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金明珠打着给合意道歉的旗号又进了竹园。
说是道歉,金明珠坐下后却轻描淡写道:“昨日回府便去给姑母送东西,被拉着说了好大一会儿话,没成想竟把合意给忘了。”
金明珠窥着重明的脸色,问:“重明哥哥,你没生我的气吧?”
重明面色分毫未变,琉璃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昨日两人看着郎情妾意,今日对着给合意罪受的大家小姐,重明却连句维护的话都不帮着说。
看重明并未发火,金明珠内心暗自松了口气——昨日她听说重明出门接了合意回来、还生怕重明真重视合意而对自己态度变差,现在看来,重明果然如二表姐所说,因着在杨府身份低微,并不敢得罪自己。
重明今日穿了身雪白长衫,外面套着件黛绿色交领褂,褂上云纹交错,下摆绣了精致的波涛浪花,暗金绣线的腰带上缀着几条宫绦更显贵气十足。
金明珠越看越惊艳,柔声开口:“重明哥哥,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件事想问你。”
“我知道你在杨家过得不如意,你有如此惊艳的容貌,却被迫戴面具示人,文采非凡却只能窝在竹园度日,重明哥哥难道不觉得可惜?”金明珠脸颊微微羞红,“我想问、你是否愿意入赘金家?”
金明珠道:“金家不说富可敌国,在江南却也算富甲一方,重明哥哥若是愿意与我成亲,以后金家的一切也有你的一份,无论是读书还是经商都随你愿意,便是不愿生计、闲散度日,金家也供得起你。”
重明戴着面具,金明珠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看见他似是笑了一下,声音也因此带了些笑意。
“你想招我入赘?一个被养在杨家的外人,金家竟也愿意?”
金明珠以为重明这般发问是心有动摇,迫不及待道:“我爹娘拗不过我的,我已与姑母通过气了,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她自然会说服姑父。”
见金明珠招手示意,香菊走上前将一个匣子放在了重明面前,她刚将匣子打开一个缝,匣盖却被重明按了下去,发出一声轻巧的碰撞。
香菊不解地抬头,正对上重明冷冽的眼神,顿时打了个寒战——金明珠每回向别人说起重明,用得最多的词便是温润,这会儿的重明却与温润二字毫不沾边,仿佛换了一个人。
见重明拿着匣子走过来,香菊下意识退到了一旁。
重明主动朝自己走来,本该是令金明珠开心欣喜的场景,然而现下重明越靠近,金明珠却越觉得压迫十足,内心不安。
重明悠悠开口:“因为金家富庶,金小姐身份便高我一等,你昨日亦随意欺压我的婢女,若我入赘,往后全靠你家存活,读书经商难道不是你家说了算,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言?”
金明珠连忙道:“昨日之事,我只是一时忘了……”
“金小姐。”
重明将匣子放在旁边桌上,宛如一块惊堂木,敲得金明珠头脑无比清醒。
金明珠突然有些犹疑,无论重明的衣裳神态如何转变,她心目中对重明的印象永远是初见那天执笔含笑的白衣少年,然而现在面前的这个男子,俊朗容颜被面具覆盖,露出来的眼却宛如寒冰,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金明珠蓦地意识到,她之前以为温润如玉的人根本不是一只逆来顺受的兔子,而是一只隐在暗夜中的雄鹰,若被盯上必定会被啄下一块儿肉来。
重明撤开一步,但眼神依旧幽暗:“若还想对我手下的人动手,我劝金小姐打消这个念头,金家千疮百孔,可经不起大折腾。”
金明珠的理智告诉她,重明只是个养在杨家的外室子,根本撼动不了金家,但看着对方的表情,却忍不住觉得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想、便能将金家搅得天翻地覆。
“你既已拒绝,”金明珠只觉心下寒凉,勉强出声,“我自然不会强求。”
待重明退开,香菊连忙扶起金明珠往外走,两人走至门边才发现,合意竟站在门外。
合意这几日学着识字,每日这时候都要送几张大字给重明查阅,今日急匆匆跑过来,正赶上重明拍那个“惊堂木”,重明的话和神态皆听了看了个清楚。
此刻重明眸中戾气未褪,在阴暗的屋中更令人觉得狠绝,整个屋子的氛围也沉闷得很。
与合意四目相对片刻,重明突然扭过头往屋里走:“都出去。”
埋头当背景板的琉璃顿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往外跑,合意却是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将自己写的大字压在了重明作画的笔下边才又退了出去。
待合意退出门,便见琉璃在远处拼命招手。
“这院子里的果然都不是寻常人!”琉璃一把拉过合意的手,神神秘秘道,“上回表小姐的纸鸢挂在树上,那个春见一蹦三尺高,直接把那纸鸢摘下来了,乖乖!三四个人那么高的树!”
