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修士骂完还觉得不解气,正要继续教训教训这不长眼的小辈,却蓦地对上谢怀清冷黑眸,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泛起,声音忽的就弱了下来,骂骂咧咧的转过身道:“真是的,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谢怀淡淡收回视线,看了眼方黎,然后勾了勾唇角,释然一笑。
罢了,他和这些人计较什么。
倒是方黎,面对这些谣言如家常便饭,显是早已习惯了,自己所遭受的恶意诋毁,不足他之万一。
世人愚昧人云亦云,但自己素来自诩清楚明白……可在上浮丘山之前,到底未能彻底免俗,也差点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
好在,现在再重新认识这个人也不迟。
他犯下的杀孽无法抹去,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该由他人来定夺。
经过这么一阵打断,大家的议论也告一段落,不少人已经做出了决断。
大殿中或洪亮或清朗或娇柔的声音响起。
“为民除害天经地义,这一趟我们青林洞去了。”
“我们飞花谷当然也要去看看。”
“老丁我向来唯星月宫马首是瞻。”
“一切但凭山掌门安排。”
山青阳看众人纷纷表态,抚须微笑:“大家同心协力,一定能抓住凶兽,为民除害。”
随着山青阳一锤定音,很快有星月宫弟子进来,引领大家在这儿住下,约定明日一早出发前往万郇山。
方黎三人跟着众人去了星月宫客院。
星月宫弟子按照名单安排众人入住,重雪宗在这一带属于垫底的小门派,一直等别的门派都安排完了才轮到他们。
“丘天,丘福,丘寿?”星月宫弟子看着名单道。
乌衣寐颔首微笑:“正是。”
星月宫弟子看看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剩两间客房了。”
乌衣寐道:“无妨,不过一夜,我们挤挤便是了。”
星月宫弟子道:“好。”说着就离开了。
身为修士,同住一屋也没什么,有些人不睡觉,打坐一夜便也过去了。
待那名星月宫弟子离开,乌衣寐眼神一变,恭敬对着方黎道:“尊上,您住一间,属下和玉仪君住一间吧。”
谢怀冷淡的看着乌衣寐。
方黎答应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然而视线在谢怀和乌衣寐之间打了个转儿,不由迟疑起来。
乌衣寐身为一名合格的手下,为了让主人休息的舒服,自己主动要求看守俘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要是别的手下这么说,方黎当即就允了,但问题是这个手下是乌衣寐,文中处处和谢怀不对付,每天都想害死谢怀的乌衣寐。
让乌衣寐和谢怀同处一室……方黎很怕明天起来,这两个人得死一个。
而且身为霸道魔尊,怎么能让他的人和别的男人共处一室呢?还是只能自己上了。
方黎忧伤的叹了口气:“不必了,本尊和他住。”
谢怀唇角微不可见的一挑,然后事不关己的转身,留给乌衣寐一个背影。
乌衣寐阴冷视线从谢怀背后收回,压下眼底不甘,恭恭敬敬对方黎道:“属下就在隔壁,尊上若有任何事,说一声便是。”
方黎点点头,他也有些困了,转身进屋。
星月宫的客房不算差,但也不算好,屋中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方黎视线从床-上收回,微微一笑,邀请谢怀:“时间不早了,玉仪君和本尊一起就寝吧。”
让他坐椅子是不可能的,他保证休息不好,但身为谢怀的爱慕者,赶谢怀去坐椅子多不合适?遂大大方方邀请谢怀同睡——反正谢怀也不会答应。
谢怀本就不愿靠近自己,又经历了情-蛊之事,别说坐一夜椅子而已了,苦修士谢怀坐一夜冰刀,也不会和自己这魔头睡的。
方黎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径直走往床的方向,毫无愧疚的准备霸占唯一的床……忽的他听到一道声音,疑似幻听,迷茫的转过了头。
谢怀薄唇一挑,语气寡淡神色平静,见方黎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好。”
方黎:“……”
方黎忽然有点后悔没答应乌衣寐的建议了,也许他们能相安无事是自己多虑了呢?这客房和寝殿相比过于简陋,就连床也狭窄的很,两个大男人躺上去着实有些拥挤……
拥挤倒不是大问题,就当和好兄弟睡了,问题是……谢怀为何答应的这么爽快?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他想趁机杀了自己……
完成上次未完成的事业?
屋内烛火摇曳,光影随烛火舞动,忽明忽暗,谢怀视线落在方黎脸上,看着对方措手不及模样,眼神微微暗了些,就连在那般‘特殊情况’下,这人都只会落荒而逃……那个会怕的人到底是谁?
分明是个再青-涩不过的人,对那事害羞的紧,根本不敢碰自己,却偏生要装出一副要强的样子……谢怀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眼底隐有一丝笑意,他语气平淡的问:“尊上不是要休息了吗?”
