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最后一句声音实在太小,合意没听清楚,但也老老实实道出自己的来意:“我来青城买话本。”


    “刚才跟着你的那个人呢?”重明握着合意脖颈的力道稍松了一些,却仍是没拿开。


    合意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只顾着邀功:“少爷你不是在药谷解毒吗,出现在这里必定有事要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叫洪大哥知道,就把他支走了,我机智吧?”


    合意的脖颈纤细,脆弱的血管跳动起来蓬勃有力,表情骄傲又得意,眸中还带着几分期待,似是在等重明开口夸奖,浑然不知这只手掌能在瞬间置她于死地。


    看起来像只伫立枝头嗷嗷待哺的麻雀崽子,重明心中这么想着,放开了合意的脖颈。


    摆脱重明手掌的桎梏,合意先是转头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昂头问道:“对了,少爷你在青城干嘛?是解好毒了吗?”


    “解好了,但我还想再在外面待几天,”重明退后一步,拉开与合意的距离,银色面具下神色不明,“那些护卫若是知道我的毒解了,定要催着我回府,烦。”


    不待重明再说,合意已自发脑补了两人每日竹园书院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顿时坚定道:“玩!这两天我陪着少爷逛遍青城!”


    重明抬眼望向那间热闹的糕点铺,合意顿时会意,转身扎进了人山人海之中。


    合意前世也是跟大爷大妈抢过早八点超市特价菜的人,这会儿仗着身材瘦弱看见空隙便往前挤,没过一会儿便提着大包小包的纸包雄赳赳走了出来。


    “少爷你想吃哪个吃哪个!”合意豪横地将纸包都送到重明眼前,“有其他想吃的我还给你买!”


    待重明接过纸包,合意便兴奋地搓起了手手:“少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不知道。”重明垂眸思索,这糕点他本要给人送去,现在有合意跟着,再去却是不妥。


    合意自来熟地找不远处摆摊的大婶聊了几句,不过一会儿便举着两支梨膏兴冲冲跑了回来:“听说再往前走两条街的集市正有表演,载歌载舞可好玩了!咱们去看吧!”


    若是以往重明定会否了这个提议,但这几天他连番被拒,性情再沉稳也不免心生烦闷。


    合意笑时嘴角扬得极高,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她流露出的爽朗开心的情绪将周遭沉闷的气息一扫而空,重明不由自主点头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朝大婶指的方向走去,顺着大路走了没一会儿便听到了锣鼓震天声响,再拐个弯,眼前便出现了集市的招牌。


    集市大门虽然破旧,里头却是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重明和合意到时,花鼓表演已然开始。


    一群头顶着木制辟邪面具、穿着红色衣裳的人随着节奏拍打腰间小鼓,表演的歌舞并无多么精妙的技巧,表演者也不全是俊男美女、更多的是精神抖擞的老爷子老太太,大家脸上的笑容却皆是活力十足,围观者中时不时有人放开嗓音跟着高歌,人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周遭氛围轻松欢乐,重明的眼神不似刚才心事重重,合意顿时松了口气,也在悠扬的歌声中露出了笑容。


    一段歌舞唱完,表演者便排成了两列,一边歌舞一边绕着集市游行,这会儿吹奏的似是一首青城本地流传的曲子,许多围观者纷纷跟在队尾随之歌舞,合意虽听不懂众人在唱什么,却也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其中。


    但看到旁边负手而立站姿挺拔的重明,合意又有些纠结,把重明一个人撇在这儿不太好吧……至于劝说重明一起加入这个念头,合意想都没想过。


    头顶突然传来轻柔的触碰,合意下意识缩了脖子转头看去,便见背后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太太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红色衣裳显然是表演队伍中的一员。


    见老太太双手捧着木制辟邪面具要给自己戴上,合意连忙低头配合,戴时还喜滋滋地看向重明。


    戴好面具后,老太太扯了扯合意的衣袖,又指着游行队伍说了句什么,周遭声响太大合意没能听清,但见游行队伍周边已站了许多像她这样头戴面具的年轻人,应当是接了面具便要加入队伍的意思。


    合意期待地看向重明:“少爷,我能不能……”


    重明未等合意说完便点了头,合意顿时开心不已,一边将下颌处的面具带子绑紧一边笑着道:“那我去了,少爷你就在这里等我,不然我等会回来找不着你啦!”


