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大红灯笼摇曳,映照门前两头巨大的石狮光影流离。


    作为锦阳城内数得着的豪门,曲氏祖宅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门房将厚重的大门推开,曲家的大总管亲自将两个少年送出了大门。


    “多谢两位表少爷热心襄助,不然正席少爷这次可真危险了。”


    “哪里,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景祺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还有几分愧疚,“再说,原本就是因为我,才惹出了这场祸事。”


    姚天歌低着头,害怕一抬头就绷不住表情。


    “表少爷可千万别这么说,刚才老爷也说了,是正席少爷自己行事太冲动。”大总管轻咳了一声,客客气气地将两人送走了。


    离开曲府,到了巷子里,原本停在那里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真是神神秘秘的一队人。”景祺耸耸肩,跟姚天歌一路往家中走。


    路上格外静谧,姚天歌低着头。


    “怎么了?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吗?”景祺看向他。


    姚天歌立刻摇头,这两年景祺受到的欺凌他看在眼中,并不觉得报复回来有什么不对。只是诧异,柔弱文静的少年,竟然会有这样……无法形容的一面。


    “你以为我想用这种手段吗?也是被逼无奈。”景祺低声说着,浓密的睫毛低垂,带着惹人怜惜的忧郁。


    姚天歌心头一软,赶紧道:“你没什么不对的。都是他们以前太过分了。”


    景祺继续道:“若有可能,我肯定是直接上拳头将人揍得半死,见一次打一次,这样才爽快,唉,用这种麻烦的手段,还是因为太弱了。”


    姚天歌:……


    曲正席这帮人,是惹了什么怪物不成?


    ***


    接下来的几天,曲正席三个果然没有来上课。据说风寒入体,要休养很久。他还算是轻的,另外两个狗腿更严重,其中一个数日高烧险些没熬过去,退了热也咳嗽不停,据说伤了肺。幸而家中有钱,送去南方的庄子上休养了。


    景祺在学堂的日子舒服多了。


    一群十几岁的少年,以她的手腕,应付起来轻而易举。


    仗着自己童生的名分,态度谦和地跟师长探讨功课,武道课上,指点了同学几次招式。很快,从上到下,无论师长还是学子,都对她赞不绝口,连食堂的大妈,午饭都喜欢多给她添两勺肉菜。


    等曲正席返回学堂,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那个讨人厌的萧景曦再也不是唯唯诺诺的小透明,反而成了诸学子的中心人物。


    这让他满心憋屈,却又无处可说。


    书院管一顿午饭,伙食还不差。


    放课后,宽敞的堂屋摆着七八张大长桌,景祺端了盘子,在位置上不紧不慢地吃着,冷不丁一句话钻进了耳朵里。


    “明年的府试,说不定要推迟。你们可不知道京城出了大事?”开口的小个子少年叫侯威,他父亲在衙门当刀笔吏,消息总比别人快三分。


    “什么大事,能推迟科举?”另一个学子吃惊。


    侯威压低了声音:“国丧?”


    国丧!


    四周一片哗然。


    “难不成,天子……”少年不敢说下去了,就算在边境城池,天子驾崩,也是一件不好宣之于口的事情。


    不等侯威开口,旁边曲正席冷笑一声,“不是天子,是摄政长公主身亡了。”


    室内再次哗然,摄政长公主萧景祺身亡,这只怕是比皇帝驾崩更严重的事情。


    这些年长公主萧景祺代幼弟主持朝堂,开海贸,兴科举,改革官制,精炼兵马,天下尊崇,世人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却一定得知道这位权倾天下的长公主。


    “长公主身亡,怎么可能?那位殿下才二十出头吧,年华正好。”


    侯威压低声音:“听说难产身亡的。”


    给众人添饭的中年仆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难怪说这世上女儿家生孩子是过鬼门关,连尊贵的长公主都不例外。”


    曲正席却道:“我听说长公主并未身亡,只是昏迷不醒。”


    侯威补充道:“那是官面上的说法,但大家都猜测已经死了。听说宫中震怒,将太医院好几位大人裁撤下狱了。不仅太医院,宫里宫外还有很多人获罪抄家的。”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


    众人也不是傻子,长公主身亡,朝堂上必定要风云变幻,偏偏皇帝年少,尚未亲政。


    景祺慢慢咬着麦饼,面无表情。


    过去这么久,自己出事的消息才传到,就算锦阳城距离京城遥远,也不可能这么慢。


    是朝廷将这个消息压住了,这几个月中,想必京城经历了波澜诡谲的反复变乱,最终才安定下来。只是不知道最终的胜利者是谁,是隆国公王氏,是她的好皇兄惠王?还是她的好夫君容王黎缜?或者是彼此妥协的短暂平衡。


    她最担心的,还是年幼的弟弟,在群狼环伺中,能保全自己吗?留下的那些人能护得住他吗?


