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认亲
四处战火纷飞,他的身影藏在无人注意的黑色中,原本无人注意,可就在他手掌即将按下时,旁边却闪出了一个老者的身影。
正是一直跟在宇文瀚身边的那个独眼老仆。
他奉了宇文瀚的命令在附近伺机出手,忽然看见这人举动,立刻心生警惕,纵身扑上,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掌风霍霍,向那人背上击去。
黑影猛然一惊,转头一见老仆的脸,忽然脚步一乱。
独眼老仆本就是宇文家深藏不露的高手,见他莫名不动,手掌如爪,抓向他脸上那团黑雾。
那黑影慌忙退后,可已经晚了一步。
老仆一个定身术阻挡住了他的瞬移,手掌在他脸上一撕,不仅拂开了他面上那团黑雾,连着下面的一张雪白面具,竟也被扯了下来。
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又叫人震惊恐惧的东□□眼老仆整个身子一僵,手臂顿在了半空。
那黑影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后,忽然手臂一伸,手中一柄短刀亮出,无声刺入他的胸口。
……
远处,宇文瀚身形闪现,跃到元清杭身边:“老夫来助你!”
他一眼看去,就已经看出元清杭所布的阵法是什么用途,脸上血气一现,指尖顿时也逼出数道精血,洒向地上那些纵横的血线交叉点。
数十张符篆也跟着疾飞出去,钉在他洒下的串串血滴中。
精血落处,元清杭画出的那些符线光芒暴亮,忽然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波动。
宇文瀚填补的是增幅阵,原本就能将原阵法的威力加大几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精血一碰到元清杭的血迹,竟瞬间沸腾起来。
元清杭画出的那个“洄”字阵,本就带着远古神秘气息,又忽然得到宇文瀚的增幅加持,威力忽然离奇暴涨,何止增加几成,竟似增加了数倍!
层层灵力波涛般翻涌前行,转眼延展到了战团中心。
所有人只觉得浑身像是陷入了深海泥沼,忽然再也不能动弹。
就算是商渊,心头也在这一刻浮起一丝罕有的惊惧,那种神秘的远古威压澎湃而浩大,像是对这人世间的万物充满俯视和蔑然。
元清杭和宇文瀚也同时怔住。
这种溯洄术法的威力他们都心中有数,可无论如何,无论是元清杭平时试炼,还是算上宇文家的增幅阵,似乎都不该有这样的恐怖效果。
电光石火间,元清杭心中主意忽然改变。
他飞身跃起,向阵中飞掠而去。
宇文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紧跟着狂飞向前,元清杭低喝一声:“宇文前辈,您负责带回所有人!”
事关紧急,宇文瀚也来不及反对,简短地沉声应道:“好!”
他手一挥,十多张符篆激射出去,一一贴在战团中那些仙宗宗主背上,高喝一声:“解!”
压制在众人身上的巨大远古威压瞬间一轻,十几位围攻商渊的金丹高手齐齐向后跌落。
血线闪亮,一道道腾起,缠上众人,向后拉飞回去。
而元清杭已经扑到了商渊面前。
他手中的白玉黑金扇高高举起,十多根扇骨上,斩虹妖刀残存的刀魂战意滔天,像是也感觉到了多年前的仇人。
商渊眸子紧缩,身子一晃,想要竭力挣脱阵法束缚,可竟然挣脱不动。
他头顶那个淡金色婴孩已经暗淡了许多,现在像是也感觉到了危机,忽然又迸发出一层金光。
元清杭只觉得心中一股血勇翻涌,多日来的郁闷、愤怒齐齐积在胸腔中,这一刻,就连胸前断骨的剧痛都已感觉不到。
扇骨张开,凌厉如刀,冲破商渊周身的那团护体青气,笔直砸向商渊头顶……
“咔嚓”一声,那本该是幻像的金色婴童头上塌陷了一小块,小小的脸上,也和商渊一样,显出了一丝痛苦而狰狞的神情!
短暂的溯洄时间已到,商渊手臂抬起,眼中厉色和恨意滔天,一掌向元清杭击出。
元清杭一击得手,宛如灵鸟般急速退后,一张传送符爆开,身形骤然消失在了远处。
落脚之处尚且溯洄阵中,宇文瀚早已在等着他,见他身体踉跄落地,一道精血再次急洒,落在快要暗淡下去的血线中。
滔天的血光再度暴涨,沿着血线向前急扑,挡住了追来的商渊,时空凝滞,一切暂停。
片刻之后,空气重新流动,遍地的血腥充斥周边。
可眼前,却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血线,正在慢慢褪去。
而他们面前的那个巨大防御阵,竟也不知何时撤去,最前面,空空荡荡,所有的仙宗中人全部消失了踪迹。
……
千重山,主峰后山中。
山峰灵脉的主线正在山脊上,令得这一带的山峰格外树木葱郁,云雾中饱含灵气。
一间间闭关室里,分别都被打开,有人在其中。
最中间那个硕大的修炼石厅里,此刻更是坐满了人。
原先商渊逼迫各家年轻弟子在这练功,也是元清杭借用水幕揭穿他真面目的地方,现在兜兜转转,大家竟然又回到了这里。
大厅里人虽然多,却很安静。
各家医修正在紧张地帮伤者医治,神农谷的门下就更加忙碌。
木青晖亲身上场厮杀,也受了重伤,场上最为忙碌的,却是两个受伤较轻的晚辈,木嘉荣和厉轻鸿。
虽然都在集体行刺时受了伤,可并不致命。相比起来,后来赶到围攻商渊的诸家宗主们,却一个个受伤都更重。
可所有人脸上,却都没有了前些天的焦躁和郁闷,就连那些浑身鲜血的重伤者,眼中好像都有一丝振奋。
最后退走前那一幕,在所有人脑海中印下了刺激无比的印记。
——商渊也同样受了伤,虽然不知道具体伤势如何,可瞎子也看得出,他外显的元婴幻像竟然被击溃了小半边,商渊那时候的气色,也迅速衰败,像是骤然老了几十岁。
他也有弱点、体力会耗尽,能被一点点磨杀、也同样是血肉所做的人而已!
大厅角落里,元清杭昏昏沉沉躺在地上,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溯洄阵关乎时空,是最复杂、最耗血气的稀罕阵法,再加上他对付商渊那一下,几乎抽空了全身的灵力,商渊被袭时那瞬间的灵力防御,已足够给足了反噬。
被宇文瀚抢着抱进臂弯时,元清杭就几乎气血和灵力两空,身上断骨处处。
现在,厉轻鸿正半蹲在他身边,沉默帮他施针。
旁边,宇文瀚身子一动不动,双眼血红望着昏迷的元清杭,紧张的神色中,却有种古怪的怔忪。
四周那些年轻弟子们不少只是轻伤,都大气也不敢出,紧紧盯着厉轻鸿的动作,脸上一片担忧。
忽然,两名宇文家的仆从急匆匆从外面冲进来,跑到宇文瀚身边,低声道:“宗主,不好了……我们刚刚找到了桂平叔。”
宇文瀚回过头去,忽然身子一颤,震惊地看着面前抬过来的尸体。
“桂平!”他颤声低叫,苍老眼中浮起泪水。
独眼老仆桂平跟了他几十年,一直衷心耿耿,当时他的眼角余光也看到桂平去追击那团奇怪的黑影,本以为他修为高超,不会出事,可没想到,片刻之后,竟然已经是天人两隔。
他目光落在老仆那圆睁的一只眼上,慢慢伸手,将他眼皮合拢:“有没有人看见杀他的人是谁?澹台明浩吗?”