    重明神色愣怔了一下,见合意还等着他的回答,张口却只道了句:“去吧。”


    合意系好带子便与老太太携手小跑进了队伍。


    重明提着糕点正想走,便见队伍中央的合意突然扭身朝自己粲然一笑,来回摆手的举动太大险些打到旁边路人。


    锣鼓镲子齐声响,重明最终抬手,做了个“快走”的手势,合意这才笑着隐回队伍中,蹦蹦跳跳一路前行。


    重明捧着纸包走出集市,穿梭过青城的大街小巷,最终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几乎是重明刚站定,那挂着陈旧“文府”牌匾的宅院便打开了门,里头的仆役恭恭敬敬地将重明迎了进去。


    文府的内里看起来同牌匾一样陈旧寒酸,重明这几日天天来,仆役接待时轻车熟路,将人引到了会客的小厅,只留下一个丫鬟添茶,此后便再未有人过来。


    重明带来的糕点则被仆役送到了后院。


    后院树下,两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手执棋子静坐,目光聚焦于石桌上的棋盘。青城寒冷,二人面相一个比一个儒雅,却都衣衫单薄、全然不怕寒冷似的。


    待仆役拿着纸包进门,身穿靛蓝衣裳的老者立时扔了棋子,嘟囔道:“不玩了,回回都是你赢,没意思!”


    另一名身着墨色衣裳的老者身躯更壮实,单看面相就沉稳些,闻言也只是收拾着棋盘沉声道:“下棋得动脑子,你这样的不合适。”


    靛蓝色衣裳的老者气得跳脚:“文家酒楼开遍整个大渝、文氏一族发扬光大都是靠我,我脑袋不好使?你可真敢说!”


    文老头气呼呼撕开纸包,抓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结果差点没被噎死。


    灌了两大杯水才将糕点顺下去,文老头一个一个摸过去,发现纸包全是凉的,顿时不满:“老谈,你这外孙子不行啊,这才送了几日热乎糕点,就懈怠了?就这么点耐性,怎么能成大事?”


    谈垣却是变了脸色,当即派人去找跟踪保护重明的暗卫。


    文老头顿时露出了调侃神色:“你不是连见一面都不肯吗,怎么还特意派人保护?要我看,血浓于水,你迟早得答应他的要求。”


    “他身份特殊,又不能暴露行踪,谨慎点,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好歹能保他一命。”谈垣神色淡淡,“至于其他的,不可能。”


    重明人就在文府内,跟踪保护他的暗卫自然也在附近,没一会儿两人便知晓了重明今日的行踪。


    谈垣本还漫不经心,待听说重明与相熟的婢女去了集市、他才皱起了眉头:“就因为一个婢女?”


    “就因为一个婢女!”文老头的神情堪称春风得意,“没想到啊,老谈头你也有今天!你到哪儿都是受人吹捧,没想到在你外孙子那儿低了别人一头,不得了!”


    谈垣却是摇了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么说?”文老头疑惑问道。


    谈垣沉思片刻,道:“重明身边群狼环伺,一般的婢女入不了他的眼,说不准是哪方探子,总之不会是重明自己的人,否则重明不会丢下她过来。”


    文老头压根没想那么多:“或许就是个普通婢女……哦,应当也不算普通,你那外孙子费了半个时辰陪人家玩耍,不会是你外孙媳妇吧?”


    谈垣瞟了文老头一眼,铿锵有力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可能。”


    “若是探子,重明直接将人丢在集市,恐怕对方已意识到不对劲。”谈垣眉头拧起,眸底闪过一抹杀意。


    文老头一看便知好友打什么主意,连忙劝道:“万一人家真是无辜的,你岂不是杀错了人,先将人绑过来看一看怎么样?你不是会占卜吗?给她占一卦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谈垣默不作声,文老头便知他应下了自己的做法。


    正好他也想看看让情绪淡漠的重明陪着玩了半个时辰的人究竟是个什么牛鬼蛇神,文老头立时派人去将那婢女绑来。


    重明今日仍是无功折返。


    此时已是夜幕深沉,空中下起了细密的小雨,不算大,打在身上却有丝丝凉意,久了还能浸透衣服,文府便派了个车夫驾车送重明回去。


    重明上车便叫车夫转道去集市。


    白日里的嘈杂喧嚣皆在夜色中隐匿,待马车行至集市,一开始的毛毛细雨已经下成了瓢泼大雨。


    车夫的蓑衣上不住往下淌水,雨点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劈里啪啦极响,车夫得扯着嗓子说话才能叫人勉强听到:“公子!集市里没有人了!”


    热闹的表演队伍和围观人群已尽数离去,摊子商铺都关闭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集市空壳。


    合意已经走了。


    看到两人约定的地方空无一人,重明正想放下帘子,星目却猛地抬起,定定看向对面商铺屋檐下——原本挂在那墙边的蓑衣一抖,从底下钻出个瘦弱的人出来。


    合意一手抱着辟邪面具、另一只手举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吃食,大张着手臂冲重明方向使劲儿挥手,惊喜璀璨的笑容隔着层层雨幕直直闯入了重明的眼中。


    “她在那儿。”重明敲了敲车壁,叫车夫驾车过去。


    待马车凑近,合意捂着面具吃食一下子蹿上了车。


    合意还没坐稳,重明便板起了脸,严肃质问:“你跑进蓑衣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看不见你差点就走了?”


    合意一口气没提上来、顿时堵在了胸口:“不是、你……”


    你怎么恶人先告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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