    这些日子景祺竭力不去想京城的局面,怕压不住躁乱的心情。


    耳边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不过容王殿下已经返回京城,有他在,必定能稳定朝纲。”


    “是啊,容王文武双全,举世无双。”


    在锦安城这些北疆城池里,容王黎缜拥有无与伦比的声望地位。更是年轻一辈学子崇拜的偶像。


    景祺咬着手里的炊饼,冷不丁添菜大婶一句话传入耳中。


    “哎,容王殿下痛失爱妻,还要如此忙碌,真是不容易。”


    景祺一口饼噎在喉咙,不上不下。


    偏偏曲正席满是恶意地转向景祺:“嘿,如果今年的县试推迟,某人的秀才可就当不成了。”


    景祺心情正烦躁,冷着脸道:“闭嘴,蠢货!”


    曲正席呆滞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被骂了,勃然大怒。


    他噌地起身:“兔崽子……”


    话没说完,却见景祺将手里的饼冲着他扔过去。


    曲正席条件反射地接住。


    同时景祺抬手护住额头,惊呼出声,一边后退。


    身后的凳子被踢倒,声响巨大。众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就看到曲正席高举着手,而景祺踉跄后退,面色惊慌。


    这场面以前常见,但这一次却不同了,先不说景祺身份和人缘都有了巨大改善。关键是……


    “曲少爷,萧兄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一个少年起身提醒。


    “是啊,怎么能对恩人如此无礼?”


    “你这是恩将仇报!”


    迎面落下的指责一个比一个严厉,将曲正席砸地面红如血。


    众人都以为他是羞愧,景祺却心知肚明他是被气的。


    之前曲正席三人威胁景祺透露高人地址,前去寻找,结果跌落河中的事情早已传开,纷纷讥笑曲正席痴人妄想。同时,景祺不计前嫌,前去救援的行为也让学堂上下纷纷赞叹她以德报怨,君子如玉。


    北人重义气!


    救命之恩,你去曲正席不结草衔环报答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欺压恩人。简直道德败坏,丧尽天良!


    面对指责,曲正席还想反抗,“我不是……”


    “大家别误会!”景祺抢先对着四周道:“曲兄也只是一时激愤。刚才我们对院试有点儿不同见解,争辩了两句。”


    “你……”曲正席大怒。


    几个跟他交好的同学连忙上前将他拉住,硬生生按回了座位上。这年头读书人是非常讲究名声的,干出殴打恩人这种恶劣事情,将来曲正席在锦阳城别想做人了。


    还有一个脑袋灵活的冲着景祺笑道:“正席病了这么久,脑子有些糊涂,萧兄大人有大量。”


    “无妨。”景祺温和地道,“只是我看曲兄病的不轻啊,记得多吃药。”


    “多谢萧兄关心。”对方连连点头,一边用力按住气得要爆炸的曲正席。


    众学子不禁赞道:“萧兄不计小恶,还关心同学,果然是君子风范。”


    一场小冲突,以景祺大获全胜而告终。


    高举道德大旗将曲正席狠扇了一顿,心中的郁闷却没有丝毫消减。


    放学之后,景祺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必须得尽快返回朝堂,依靠科举的手段,一步步考上去太慢了,而且也不能保重自己逢考必过。


    还是得靠些旁门手段。在心里反复构思了几种方案。


    景祺发现,无论哪一种方案,面临的最大困难竟然是,缺钱!


    萧家的经济状况很糟糕。一场大病耗光了本就不多的积蓄,之前萧氏留下的首饰也变卖的差不多了,如今全靠着吴嬷嬷做针线的一点儿微薄银子,再加上城外一个贫瘠的庄子。


    唯一值钱的财产,可能就是后院祠堂里供着的金锁了。据说是当年那个负心汉留下的,当做将来相认的凭证。


    那金锁雕工精致,确实挺值钱。可惜看吴嬷嬷将其珍重供在萧氏灵前的模样,绝不会答应卖掉的。


    景祺也只能放弃了。


    正愁着该怎么赚钱,几天后,机会自动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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