两名门人悲痛道:“没有,找到桂平叔时,他一个人躺在树丛里,奄奄一息。但是他临死前,说了几个字……”
宇文瀚急喝:“说什么?!”
两个门人犹豫一下,像是不敢开口:“桂平叔气息微弱,我们也听不清,好像听到他说的是‘少爷’二字。”
宇文瀚如遭雷击,身子不能抑制地颤抖起来,目眦欲裂:“……离儿,离儿……他好狠的心!”
四周的人屏息听着,终于有一位和他熟识的老者犹豫道:“宇文宗主,您孙子刚刚还在暗地帮我们突围逃走,应该不是辣手杀害族人的人。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
宇文瀚悲怆摇头:“你们不懂,他、他……”
他自己这个孙子,他又何尝不了解?
聪明有余,坦荡不足,稍有想偏,便是大错。
为什么杀了桂平,他不太明白,但是想来想去,或许又是宇文离身边有苍穹派的人监视,不得不出手杀了桂平,表示忠心。
他平息了一下心中怒意和痛苦,挥手叫门人将老仆的尸体抬下去,转头又看向元清杭。
厉轻鸿一排排银针下去,终于,地上的元清杭轻轻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少年们禁不住齐齐欢呼了一声,小心地探过头去,七嘴八舌地叫:“元少主,你醒啦!”
“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啦!”
立刻有人反驳:“虽然暂时没事,可是受伤这么重,还是要大补特补,好好休息才是。”
“哎呀放心,元少主自己就是厉害的大医修,吃补药就像吃糖豆,你以为像我们剑宗这样,一颗大补丸都要掰成两半吃?”
一群少年将他围得水泄不通,脸上都是明快的笑意,就连那些想上来寒暄探望的各家宗主也不方便挤上来。
霜降在人堆里忍无可忍,叫了一声:“让开啦,你们呱噪得像是几百只鸭子一样,没病的人也要被你们吵到脑壳疼。”
厉轻鸿冷冷抬头,扫了那群少年一眼:“都滚,叫他好好休息。”
一群少年气得满脸通红,有心和他吵架,可又不好意思打扰元清杭,只得气哼哼退后。
元清杭躺在地上,望着一脸悻悻的少年们,虚弱地叫了一声:“喂。”
一群少年立刻回过头,眼睛晶亮,齐刷刷看向他。
元清杭抬起手,在颈间轻轻一划。
他虚弱的笑意中,依稀神采飞扬:“再来一次斩首行动,敢不敢还一起去?”
一群少年轰然而笑,大声叫:“当然!”
李济捂着刚刚断掉的胳膊,含笑道:“我辈之幸,义不容辞。”
一片清朗欢快的笑语中,忽然有人叫了一嗓子:“不去的是孙子!……”
一阵哄堂大笑,就连一边正襟危坐、打坐调息的诸位长辈唇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有宇文瀚神情依旧怔忪,呆呆看着元清杭疲倦清瘦的脸,忽然踏上一步,低声道:“元小友,能不能借一步,我有话和你说。”
霜降微微一皱眉,轻声婉拒:“宇文老前辈,我们小少主实在体虚,急需休息养伤,有什么话,不如……”
宇文瀚竟然依旧不退,语气更是带了丝焦急的求恳:“不不,我、我急着要问。”
元清杭一怔,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角落里,却忽然响起了一声淡淡语声。
“走吧,找间密室。”姬半夏挣扎着站起身,一双茶色眸子中同样有种古怪的意味,“宇文前辈,我知道已经瞒不住你。”
……
隔壁的一间闭关室中,厚重的石门紧紧闭起,里面只留下了元清杭、姬半夏和宇文瀚。
姬半夏身上伤重,进了门后,便自顾自坐在了地上,向元清杭招了招手。
元清杭也同样虚弱,乖乖坐在他旁边,随手摸出两颗补血固元的大补丹,分了一颗给姬半夏:“姬叔叔,补一补。”
姬半夏心不在焉地囫囵吞下,向着宇文瀚道:“您是什么时候起疑的?”
宇文瀚死死盯着他,眼中已经有了猩红的血丝:“姬护法……你知道我疑心什么?”
姬半夏漠然道:“清杭的溯洄阵出来后,你的增幅阵加上去,本不该有这么大的威力。”
元清杭听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插嘴:“哈?不是因为老爷子的增幅阵正好和远古阵法起了共振?啊,对了,我还用了役邪止煞盘呢?”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神色都无比复杂。
宇文瀚抑制住心中激荡,一字字道:“宇文家术法独特,其中增幅阵别有一番玄妙。若是帮别人的阵法加成,最多增加五成效果,可若是亲人血脉相连,增幅效果便会剧增。”
他苍老的声音已经哑掉,转头看向姬半夏,声音凄厉:“姬护法,我的精血滴入元小友画出的血线中,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引爆几倍效果?!”
元清杭猛然怔住。忽然之间,一串若隐若现的讯息齐齐浮上心头,顿时将他头脑搅得混乱一片。
他自小修炼的就是正宗仙门心法,体内结出的是纯正金丹,姬半夏小时候就曾经明言过,他的父亲是仙门中人!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后,姬半夏终于淡淡开口,像是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既然已经猜了出来,还用问吗?……他本就是你们宇文家的血脉至亲,您那位人称‘灿若明珠’的长子宇文牧云,就是他爹。”
第162章 父母
空寂的闭关室内,一阵可怕的沉默。
元清杭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姬半夏,忽然想起更多的蛛丝马迹。
那次入万刃冢之前,姬半夏和他把酒相谈时,就曾经隐晦地提过;以后遇到宇文家的人,要手下留情,不要结下死仇。
当时他只以为姬半夏和宇文家的人或许有点什么私交,所以特意交代一声,没想到,竟然是有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还有,姬半夏还提到说,因为他父亲和他娘情深意笃,才隐姓埋名,舍弃了原先的身份,更说过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孩子生下来后,也无需认祖归宗。
原来他这位身份成谜的父亲,竟然就是宇文家当年那位名声绝佳的长公子,宇文牧云!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晃,差点便要昏倒。
他猛地抓住元清杭的胳臂,用力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片浮萍,眸子里激动和狂喜并存:“你、你……是我宇文家的乖孙儿?”
不等元清杭回答,他已经怔怔流下泪来,喃喃道:“没错,没错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天生亲近。”
他转头看向姬半夏,神色转为凄厉:“姬护法,你早知道他身世,为什么始终瞒着我们宇文家?这种血脉大事,你们魔宗的人,就要让我们宇文家的孙儿一直流落在外么?……你们好狠的心。”
姬半夏望着他们祖孙俩,漠然道:“这是元宗主和元小姐的意思,我总不能忤逆。”
宇文瀚茫然道:“因为、因为……”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眼中泛起一抹痛苦和后悔:“他们恨我不允两人婚事,是不是?我那时并不知道牧云带回家的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魔宗少女。”
姬半夏冷冷道:“普通魔宗少女你尚且坚决不允,若是知道她是我们魔宗的大小姐、元宗主的胞妹,只怕会更加拼命阻止吧?”
