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寻我?可是为了白日里朝堂上的那些争论?”
沐浴归来的裴湘踩着软白如云雪的羊绒地毯不紧不慢地走进内室,眉目慵懒,语气随意,说话间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显然在暗示她此时完全不想商谈政务公事,而是打算放松休息了。
胤禟合上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游记,抬眸望向仅仅披着一件素面玄色长袍的裴湘。一眼之后,他的目光又飞速落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之上,刻意避开了那件轻薄长袍无法彻底遮挡住的曼妙与婀娜。
“你最近在看宋人写的山水游记?”胤禟不答反问,垂着目光指着了一半的,上面还有几处批注……是对南边的那片山水风光感兴趣了吗?”
裴湘没怎么留意到胤禟的不自在。她一边顺着对方的话题聊起了游记上描述记叙的秀丽景色,一边越过胤禟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更加厚实宽大的外袍套在身上,然后才往榻上一倚,笑吟吟地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阿九,同南宋朝廷是战是和,我暂时不打算给出明确态度。一来,北方连年战争不断,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二来,我那几位兄长剩下的儿孙最近又有些不听话了,该给他们些机会动一动了……说起来,我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江南春色呢。杏花烟雨,拂堤杨柳,夜船听雨,湖烟垂钓,哎,该是何种诗意画意?阿九,你可愿意同我一起携手同游,去江南赏花观竹,轻轻松松消遣几日?”
胤禟欣然颔首,对于裴湘这个南下的决定并不感到有多意外,同时又对她的这个邀约满意非常。他扬眉一笑,终于把目光从书册封面转移到了软塌方向。
“佳人有约,在下求之不得,岂能不应?”
面对穿好外袍的心上人,胤禟重新恢复了潇洒倜傥姿态。
他起身信步走到桌案前,见上面摆放的是自己早上命人送来的那支红梅,心情更佳。
他动作优雅地倒了一杯温度正好的药茶,准备递给沐浴后懒洋洋的心上人。然而,他刚一回身,就猝不及防地被软榻上那一双半遮掩在黑色丝袍下的玉色双足吸引住了视线。
玉足的主人微微翻了个身,脚尖也跟着轻轻晃动,覆在脚面上的丝袍轻盈顺滑,不经意间又往上翻卷了寸余,隐约露出……
胤禟立刻移开目光又轻咳了一声,然后才端着茶杯慢吞吞地挪步到了裴湘身边。
“润润喉吧,最近气候干燥清寒,你别仗着一身功夫就疏忽保养。”
“唔,好,不过你也喝一杯吧,今晚你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要是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十分放松又不想起身的裴湘朝着胤禟扬起手,任由宽大的袍袖垂落露出半截白皙莹润的手臂,嫣然笑道:
“阿九,你还没说你今晚为何而来呢。诶,你怎么这般严肃呀?难不成咱们的哪笔生意赔惨了?惨到让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胤禟迅速将茶杯塞到裴湘手中,旋即后退两步寻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重新落座。
“我听闻,你今日午后传召欧阳克为你弹筝。西域白驼山少主的筝音自然难得一闻,我好奇已久,可惜却无缘聆听,所以今晚特意过来寻陛下聊聊欧阳公子的筝技。”
“唔,那个听筝啊……”闻言,裴湘莫名有些心虚,连忙小小地喝了一口药茶,“其实……其实也就还好吧。”
“听陛下语气,是此前听过更绝妙的筝音?不知又是哪位大家所奏?莫非是那位极有才学的崔公子?”
“不是崔公子,崔公子擅画。嗯,真正擅筝的,其实是欧阳公子的叔父欧阳锋先生。阿九,一代武学宗师的心境乐音,才会真正令人听之忘俗。”
“原来陛下已经和西毒欧阳锋前辈有了那般深入交集,这倒是我不曾得知的。想来是我每日忙于铜臭俗物,竟无缘参与此等雅事,着实是一件憾事。”
“咦,我倒是不晓得你对音律有如此兴趣,”裴湘歪头打量胤禟,友善提议道,“无需如此遗憾,我与药师亦是好友,等他下次来寻我,倘若他有兴致吹箫抚琴,我一定邀请你一同欣赏。药师那人是极为通情达理的,想来一定不会拒绝的。”
胤禟并不想听“通情达理”的黄药师吹箫抚琴。说实话,比起欧阳家叔侄两个,他更烦那个傲得眼睛都快要长到头顶上的东邪黄药师。
胤禟心道,既然这黄老邪还有闲心搞什么忘年交,不如去临安牛家村好好处理一番女儿和夫家的关系。那郭靖确实憨厚老实不会欺负黄蓉,可郭靖的六个师父又岂是好相处的?对了,听说他还有个不到十岁的外孙女,似乎叫郭芙。也不知那孩子的头脑和脾气是随了她亲爹还是亲娘?要是……头脑资质随了郭家人,嗯,然后还有着黄家人那副“通情达理”的脾气,那可真够愁人的了。黄药师这个当外祖父的,是不是该多多操心一些?怎么还整日里在外面不务正业四处游逛呢?
“阿九,在想什么,怎么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我在想,咱们这次去江南游玩,当谨慎一些。若是被人认出身份来,肯定会被打扰的。若是遭遇刺杀暗害,我反而会成为你的弱点。”
“既然阿九担心这些,那不如就趁机检验一番咱们的易容术是否精进了,”裴湘莞尔一笑,并不将旅途中可能遭遇的危险放在心上,反而跃跃欲试道,“阿九,此番南下,说不定会遇到咱们的那些故人呢。我想想,那边有你的亲生父母,全真教的道士,郭靖,江南六怪……你说,他们能不能看穿你我的易容?”
