他们关系闹的这么僵。

    杜梅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骆美珍, 比骆谦大一岁三个月,小女儿叫骆丽珍, 比骆谦小两岁。

    骆谦二嫂柳庆梅帮腔:“你俩做了不要脸的事, 不敢回骆家村, 就托人带信告诉公婆你俩住哪里, 咋滴, 想让公婆去看你俩,给你俩撑面子。你俩精,咱们也不傻,死也不去看你俩,咱丢不起这个人。”

    “赶紧走,咱不认你们这门亲。”骆谦三嫂方爱徳哄他们,“别以为过年你俩稍一点不值钱的东西给公婆,你哥就认你们,哪有这样的好事。”

    骆言木、骆二林、骆三森昨晚挨冻挨饿又没地方睡,早晨他仨站起来活动身体,被骆谦揍的地方骨头钻心的疼。他仨早就想揍骆美珍、骆丽珍,恨不得打死姐妹俩,姐妹俩现在站到他仨面前,他仨倒是想揍,却有心无力,只能吸凉气附和他们媳妇。

    以前她有可心的四儿子,杜梅想一年到头见不到姐妹俩就见不着吧,她四儿子并不比闺女差。现在四儿子被憨子带坏了,她都快不行了,四儿子不守着她,杜梅难过极了,恨不得现在就死。

    姐妹俩出现,杜梅恨姐妹俩不要脸,怨姐妹俩慢慢吞吞来看她,还带来了脏她眼的野男人和野孩子,杜梅不想承认他们,想让两个闺女抛弃他们跟她回家,她在骆家村附近给姐妹俩找对象,反正附近有很多光棍,他们一定不会在意姐妹俩不堪的曾经。

    杜梅是这样打算的,姐妹俩听她话嫁到同一个村子,她们种菜,对,她可以帮她们种菜,她俩有了孩子,她可以帮忙带孩子。

    “美珍、丽珍——”杜梅嘶哑喊,眼泪争先恐后打在蓝白条纹的被面上。

    骆美珍、骆丽珍怯懦地低头任由三个嫂子推攘,她俩的丈夫孙笃志、李朋远护着孩子往后退。时隔七年,姐妹俩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埋怨和苦涩被风吹散,她俩抓住嫂子的手腕,把她们推到旁边,跑到病房看她们的母亲。

    周秀秀尖叫着拽姐妹俩的头发,这时,骆谦、骆清亮等人来到病房门口,骆谦眼睛没有任何温度打量周秀秀,周秀秀打冷战收回手。

    骆美珍、骆丽珍、杜梅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我娘哭的很有劲,我看我娘没啥大问题。”骆谦轻笑道。

    四人放下营养品,跟骆谦说他们回去了。

    骆言木翻营养品,只要能吃,他疯狂的往嘴里塞:“老二、二弟妹,我们先回去了,你俩留下来。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你家的孩子。”

    五人见状抢营养品往嘴里塞,边吃边指派人照顾杜梅。

    他们心里明白疯子骆二四不可能听杜梅的话,假使杜梅求疯子借给他们一辆拖拉机,出钱给他们搭大棚,手把手教他们种一季菜,疯子绝对以为他们怂恿杜梅,尽管他们确实这样做了,他们的命十有八(/)九交待在这里。

    他们当即决定坐骆清亮的拖拉机回家。

    就算他们不在,杜梅知道疯子靠不住,百分百问疯子要东西给他们,毕竟杜梅还指望他们给她养老。

    骆清亮等人往外走,骆言木几个兜着燕麦片、梨、橘子味的夹心饼干追骆清亮,迅速爬到拖拉机车斗里。

    骆谦忍了又忍,他松开攥紧的拳头,跟骆清川说:“二伯,今天镇上逢集,你应该能碰到杜老郢的人,你让他们带话给我娘娘家亲戚,就说我小舅爷昨天做了手术,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让他们瞒着我大舅爷。”

    “行。”骆清川打定主意自己跑一趟。

    “还好赶上了。”李谣推婴儿车跑过来,从婴儿车底下的车篮子里掏出两罐强化牌上海麦乳精、两包蜜三刀、两包鸡蛋糕、四罐黄桃罐头、两把香蕉,“二伯,给我公公和大舅爷的。”

    她和骆谦知道大舅爷生病,就算他俩暂时没法回去看望大舅爷,也得托人稍一些东西给大舅爷。她都给大舅爷东西,不给摔了一跤的公公东西,说不过去,所有李谣买了两份礼品。

    “行。”骆清川把东西放进车斗里,自己也爬进车斗里。

    骆清亮开拖拉机离开。

    骆谦从李谣手里接过婴儿车,他推婴儿车进医院,问:“三孩子呢?”

    “在小舅母那里。”李谣挽住骆谦。

    “……美珍、丽珍回来了。”骆谦说。

    骆谦以为他会忘记,却还清晰的记得他喊过美珍几年姐,后来他和美珍一般高,他开始喊美珍,他比美珍高的时候,缠着美珍喊他哥。

    后来……

    后来他们长大了,他娘上午透露给美珍寻摸对象,下午美珍找他做生意,美珍说以后他和谣妹结婚生孩子,她回来伺候谣妹坐月子,不过她结婚,他要给她一身新衣服,两根红头绳。丽珍也来凑热闹,说她不嫁远,方便就近帮谣妹一把,条件是她结婚,他送她一组衣柜,是那种镇上女孩子结婚娘家陪嫁的衣柜。

    他当时一口答应下来,一整个下午,他的心情非常好,夜里,美珍、丽珍没有回家。

    “她俩带回来她俩的对象和孩子。”骆谦扣紧李谣的手,“我带你过去见见他们。”

    李谣拿起两人扣在一起的手揣进骆谦的军大衣口袋里,期待见骆美珍、骆丽珍,上辈子骆谦哥嫂不允许姐妹俩踏进骆家村送公婆最后一程,姐妹俩不吃不喝在村口跪了好几天,骆谦哥嫂倒是允许骆谦送公婆,却也不比姐妹俩好到哪里去。

    骆美珍丈夫孙笃志、骆丽珍丈夫李朋远蹲在走廊里,他俩的孩子趴在病房门口瞧他们母亲和据说是他们外婆的老奶奶。

    孙笃志、李朋远看到骆谦,两人慌忙站起来,局促张嘴,缓缓地合上嘴唇,朝骆谦笑。

    “你们是昨天傍晚到镇上的吧,没坐上到县里的公交车,你们晚上睡哪里的?”骆谦知道姐妹俩嫁到哪里,那个地方可穷可远了,不通车,路还不好走。他推断他们上午坐牛车到镇上,应该傍晚才能到,如果他们步行,那得下半夜才能到镇上。