宇文瀚一呆,竟是无话可说。
姬半夏嗤笑一声:“元小姐身份何等尊贵,又貌美狡慧,多少魔修中的青年才俊追求不得,最终却看上一个仙宗的呆子,还被夫家嫌弃,呵呵,谁又求着嫁入仙家不成?”
元清杭哼唧了一声,小声道:“我爹人称灿若明珠,菩萨心肠、雷霆手段,才不是呆子呢。”
早早地就听说了这位和宁晚枫一样齐名的年轻仙君,只是事迹不如宁晚枫一生曲折离奇,可再怎么说,也是风评极佳、又天资骄人,哪里会是呆子嘛!
宇文瀚也又气又急,怒道:“我家牧云聪慧异常,自小便是同龄中翘楚,你休要胡说!”
姬半夏慢慢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酒囊,又摸出一对酒杯,看着元清杭眼巴巴的神色,淡淡道:“伤患不准喝酒。”
元清杭馋得不行,又不敢反对,悻悻别开了脸。
姬半夏倒了两杯酒,递给宇文瀚一杯,道:“您家长公子的聪明,都用在钻研术法、练习修为上了。看人识人,可真是一塌糊涂,要不然也不会那样白白送了命。”
宇文瀚沉默不语,忽然一口干掉了杯子里的烈酒,惨然道:“姬护法,不用再说牧云的不是了,他英年早夭,还不够悲惨么?”
姬半夏也略略有点后悔,幽幽叹气:“您说得对。”
他又给老爷子斟了一杯酒,看向元清杭:“想知道你爹娘的事?”
元清杭使劲点头。
姬半夏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犹豫,半晌道:“当年仙宗魔宗正是嫌隙日深的时候,抢夺资源的事常有发生。有一次元小姐外出,到一处偏僻秘境去采药,正好遇上一队仙宗门人和一群魔修正在冲突,当时已经有了死伤,场面正偏向那群仙宗的剑修。”
元清杭忍不住问道:“那到底哪边有理?”
姬半夏一翻眼白:“这种破事谁说得清?总之都觉得自己先看见了天材地宝,要将对方退让才是。商议不成,那就拳头说话呗。”
元清杭道:“那后来呢?仙宗的人占上风,我娘路过,就上去助拳了?”
他心思快,一下便猜到了端倪,果然,姬半夏道:“没错。那几个魔修本来就手段激烈,那些仙宗的人死伤惨重,当然也不可能手下留情。元小姐路过时,正看到他们对那几个重伤的魔修痛下杀手,自然要上去相救。”
元清杭两眼发光:“我娘是不是很厉害?”
姬半夏傲然道:“元宗主的胞妹,难道会多弱吗?她一出手,战事立刻反转,那些剑修本就是强弩之末,眼见就要被元小姐屠杀干净。”
元清杭吓了一跳:“什……什么?”
姬半夏怒道:“高手争斗,瞬息万变。对面的人都在杀我们的人了,元小姐难道还要假惺惺地留敌人性命?”
元清杭不敢反驳,悄悄看了宇文瀚一眼,只见他脸色发青,显然也是极不喜欢这话。
姬半夏又接着道:“只可惜没杀几个,就遇到了另一个同样路过的闲人。”
宇文瀚忍着气,道:“什么闲人?牧云也是去往附近秘境找寻制作符篆的材料。”
姬半夏冷哼一声:“反正就这么遇上了。元小姐正对一个浑身是血的剑修出手,忽然就有人凌空御剑而来,一剑华光烁烁,救下了那个人。”
元清杭“哇”了一声,眼中更是星星直冒:“我爹来了!”
姬半夏也不理他,只自顾自道:“来人修为高绝,一下子便又瞬间扭转了局势。两边立场不同,又都亲眼看见对方屠杀自己这边的人,自然打得天翻地覆。”
元清杭听得津津有味,又插嘴道:“然后就不打不相识,一见倾心了吗?”
姬半夏无语地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快的一见钟情。哼,宇文牧云虽然的确修为高绝,元小姐也同样心思奇巧,诡计百出。硬打打不过,各种毒药陷阱就用了个遍。宇文牧云那时候也是吃足了苦头,最后也动了真怒,一剑刺中了元小姐。”
元清杭吓了一跳:“打到这样凶残吗?”
姬半夏道:“当时他们就在秘境边上,旁边就是一处熔浆翻涌的地底溶洞,元小姐几次三番杀不掉对方,便心里生出了一条毒计。”
元清杭定定看着他:“姬叔叔你这话好奇怪,生死攸关,怎么就毒计了啦?”
姬半夏冷冷道:“你娘自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都向我说。这是她事后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添油加醋。”
他又道:“她悄悄把脚边的岩石弄松,想办法将宇文牧云引到了溶洞边上,想害他跌下熔浆。可人算不如天算,一番打斗后,两个人竟然同时踩中了松动岩石,一起向下面跌去。那下面就是万丈赤炎,若是真的跌进去,那可真的就是尸骨无存。”
宇文瀚也完全不知道这些当年细节,听得惊心动魄,不由得低低惊呼了一声。
“千钧一发间,宇文牧云不知怎么,却用尽力气,用剑势拦腰挡住了元小姐下坠的势头,奋力将她抛了上去。”姬半夏淡淡道,“人人都说他一声菩萨心肠,倒也不是假的。想必是心知必死,不忍眼前这陌生女子一起丧命,还是出手救了她一命。”
元清杭虽然知道宇文牧云当时未死,可是也听得揪心不已:“然后呢!我爹怎么样啦?”
姬半夏道:“元小姐得救后,在上面呆呆地等了半天,虽然是她主动设计害人,可这人死了,她非但不觉得开心,却觉得茫然不甘,又后悔难受。在溶洞边枯坐了许久,正要离去,下面却忽然飞上来一只机关鸟,半边翅膀都烧得焦黑。”
宇文瀚激动地叫出了声:“牧云擅长制作机关,傀儡鸟正是他的手笔。”
姬半夏点点头:“那鸟飞上来后,口吐人言,学舌道:“下面别有天地,求人设法相救。”
元清杭猛吃了一惊:“我娘胆子好大!”
宇文牧云是急坠下去的,也不知道途中有什么奇遇,元小姐这样冒然下去,那可比宇文牧云的处境还要凶险些。
宇文瀚脸色一怔,呆呆道:“她、她竟然下去救牧云?”
姬半夏道:“为什么不能?我们元小姐傲气,可不想欠人一条命。”
元清杭眼中闪着光亮,理直气壮道:“才不是呢,就是我爹对我娘一见钟情,才会愿意宁可自己死,也要救她。我娘当然也是那时候就喜欢上了他,才会这样不顾生死,下去找人。”
姬半夏冷哼一声:“总之你娘下去之后,果然也消失无踪。原来就在溶洞旁边,竟然连着一个时空裂缝,两人被传送到了一个无人的秘境之中,在那里找不到出口,这一待,就是一年多光景。”
元清杭嘴角噙笑,心里莫名觉得又甜又稀奇:两个人原本生死相搏,结果却被迫同居一处,孤男寡女,暗生情愫,好像浪漫得很呢。
天底下的爱意就是这么没有道理,胆怯柔弱的仙宗贵女林素素爱上的是姬半夏这样的大魔头,而心狠手辣的魔宗大小姐,喜欢上的,却是正直侠义的名门仙君。
宇文瀚低低道:“他外出游历,忽然莫名失踪,毫无音讯。再回来时,却忽然带回来一个美貌异常的魔族少女,说已经和她私定了终身,此生非她不娶,求我应允。”
他神情悲愤,气恼异常:“牧云素来听话懂事,不仅天资骄人,品性也深得我心。我从来都以为他会娶一个温婉聪慧的仙门贵女,一生顺遂,哪里想到他竟然忽然鬼迷心窍至此?”
