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沿儿食肆头一回开灶,林悠然原想着烧两把爆竹热闹热闹,没想到赵惟谨居然找来一挂鞭炮,噼里啪啦一点,别提多喜庆!
兵士们应景地送上“开张礼”,或是两只木桶,或是一个大水缸,实在想不到送什么的干脆包了串铜钱塞给林悠然。
林悠然瞧着这一张张或憨厚或和气的面孔,不知不觉中,竟一一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这就是时间带给她的东西,一天天变满的存钱罐,一位位结识的新朋友,还有越来越多的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倘若现在有一个机会回到现代,林悠然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去了。
喜庆的日子,确实适合包饺子。
赵惟谨如愿吃到了酸汤水饺,羊肉馅的。
不过,不肯服输的林悠然坏心眼地在汤里加了他讨厌的姜末。
赵惟谨一边嫌弃地抿嘴一边和鱼不考抢着吃。
林悠然心情愉悦。
河沿儿食肆选址极妙,三河交汇,水流滔滔,河流对岸便是厢军的屯田之处,目之所及沃野千里,再往南看,苍翠的南山近在眼前。
每日看着这样的美景做美食,即便有些烦心事都会很快想开。
林悠然突然意识到,赵惟谨修桥不过是捎带脚的,他真正想修的是不远处的“三河码头”。
这里刚好是三条大河的交汇处,西北有府河,东北有淀河,西南有石桥河,再往南走上几里地还有一条唐河。在这里修个码头,刚好在四条河、三处关隘的中心。
林悠然进一步想到河沿儿食肆的价值,以后码头修好,行商往来,都得在这里踩一脚!
她扭头看向赵惟谨,暗搓搓想着,这是一只大肥羊。
赵惟谨察觉到她“殷切”的目光,挑了挑眉,不过区区一个小食肆,看把小丫头感动的!
接下来的几日,吃饭人数增多,林悠然每天都很忙碌,却也充实。
仿佛回到了现代刚刚创业的那段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时时刻刻都精神抖擞。
当然,收获也是可观的。存钱的陶罐足足装满了九个,还差一个就能买下许氏心心念念的那块地了。
这天,甜菜根用完了,林悠然正想去村里收一些,刚一出门就瞧见林二丫和林四郎蹲在门边,头挨着头,叽叽咕咕说小话。
林四郎是林老三和钱氏的小儿子,性格不像林老三憨厚,也不像钱氏莽撞,反倒随了那个精明的林四叔,是个小滑头。
林悠然怕林二丫吃亏,站在柱子后面支起耳朵听着。
林四郎问:“你家昨晚吃的啥?”
“‘自然’羊肉。”林二丫自信地回答。
林四郎顿时惊奇:“莫非还有‘不自然’的羊肉?”
“不知道,就算有,阿姐肯定也会做!”林二丫骄傲地说。
“好吃不?”
“羊肉呢,能不好吃么?”
“你吃了多少?”
“半盘子吧。”林二丫实话实说,丝毫没有显摆的意思。
林四郎咽了咽口水,又问:“前天吃的啥?”
“好像叫‘丢回锅里再炒一炒的肉’。”林二丫不那么确定地说。
“只要是肉,别说丢回锅里,就算丢到地上都好吃!”林四郎感叹。
“当然,那可是我阿姐做的!”
“……”
林悠然听到“不自然羊肉”那句就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走过去敲了敲林四郎的小脑袋。
林四郎条件反射地捂住脸,慌忙解释:“别打我,我没说二丫傻!”
这是还记得她扇林二娘的那一耳光呢!
林悠然笑笑,说:“不打你,交给你个差事,干好了有肉吃。”
林四郎还是有些怕怕的,一点点蹭到栅栏门外,警惕地问:“什么差事?”
林悠然指了指翻斗车,说:“和二丫去村里收‘萝卜疙瘩’,收满一车给你们俩一人十文钱,怎么样?”
林四郎想了想,说:“可以换成肉吗?‘自然’羊肉或者‘丢回锅里的肉’,能吃进肚子里的就行。”
林悠然顿时明白了,林家大宅没分家,如果拿钱回去八成会被胡氏没收,还不如换成吃的。
果然是个精明的小家伙。
林悠然干脆地点点头,问林二丫:“你呢?”
“我想要钱买小鸭子,五文就好。”林二丫一点都不贪心。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林悠然留下来帮着许氏磨豆腐,林二丫和林四郎挨家挨户收甜菜根。
两个小孩子都不会用称,林悠然就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甜菜根做模子,让他们照着大小比对,大的一文一个,小的两文一个。
这年头甜菜根没人大规模种植,都是在自家小院种上一垄当菜吃,价钱比白菜还便宜。
林悠然对两个孩子期待不高,只要别把钱丢了,能换回小半车甜菜根就行。
没想到,林四郎这个小家伙居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姐姐给的那些钱我都换成‘萝卜疙瘩’了!还有一麻袋萝卜缨,是白送的,我跟他们说萝卜缨给咱们,下次还去他们家买菜!”