    孙笃志、李朋远愣了一瞬。

    “我们到医院窗户问娘在哪个病房,护士说娘转到县医院,她听我们说我们从大老远的地方赶过来,没法回去,给我们腾了两个长凳子。”孙笃志笑了笑。

    李谣红着脸要挣开骆谦的手,骆谦攥紧不松手,风轻云淡和孙笃志、李朋远闲聊,他宁愿硬找话题和两个拐走美珍、丽珍的混蛋聊天,也不想进去看他娘,骆谦嗤笑出声。

    李谣拿他没有办法,右手伸进左边口袋掏糖,她张开手。

    四个孩子背靠墙,睁着葡萄大的眼睛看五彩的糖果,他们想吃,却把手塞进背后。

    杜梅刚跟两个闺女说她住院李谣没来看她,李谣就出现了,还给四个野孩子糖果,李谣干嘛呢,不给老大、老二、老三家的孩子糖果,却给四个野孩子,她在打谁的脸呢。

    骆美珍、骆丽珍被哥嫂说的面上难看,她俩没脸面对弟媳妇/嫂子,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开口让孩子收下糖果。

    “小舅爷就在楼上,你们去不去看小舅爷?”骆谦问。

    “小舅爷怎么了?”姐妹俩错愕问。

    骆谦盯着他娘的眼睛说:“就20分钟,晚20分钟,哪怕把小舅爷送到市里医院,人家医生也没有办法救活小舅爷。”

    “去。”姐妹俩往外走。

    杜梅喊:“别去,娘想仔细看看我的闺女,娘怕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眼睛,见不着你们姐妹俩。”

    说着,杜梅又哭了。

    “娘,我和姐姐上去看一眼小舅爷,看完就回来。”骆丽珍听不得她娘哭,她娘一哭,她也跟着流眼泪。

    杜梅死死地拽住姐妹俩,死活不让姐妹俩离开病房一步。

    骆谦抓了糖放到孙笃志、李朋远手里,说:“你俩带上孩子跟我上楼。”

    两人和各自媳妇交代一声,抱起两个孩子,紧跟骆谦。他俩清楚杜梅不喜欢他们和孩子,继续待在走廊里,他俩也尴尬,也心疼不受外婆待见的孩子。

    骆谦搬婴儿车蹬蹬蹬爬楼梯,李谣小跑追他,孙笃志、李朋远哼哧哼哧追骆谦。

    “小舅姥爷,你来我家,我请你放摔炮。”骆筠修豪气拍胸前大口袋,他如今是有钱人了,请得起小舅姥爷放摔炮。

    骆谦推门,骆筠修把茶缸放到桌子上,快速滑下椅子,踮脚尖拉被角:“小舅姥爷,你要听话呀,不能把手露到外边,会冻感冒的,这样咳咳咳——”

    骆谦瞥茶缸里的麦乳精,再瞅屁股对着他的骆筠修,他揉眉心,笑出声音。

    骆筠修呼的松了一口气,他抱起茶缸,自己喝了两口,叫小舅姥爷、小舅姥姥、小表叔、他哥、他妹喝,比春日里的小蜜蜂还要忙碌。

    杜满金心情甚好。

    骆谦喊孙笃志、李朋远进来,叫两人自己介绍自己。孙笃志、李朋远边观察杜满金、马小淑的脸色边介绍自己,杜满金问了他俩一些问题,他俩认认真真回答。

    杜满金要休息了,两人掏钱塞给杜满金,抱起孩子离开,马小淑追了出来:“咱们做长辈的第一回 见到孩子,兴给孩子红包,你俩不许不要。”

    马小淑把钱塞到孩子衣服里,便回病房。

    李谣喊杜多思跟他们回家,杜多思摇头。

    马小淑进来给他一巴掌:“跟你表哥表嫂回家,晚上再过来跟娘一起守夜。”

    “……哦。”杜多思捂着后脑勺委屈说。

    骆谦、李谣和孩子们,哦,加上杜多思在楼梯口撞见孙笃志、李朋远。

    孙笃志、李朋远一个胳膊抱一个孩子,四个孩子不得其法剥糖纸,看到骆谦、李谣,四个孩子抿唇把手背在后面,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骆谦、李谣。

    四个孩子随美珍、丽珍,又不随美珍、丽珍,他们母亲小时候又野又狠,他们又弱又胆小。

    骆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你们先到大门口等我,我上去看我娘她打算怎么安排。”

    骆谦搬婴儿车下楼,李谣带领大家到大门口,骆谦呼呼跑到楼上。

    骆谦发现病房里气氛凝重,他敛眸,一股暗潮在黑瞳里翻滚,他抬起眼皮,眼睛平静而冷漠,说:“娘,医生交代你需要多休息,你该休息的时间不休息,病会越来越重。”

    “娘,你不困也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你别说话了,让嗓子休息一会儿,我和丽珍先出去,不耽误你休息,等中午了,我俩再来伺候你。”骆美珍不敢看她母亲,拉丽珍离开,关上病房的门。

    骆丽珍沉默地垂下脑袋。

    “走吧。”骆谦说。

    “丽珍,你跟小弟走,我到楼上和小舅母说一会儿话。”骆美珍推骆丽珍。她娘刚输完液,上厕所上的勤,她不能走太远,得时不时过来看一眼,她不伺候她娘,难道叫丽珍或者小弟媳妇伺候她娘?

    骆丽珍抬起头看她姐的背影。她知道她姐一直自责带她离开,把她推进贫穷的窝窝里爬不出来,可是当年她若不跟她姐离开,她过得会比现在好吗?骆丽珍捏紧拳头,母女抱头痛哭的画面就是一场笑话,她不会过的比现在好。

    “虎了吧唧的,走了。”可不虎,他得知姐妹俩的下落,偷摸去看她俩,丽珍正拿刀跟人干架,男的、女的喊她姑奶奶,求她放下刀。

    骆丽珍眸子一怔,骆谦走过长长的走廊下楼,骆丽珍抬起手,凶狠地擦了一下眼睛,小跑追骆谦。

    骆丽珍的一儿一女扒着婴儿车看里面的小表弟、小表妹,看到他们母亲,笑着跑过去抱住他们母亲。

    骆美珍的一儿一女四处看,没有看到他们母亲,他俩急得放声大哭。他们妈妈没了,不要他们了。

    “你妈妈在楼上照顾外婆,下午小姨照顾你们外婆,你妈妈回来照顾你们。”骆丽珍给两个孩子擦眼泪和鼻涕。

    “真、真的吗?小姨。”两个孩子打着哭嗝问。

    “嗯,下午你们就能看到你们妈妈。”骆丽珍笑着说。

    骆丽珍安抚好两个孩子,骆谦带他们走回家。

    李谣掏钥匙打开大铁门,又打开后门,带大家到后院。

    骆筠文、骆筠修拉四个爱哭的小朋友到堂屋看电视。

    骆韵莹拿焦米棍塞给姑姑家的小屁孩,哒哒哒跑到锅屋拿一个五寸大的搪瓷盆装柿子饼、炒熟的花生瓜子、花生牛轧糖、橘子糖果,她端搪瓷盆到堂屋:“姐姐请你们吃的。”她喊她大哥接盆,指挥她大哥把盆放到桌子上,她使出吃奶劲爬到椅子上,往四个小屁孩身边凑,“你们听姐姐话,下午姐姐请客,请你们玩摔炮。”