元清杭轻轻“啊”了一声:“您那时是坚决不允吗?”
宇文瀚痛苦道:“我见他带回的女子明艳灵动,可神情却傲气狡黠,便觉得是她引诱我家牧云。再加上略一盘问,牧云便坦诚道,此女手上有过数条仙宗人命,我听了当然更加惊怒,当场便震怒道,我们宇文家堂堂正正,绝不能允许这种妖邪女子进门。”
他神色懊恼又迷惘,道:“牧云在门外一直长跪不起,我越是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就越是愤怒,便狠心说道,若是他要坚持娶这种凶残魔女,我就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宇文家的一切,也和他再无关系。”
元清杭呆呆听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无从说起。
‘牧云当时已经在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听到我这般说,终于默默流下泪来,说:‘孩儿不孝不义,已经对不起父母族人,不能再对不起心爱之人。从此后只能隐姓埋名,再不出现在仙宗之中,求父亲原谅。’
“说完这句后,他在门外重重磕了三个头,直磕得地上鲜血一片,才起身带着那个女子,踉跄离去。我当时气得大病一场,又恨他痴傻,又气他绝情,便昭告天下说,宇文家长子自甘堕落,和家族脱离关系,宇文家再无这不肖之子。”
姬半夏默默听着,冷冷道:“您老人家把大儿子赶出了家门,却留下那个纨绔放荡的二公子,真是英明。”
宇文瀚生气道:“明明是他不孝!孝顺孝顺,就是要顺着父母,他但凡隐忍一下,先装作听话,再慢慢求我,我又哪里是那么心狠的人?”
姬半夏淡淡道:“您家长公子心如皓月,至情至性,当然不肯叫心爱的女子受这份委屈。”
宇文瀚偷眼看了看元清杭,又是伤心,又是悔恨:“或者是先偷偷生下孩子,直接抱到我面前,我再糊涂,看到这么粉雕玉琢又可爱的乖孙儿,还会坚持多久?”
姬半夏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他可能本来是有这个意思的,元小姐虽然心里生气,可没多久已经怀了身孕,也隐约想着,将来夫妻俩抱着孩子去见爷爷,您再震怒生气,总不至于将小孙子也扔出门去。”
宇文瀚声音发颤,忍不住慌忙抓住了元清杭的手,急切道:“那怎么会?我都这么老了,每每深夜想起牧云,其实也都后悔不已,只盼着他早点回家认错,什么魔女,什么邪佞,我都认了……”
元清杭只觉得手掌被抓得生疼,看着宇文瀚苍老又哀切的眼神,心里那点埋怨也消失无踪,低低道:“爷爷。”
宇文瀚身子一颤,忽然老泪纵横,大放悲声:“乖孙儿,我……我老糊涂了,我真不知道你在这世上,若是知道,我亲自找上魔宗,就算给元佐意磕头求恳,也要把你接回来,又怎么会叫你无父无母、孤苦这么多年?”
元清杭犹豫一下,轻轻伸出手去,抱住了老爷子的肩膀,笨拙地紧了紧:“没有啦,我爹娘虽然不在了,舅舅也死得早,可是姬叔叔和红姨对我都很好的。”
肌肤相贴,老人家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他忽然心里一阵难受,竟似有点难以忍受。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可现在,却好像忽然有了真正的血脉至亲,长久以来,看到宇文瀚时那种莫名的亲近和爱慕之意,也终于找到了来处。
血脉相连,就是这么神奇却没有道理的事。
姬半夏默默倒了一杯酒,等着宇文瀚慢慢止住了悲痛哭声,才道:“只可惜,孩子还没生下来,您家这位长公子,便已经被亲弟弟害死啦。”
元清杭心里一沉,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坊间传闻宇文牧云是被魔宗妖女害死的,看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原来他爹竟然是死在亲弟弟、那位二公子宇文青峰的手下?
这到底,又有什么样的惊天秘闻,家族丑事?……
第163章 杀兄
元清杭小心翼翼看了两人一眼:“那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呀?”仟仟尛哾
宇文瀚神情悲怆,原本已显得苍老的脸上满是颓丧:“牧云这一走,就是几年杳无音讯,我又是想念,又是愤恨。桂平也多次劝我派人找寻,说父子俩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嫌隙?我终于慢慢心里松动,嘴里却不肯承认,只悄悄传了青峰来,叫他在外面留心打探哥哥的消息。”
元清杭小声道:“同父异母的兄弟?”
宇文瀚木然点头:“牧云的母亲早亡,那时他年纪尚幼,无人照料,我便另娶了一房妻子,就是青峰的娘亲。我还特意挑了一个家境寻常的小门派庶女,想着身份低微些,没娘家倚仗,自然不敢欺凌牧云。”
元清杭“啊”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这么挑选妻子,怕也未必合理。
宇文瀚长叹一声:“她倒是胆小慎微,对牧云也算尽了主母的抚养本分,未有什么欺辱长子之举。牧云也对她敬重有加,对后来的这个弟弟,也一向爱护照顾,极尽兄长之职。”
说到这里,他眼中露出了无比的懊悔:“可我没想到的是,小家小户的庶女果然不堪大用,心胸狭窄,抚养教育青峰时,竟是从小便教唆他对兄长嫉妒防备。”
元清杭在心里叹息一声。
宇文牧云自幼丧母,少受娇宠,加上本身就天资骄人,自然显得既懂事又沉稳。相比较起来,他那个饱受慈母溺爱的弟弟,怕是就极容易长歪了心思。
果然,宇文瀚痛苦道:“青峰天资同样聪慧,性子爱剑走偏锋,研究术法时,也喜欢一些古怪邪门的路径。我当然不喜这种做派,每每就拿牧云作为榜样,来叱骂苛责他。他心里不服,应该暗暗也因此对兄长生了嫉恨,性情越发放荡偏激。”
“到了后来成年,不仅不爱在族中多待,更是风流成性,除了在一众仙门女修中处处留情,更在人间的莺歌燕舞之所,常常流连驻足。”
元清杭心里暗暗想:“原来如此。宇文离竟然就是他爹到处留情的一个偶然意外,也是凄惨。”
宇文瀚凄然道:“青峰不得我心,我也懒得去管,一心觉得家族有牧云接管继承,也就足够了。谁想能想到,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孩子,却忽然为了一个魔宗女子,和家中断了关系……”
“我想念他日久,就传了青峰来,叮嘱他在外走动时,务必要寻找哥哥的下落,若是见到了,就和哥哥说一声,速速回家,宇文家还等着他接管打理。”
元清杭心里“咯噔”一下。
宇文青峰若是和哥哥一向兄友弟恭倒罢了,可若是原本就愤恨父亲偏心,又该怎么看待父亲的这种叮嘱?……
宇文瀚看向姬半夏,颤声道:“我只知道到这里的事,再后来,就是直接迎来了牧云的遗体。他是你们魔宗的人送回来的,姬护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否向老夫详细告知?”
