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佳木完全不知道宋慧和李远帆背着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与叶先生分开后,她依旧回到教室做毕业设计,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完工。第二天早上,她七点就起床,去医院给母亲送早饭,然后在医院附近转悠了一圈,花1200块从中介处租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小房子。
她已经请好了假,决定搬到医院附近来住,这样方便照顾母亲。
母亲在做化疗,身体很虚弱,需要补充营养。如果总是点外卖,文佳木负担不起那样的开销,如果有了带炉灶的房子,她就能自己买菜自己做饭了。
她跑到最近的菜市场,精心挑选了一只老母鸡,花了三个多小时炖得软烂,终于赶在中午送到了病房。
把鸡汤提在手里,闻着这股浓郁的香味时,文佳木的心情是轻松的。最近这几天虽然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但因为有叶先生在,一切却又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觉得母亲的病也会好起来。
等母亲可以出院了,她要带她去看海,去观花,去赏雪,去体验以前未曾体验的生活。如果还有一点时间,她想帮母亲找一个老伴,让她的晚年不至于孤单。
以前,想到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文佳木的心情是伤感的,可是现在,她却能满足地笑出来。
她推开门,扬起手里的鸡汤,笑眯眯地说道:“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剧烈的疼痛让文佳木好半天缓不过神。只是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她白皙的面庞就肿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狰狞地印在上面。
“妈,你为什么打我?”文佳木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问。
“我得的不是肺炎,是肺癌对吗?”赵红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不是,谁跟你说的——”
文佳木话没说完,赵红静又是狠狠一巴掌扇过来。住在她隔壁床的老大娘看不过去了,阻拦道:“你别打了,你女儿也是为了你好!”
“什么为我好?骗我住院是为我好?跟男人胡混是为我好?文佳木,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别学你爸,总是搞那些歪门邪道!夜路走多了会遇到鬼的!没钱我就出院,我不治了!你这边吊着小李,那边又吊着叶先生,你在搞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不能这么不自爱?我的住院费你是从哪儿来的?你说呀!你是不是找叶先生借钱了?你知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呀?人家要是想玩弄你,你怎么办?你欠他那么多钱,你只能让他玩弄!你连尊严都没了!女孩子怎么能没有尊严?没有尊严就是犯贱啊你知不知道?”
赵红静每骂一句就用指头狠狠戳一戳女儿的脑门,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
同楼层的病人听见骂声纷纷跑来门口看热闹,隔壁床的老太太连忙爬起来,嘭地一声甩上房门。
文佳木被戳得摇摇欲坠,脑子也一阵嗡嗡作响。她意识到,肯定是李远帆为了报复自己,打电话说了什么。
胡混?不自爱?没尊严?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根本不相信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母亲到底知不知道为了给她治病,自己付出了什么呀?文佳木张了张嘴,正想辩解,赵红静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听了几分钟,不等挂断就又扇了文佳木一巴掌。
电话是孙淑芳打来的,她大骂文佳木是个畜生,为了房产证把赵博涛送进了牢房,还说这门亲戚他们不认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你背着我卖掉了你爸的房子?文佳木你翅膀硬了!你现在什么事都敢做了!”赵红静气得嗓音都在颤抖,伸出手焦急地喊:“房产证呢?你快还回来!我告诉你,这房子我死也不会卖!”
文佳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寻常的语气说道:“妈,你先冷静一下,喝口汤,我慢慢跟你解释。”
赵红静扬手就打翻了保温盒。
哐当一声巨响,盒子落在地上摔裂了,文佳木辛辛苦苦熬了三个多小时的鸡汤就这么洒了一地。
浓浓的香味在病房里蔓延,可文佳木心里却只有无尽的悲哀。为什么啊?为什么重来一次,母亲还是这样?她总是用她的想法曲解她,责备她,拒绝她。
为了留住母亲的生命,文佳木真的用尽了全力。再来一次,她以为自己能挽回所有悲剧,可是这连续扇过来的几个巴掌,却让她强撑着的信念倒塌了。
她的努力,母亲是看不见的。她的付出,母亲也是不屑一顾。她无论做得有多好,在母亲眼里都是不够格的。
母亲到底要怎样?像上次那般一得知自己患了癌症就上吊吗?她到底知不知道当她选择逃避的时候,她的女儿在死亡的战场上为她搏杀?
文佳木浑身都在颤抖。
她眼眶通红地看着四处流淌的鸡汤,嗓音也随之颤抖:“你真自私!你说不治就不治,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是什么感受?你当然没想过,要不然你也不会把我丢在姥姥家,一走就是好几年!我受够了没有母亲的日子,我想永远把母亲留在身边,我错了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救回我的母亲,我错了吗?你说得对,我就是贱,只要能治好你,我什么都能卖!我把我自己和房子都卖了!卖了一个好价钱!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告诉你,这个医院你必须给我住下去,不然我就陪你一起死!”