    “骆韵莹!”李谣喊。

    骆韵莹扭头:“干嘛。”

    “妈妈重复一遍,你叫大姑姑家的小鱼叫大表哥,叫文静叫小表姐,叫小姑姑家的小贝叫大表姐,叫舟桥叫二表哥。”李谣按住额头跳起来的青筋,“你是妹妹,他们是哥哥姐姐。”

    骆韵莹噘嘴:哼,妈妈搞错了,她就是姐姐。

    李谣系围裙带子,特意从堂屋门口经过,见骆韵莹小妮子联合两个小表姐跟她哥拍桌子,李谣:“……”

    晚上小哥俩钻进被窝里拽小妮子的没脚脖子的腿,把小妮子拖到床尾,她绝对不帮忙。

    李谣进锅屋做饭,骆丽珍见状进来帮忙。

    骆丽珍一直盯着她看,李谣抬头看她,骆丽珍笑着坐到灶台下烧火。

    “我和我姐过得还不错。”

    骆丽珍突然出声,李谣手一抖,舀多了猪油,就这么着了,李谣把猪油放进锅里,猪油化了,她放佐料和菜。

    “日子就是这样,只要两口子肯努力,一定会越过越好。”骆丽珍下定了决心,她一定和李朋远往一处使力气,虽然不可能跟他哥他嫂子一样盖这么多房间,不可能买电视机,但她坚信她的孩子能吃饱饭,能穿暖,有钱上学。

    李谣思忖片刻,问:“你家里只种粮食吗?”

    “嗯,但是今年下半年姐夫和李朋远拉架车四处收粮食,拉到镇上卖给粮站,挣了一点钱。”骆丽珍说。从他们村到镇上,早晨四点出发要走到天黑才能到镇上,拉架车走的时间就更长了。家家户户有余粮,没那个精力拉到镇上卖,她姐夫、李朋远就这样一车一车拉到镇上卖,脚磨的血淋淋的,肩膀也磨的烂呼呼。

    骆丽珍双眼被火焰照的通亮,她笑说:“咱们村鸡蛋四分钱一个,镇上鸡蛋六分钱一个,过完年我想想办法,收鸡蛋到镇上卖。”

    李谣觉得挺好的,人只要勤快,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她俩在锅屋聊天,骆谦、孙笃志、李朋远在店门口聊天。

    第078章

    骆谦把暴脾气给了他哥他嫂子, 把淡漠给了他娘,对于孙笃志、李朋远, 骆谦给了他俩心平气和。为啥, 他害怕自己长时间被不好的情绪控制,他会早死,还有, 这两小子对美珍、丽珍还凑合, 至少让娘几个穿上了新衣服。

    来之前,孙笃志、李朋远做好了被姐妹俩的兄弟暴揍一顿的准备,他俩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俩可以和姐妹俩的兄弟心平气和说话,怪不真实的。

    不真实的就像一场美梦。

    冬日里, 太阳洒在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暖意,棉袄、棉裤里结成硬块的棉花不能保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风刮的生疼, 春日里, 生疼的皮肤变成了烂肉,让人恨不得拿刀剜掉。

    唯有疼, 唯有苦,孙笃志、李朋远才会感到踏实。

    现在,他俩不安, 强烈的不安,惧怕他俩睁开眼睛面对比疼和苦更可怕的事。

    “小骆, 家里来亲戚了!”

    骆谦回头, 就看见余占贤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中山装, 四个口袋鼓鼓囊囊的, 骆谦依据被撑起来的口袋轮廓可以断定余占贤装了四包烟, 他双肩上还搭了一件军大衣,骆谦:“……”

    骆谦笑的十分欢快把孙笃志、李朋远介绍给余占贤认识。

    余占贤停顿了一瞬,又一次克制住拆烟的冲动,四包未拆封的烟完好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不孬,精神,好小伙。”余占贤手插裤袋点头离开。

    骆谦笑的嘴角酸软说:“他是余郢村支书,喜欢研究吃的东西,你俩下回见到他,叫他占贤叔。”

    孙笃志、李朋远忍不住笑出声点头。

    余占贤回到家拿盘子装了十个南瓜饼,大步流星走过来:“自家做的南瓜饼,南瓜蒸熟了捣碎,加糯米粉活成面团,红糖和红豆做馅。拿着,最好放到锅里炕一下再吃。”

    余占贤把盘子擩到孙笃志怀里,手背到后面,慢悠悠地遛达回家。

    孙笃志不知所措看骆谦。

    骆谦也被余占贤整的一愣:“没事,拿着吧,下午叫文子把碟子送回去。”

    孙笃志:“……”

    越来越像是一场甜梦。

    骆谦带两人到后院,他把南瓜饼拿到锅屋,李谣从骆谦口中得知南瓜饼的来历,她当即刷锅炕南瓜饼。

    饭桌上有白米饭,咸肉,绿色的蔬菜,黄橙橙的南瓜饼,大白菜粉丝汤。

    这桌饭菜对于骆谦一家来说是日常饭菜,对于孙笃志、李朋远两家来说比过年还要丰盛。

    尽量缩小存在感的杜多思也被丰盛的饭菜震撼到了,他不好意思夹菜,埋头扒米饭,就是只吃米饭,他也美的飘起来了。

    “小李,来消息了,有人在纺织厂后门卖澡票,你去不去买澡票?”谢白云没有买到第一批澡票,懊恼死了,她时时刻刻观察纺织厂、肉联厂后门,今天可算被她逮到纺织厂员工在后门卖澡票。

    现在还没有私人开澡堂,只有厂里内部有澡堂,各个厂的澡堂不对外开放。每到冬季,各个厂给员工发澡票,员工拿到不要钱的澡票,留够了自家用的澡票,把用不着的澡票拿到外边卖。

    “去。”李谣也没有买到第一批澡票,那么冷的天在家洗澡,擎等着冻成冰棍吧,所以自从下过雪,她就没洗过澡,李谣嫌弃死自己了。

    李谣放下碗筷拉骆丽珍出门:“小谢,我小姑子,你叫她丽珍。”