这孩子有前途。
林悠然真心实意竖起大拇指。
林四郎嘿嘿一笑,暗搓搓凑到盆边,黑乎乎的小手抓住一个甜菜根,讨好地说:“大姐姐,这么多‘萝卜疙瘩’你一个人不知道要洗到啥时候,我帮你呗!”
林悠然憋着笑点点头,说:“行,就交给你和二丫了,锅里有温水,洗完正好吃饭。”
可以留下来吃饭!
林四郎眼睛一亮,顿时洗得更起劲了。
中午,林悠然蒸了锅糖三角。
这就是继粘豆包之后,她打算推出的新吃食。
据她观察,当地还没人这么做。毕竟红糖比冰糖更贵,没人舍得挖一大块放在面团里当饭吃。
她就不一样了。熬糖稀这个法子除了许氏她没教给任何人,目前全大宋只有她知道便宜的甜菜根能熬出精贵的糖稀,所以她大可以用甜菜糖稀替代红糖!
宣软的白面皮,如同爆浆巧克力一般的流心糖稀,咬上一口,幸福感满满。
林四郎烫得直吸气,还是忍不住大口吃。
胡氏向来偏心,他娘钱氏又不受待见,但凡吃饭慢一些根本吃不饱。林四郎小小年纪就领悟到一个至理名言——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除此之外,都是浮云。
许氏心疼地给他倒了碗凉茶,温声道:“别着急,锅里还有,管够。”
林四郎顿时乐开了花,脆生生说:“多谢大伯娘。”又看向林悠然,特意加了句,“阿姐做饭真好吃!”
连“大姐姐”都不叫了,直接进阶成了“阿姐”。
林悠然忍俊不禁,这小子真是又精明又好对付。
林四郎还不满十岁,干起活来却很靠谱,每日一大早过来,和林二丫推着翻斗车出门,收够满满一车甜菜才会回家。
自从多了这个小机灵鬼,林二丫也变得活泼起来,兵士们过来吃饭她也不躲了,偶尔还会跟在林四郎身后,缠着兵士们讲行军打仗的故事。
这也正是林悠然希望的。
每每瞧见林二丫勇敢地同陌生人搭话,许氏都会感动得眼泪汪汪,转而塞给林四郎更多吃的。
林四郎每日吃得肚皮滚圆,干起活来更有动力了。俨然是良性循环。
等到把村里的甜菜根都收完了,两个小家伙也没“失业”,林悠然又让他们收起了黄豆。
这天,林四郎和林二丫照例推着翻斗车出门,到了饭点还没回来。
林悠然正担心,就瞧见一个相熟的妇人一路小跑着来到河沿儿食肆,远远便喊:“林小娘子快去瞧瞧吧,你家二丫和四郎同人打起来了!”
林悠然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赶了过去。
远远瞧见翻斗车倒在地上,黄豆洒了一地。
林四郎满脸血,凄惨极了,但还是很有担当地把林二丫护在身后。
一个比林四郎整整高了一个头的小汉子站在他对面。小汉子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孩,一看就是一伙的。
旁边围着几个大人,有的在劝,有的帮忙捡黄豆。
林悠然瞧见林四郎脸上的血,瞬间头皮都炸了,三两步冲上去,抓住小家伙检查。
林四郎闷声闷气道:“没事阿姐,就是鼻子被打破了……不过我护住二丫了,没让她被碰到一根手指头!”
林悠然终于体会到了当家长的心情,谁家孩子谁心疼。
她向临近的人家借了盆温水,仔仔细细给林四郎洗干净鼻子,确认别的地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她问明缘由,更是生气。
林四郎和林二丫老老实实收黄豆,从不惹事生非,瞧见提着重物的老人家还会用翻斗车帮人载上一程,村里没有不夸的。
然而,就是这个翻斗车惹得村里的小孩们眼红,这不,今日就围过来,想要借过去玩一玩,林二丫不乐意,两边就打了起来。
林四郎的鼻子是被那个带头的小汉子一拳打破的。
林悠然原想着,让打人的小汉子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那小子凶巴巴的,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林悠然总不能替别人教育小孩,于是道:“既然这样,我就去找你家大人。”
小汉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恶声恶气道:“你要敢去告状,我见林四郎一次打一次!”
林悠然脾气上来,今日不告家长还不行了!
于是,姐弟三人气势汹汹去了小汉子家。
进门之前,林悠然把“女霸总”的架子都端了出来,怎么着也不能落了下风。
然而,踏进院门,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母亲,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腿边还挂着两个,孩子们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
仿佛社会新闻里的情形闯进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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