能看穿吗?自然是不能的。只凭胤禟如今的易容伪装水平,就足以蒙蔽住昔日的故人们了。
当胤禟和裴湘在西湖边上偶然遇到郭靖一行人后,便以殷公子和殷夫人的身份向对方做了自我介绍,随后又因为一些巧合,他们还坐在一处吃了一顿相谈甚欢的便饭,并认识了穆念慈和李莫愁两位女侠。
穆念慈是杨铁心的养女,之前一直随着义父杨铁心天南海北地寻找妻儿。待杨铁心和包惜弱重逢了,穆念慈便随着这对夫妇在全真教的安排下隐居了起来。
之后,为了躲避杨铁心等人撮合她和郭靖的婚事,穆念慈在洪七公的支持下,拜全真教孙不二为师,随后便一边跟着孙不二修习全真教武功,一边照顾义父义母。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独身一人,还未曾遇到令她心动的良人。
而李莫愁之所以会和郭靖黄蓉等人凑在一起,就说来话长了。当初,郭靖黄蓉两人新婚不久,黄蓉就再次因为江南六怪和郭靖闹了别扭,一气之下竟离家出走了。
黄蓉自然不是白白受气之人。她暂时不能把江南六怪怎么样,就想到了之前同样不赞同她和郭靖在一起的丘处机等人,便想着去钟南山全真教附近转转,再寻个机会戏弄戏弄那些爱多管闲事的臭道士们。
这一去,黄蓉就遇到了准备下山去找情郎陆展元问个清楚的李莫愁。那时的李莫愁第一次离开古墓,涉世未深,哪里能经得住黄蓉的好奇打探,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古墓派的来历和她自己的遭遇都交待得一清二楚。
黄蓉一听,先是鄙夷了一番王重阳那个道士头子的虚伪薄情,然后就猜到了这李姑娘估计是被她心心念念的陆郎给骗了。彼时,她正闲得无聊,又想拉拢和全真教颇有渊源的古墓派一起对付臭道士们,便十分“热心”地跟着李莫愁下山去了。
有了黄蓉的“热情”参与,李莫愁大闹陆展元婚礼的过程自然就偏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陆展元的婚礼被迫中断,还被扣上了负心薄幸、忘恩负义的帽子,虽然没死,却备受嘲笑鄙夷,之后许多年都一直郁郁不得志。而伤心欲绝的李莫愁则在黄蓉的劝说下返回了古墓派。
不过,就在黄蓉准备利用古墓派大闹全真教的时候,郭靖终于寻了过来。紧接着,这对闹别扭的小夫妻就飞速和好了。随后,经过郭靖的再三劝说,黄蓉决定暂且不迁怒全真教了,毕竟她不愿意让郭靖真的为难。就像她明明有很多手段折腾江南六怪的,但因为他们是郭靖尊敬爱戴的师父,她便只能压下诸多想法负气离家出走。
郭靖和黄蓉离开钟南山的时候,还带走了回不去古墓派的李莫愁。之后,李莫愁跟着郭黄二人在江湖中行走了一段时日,待她渐渐明白了山下的人情世故后,才开始独自闯荡……
一晃十年,李莫愁已经彻底了断了对陆展元的情思,却一直牢记着郭黄二人对她的帮助。于是,只要她人在江南一带,就时常去郭家做客。这次,正赶上李萍过寿,李莫愁便在临安一带多停留了些时日。
此时春日正好,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前来郭家祝寿的一行人纷纷结伴来西湖游玩,就正巧遇到了微服易容的裴湘胤禟二人。
不论是为了裴湘的安全,还是为了自己的清净,胤禟都没有暴露身份认亲的打算。这些年,他以杨康的名义给杨铁心夫妇送了不少银钱,也给穆念慈准备了些私产。不论她将来打算嫁人还是一直独自一人,这些私产都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后半辈子了。
“走吧,湘儿,”眼见着天色渐晚,打算和心上人单独相处共赏西湖夜景的胤禟放下酒杯,转头轻唤了一声这位女王陛下在外行走时的名字,“起风了,我们回吧。”
裴湘见胤禟兴趣缺缺,便起身和郭靖黄蓉等人告辞离开。
临行前,她将一枚随身佩戴的暖玉和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送给郭芙作为见面礼。倒不是她多喜爱这个小姑娘,而是为了和郭靖的年少友谊以及同黄药师的知己之情。
见状,胤禟更觉得黄药师应该留在江南好好教导他这呆头呆脑的外孙女,才对得起湘儿的这份礼物。
——那匕首跟随裴湘多年,寒铁铸就,锋锐异常,他都没怎么碰过呢。
裴湘和胤禟在江南停留了月余,之后又绕路返回北方。二人一路上欣赏山光水色和风土人情的同时,也将宋国境内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收入眼底。
待他们结束这趟远行时,已然是炎炎夏日了。
“阿九,中秋过后,我们就成亲吧。”
“……从此以后,只我一人常伴君侧?”
“……自然如此。”
可疑的停顿后,女王陛下同身旁之人十指相扣,柔声保证道:
“阿九于我,自来独一无二,从无旁人可比可替,今后亦是如此。”
“如君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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