    “丽珍,你别害羞,等会咱仨使劲往人群里挤,看到穿蓝色工作服的人举澡票,蹦起来抢澡票。”谢白云举起拳头说。卖澡票的人不把澡票拿出来,非得人多了再拿澡票,澡票就那么十几份,上百号人抢澡票,你不豁出去脸皮,你这个冬天就别想洗澡了。

    李谣、谢白云挽着骆丽珍,骆丽珍被两人夹在中间,她有点懵,同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的轻松。

    三人急急哄哄赶往纺织厂后门。

    一群人堵住纺织厂后门。

    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妇女头上裹着大红色围巾,她仨踩在板凳上观察来了多少人,扭头说几句话,慢悠悠扶墙跳到地上,坐在板凳上喘几口气,又凑在一起,嘴巴贴着同事的耳朵说澡票的事。

    大家伙等急了催她仨快点,其中一个员工站起来喊:

    “你们别嫌我们慢,你们不知道,我们刚刚站在板凳上看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手里只有16份澡票,这么多人买不到澡票,我们也替你们着急,我们凑在一起商量了又商量,决定掏自家的澡票给你们多凑了两份。你们看,你们多等几分钟,是不是非常值得。”

    三人手里各有六份澡票,她仨同时掏出六份澡票,高高举起手臂,想站在板凳上,被人按住,胳膊被人抱住。

    好,澡票没了。

    她仨问幸运儿们要钱:“一个人只能拿一份澡票,拿到澡票的人过来付钱。澡堂有我仨的亲戚,没付钱的人拿澡票到澡堂洗澡,肯定被认出来,你们自己掂量一下后果。”

    李谣、谢白云刚冲到中间就结束了,她俩:“……!”

    骆丽珍挤出来,啪啪的把两份澡票拍到李谣、谢白云掌心。

    李谣、谢白云:“-O-”

    “还有两个人没付钱,是哪两个?”长得不善的员工喊。

    “这里。”李谣、谢白云跳起来举手。

    她俩挤到最前面付钱,完了,她俩挽着骆丽珍开开心心回家。

    骆丽珍没跟她俩一起进家门,她到医院替换骆美珍,姐妹俩在茶水间说了好一会儿话,骆丽珍的背上好似驮着千斤巨石,她走进病房,骆美珍离开医院。

    “妈。”

    骆美珍徒然抬头,孙鱼、孙文静撒开他们爸爸的手,奔向他们的母亲,死死地抱住他们母亲的腿。

    骆美珍牵着两个孩子走向孙笃志:“我觉得我娘不会有大问题,我和丽珍商量决定我自己留下来照顾我娘,你们先回家,等我娘出院了,我让小弟开拖拉机送我回家。”

    孙笃志蹲下来抱孩子,低头,把眼泪憋回去,他抱起两个孩子抬头笑:“我能够照顾好两个孩子,你安心照顾老人家。”

    “我不在家,你做饭别舍不得放粮食,十分饱不现实,你至少让自己六(/)七分饱。”她男人对自己太抠了,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那次,她让妹夫背着他买一瓶红霉素药水,她沾药水涂到他脚上和肩膀上,他抱着她哭,不停地说对不起她,他多吃一粒粮食,他能愧疚一年,在他心里,他多吃了一粒粮食,她和孩子就会饿肚子,饿肚子就会死人。

    骆美珍担心他,放不下他,反复叮嘱他。孙笃志笑着说好,骆美珍却不相信他,她打算交待她妹妹看着点他,别等她回家,他瘦的皮脱相。

    一家四口到了幸福家居厂门口。

    “小鱼,文静,快来。”骆筠修站在大喇叭底下喊。

    孙笃志把两个孩子放到地上:“想去吗?想去就去。”

    孙鱼、孙文静点头,兄妹俩手拉手跑过去。

    骆美珍走进店里,又走进后院,她翘起嘴角环视四周,替她小弟开心。

    李朋远、杜多思在棚子里看骆谦打家具,李谣也在,骆美珍走进来,蹲下来看了一会儿,笑说:“家里离不开人,他们明天回家,我留下来照顾娘。”

    “你们来一趟县里不容易,明天你们带孩子到县里逛一天,后天我让和平开拖拉机送你们回家。”骆谦说,“我和谣妹商量好了,既然那三家不照顾娘,你俩也别照顾,我找人照顾娘,费用我们四兄弟平摊。”

    “小表弟,你刨两下我看看。”骆谦撂给他一个工具。

    杜多思瞅一眼欲言又止的大表姐,他挠脑袋拿了工具刨木头,骆谦声音柔和指点他。

    骆美珍心事重重出去,李谣跟了出去。

    “美珍姐。”李谣喊。

    骆美珍朝她笑了笑,见孙笃志站在她身后,骆美珍推他进棚子里。

    李谣朝她招手,带她到店里。

    李谣拍拍身边的板凳,示意她过来烤火。

    骆美珍全程咧嘴笑,只存在在小弟嘴里的姑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骆美珍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姑娘长得让人开心。

    打死李谣,李谣也不相信杜梅不在骆美珍面前说她坏话,骆美珍听了那些话,还对她善意微笑,李谣认为骆美珍可结交。

    “妈,小贝掉进冰坑里了。”骆筠文、骆筠修小哥俩拉骆丽珍女儿李小贝进来。

    小姑娘棉裤湿了一截,棉鞋全湿了,哭的太凶了,脸都被憋青了。

    骆美珍捞起李小贝,李谣带两人进卧室,她关上门窗,和骆美珍一起脱孩子的鞋和棉裤、衬裤,把孩子塞进被里。

    李谣打开衣柜,翻出小哥俩还未来得及穿的新衬裤,又找出小哥俩穿小了的线裤和棉裤。李小贝比小哥俩矮半个头,衬裤对小姑娘来说大了点,但是小姑娘穿线裤和棉裤应该刚刚好。

    李谣把衬裤、线裤、棉裤圈在炉壁上烤了一会儿,她拿过来让骆美珍给小姑娘穿上。

    骆美珍给小姑娘穿好了衣服。李谣拿一双袜子和棉鞋过来,蹲下来给小姑娘穿袜子和棉鞋:“呀,刚刚好。”

    “来,大姨抱小贝下来,小贝走两步给舅母看看,是不是刚刚好。”骆美珍抱小姑娘下来。

    小姑娘闭上眼睛哭着走两步,她睁开眼睛低头看棉裤和棉鞋,双脚并在一起蹦,咧嘴笑。

    “看把她美的。”骆美珍笑着点她的脑袋。

    李谣打开门,扭头说:“我们长得本来就美,是不是,小贝?”