姬半夏猛地举手,将酒囊中的酒大口倒入喉咙。
好半晌,才微带醉意道:“元小姐携了宇文公子回去魔宗,向元宗主说,这人便是她选的夫君。元宗主其实非常不喜,明明魔宗中多少仰慕追求妹妹的优秀魔修,妹妹却偏偏喜欢上个端方正直的仙宗仙君,可他素来疼爱妹妹,见妹妹铁了心,又不能拂她心意,也只有硬着头皮应允。”
“宇文公子应该也是不习惯魔宗氛围,没多久,就和元小姐双双隐姓埋名,携手外出游历,原本过得恩爱美满,和美无比,可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忽然被他弟弟找上了门。”
元清杭疑惑道:“他来干什么?帮我爷爷寻亲?”
他这一声爷爷叫得随口,可听在宇文瀚耳中,却是悲喜交加,差点又流下泪来。
姬半夏忽然恨恨一捏手中酒囊,残酒从里面激射而出,打在地上,竟是击出了一串小洞。
只听见姬半夏一字字道:“他来找宇文牧云,还真的是有要事相求!他那时已经是金丹中期修为,却不知在哪里找到了一种邪门功法,导致在突破凝实境时,忽然走火入魔,金丹意外破碎。”
元清杭和宇文瀚不约而同,齐齐惊呼了一声。
宇文瀚颤声道:“我、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姬半夏冷冷道:“金丹破碎,无法可救,他在外面自己废了修为,回去找您也没用。”
元清杭忽然道:“有法子可救。”
姬半夏扫了他一眼,道:“是。他消息灵通,人又聪明,应该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猜出了元小姐的真正身份,便第一时间来找到了兄嫂。”
元清杭点头:“……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当年元佐意创出破金诀后,引来了多少腥风血雨,其中最大的一条罪状、最被仙家忌惮的,就是给了那些金丹被毁的修仙者一个希望,一条重生的活路。
——向元佐意发誓效忠、服下药蛊后,就能被传授破金诀,运气好的,就能重塑修为,虽然凝成的是魔丹,但只要能恢复功力,哪有人不趋之如骛?
甚至有些人长久修为停滞不前,却又渴求前进一步,竟然会主动想来学破金诀,只求一个突破的机会!
宇文青峰这种原本也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彻底成为一个废人,来找哥哥牵线,求元佐意亲自传授破金诀,自然就是第一时间的选择。
姬半夏恨恨道:“普通人来求元宗主传授破金诀,元宗主又不是一定会教,他看着不顺眼的、三言两语不对胃口的,有的甚至会羞辱一番,再无情赶走。宇文青峰来找哥哥帮忙,不仅毫无障碍,更有一个大大的好处。”
宇文瀚嘴唇微抖:“什么好处?”
“宇文公子可是元宗主的亲妹夫,他亲自带着金丹破碎的弟弟,来求元宗主传授破金诀,元宗主难道好意思逼着他的亲人也发毒誓、服用药蛊?所以元宗主传过不少人破金诀,只有两个人,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身。”
元清杭轻轻道:“宁晚枫,宇文青峰。”
宇文瀚呆呆听着:“……然后呢?”
姬半夏眼中露出了极度的厌恶和痛恨:“元宗主传授他破金诀时,也明言过,成功的机会只有五五开。像厉红绫就是完美度过,重塑了魔丹,修为大增。但是也有不少人修炼失败,当场爆体而亡。”
宇文瀚身子一颤:“青峰他、他就是这样死的?”
姬半夏唇角讥讽:“若是这样死了,倒也好了。修炼此法毕竟凶险异常,宇文公子担忧弟弟,便找了一处绝密的安静之地,亲自给他护法守护。结果宇文青峰修炼数日后,忽然再度气血翻涌、和不少人一样灵力失控。”
元清杭一惊:“那岂不是要死于非命?”
姬半夏脸若寒冰:“宇文公子看到弟弟这样,当然惊急,慌忙上去竭力帮他梳理暴走的灵力,可宇文青峰早已经神志不清,看谁都是要来杀他的仇人,忽然一掌击在宇文公子丹田,恶狠狠震碎了他的金丹……”
元清杭猛地惊呼了一声,死死抓住了身边宇文瀚的手,宇文瀚的掌心也同样冰凉,祖孙俩想着那时的惊心动魄,残忍血腥,全是脸色苍白,不寒而栗。
元清杭定了定心神,忽然疑惑地喃喃道:“这事有人在场吗?”
姬半夏恨声道:“元小姐就在外面守着,听见动静冲进去时,正看见宇文青峰形容疯癫,一掌接一掌打在她夫君身上,可怜宇文公子一心救护弟弟,根本毫无防备,竟然就这样死在了宇文青峰手里。”
石室内一片死寂,宇文瀚默默不言,眼中泪水却汹涌流下。
多年来,长子之死都细节不详,尸体被魔宗人送回来时,魔宗信使只留下冷冰冰一句:“您家二公子杀了您家长公子。现将长公子遗体送还,宇文青峰的尸体已经被我们元宗主屠戮成肉泥,挫骨扬灰了。”
元清杭怔怔听着,半晌低低道:“我娘亲眼看着我爹死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姬半夏眼中悲怆,长叹一声:“她那时已经有了身孕,一看之间,心神大乱,冲上去抱住夫君时,宇文公子已经没了生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宇文公子强撑着道:我知道你必然会恨死我们宇文家的人……以后也不用孩子认祖归宗了,跟你姓元就好。你好好养大他,教他仙宗心法,以后叫他做个堂堂正正的人。还有,我离家出走,如今又先走一步,我死后……好歹送我回去见爹爹一面,求爹爹原谅孩儿无法尽孝。说完了这句,他便合上了眼睛。”
宇文瀚终于再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昏倒过去。
元清杭吓了一跳,慌忙又是掐人中,又是喂丹药,好半天,宇文瀚才悠悠醒转,眼中血丝密布。
姬半夏这才接着道:“元小姐当时疯了一样去杀宇文青峰,可是说来也奇怪,原本冲关失败的宇文青峰却吸收了他哥哥死前暴走的灵力,好像稳定下来,眼神也逐渐恢复了清明。他一边和元小姐对打,一边看着身边兄长的尸体,也是失魂落魄,昏招迭出,一下子被元小姐刺中,顿时重伤倒地。”
“元小姐把他刺倒后,自己也力尽不支,同样昏倒在地上。等到元宗主赶到时,看见妹夫陈尸当场,妹妹也昏死在地上,旁边却是宇文青峰自爆后血肉模糊的尸体。”
元清杭一怔:“他被我娘重伤后,又灵力不受控制,最终还是自爆了?”
姬半夏道:“是。元宗主看到这样的惨状,当然气得发疯,当场将宇文青峰的尸体砍得稀巴烂,又亲手挫骨扬灰。但是宇文公子毕竟是宇文家长子,最后还是元小姐坚持,将你爹的遗体送归了家族。”
元清杭默默苦笑。
他舅舅生气宇文瀚不允他娘进门,又憎恶宇文青峰害死妹夫,哪里会有好脸色给宇文家的人?
