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才糊了别人一脸菜,赤衣青年依旧平静无比,面上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笑意。
青年才进酒店时,众人因其出色的容貌而关注他,然而此刻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同样的容貌,却莫名令人心悸。
“你是正道之人!?”
堂中有人失声询问,诸非相摇头道:“都说了我无门无派,哪个道都不是。”
后厨中的哈哈儿与屠娇娇听见前厅动静,对视一眼,接连而出,还未看清大堂中的景象,一个人迎面砸来,挡住两人去路。
赤衣青年立在大堂中央,衣不染尘,笑容明朗,若非四周断椅残桌死尸遍地,着实是一副难得一见的美景。
哈哈儿之前依稀听见“正道”一词,此时便笑道:“客官孤身一人至此,属实有勇,却无谋。”
屠娇娇轻笑道:“我本来想留你陪我困觉,可你做出这种事,这死鬼可饶不了你。”
诸非相也笑:“我佛慈悲为怀,可以饶两位一命。”
话音落地,那赤色身影便已消失不见,哈哈儿与屠娇娇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膝窝一痛,便双双跪倒在地。
不知来路姓名的赤衣青年又出现在一丈之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的两人,微微一笑:“两位不必多礼。”
哈哈儿惊疑不定,正待运气却发现浑身无力,竟是经脉阻塞,不知被何时封了穴道。
屠娇娇同样有此发现,不由面色微变,她武功并不算高超,唯有易容术和骗术举世无双,落此困境,正如被折断翅膀的鸟儿。
“前辈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屠娇娇当机立断,恭敬而谦逊地发问。
能有这种功夫必非常人,想必是某个隐居山林的老妖怪一时兴起罢了。
哈哈儿与屠娇娇心有灵犀,当即便放低姿态——实际上他们的姿态已经足够低了,那赤衣青年一直站在原地,平静地看他们绞尽脑汁说好话。
他们说了许久,直说得口干舌燥,那赤衣青年终于大发慈悲,笑着道:“前辈吗?第一次有人称小僧为前辈呢。”
屠娇娇打蛇随棍上:“敢问前辈尊姓?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原谅则个。”
赤衣青年感叹:“原来小僧还能是泰山。”
两人心一沉,愈发没底。
哈哈儿挤出笑脸,道:“前辈若是有何不满,我等向您陪个不是……还请您给个准话。”
他们两人此刻浑身无力,膝窝处如同被碾过一般分外疼痛,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偏偏他们既站不起来也倒不下去,只能忍着那剧烈的疼痛,额间已布满冷汗。
诸非相挑了挑眉,笑眯眯道:“听说你们是十大恶人,把你们做的恶事说来听听。”
屠娇娇道:“说完您便会……饶过我们么?”
诸非相莞尔一笑:“小僧方才已经说过,我佛慈悲,已饶你们一命,还想小僧如何饶?”他气定神闲,拖来一张板凳,整好以暇,伸手示意,“请。”
身处此等困境,只能咬牙忍耐。由哈哈儿开头,两人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说曾经做过的恶事。
哈哈儿正说着他是如何杀死自己的师父之时,一道白影携着寒光从他二人身后冲向诸非相,后者神色不变,扛起板凳便砸了过去,身影交错间伸手卸了白影的胳膊,一把将人踩到在地。
诸非相赤手空拳,身姿若流云,下脚却如千斤压顶,把那白衣人踩得只吐血。
“杜老大!”
哈哈儿与屠娇娇愕然失声,见谷中第一强者杜杀转瞬间败于这赤衣青年手下,心中警惕更甚。
“老大?”诸非相挑了挑眉,垂眸打量着嘴角溢血的白衣人,“你是恶人谷的老大?”
“……是又如何?”
杜杀反问,面色惨白冷静,眼中燃着灼灼火焰,战意汹涌。
“哎呀,看来你是个武痴。”诸非相笑眯眯地收回脚,“既然你是恶人谷的老大,小僧打败你,老大便该易主了。”
他顿了顿,沉思道:“可小僧比老大还要厉害,不能只当老大。——小僧应当是谷主。”
杜杀向来严肃板正,由衷认可道:“确实如此。”
哈哈儿:“……”
屠娇娇:“……”
杜老大你看清状况再说话!