方黎磨了磨牙。
谢怀已经不客气的上-床了,自己先邀请的,此刻已退无可退。
半晌,方黎呵呵一笑,说:“是啊……”
说着径直往谢怀身边一躺。
谁怕谁啊。
唔,好硬好窄的床,方黎皱眉,闭上眼睛。
在魔宫的时候,也不是没和谢怀一起睡过,但魔宫的床,大的可以睡四五个人,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而这里……
饶是方黎几乎靠了边,另一侧身子,却还是紧紧贴着谢怀,即便隔着好几层衣物,对方身体滚烫的温度,却依稀浸染了过来……
这个人的身躯总是炙热的,似生机无限的滚滚洪流,只有碰触或靠近的时候……才会知道这人清冷皮囊下,如熔岩般侵略性极强的气息……
方黎是有些畏寒的,他这身体油尽灯枯,没什么温度……但他却不敢靠谢怀太近,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危险,就像一个即将冻毙的人,他渴望着温度,但如果将他放在火上烤,或者放入沸水中烧,可能会死的更快。
那不是他应该碰触的东西。
烛火不知何时燃尽了。
黑暗中,谢怀睁开了双眼。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呼吸均匀漫长,看似已是睡熟了,但谢怀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微微绷紧的身躯,还醒着呢……谢怀唇角不由扬了扬,但随即眼神又沉了沉,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靠近这个人,可每次,这个人都是极冷的,冷的像是一具尸体。
但从之前的交手情况看,厌睢功法并无任何寒冰气息,所以应当不是修炼魔功所致,那为何会这么冷?
………………
天色刚微微亮,外面便传来喧闹的声音,方黎无精打采的推门而出,就看到乌衣寐候在外面。
乌衣寐视线一扫方黎面容,皱眉关切的道:“尊上昨夜没休息好?”
方黎眼下是一片淡青色,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的,总之很晚,感觉才闭上眼睛天就亮了,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道:“是要准备出发了吗?”
乌衣寐见方黎不愿意多说,颔首道:“是。”
方黎道:“那就走吧。”
万郇山离这里有段路程,这群修士水平参差不齐,除了星月宫有几名元婴修士,其他宗门最多也就金丹的样子,大部分修士也就筑基练气……不会御剑的多得是,因此走的停停歇歇。
原著中厌睢带着谢怀下山,一路前往鹤兰州丹山门,游山玩水走了一月有余,但若是用飞行法器,前往鹤兰州用不了一日功夫,可见这一路走的着实不快。
书中也并未详细描述,这一路到底是怎么走的,方黎觉得就这样看看风景,走走停停也不错。
三人落在队伍的后面。
方黎不着痕迹的瞥了谢怀一眼,谢怀倒是气定神闲,休息的很不错的样子,这让他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分明自己才是强取豪夺的人,为何睡不好的那个会是自己?
方黎清清喉咙,眉梢一挑,忽的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本尊跟着他们,是要做什么吗?”
身为名门正道,就算不在乎你自己,这数百修士性命,你总该是在意的吧?
谢怀侧眸看过来,淡淡开口:“尊上想做什么?”
方黎露出一抹冷谑笑意,说出早就想好的措辞:“他们都说妖兽行凶是本尊所为,本尊若不真的做点什么,岂不是白担了这骂名?”
他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谢怀,想看看谢怀打算如何应对,你看我都准备杀-人放火了,就不怕万郇山今日血流成河?但你若是愿意替他们求情的话,本尊也不是不能刀下留人……
谢怀:“哦。”
方黎:?
谢怀望着方黎微怔的双眸,仿佛怕他没听懂,又体贴的补充了一句:“尊上言之有理。”
方黎:……
罢了罢了,是自己异想天开了,谢怀就是这软硬不吃的性子,书中厌睢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比如拿他人性命来威胁谢怀,谢怀却也从来没有服软过,反而最后次次都是厌睢认输……
厌睢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方黎不认为自己就有办法了,如此一想立马心平气和……
方黎悻悻的转头,忽的听身后传来一道淡然声音:“但这些人也罪不至死,望尊上能网开一面。”
方黎错愕的回头。
谢怀竟然服软了?!
这,这是在求情吧……?
半晌,方黎回过神,以拳抵唇,眼神飘忽,轻咳一声道:“既然玉仪君都求情了,本尊也不是不能考虑……”
说着往前快走了几步,将谢怀扔在了身后。
他得缓一缓。
谢怀望着方黎匆忙离开的背影,眼底浮现微不可见的笑意,分明就不打算做什么,却最是喜逞口舌之快……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威胁吗?
方黎看似从容淡定,实则不然,一路都没再回头。
他有些摸不准谢怀的态度了,虽然看起来自己是赢了一回,但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谢怀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到底哪里不一样,方黎又说不出来。
因为有着心事,方黎有些走神。
乌衣寐虽然在前面,但却将一切都听在耳中,就连方黎的失魂落魄,也全都看在了眼里……他眼神暗了暗,心中嫉妒又不安。
那谢怀只不过说了一句软话而已,尊上就失神成这样,若是他再略施颜色,尊上真的把持的住吗?