能将遗体送回来,怕是已经做了巨大的让步,哪里会事无巨细,再向宇文瀚好好解释。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爷爷也只知道是他次子害死了大儿子,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由来、什么动机。
可他心里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半晌皱眉道:“那么,宇文青峰杀我爹时,应该是真的神志不清。”
姬半夏怒道:“那有什么区别?”
元清杭道:“有区别的,修炼破金诀靠自己突破,我舅舅可没提到过,突破失败时需要吸收别人金丹的灵力。”
所以他杀兄长时,紧接着吸收了宇文牧云金丹破裂时的灵力,也是一个意外,更是他舅舅事先都没有料到的异相。
姬半夏道:“那当然,难道谁突破时,还得抓个人在身边当备用的炉鼎?”
元清杭沉默半晌,忽然道:“有的,有人就这样做了。”
他眯着眼睛,一字字道:“你们难道没有觉得,商渊的情形,就和宇文青峰那时候很相似!?”
何止是相似,简直就是增强增大版本,唯一不同的是,宇文青峰是无意,而商渊是刻意主动。
不仅如此,元佐意听说这种异相后,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触动?
脑海中,忽然有一根细细的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颤巍巍的,带着幽冷的弦音。
宁晚枫……
宁晚枫以金丹圆满境忽然被毁修为,要想重塑,应该比宇文青峰这样的中期更艰难才对。
那么他突破时,真的一切顺利吗?
据说也曾经境界不稳,身体状况堪忧?……
第164章 思念
几个人在闭关室内长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
元清杭一开始还听得认真,可听着听着,终于敌不过身上伤重,越来越觉得疲倦,坐在墙边,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宇文瀚一直在悄悄盯着他,眼见他身子一歪,赶紧手一伸,小心地接住了他。
他移过身子,将元清杭放平,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
姬半夏也沉默下来,两个人都低头看着昏睡的元清杭,神色各异。
元清杭毕竟精神消耗巨大,身上又受了极重的伤,方才还强撑着和宇文瀚开开心心说话,现在昏睡过去,一张年轻的脸上顿时显出了苍白和疲倦。
虽然有各种珍贵的药丹及时进补,伤处也做了最好的救治,可眼睛下方还是隐约发青,一双修眉也淡淡地蹙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平时狡黠灵动的模样。
好半晌,宇文瀚忽然道:“我这就出去,昭告天下仙门,我们宇文家有后了,清杭就是牧云的亲生孩儿,也是我们宇文家的长房乖孙儿。”
姬半夏不置可否:“对不住,他姓元。”
宇文瀚脸色涨红:“谁说要他改姓了?他爱姓什么就是什么,老夫只是要给他一个名分。”
姬半夏淡淡道:“当年您不给他母亲名分,现在倒也不用给孙子。”
宇文瀚又是伤心,又是悲痛:“元家这么霸道么?我是老糊涂啦,是迂腐不对,可是就活该一辈子不知道亲生孙子的存在,就该爷孙相见不相识吗?”
姬半夏冷笑道:“元小姐是被你家二公子击伤,动了胎气,才在生产时撒手人寰。说是你们宇文家的人害死了她,也不为过。两家本就有仇,他爹还没见他出生就死了,宇文家更没供养过他一天,元宗主的意思就是,这一辈子也不准他认祖归宗。”
宇文瀚呆呆出神,半晌才怆然道:“是我对不起他。可我又不会强求他回我们宇文家,只是对外昭告,这么好的孩子是牧云之后,这……这也不行吗?”
姬半夏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等他身体好点儿,听他自己的吧。”
宇文瀚终于大喜,眼中热泪盈眶:“好,好。那就看他自己的主意。宇文家什么都是他的,他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家族的继承人,没人能和他抢!”
这孩子天性和他爹爹一样纯良又心善,看在他这一把年纪、孤苦无依的份上,难道忍心和宇文家疏离割裂吗?
姬半夏哼了一声:“我们魔宗缺东西给他吗?你们宇文家的那些家业,还是留着给他那位堂兄宇文离吧,我怕清杭和他爹一样,被人暗中视为眼中钉,莫名丢了性命也不知道。”
宇文瀚又是羞惭,又是激愤:“不会的,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再来一遍!”
他语声激动,枕在他腿上昏睡的元清杭被惊醒了,勉强睁开了眼睛。
漆黑的眼珠藏在细细的小缝中,闪着一丝水蒙蒙的波光。他还没完全醒过来,抬头看见宇文瀚赤红的眼睛,迷迷糊糊伸出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爷爷……别难过啦,我好得很呢。”他嘟囔着,口气自然而然带着点小小的娇憨,“姬叔叔现在不准我喝酒。等我好了,我陪你喝啊。”
他从小和姬半夏亲近,常常在他面前撒娇,此刻姬半夏就在边上,也令他莫名心安,对着这白发苍苍的亲爷爷,自然也天然亲近起来。
宇文瀚胡须颤抖,心痛地无法自已:“好,好,爷爷等你好起来。”
元清杭微微一笑,精神萎靡,又沉沉睡了过去。
宇文瀚轻轻抚摸着他垂在额边的一缕发丝,半晌低低道:“姬护法,您能劝得动他吗?等他好点儿,您带他走吧。这仙门的祸事,也不该由他一个少年来扛啊。”
姬半夏忿忿道:“我能劝得动他就好了。他看着天天笑吟吟的,貌似听话乖巧,可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宇文瀚长叹一声,怔然道:“他从小便这样吗?”
姬半夏道:“反正自从在我身边,就这副样子了,看着灵活聪明,其实死心眼。”
宇文瀚出神道:“他太像牧云啦……牧云小时候,便这般心地仁厚,遇到大是大非,总是坚持得很,任谁说,他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
姬半夏悻悻道:“我说呢,就是随爹。我和厉红绫怎么教导他心狠手辣,也掰不过来。”
两人相对无言,心里都是波涛汹涌。
外面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石室内安静又平和。
宇文瀚忽然笑了笑:“行吧,既然劝不动,我这把老骨头就陪着他。嘿嘿,魔宗小少主……也一样威风霸气,随便他想做什么,我们宇文家全力支持就是了。”
姬半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忽然一呆。
“真的无论他做什么,您都支持吗?”他神色莫名怪异,斜睨着宇文瀚,“他有喜欢的人,您都保证不干涉?”
宇文瀚立刻激动起来:“怎么,孩子有爱慕的人了?他身在魔宗,喜欢上魔修女子太正常不过,我不会反对的!”
他急切道:“是哪位魔族少女?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位美貌侍女吧?”
姬半夏神色更加诡异:“倒也不是……他是仙宗的人。”
宇文瀚大喜,高兴地胡子乱颤:“那是哪位仙门贵女?对了,海青门的那位常姑娘好像一直对清杭青眼有加,多次出言维护他,是个极好的姑娘!”
姬半夏幽幽道:“那人你不会喜欢的。”
宇文瀚一怔:“怎么会?清杭这么聪明善良,喜欢的姑娘难道品行不佳?”