    小姑娘使劲点头,而后害羞地躲到骆美珍身后,小声说:“谢谢舅母。”

    李谣笑着说:“不用谢呀。”

    李朋远确认女儿没事,他默默返回棚子里。

    孩子们全聚在院子里,把小姑娘围在中间,簇拥小姑娘到堂屋,安排小姑娘坐在炉子边烤火,骆筠修开电视,骆韵莹拿好吃的过来。

    隔一个小时,李谣进屋摸小姑娘额头,跟小姑娘说一句话,见小姑娘没有起热,声音不沙哑,也不咳嗽,她才放心。

    骆美珍把李谣的一举一动收归眼底,她眼中的笑容越来越浓。

    太阳快要落山,骆美珍跟李谣说:“谣妹,我到医院替换丽珍。”

    “小表弟说想小舅爷了,我送他回医院,我们一起走。”骆谦拍身上的木屑说。

    “……好。”骆美珍停顿片刻说。

    三人离开。骆谦拉着骆美珍把杜多思送进病房,两人跟杜满金、马小淑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离开。

    在楼梯口,骆谦喊住骆美珍。

    “爹娘送四个儿子学手艺,没有送你和丽珍学裁缝,你和丽珍照顾娘一天足够了,剩下的让她四个儿子接手。”骆谦率先下楼。

    他到医院一楼咨询处询问老资历护士怎么能找到照顾病人的婶子,护士带骆谦到侧后门,给骆谦介绍了四个四十来岁的妇女。骆谦和她们聊了几句,选了一个回话能噎死人的婶子,这位婶子让骆谦叫她买红婶。

    护士:“……”

    她拉买红婶过来充数的,只要买红婶往这里一站,另外三个立刻变得抢手起来。

    骆谦给护士两块钱中介费,让买红婶收拾东西跟他上楼。

    “诶,你等等——不是——”护士没有拦住骆谦,她拼命朝买红婶使眼色。

    买红婶撇嘴,老娘在冷风中站一天,你只给老娘一毛钱,这小伙子一天给老娘一块钱,傻子才不跟小伙子跑呢。

    买红婶背着化肥口袋,蹬蹬蹬追骆谦。

    骆谦推门进入病房,杜梅正在跟骆美珍、骆丽珍赌气不愿意吃饭,她不明白别人家的闺女挨打挨骂挨饿,她们出嫁了心系娘家,她们娘说什么,她们都听都信,她不打女儿,不骂女儿,她扪心自问没有让女儿受冻挨饿,她的女儿不听她的话,不信她说的话。

    她是她们的娘,她能做害她们的事吗?

    她把道理掰碎了跟姐妹俩说,野男人,不,他俩是拐子,拐走她女儿的拐子。

    拐子所在的村子太远太偏僻太穷了,姐妹俩跟拐子只会受穷受苦。

    她女儿比憨子强吧,凭什么憨子能过上少奶奶生活,她女儿却过的连下人都不如。

    杜梅反复劝姐妹俩不要孩子,跟两个拐子一刀两断,她俩未来肯定比憨子过得好,男人宠她俩,她俩生的孩子比憨子生的孩子强百倍千倍。

    骆美珍、骆丽珍看到骆谦,两人集体松了一口气,杜梅看到她四儿子却窝火。

    “娘,我猜到你见到美珍、丽珍影响你的心情,这不,我给你找了个陪护。还没有一个农村老太太有你这个待遇,你就美美的享受她伺候你,回村学给大家伙听。”骆谦笑着接过骆丽珍手中的馄饨,交给买红婶。

    买红婶放下化肥口袋,接过馄饨:“大姐,啧,老话说得好,心眼坏烂眼睛,嘴坏烂嘴吖子,你咋眼睛和嘴吖子都烂了,真齐活。来,长嘴,大妹子喂你。”

    买红婶把勺子递到杜梅嘴边,杜梅撇头,张嘴就流下泪眼:“我做了啥,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替你们着想,我有为过我自己吗?你们找了这么个玩……”

    “大姐,我收了你儿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子的钱,我肯定不会偷吃的,你放心,我保证是你的,全进你肚子,”买红婶又往杜梅嘴里塞一勺子馄饨,“诶,真棒,大姐,你已经吃了两勺馄饨,继续说话,你说累了,馄饨也就吃完了。”

    杜梅气的哭出声音,买红婶趁机又喂了她一勺馄饨。

    “娘,我们回了。”骆谦离开。

    骆丽珍、骆美珍犹豫片刻,捏紧衣摆低头追上骆谦。她们生活的地方全都是父母生病了,做女儿的要回去服侍父母,你不回去,你就不孝,不管父母对你怎样,你能活着出嫁,你都不该怨恨父母,他们把你养大了,你就该孝顺他们。

    第079章

    姐妹俩不断的反问自己她俩是不是对母亲没有耐心, 她俩是不是太不孝了?

    她俩的腰不仅没有直起来,反而愈发的弯曲。

    “阿谦。”

    骆美珍、骆丽珍没有意识到有人喊骆谦, 直到两人发现骆谦跟她俩走的不是一个方向, 正朝着一个手臂上打石膏的年轻男人走去,姐妹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阿谦是她小弟/四哥。

    她俩站到路边等骆谦。

    骆谦拧眉打量惨兮兮的许仁民。许仁民浅浅笑了笑,声音温柔又干净, 说出来的话却是苦涩的:“被你说对了, 他们让我替许仁信顶罪。我想了想,我不是不会反抗,是我的道德底线在作祟,我拒绝或者冷漠对待他们, 我的良心受到谴责。”

    许仁民非常痛苦,白天他情绪低落到极致,每呼吸一口空气,带来的却是窒息、缺氧, 晚上他入睡, 他总是莫名的抽搐干呕。

    他要离开这里,他那么念旧, 能去哪里?