他二人正为将来未知的待遇而不安,只见那赤衣青年双手一拍,发出一声脆响,拍板定案:
“小僧名唤诸非相,日后便是这恶人谷的谷主了。”
*
诸谷主杀鸡儆猴,走马上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寒冬腊月冰天雪地一个不落地将谷中的恶人召集在谷中最为空旷的地方。
有哈哈儿和屠娇娇等人的前车之鉴,大部分人都十分懂事,不听话的人——譬如阴九幽则被一脚踹晕,由诸谷主的新晋小弟们拖着到达集合地。
众人安静如鸡,狗狗祟祟地打量高处一袭赤衣的俊朗青年,思绪万千,却屁也不敢放一个。
——衣襟上沾着血的杜老大沉默地立在一旁,这便是最好的震慑。
诸非相亲切地进行慰问,发表就任感言,对恶人谷的未来发展前景进行展望,描绘了一副美好而又和谐的蓝图。
“小僧发言完毕,诸位有疑问的话请举手发问。”
现场一片寂静。
诸非相轻轻摇头,下头立刻有人举手:“谷、谷主!您的名字如何写?”
“这位施主问得好。”诸谷主很欣慰,“《金刚经》有言,‘凡有所相,皆为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小僧的名字便是其中三字,姓诸,名非相。”
“……好名字!”
虽然诸非相那几句介绍槽点满满,譬如明明比恶人还恶人,还自称小僧称呼他人为施主,但那问话的人顽强无比,真诚地夸赞道,“不愧是谷主!”
……卑鄙小人!无耻!
众恶人暗中唾弃。
杜杀默默举手:“不知谷主今年贵庚?”
哈哈儿等人震惊不已:杜老大啊啊啊!!!
“二百三十五岁。”
诸非相说得很认真,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气氛忽然凝滞。
杜杀举着的手僵在半空。
诸非相一笑:“骗你的。你觉得小僧多大?”
杜杀道:“二十来岁。”
诸非相不置可否,朝屠娇娇扬了扬下巴:“你来说,说准确些。”
屠娇娇蓦然被点名,挤出一抹笑:“谷主天姿英秀……我猜您二十有一。”
她之所以这么说自是有一番思量,诸非相容貌年轻,绝不超过三十,行为举止却又不像未及弱冠之人,往年轻了说必然没问题。
“不错。”
诸非相点点头,十分满意,对杜杀道,“小僧今年二十有一。”
杜杀:“……”
他沉默地颔首,愈发觉得诸非相深不可测。
众人嘴角猛抽——诸非相与其说是回答了杜老大的问题,更像是随口将屠娇娇的回答扯来搪塞杜老大罢了。
恶人谷首任谷主的年龄,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诸非相又等了片刻,没有人再举手,他宣布自己在春季到来之前都会居住在谷中的事情后,遗憾地终止了这场如同村主任单方面演讲的集会。
十大恶人中有五人隐居在恶人谷,除了哈哈儿、屠娇娇、杜杀,还有李大嘴与阴九幽,这几人狼狈为奸,谷中恶人以他们为首。如今五大恶人都败于诸非相手下,谷中恶人便对他唯命是从。
于是诸非相说要一个干净整洁没死过人的房子,立刻便有人为他找来了新房。
恶人谷中有一神医,名曰万春流,曾毒死洛阳城百人,如今隐居谷中,一心钻研医术。他旁边新建的房子本是用来安置治疗谷中恶人,年前才建成,布置简洁大方,诸非相在里头转了两圈,相当满意。
那五大恶人离去之前,诸非相倚着门框笑眯眯地摆手送别:“若是有所不满,大可以来找小僧讨教一番,我佛慈悲,不拘小节。”
杜杀严肃地颔首应下,头顶上的感化值又往上蹿了十个数。
其余四个双膝隐隐作痛,头顶上的数字堪堪越过零,这几个几乎站不稳的人不想说话。
——你佛到底是个什么佛??
这话他们自然不敢说出口,带着万春流提供的伤药狼狈地回到住处,心中百味交杂。
恶人谷中飘起白雪,风声呼啸,一家欢喜百家愁。
诸非相倚窗望天,只望见逼仄山峰外的一点微亮的阴影,隔壁飘来浓郁药香,就像许多年前,他踮脚站在窗边,从缝隙处往外望,目之所及,空无一物,只有终年萦绕在寺内的药香翻滚着涌入鼻间。
他白日面上常带笑意,此时神色淡淡,如寂寂寒夜中的昆仑山。黑暗中年轻人静立片刻,瞥了眼隔壁门前地上的微黄烛光,抬手合上窗,将风雪隔绝在外。
前尘旧梦不须记,却无人能斩因弃果,抛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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