姬半夏默默看了元清杭一眼,欲言又止道:“品行一流,相貌绝佳,又对清杭极好。”
宇文瀚又惊又喜:“这么好的姑娘,我怎么会不喜欢!到底是谁,姬护法不妨明言,我到时候托人悄悄打听一下姑娘的心意,再怎么说,宇文家的面子还是值得点斤两。”
姬半夏淡淡道:“不用,清杭面皮薄,大概不愿意我帮他宣扬。等以后他们定下来,自然会向您禀明的。”
宇文瀚连连点头:“好,好。那将来上门送聘求娶的事,可得老夫亲自来,姬护法您不准和我抢。”
姬半夏不知为何,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呵呵,到时候再说吧。”
……
万刃冢中,千尺瀑布下,波浪惊人,震耳欲聋。
涛涛白浪中,一道人影隐约坐在水帘正下方。
无穷无尽的水浪从他头顶倾泻下来,砸在他半裸的身上,茫茫天地,巨大威压,像是要将这小小的人类砸成肉酱、再碾成血泥。
可他的身形,却稳稳地端坐着巨浪中,仿佛一块远古时就存在在那里的岩石,岿然不动。
细细看去,他全身四周,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气罩,罩在他的身上,那些巨大的浪涛遇到这坚硬的气旋,纷纷变了方向,向边上滑去。
可这坚硬到能抗击天地之威的气旋,却是从宁夺身体中发出,一缕缕飘散开来,随着时间越久,他的身体也开始逐渐颤抖起来。
他如玉般俊美冰冷的脸上,也终于显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那痛苦越来越大,终于,一口真气续接不上,他身上肌肉猛地一松,罩在身上的无形气罩骤然破开,滔天的巨浪怒吼着,全数砸在了他半/裸的身上。
他猛地向前一扑,栽倒在瀑布下,再也无力爬起来。
雪白瀑布水流凶猛,无情地拍在他修长健美的身上,一群金色小鱼大着胆子游近,在他身边转了转,又摇着尾巴游开。
无声的寂寞天地中,他孤单的身影似乎就要这样无声无息陨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底的人,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慢慢撑起上半身,颤抖的手伸向水底。
粼粼波光下,应悔剑横陈在下面,被他掌心一吸,忽然破水而出,带出一道凌厉光华。
宁夺的身子,也随着剑光赫然飞起。
应悔剑清啸一声,金色剑光霸道凌厉,直冲云霄。宁夺闭着双目,身随剑起,逆着水流,直上半空,跃入了小天地中。
一脚迈入,他便踉跄了一下,径直栽倒在了地上。
半/裸的背上,早已经淤青遍布,里面夹杂着大片鲜红血痕,像是里面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拍碎了一样。
他一个人躺在地上,眼睛紧闭,湿透的黑发散落在苍白脸颊边,黑长的睫羽湿漉漉地盖在眼帘上。
胸中犹如烈焰焚烧般痛苦无比,四肢骨节更是剧痛钻心,可在这遍身的痛楚中,也有一股小小的清流,聚集在丹田处。
原先碎掉的金丹,竟在慢慢凝聚重塑。只是每凝实一点,那里就像有刀割凌迟一样。
不知在这孤独中忍耐了多久,他周身的痛楚才似乎微微减弱了点。
他缓缓睁开眼,艰难地在角落的储物袋里摸了一颗丹药,默默咽下。
好半天,体力总算恢复了些,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望着外面的瀑布默默出神。
太累,也太疼了些……累到好想彻底沉睡再不醒来,痛到好像随时会坚持不下去。
许久后,他低下头,打开了储物袋,倒了几样东西出来。
几颗漂亮的卵石,两张符篆。
卵石原本就是出自这里,是他从小造梦兽爪子下面抢了过来。
一张写满字迹的黄色符篆,上面朱砂字迹俨然,像主人一样灵动飞扬。
“聚阴阵中,承蒙相救;赤霞殿上,多谢美言。”
“三日后剑宗大比,憾不能亲眼得见,唯望兄台名动天下,一月后,万刃冢中见。”
另外一张同样是符纸所制、却被硬化成了卡片,上面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奇怪又不通顺。
“男主”……
他怔怔看着那两个字,不知道想着什么。许久之后,他默默将几件东西收回了储物袋,站起身来。
踉跄着,他走近不远处的白玉台。
多天前他呕出的鲜血还在地上,只是已经变成了干涸的褐色。
血迹浸染处,一道道金色的字迹笔走龙蛇,肆意狷狂,可细细看来,比起上次在外面山崖边看到的元佐意刀刻手迹,却显得凌乱苍凉了许多。
“破金诀成,贻害无穷。连累挚友知己至此,只剩悔恨万千。
……殚精竭虑,心血耗尽,方得此改良心诀,名曰塑金。
塑金虽成,斯人已逝,徒留心诀陪伴故人白骨,痛呼哀哉,夫复何言!
惟愿重逢一笑,泛舟湖上,笛萧合奏,寄情山水之间。
更求生生世世,再无仙魔殊途,敌对厮杀……”
第165章 利用
苍穹派中,各处灯火昏暗。
赤霞殿内,更是早已成了无人敢靠近的禁区。
沉重的红漆大门内,寂静无声,远远望去,却不觉得宁静安详,似乎有种暴戾的东西蛰伏在里面,随时能冲出来大开杀戒。
宁程静立在殿中,高台上,原先的阔大椅子换成了长塌,商渊竟将休憩的地方直接搬到了这里。
商渊斜躺在长塌上,周身一团氤氲的青气,色泽幽黑了许多,随着他一呼一吸,其中有个模糊的婴孩幻影,不仅没有恢复金色,甚至更加灰黑。
细细看去,那婴孩呆滞地闭着眼睛,半边头骨依旧有块塌陷,脸上更是一片颓黯。
宁程紧紧盯着他,慢慢抬起脚步,无声靠近。
距离商渊只有几尺之遥,他的手指悄然搭上了剑柄。
一股极弱的杀气悄然溢出,商渊忽然一抬头。
宁程浑身骤然松弛,脸上隐隐有丝担忧,看向商渊:“师尊?”
商渊静静地看着他,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宁程身边凝聚:“什么事?”
宁程的手指,悄然从剑柄上移开,恭恭敬敬回答:“回禀师尊,现已查清诸仙门去向。他们放弃防御阵后,转移去了后山,龟缩在闭关室群中。”
商渊淡淡道:“哦,倒也是上策。”
宁程道:“是。那里是整个千重脉中灵脉所在,逃去那里,既方便布阵防守,又利于汲取灵气恢复养伤。”
商渊轻轻嗤笑一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宁程瞥了一眼他头顶那神色晦暗的婴孩,小心地道:“师尊,您也要修养身系,等身体全部恢复了,再去雷霆一击,瓮中捉鳖吗?”
商渊有点不耐烦,皱眉道:“不然呢?”
宁程目光盯着殿中角落一团可疑的血色,缓缓道:“澹台宗主这两天,已经帮师尊找了两位金丹初期高手来,似乎收效甚微?”
一位是澹台明浩自己门中的,另一位是当初贪恋功法、留下的别宗弟子,自从昨天被拖入这赤霞殿内,现在已经踪迹全无。
商渊脸色微微一窒,淡淡看向他:“怎么,怕我接下来无人可用,迟早轮到你?”
这话语声淡漠,可却充满莫大的恐惧,宁程低垂下头:“徒儿只是忧心事态。魔宗那个小少主和仙宗诸门现在同气连枝,若是任由他们修养过来,只怕养虎为患。”
商渊沉默半晌:“那你的意思是?”
宁程恭敬道:“师尊难道不想抓紧追击,一举奠定胜局?”