    念旧,字面上的解释是怀念旧事或旧物,许仁民对它的解释是他只能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 一旦他到了陌生坏境,他无法生活下去, 他害怕和陌生人打交道, 恐惧呆在陌生的环境里。

    许仁民缩回抬起来的手, 脸白了一瞬, 他笑了笑, 把未受伤的手插进口袋里,轻松说:“再见。”

    骆谦冷不丁爆出一句脏话,许仁民闻言错愕看他,骆谦给他胸口一拳。

    “你伤的是右手,我估计你以后拿不了手术刀了,”骆谦根据他上面说的话推断出的结论,这小子话里话外都在为自己替许仁信顶罪找借口,这小子肯定遭遇到了毁灭性打击,才会悲观的做出这种决定,“你学了那么多年的医学知识,上不了手术台是不是很可惜。我要是你,我就去学校当老师,教孩子们医理知识,什么生男生女靠爱克斯、娃诶决定,用科学告诉老少爷们,你媳妇生不了儿子,是你撒的种不行,带他们走进科学。我告诉小娃娃们任何事物都是有生命的,他们由细胞组成。”

    骆谦说不来英语,耳尖都红了,他为了找回场子说了一段俄语。

    骆谦不自在嘿笑几声:“我都是从报纸上看到的科学、细胞,说的可能牛头不对马嘴,你忘了吧。”

    骆谦火速转身往回走。

    许仁民蹙眉,半合眼睛思索什么东西。

    骆谦脸上没了窘状,喊骆美珍、骆丽珍回家。

    到了幸福家具厂门口,骆谦心情儿倍爽喊:“谁想吃烤红薯,100声内到我面前排好队,我领你们到县里烤红薯摊位,你们自己挑烤红薯。”

    骆谦大声数数。

    “爸爸,我们第一、第二、第三。”骆韵莹一只手拉着一个小表姐冲过来。

    骆筠文、骆筠修小哥俩拉着小表哥、小表弟追她们,快要追到她们,小哥俩啊——吓唬她们,三个小女孩呜哩哇啦尖叫蹬蹬蹬加快速度,小哥俩拉小鱼、舟桥减速,再次加速追上她们,嗷呜吓唬她们……

    李谣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当她看到锅盖、虎妹撒欢儿跟在孩子们后面跑,她脑袋里出现锅盖逗骆清海的画面。

    不能说似曾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骆美珍、骆丽珍正要喊她们的孩子回来,李谣说:“就算他们不去,骆谦也会买他们那份带回来,还不如不拦着孩子们,让他们自己挑,自己挑的总是最香的。”

    骆美珍、骆丽珍把话吞进肚子里。

    孩子们排成一个长长的队,骆谦让锅盖到前面带队,又让虎妹走在外侧边,他在最后面,发号指令起步走,嘴里喊着121的口号。

    李谣笑出声:“以前哪有人卖烤红薯,哪有人有精力陪孩子玩耍,说到底还是日子越过越好。卖烤红薯的白天在电影院门口卖烤红薯,晚上在医院门口卖烤红薯,他们在外边受冻不假,但是他们一天至少赚3块钱,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商贩,还有其他商贩子,说不定赚的比卖烤红薯的商贩子多。”

    李谣左手挽骆美珍,右手挽骆丽珍:“姐,丽珍,你们明天逛县城,可以数一数县里出现了哪些商贩子。”

    骆美珍、骆丽珍若有所思点头。

    李谣拽她们进屋,墨迹了半天,小声说:“澡堂里面的澡池凌晨四点换清水,你们去不去洗?去吧,小孩子不要澡票。我们四点出发,一人一个淋浴。”

    要是李谣和骆韵莹两个人洗澡,李谣一个人能够搞定,但是李谣还想带两个奶娃子洗澡,她一个人搞不定,就红着脸怂恿姐妹俩去洗澡。

    姐妹俩得知李谣的打算,都推对方去洗澡,李谣拍板决定大家一起去。

    姐妹俩无奈看彼此,这就是她娘口中的周扒皮?一门心思挑拨小弟/四哥跟他们不和的坏女人?她娘还问李谣让没让她们和她们的丈夫替她管理菜地,她俩说没有,她娘就让她俩抛弃孩子,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俩之所以抛弃孩子赖李谣,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她俩想认回孩子,就跟孩子们说她俩被李谣逼得抛弃他们。

    姐妹俩牙齿打冷战。她俩想起了7年前,大嫂找她娘商量换亲的事,当时大嫂一口气生了两个儿子,跟她娘说如果她娘不答应换亲,她带两个儿子回娘家,给两个儿子改姓,跟她娘家姓,她娘当时怎么说的,让大嫂保证大嫂娘家爹娘把她当亲闺女,如果大嫂爹娘食言了,她娘跟大嫂爹娘拼命……

    骆谦带孩子们回来,孩子们在人群里穿梭,让大人们咬一口红薯,大人们咬一口红薯,他们可开心了,手中自己挑选的红薯格外甜。

    李谣也开心,当骆谦举起手,手上挂了一个网兜,往兜里有汽水、香蕉,李谣更加开心。

    李谣美滋滋想搓澡搓累了,喝一口汽水,吃一根香蕉,不要太爽哦。

    凌晨四点,李谣把两个奶娃子放进婴儿车里,她给骆韵莹穿上衣服,背起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她开门,单手抱睡的昏天暗地的骆韵莹,另一只手推婴儿车出门。

    这时,两个小女孩从门缝里钻出来,骆美珍、骆丽珍闪出来小心翼翼合上门。

    骆韵莹揉眼睛:“妈,我下来走。”

    李谣放她下来,骆韵莹咧嘴牵两个小姐姐的手。

    骆美珍接过李谣身上的背篓背在身上,骆丽珍打手电筒,李谣推婴儿车,一行人偷偷摸摸离开。

    骆谦坐在床上抵着额头叹气,他拍醒小哥俩,叫小哥俩自己穿衣服,他到外边敲门,喊孙笃志父子俩、李朋远父子俩起床,他回屋收拾东西:“还剩7瓶汽水,7根香蕉,你哥俩说你妈咋意识不到咱爷们也要洗澡。” 他特意拿了三个老丝瓜瓤,“老丝瓜瓤好呀,比搓澡巾好使,文子、修子,你俩说是不是?”他拿了四套小孩子衬衣衬裤,给自己拿了一套换洗衣服,又挑了两套他穿小了的衣服,拿了三张澡票,又到浴室扛了两个盆。

    小哥俩站在院子里打哈欠,孙笃志、李朋远牵孩子出门。

    骆谦带他们到纺织厂澡堂。

    李谣交了三张澡票,得意自己拽骆美珍、骆丽珍来洗澡,要不然她得怕死,黑灯瞎火的,风呜呜的吹,别提多吓人了。她嘴角上扬掀布帘进去,余光瞥见一个酷似骆谦的男人扛着澡盆进来,骆谦朝她笑,骆筠文、骆筠修牵着小鱼、舟桥跑进来,李谣把婴儿车交给骆丽珍,她放下布帘,跑过去举手托着澡盆。

    骆谦把澡盆递给她,李谣端着澡盆,用后背抵开布帘进去。

    骆谦:“……”

    他抹一把脸,交了三张澡票,带他们进男澡堂。

    李谣在女澡堂可安逸了,淋浴对准澡盆,哗哗哗洒在三个小姐妹身上,两个小奶娃在另外一个澡盆玩水玩的可快活了,三个大人轮换看着两个小奶娃,搓澡、喝汽水、吃香蕉,不要太快活哦。