合意十分淡定:“这有什么?只要努力练武,时间长了大家都能练出个绝技吧。”
李智守看着多朴实啊,不还有个折扇打人的绝活吗?春见姐这种全能大丫鬟不会点武才让人意外呢!
琉璃一拍大腿:“那少爷呢?他人前一副面孔,人后一副面孔,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合意内心微微泛起波澜,红着脸感叹:“这有什么可怕的?多带感啊!”
琉璃只觉得耳朵出了幻听:“什么?”
合意白了琉璃一眼:“你不懂。”
经过昨日书肆一遭,合意才发现重明在外遭受颇多非议——家里被忽视家外受歧视的,重明有点儿隐藏小腹黑怎么了?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吗!
见多识广的合意表示更带感了好吗?啊,他好拽,我好爱!
看琉璃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合意积极为重明发声:“而且少爷也没做什么吧,只是警告表小姐不要对他再有心思而已啊,爱情本来就讲究你情我愿,这事我站少爷。”
行吧,琉璃心想,合意跟少爷是一对,她肯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啊!我反正是不行了,这破院子卧虎藏龙的,一个普通婢女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得赶紧走!
重明并未将自己关在屋中多长时间,不过一会儿便打开了门,冲着合意道:“今晚来我房里……”
这?!琉璃惊掉了下巴,瞪大眼睛看向合意。
重明道:“值夜。”
合意倒是半点没想岔,等重明说完便立刻点头应道:“好哇!”
值夜是个技术活,按理说从主子睡前沐浴到半夜起身喝茶,值夜之人都得在一旁伺候着。但重明沐浴不叫人看,所以只用伺候半夜。
之前一直是春见值夜,这会儿这活到了合意身上,顿时让合意有种被升成了心腹大丫鬟的感觉。
晚上亥时,合意准时敲响了重明的卧房门。
门缓缓打开,氤氲湿气扑面而来,重明显然刚从浴房回来,平时总束着的头发松散地披在肩头,被一根青色发带堪堪捆在一处,双瞳剪水仿若含情,洁白如玉的肌肤微红,薄唇看起来仿佛刚展开的桃花瓣,娇艳又柔软。
好一副美人出浴图!合意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一边在心内大喊只能形形不能色色,一边控制不住地视线在重明的湿发、脖颈和锁骨处留连。
重明张口便道:“你的口水要流出来了。”
合意连忙抹嘴,这才发现自己被重明骗了:“我没有!”
重明轻哧一声,转身时颈边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在白色寝衣上洇出一丝水痕。
见重明往屋内走,合意连忙关门跟上,待进入卧室后便被重明扔了块帕子:“来帮我擦头发。”
一开始合意还有心情感慨重明发丝如绸缎般丝滑,待擦了半天仍未干,合意便开始隐隐怀念现代男生的寸头短发——至少擦头方便不是?哪像现在,合意只感觉自己这擦头频率都能去摩擦生火了。
最后还是靠屋内的小火炉,发光发热,还凭一己之力提高整个屋子温度、将重明的头发慢慢烘干。
古代小煤油灯昏暗,夜生活也单调,擦完了头重明便要入睡了,合意这才想起来问自己睡在哪儿。
重明指向隔了一个屏风的窗边小榻,合意看了那薄薄一层被子,觉得非常不可,期待地看向重明:“少爷,我能不能再加床被子,好冷啊这里,窗户漏风的。”
“值夜是叫你过来伺候的,不是叫你来睡觉,”重明高傲说完,一摆手,“赶紧去拿。”
合意赶紧回自己房间抱了床大被子回来,将小榻铺得松松软软的才放心躺了进去。
合意谨记值夜守则,尽心尽力听着重明动静,奈何这段时间生物钟太规律,不过一会儿便哈欠连连。
待合意呼吸声渐渐均匀,睡觉姿势也逐渐变得豪放,貌似熟睡的重明却睁开了眼睛,一双明亮星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
重明双手垫着脑袋,大爷一般提要求:“我要喝茶。”
合意纹丝不动,俨然已经进入了梦乡。
重明静静看着头顶帐子片刻,压低嗓音喊了一声“合意”,这回合意有了些反应——合意似是在梦呓、嘟嘟囔囔了几句。
重明耳尖微动,仔细捕捉到一个字眼,好像是……身契?
重明眼眸微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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