文佳木已经彻底打消了好好和母亲解释的念头。她知道母亲不会相信自己,要不然她不会什么都不问,一来就给女儿几个巴掌。她就是这样独断专行。
喘了一口气,文佳木依然觉得非常愤怒,于是继续说道:“这个病你不治也得治,由不得你!你不治是想快点死对不对?好,我跟你一起死!反正我已经活够了!有你这样的妈,我真是活够了!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快乐过!别人都有妈妈疼,就我没有!别人都有妈妈辅导功课,我也没有。别人都有妈妈来接放学,我更没有。别人家的孩子每天都有妈妈陪,我连我妈妈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自己想想,作为一个母亲,你合格吗?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文佳木指指自己胸口,嗓音里带上了委屈至极的哽咽:“可是我啊,我敢对着老天爷发誓,作为一个女儿,我是合格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我愿意卖房,我愿意给别人下跪磕头,我也愿意去借高利贷。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啊!你呢?为了我,你愿意做什么?你只想一走了之!像小时候那样!”
文佳木眼眶已变得通红,却倔强地控制着眼泪不曾掉落。
哭也要为值得的人哭啊!
赵红静的眼眶也红了,身体还在发抖。可是她与女儿一样,也未曾落泪。
她重重地喘着气,愤怒的火焰烧成灰烬之后,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误会女儿了。自己刚才打得太重,说得太过了。可是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文佳木也没指望她会道歉。上一次,母亲至死都未曾说过一句对不起,这一次又怎么会?
她习惯了,她真的习惯了。
眼眸里的泪珠慢慢干涸,紊乱的心绪也恢复了平静。文佳木拿起扫帚和拖把,默默把地上的鸡汤打扫干净。
然后她跑到附近的饭店,买了一份鸡汤带回来。
“喝吧。”她把冒着热气的碗摆放在桌板上。
赵红静僵持了半分钟,也就顺势端起鸡汤喝了两口。
没有女儿熬得香,可惜了。她默默在心里想到。
文佳木没再看母亲,而是把目光投在了电视机上。一段国际新闻正在播报,r国公主坚持要嫁给平民,这会儿正前往神社做最后的祭拜。她穿着修身的长裙,步伐缓慢地走在路上,侍从尾随着她,亲人目送着她,却没有办法让她漆黑眼眸里的坚定光芒变得暗淡哪怕一点点。
看着一往无前的公主,文佳木不知怎的竟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被母亲那般误会责打,她都没哭,可是仅仅只是看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从深宫走向不可知的未来,她却哭了。
滚滚而落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赵红静哐当一声放下汤勺,语气极为不耐烦:“你哭什么?”
文佳木摇摇头,不愿回答。
赵红静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在压抑怒火,然后才没好气地说道:“她嫁的那个人是渣男,她还放弃了嫁妆和公主的身份,以后有她哭的时候。你没看见吗?他们国家的人全都在骂她,说她自轻自贱。女孩子总要为自己打算,不能这么蠢的!”
文佳木摇摇头,嗓音沙哑:“你不会懂的。”观念不同是不可能交流的,她已经放弃了。
“我怎么不懂了?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往里跳,她就是傻!我告诉你,你可别犯傻!你和叶先生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们没可能的。他家是什么家庭?咱家是什么家庭?你也不想想。”赵红静咬咬牙,心里又是一阵冒火,可是看着女儿红肿不堪的脸,她终究还是没再说更过分的话。
文佳木默然不语,继而擦掉眼泪,打开电脑,开始修改设计图。
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母女俩再没有一句交流。傍晚时分,文佳木给母亲买来晚饭,看着她吃完才在护士的催促下离开病房。
如今医院改革了制度,晚上是不准病人家属陪床的,今天叶繁出院,那边也不需要她过去帮忙。
等女儿走后,赵红静才靠倒在枕头上,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死了,我女儿该怎么办啊?我一想到这个就合不上眼!”
躺在一旁的老大娘说道:“你可以去佛陀山烧香,求菩萨保佑你女儿。我跟你说,只要心够诚,菩萨肯定能听见你许的愿。我现在天天念经,就是希望菩萨能保佑我治好这个病。念经之后,我感觉精神好多了。喏,你看,这串佛珠就是我去佛陀山求来的,很灵的!”
老大娘甩了甩手里的佛珠,然后盘着腿念起了经。绝望中的人最容易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赵红静看着那串珠子,眸光不由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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