    李谣一行人出来,天已经亮了,骆谦一行人在外边等她们老长时间。

    骆谦走过去,把手里的脏衣服放到澡盆里,又叫骆美珍把背篓放到澡盆里,他把澡盆扛到肩膀上,跟李谣说:“你带他们到羊肉汤馆,我把东西放回家里,骑车过去。”

    李谣点头,骆美珍、骆丽珍、孙笃志、李朋远推脱,被李谣无视,她组织孩子们排成一排,指派骆筠文喊口号,向羊肉汤馆出发。

    两对夫妻只好跟上。

    李谣庆幸她们在澡堂里把头发弄半干才出来,要不然头发湿漉漉的,多冻头皮。

    一行人到了羊肉汤馆,李谣叫老板上羊肉汤。

    老板刚上羊肉汤,骆谦就停好洋车,掀开布帘进来,他坐到李谣旁边,端起碗就开吃。

    两对夫妻不好意思,吃的速度特别慢,李谣、骆谦吃好饭,就带孩子们离开,走之前,骆谦嘱咐他们好好逛逛县城,一定要用心逛。

    骆谦把三个孩子放到二八杠上,推洋车走,李谣推婴儿车走在他身边。

    现在正是上班的高峰期,好多人手插进袖子里,站在寒风中买馒头或者包子,他们接过油纸包的早饭,捂一会儿手,他们打开油纸,边啃馒头或者包子,边低头走路赶去上班。

    第080章

    到了家门口, 骆谦把三个孩子放到地上,漫不经心说:“猪肚汤, 啧, 比羊肉汤还好喝,喝了猪肚汤,长得又高又壮, 小孩子下年秋天就能上学。诶, 会计叔叔家今天宰猪,爸爸只要了六根带肉的排骨,忘了要猪肚子。”

    吃饱喝足、哈欠连连的兄妹仨徒然睁大眼睛:“爸爸,你等着, 我们跟会计叔叔买猪肚子。”

    李谣听得大脑打结,不明白他整啥事呢。

    李谣脚勾着烫呼呼的盐水瓶,把另一个盐水瓶捞进怀里,扭成了毛毛虫在被窝里打滚。她身体猛地僵硬, 脸烫的不像话, 她哼哧哼哧的伸直身体,把头探出被窝。

    爽是爽了, 就是腰酸,腿打摆。

    李谣:“|TOT|”

    她眼皮上好像坠了千斤重的石头,她努力掀起眼皮, 结果眼皮子合的死死的。

    “爸,你过来, 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嘘, 你蹲下来, 我趴到你耳朵上说。爸, 小鱼说他们村的人都说大姑姑家挨着镇上, 被鬼迷了心看上穷乡僻壤的大姑父,大姑姑总有一天会清醒过来,到那天,大姑姑恨大姑父,不要小鱼和文静,大姑姑重新嫁人生儿子。爸,我们拉勾上吊,你不可以告诉别人哦,要不然小鱼知道我骗了他,他会生我气的。”

    “……爸爸保证不跟任何人说。”

    “那——爸爸,在老家我给你一分钱让你保管,你能还给我吗?”

    “嗷——!!!爸,你干嘛打人家屁股。”

    李谣嘚楞一下坐起来,她懵了几秒,连续打了几个冷战,她快速套上衣服,打开门,就看见骆筠修双手护住屁股怒瞪他爸。

    骆谦维持蹲着的姿势,掏出一分钱摊在掌心上,骆筠修笑着爬到骆谦大腿上坐下来,把一分钱揣进兜里,扑到骆谦怀里,小嘴啪啪说爸爸好。

    李谣:“……”

    “妈,爸爸把排骨卸下来了,”骆筠修从骆谦腿上滑下来,拉李谣到锅屋,抬头指屋檐下六根大排骨,“爸爸说今天不吃它,”他拉李谣进锅屋,“这是爸爸洗好的猪肚子,爸爸说下午炜猪肚汤,把猪肚汤放在炉子上不管它,咱找占贤伯伯学炸猪肉条,吸溜,粉蒸肉,包全是肉肉的饺子。”

    骆筠修来不及吞咽口水,口水顺着嘴吖子流下来。

    骆筠文、骆韵莹关上电视机,冲进来拉着李谣的手蹦跳。

    小鱼、舟桥说他们感觉像做梦,骆筠文也有这种感觉。

    李谣盯着一大盆五花肉,她吞咽分泌出来的口水,撸起袖子做饭。

    吃完午饭,她一刻都没有耽搁带兄妹仨到余占贤家学做肉干和粉蒸肉。

    有不少人到余占贤家学做肉干和粉蒸肉。

    李谣学了两个小时,她带孩子们回来,钻进厨房忙活。

    骆谦到医院跟买红婶了解他娘的情况。买红婶站得笔直,衣服没有褶子,面无表情瞅他:“老太太不好伺候,还是你钱没有给到位。你一天给老太太几块钱,你看看老太太把不把你当成爹。”

    骆谦:“……”

    “老太太一顿饭一碗馄饨,两个包子,上一次厕所就要到楼上跟人说她只吃两口馄饨,我要是偷吃她的馄饨,我倒挂在电线上窜稀。”买红婶高冷撇头。

    骆谦相信自己眼睛,买红婶不是那种占便宜的人:“我信你。”

    买红婶用眼尾偷偷看他,见他一点也不掺假信她,她抿了抿唇,仰着下巴离开。

    骆谦:“咳咳——”

    他借咳嗽掩饰笑声。

    骆谦到楼上看望杜满金,杜满金、马小淑没有提买红婶‘偷吃’的事,也没有劝他和他娘和解,更没有明说或者暗示李谣不好,骆谦坐下来笑着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走的时候,他带走了杜多思。

    医生说他爹没事,再留院观察四天,就可以出院,杜多思蹦了一路。

    骆谦带杜多思进棚子里,丢给他一堆废木料,只允许他按照自己教他的手法糟蹋废木料,他便干活。

    干了一会儿,骆谦的肚子就:“咕噜噜。”

    不是饿的,是被锅屋飘出来的香味馋的。

    杜多思不仅耳尖子红了,连脖子都红了,他发现四表哥肚子也叫了,他安慰自己他不丑,没人笑话他。

    李谣刚做好麻辣肉干、五香肉干、粉蒸肉,喊骆谦、杜多思过来尝尝味道,四个孩子跑进来。

    “文子、修子、莹子,是梨哦,可以煮冰糖雪梨喝,超级好喝。”四个孩子开心地举起大大的梨。

    “哇。”兄妹仨跑过来,把鼻子挨到梨上嗅了嗅,“喷香。”

    骆韵莹跑到锅屋,啪一下抱住李谣的腿,仰头眯眼说:“妈,今天喝猪肚汤,明天喝冰糖雪梨。”

    李谣计划放枸杞和红枣,她笑说:“好,你喊表哥表姐进来洗手。”

    骆韵莹推四个小朋友进来,四个小朋友把梨放到案板上,手插进热水里洗手。

    李谣到堂屋,把三个印着大红色牡丹花的搪瓷碟子放到桌子上,倒肉干和粉蒸肉进去。

    孩子们涌进堂屋,李谣出来,装一搪瓷盆肉干和粉蒸肉放到院子里的板凳上。

    骆美珍夫妻、骆丽珍夫妻、杜多思吃了两根肉干就不好意思再吃了,骆谦嘴就没有停过,李谣也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她不是不好意思吃,她留着肚子吃饺子喝猪肚汤呢。

    骆谦到堂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出来坐到木墩子上,他试了一下温度,手可以捧着茶缸,他把茶缸递给李谣。李谣捧着茶缸,啜一口茶,眉眼弯弯说:“姐、丽珍,县里商贩子多不多?”