乌衣寐握紧了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们走了大约三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万郇山的脚下。
除了星月宫的长老和弟子们,其他门派里有几个金丹期修士,修为也算不错,在这群人里面较为有名。
一个是赤霞派丁乾,也就是那个能言善辩的社交达人,这附近的人和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和谁都很聊得来。
一个是飞花谷的计芳芳,正是之前在星月宫里,提出疑问的少女。虽是妙龄少女,但已经是金丹修士,着实天资不错,所以大家都对她客气几分。
青林洞那个长的瘦瘦弱弱的熊威,其实是个善占卜的金丹期修士,另外来自巨鲸斋的师兄弟两人,也是这一带有些名声的好手。
大家都在议论着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星月宫首席弟子薛清远站了出来,表示今天天色已晚,请诸位在山脚下歇息一晚,明日再一同上山搜捕凶兽。
众人席地而坐,想到明日就要上山了,左一句右一句的聊了起来。
丁乾拎着酒葫芦,似有些不安的道:“若真的是吞云兽,为何会凶性大发伤人?此事恐不简单,说不定真和浮丘山有关,大家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虽然丁乾再次提到了浮丘山,大家也都对浮丘山怨声载道,但溪宁郡离浮丘山天高地远的,他们心里并不真的觉得那大魔头,会来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人家就算要打要杀,也该是去五大仙门那样的名门,话虽如此……不妨碍他们一起谴责魔头。
“丁兄说的是,这事儿我看也不简单,我等定会小心行事的。”有人表示赞同。
“即便真是浮丘山的阴谋,我们也不能退缩,否则黎民百姓怎么办?”有人慷慨激昂。
“是啊,若真是和那魔头有关,我们更不能不管啊!”
方黎闻言不由有些感动,真是一群正义之士啊,遂开口道:“传说吞云兽浑身是宝,千年难得一见,尤其是其内丹,可以助人渡劫,不知是否真如此神奇?”
众人:“……”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方黎却恍然不知般,好奇的看着大家。
半晌没人出来接话,最后是丁乾出来打圆场。
丁乾轻咳一声道:“传说而已不可尽信,而且到底是不是吞云兽,现在还无法确认。”
很快有人附和:“对对,还不知道是不是吞云兽呢,我看是魔头放出的妖兽,才如此嗜血残忍。”
“若非担心那妖兽残害民众,我们也不会辛辛苦苦赶来。”
“身为正道,为民除害才是应该做的。”
方黎眨眨眼,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万一真的是吞云兽……吞云兽的内丹只有一个,可怎么分啊?”
方·话题终结者·黎,说完无辜的看着大家,等待着答案。
众人:“……”
你这小子怎么愣的不识趣!
现场又沉寂了很长时间。
众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但这个问题……
丁乾似是看不下去了,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方黎的肩膀,老大哥的语气劝道:“这种事何须我们操心?有星月宫的山掌门在,无论结果如何,自然都会公允分配的。”
方黎却似乎并不信任星月宫,迟疑道:“丁师兄说的是,但这些都是星月宫一面之词,我只是担心我们大老远过来,若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岂不是辛辛苦苦给别人做嫁衣……”
这话可不是名门正道该说的,即便心里这么想,又怎能冠冕堂皇的说出口?!
丁乾板着脸教训道:“身为正道修士,守护苍生是本分,怎的如此计较得失,小肚鸡肠?”
方黎面露羞愧之色,终于不再说话了。
丁乾松了一口气,眼神变幻一番,仿佛想起什么事了,匆忙起身离开。
经过这么一打岔,大家也聊不下去了,纷纷四散,闭目打坐的打坐,躺下睡觉的睡觉,都不自觉的远离方黎,唯恐他再开口。
方黎垂眸敛去笑意,唇角勾了勾,往树上懒洋洋一靠。
谢怀忽的淡淡开口:“第一个提起浮丘山的,就是丁乾。”
方黎眯了眯眼睛,悠然道:“是啊。”
………………
第二天天色微亮,众人就起了,星月宫身为这次的组织者,将众修士分为了十几队,每一队都有两名星月宫弟子带队,然后分散上山。
方黎这一队人,除了两名带队的星月宫弟子,飞花谷计芳芳修为最高,便以她为首。
万郇山之所以适合藏身,是因为山洞众多,且道路崎岖嶙峋,平时猎户都不爱来,他们每路过一处都留下暗记,其他人看到,就会知道已经搜寻过,而吞云兽若是过来了,只要路过便会激发信号,大家则可以前来围捕。
但是好几天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发现,就在大家渐渐有些不耐的时候,一名星月宫弟子激动的道:“血迹!”
凶兽被困万郇山中,无法出去捕食,说不定就会对山中其他兽类出手,有了血迹,可是难得的发现!
大家闻言顿时都打起了精神,放轻了脚步往前走,吞云兽堪比分神期修士,他们不是对手,一旦发现踪迹就要发出讯号,请山青阳掌门前来出手降服。
那血迹并不明显,时有时无,越来越少……他们顺着血迹的方向,来到了一个凹陷的山沟沟。
计芳芳走在最前面,弯腰拨开面前树枝,树枝上挂着一片布,布上染着血……众人觉得不对劲了,难道这是修士的血?已经有人遇害了?
众人加快了脚步,往山沟沟里一看,俱都脸色剧变。
一个扭曲的尸体卡在石头缝里,那尸体身子只剩半边了,但还能依稀辨别的出来,正是赤霞派的丁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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