    “多。”骆美珍说。她真的非常震惊,县里的商贩子不仅多,而且他们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卖的。

    “我和姐想卖炒板栗。”骆丽珍跟她姐、她姐夫、李朋远商量好长时间,她们没有本钱,干其他生意要大量的本钱,他们做不了,唯有卖板栗可行,“我们那疙瘩什么都缺,就不缺板栗,你只要给他们一点钱,他们就给你一麻袋板栗。我们逛了三圈,没有看到有人卖板栗,不知道是卖不出去,还是没有人想起来卖板栗。”

    “这一片没有板栗树。”李谣思索道。

    “市里有人卖糖炒板栗,还挺受欢迎的。”骆谦说。

    “那,那我们就卖糖炒板栗。”骆丽珍抓住她姐蹦跳,笑着喊姐,不停地喊。

    骆美珍陪着她一起笑。

    孙笃志、李朋远不错眼含笑看他们的妻子。

    李谣把不暖的茶缸擩到骆谦掌心,骆谦仰头几口喝完茶,李谣拽他到锅屋,安排他剁肉馅。

    骆美珍、骆丽珍手拉手进来,推骆谦出门,她俩一个剁肉馅,一个洗葱蒜。

    李谣哼哧哼哧揉面,把揉好的面团放到一旁醒面,她把煮好的猪肚子切成丝,又切了葱蒜放到一旁待用。

    三人围着炉子包饺子。

    晚上七点多,李谣下饺子,骆谦把猪肚丝放到煮猪肚的汤汁里,焖了三分钟,他盛猪肚汤,在每个碗里洒胡椒粉、葱蒜末。

    盛饺子的碗和盛猪肚汤的碗是分开的。

    一群人看着电视,吃着饺子,喝着猪肚汤。

    每个人:“嗝。”

    骆谦留杜多思睡在家里,第二天,他派杜多思送李谣特意留的猪肚汤和饺子到医院,叮嘱他快去快回。

    骆美珍、孙笃志两人乘坐大巴车到市里学习炒糖炒板栗。

    余和平开拖拉机送骆丽珍、李朋远回村收板栗。

    骆谦弄了一个空的铁皮油桶回来,他折腾了一上午,把铁皮油桶弄成了烧锅的灶膛,在上面放一个大铁锅就可以做饭了。

    李谣在店里探头看了一眼,她嘀嘀咕咕回去烤火,手暖和起来,她接着织毛衣。

    “小李,忙呢。”余占贤说。

    李谣抬头:“是啊,占贤叔。”

    余占贤走进后院。李谣挠脸,村支书今儿怎么不穿中山装,四个兜里不揣四包烟,不披军大衣了?改穿大厚棉袄了?

    余占贤蹲在墙根上,呆滞盯着铁皮油桶:“怎么就辞职了呢?”

    “啥?”骆谦从棚子里探头问。

    余占贤憋的难受,他实在憋不住了,跟骆谦吐苦水:“我儿子,我闺女在煤矿工会工作,昨晚,这两个小王八蛋携家带口回来了,特别光棍跟我说他俩说服他俩的对象,他们要创业。四个小王八蛋辞职了,把孩子往我这里一扔,还拉我跟他们一起创业,他们要开大饭店。”

    “这都叫什么事儿。”余占贤被脑袋被驴踢的小王八蛋气死了。女婿、儿媳妇的脑袋被小王八蛋踢了,跟他俩一起胡闹。

    余本顺脸拉的老长,背塑料袋装的粉丝进来:“我给三个小王八蛋送粉丝,三个小王八蛋跟我一起回来了。”

    “一定是我家那两个小王八蛋干的好事。”余占贤嚯一下站起来,气冲冲跑回家。他和余本顺一起找关系把他们的儿女弄进煤矿,五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孩子进了同一个地方,在里面混的如鱼得水,尤其是他家的小王八蛋,刚进去的时候,没少给他惹麻烦。

    余本顺背着粉丝离开,在路边捡起一个棍子呼呼的跑回家,他要把三个王八蛋抽回娘胎里。

    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余占贤、余本顺扛着粪舀子追他们的儿女,从下午一点钟追到晚上七点钟。

    他们的儿女死活不认错,笑嘻嘻在村里吆喝:“爸~爸~(第三声)我聘你当总经理。”

    余占贤、余本顺险些绊到自己的脚后跟,摔个狗吃屎。他俩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齐吼:“小王八蛋,看老子不打死你。”

    骆美珍、孙笃志坐最后一班车回来,他俩到了幸福家具厂门口,已经晚上八点半,五个矫健的身影从他俩身边窜过去,余本顺、余占贤跑三步喘五口气追他们。

    骆美珍、孙笃志:“……”

    余和平、骆丽珍、李朋远晚上十一点多一点回来的。

    此时,余占贤、余本顺裹着军大衣坐在自家门口,手插袖里,低头打呼噜,他们的儿女悄悄的从他们腿上跨过去,火速窜进屋里关门。

    翌日。

    骆美珍夫妻、骆丽珍夫妻早早起床喂鸡鸭鹅,做饭,打扫院子,然后他们把拖拉机上的板栗运到墙角,堆成了一座小山。

    他们坐到小山前在板栗上划一道口子。

    杜多思起床钻进草棚子里糟蹋废木料,一直重复一个动作。

    骆谦和李谣起床,骆谦给孩子们穿衣服,李谣到店里开大铁门。

    “嗷,爸!爸!(第四声)你瞧,这里开一家家具厂,为什么你的儿啊不能办服装厂。”一个穿皮夹克的小伙子摘掉墨镜,咬紧牙根拼命跑。

    余本顺用力一抛,棍子差点砸到小伙子的脑袋瓜子,他捡起棍子继续追。

    李谣:“!!!”

    余本顺的儿子说话舌头怎么捋不直,余本顺的儿子应该去过南边沿海城市。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