商渊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犹豫。
大殿内昏暗又安静,淡淡的血气弥漫着,带着点森森的鬼气。
宁程又道:“现在姬半夏和元清杭都重伤在身,在术法布阵上,实力大减。师尊这边,却有宇文离和澹台明浩两位术法高手,大可以利用起来。”
商渊依然不答,殿内安静无比,只有远方偶然一声夜枭的鸣叫幽幽传来。
良久后,商渊忽然睁开眼,眼中精光如针,刺向宁程:“……你为什么这么忠心耿耿?”
宁程立刻道:“徒儿自幼孤苦,蒙师尊收留,才有今日。忠心师尊、是应有之义。”
商渊淡淡道:“是晚枫将你带回来的,也是他从小教导你。”
宁程的手掌蓦然握紧,指甲险些刺入掌心,可是神色却丝毫不变:“师兄他大错在身,苍穹派已经再无此人。”
商渊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良久,半晌悠悠道:“晚枫自小将你带在身边,却怎么养出了你这样的性情。”
宁程目光微闪,不敢再回答一个字。
商渊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慢悠悠道:“无迹身有残疾,担当不起掌门之位。为师只醉心问道修炼,也无心管理俗务。”
宁程静静听着。
“以后苍穹派凌驾于诸仙门之上,你尽心好好做事。这掌门之位,非你莫属。”商渊淡淡道。
宁程立刻弯腰扑倒在地,重重叩头:“谢师尊!”
商渊摆了摆手,重新闭上了眼睛,头顶上的青气中,小小婴孩的幻像渐渐隐去。
“就按你的意思,去找澹台明浩和宇文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建议。”
……
宁程一步步退后,转身出了殿门。
沿着外面的长廊,他一步步走进黑暗中。
远离了赤霞殿,前面是一片幽暗的竹林,他略略回头,确认身后无人,才踏了进去。
林中竹影婆娑,一丛丛竹叶轻轻作响。
一个黑衣身影站在竹丛中,远远看着他:“见了商渊回来了?”
宁程淡淡道:“按照你说的,我向他建议由宇文离和澹台明浩一起出手,布阵迎击。”
那黑衣人脸上的黑雾轻轻流动,声音也随之变幻不停,忽粗忽细:“好,由我来说服他们俩,宁仙长听我消息就好。”
宁程道:“迷雾阵时,澹台明浩就被你害得不清,他还会听你的?”
黑衣人道:“他现在一身麻烦,人嘛,只要有恐惧,就容易摆布。稍微利诱拐骗,就能叫他利欲熏心。”
宁程道:“宇文离呢?那人年纪虽轻,却狡猾机敏得很,我瞧他随时会脚底抹油,弃我们苍穹派而去。”
黑衣人顿了顿,语气轻松:“没问题,我来搞定。”
宁程缓缓道:“不愧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掮客。”
黑衣人模糊的脸在黑雾后似乎有丝笑意:“合作愉快,宁掌门。”
他正要转身,忽然身后空气中传来一道无形剑气,宁程的剑急刺而来,直逼他的后心。
他一动不动,任凭宁程的剑停在他背上,淡淡道:“宁掌门作什么?”
宁程冷冷道:“迷雾阵合作可不愉快,堂主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哦?”
“我当时伤了那么多人,可不包括商朗。”宁程一字字道,“更没有杀宁小周。他们是谁害的,你一直没给我一个说法。”
黑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宁掌门,世间事千变万化,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好像你也只刺了澹台超一剑,他还不是死了?”
宁程剑尖向前一送,紧紧贴上他肌肤:“他的死能找到凶手,是宇文离。商朗和宁小周呢,他们是谁下的手?”
黑衣人歪了歪头:“宁掌门,您只对别家弟子下手,苍穹派弟子毫发无伤,是怕没人怀疑到你头上吗?我不过是好心,帮你补了几剑而已。”
宁程的眸子,猛然一缩。
他咬牙切齿:“果然是你!”
黑衣人自己坦诚杀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内疚,只和声道:“百舌堂屹立至今,当然不仅因为贩卖消息,做中间人。”
他缓缓转过身,手指忽然急伸,牢牢捏住了面前的剑尖:“我们还会主动帮客人善后,有什么没做干净的手尾,都负责清理。”
他微微一笑,极为诚恳:“怎么,宁掌门不满意吗?”
宁程死死盯着他:“你们百舌堂你背后出手,加重纷争,到底又有什么好处!”
黑衣人似乎很是诧异:“咦,这有什么不懂?天下太平,我们做掮客的,还有什么生意?”
宁程死死盯着他,似乎想在他模糊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现在又这么热心参与这件事,也是一样的原因,只想天下大乱,你们趁机赚钱而已?”
黑衣人微笑道:“那宁掌门呢?您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程冷冷不语。
黑衣人悠悠道:“从一开始,你就是诸多事件的背后黑手。栽赃魔宗,挑起仙魔两边的误会,现在又看着你师尊和所有人开战,生怕他们打得不够惨烈。”
他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叫所有人死,是不是你最终的目的?……”
宁程漠然望着他:“能都死自然最好。”
“那我就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令宁掌门这样疯狂?”黑衣人摇了摇头,“想为你师兄报仇,也不用这么多人陪葬吧?”
宁程猛然抬起头,眼中厉光迸射,手中剑猛然从他指尖拔/出,剑气纵横,直刺他咽喉:“你胡说什么!”
黑衣人纵身轻笑,早有防备,身子鬼魅般瞬移出去,闪现在竹林远处:“宁掌门,我早说过,什么都瞒不过我们百舌堂!”
宁程一剑不中,终于冷静下来,隐忍地收了剑势。
他遥遥望着黑衣人,一字字道:“你说过,你和我师兄有过一面之缘,你也很感激他曾对你有过善意。”
黑衣人沉默半晌:“是。”
宁程厉声道:“好,我也不管你到底所图为何,总之我们现在目的一致,那就再合作一次。”
黑衣人缓缓退后,身子逐渐消失在竹林边缘,声音飘然远去:“好啊,祝宁掌门得偿多年夙愿,杀尽该杀之人!……”
……
他的身形转瞬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千重山后山的山脚下。
山路边,野草萋萋,虫鸣唧唧。
远远往山顶望去,一片漆黑,藏身在里面的诸家仙门早已开启了遮蔽阵,探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静静立在草丛里,手一扬,一张暗色的符篆冲上天空。
夜色中,这暗色的轨迹并不明显,可片刻之后,立刻却有一只传舌隼疾飞而来。
落在他的肩头,鸟嘴一张,口吐人言:“宇文公子上山了,已经有小半夜!”
黑衣人眉头一皱,长袖一挥,将传舌隼收入囊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藏身在草丛中,无声等了一盏茶时间,终于,远处山道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急匆匆奔了过来。
刚走到拐弯处,前面那个锦衣青年目光往身边一棵小树上一掠,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静静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可忽然地,他袖中骤然飞出一条细细的黑线,向黑衣人藏身的草丛凌厉袭来。
一条重新制作的傀儡蛇,身形比原先元清杭斩杀的那条更小,可是眼中红光却似乎更盛。
草丛猛然乱动,黑烟腾起,黑衣人瞬间从藏身处闪走,那条傀儡蛇恶狠狠的攻击扑了个空。
宇文离轻啸一声,傀儡蛇倏忽转头,飞回他袖中,一双冰冷的红色晶石眼睛隐约闪亮。
黑衣人远远看着宇文离:“上山去做什么?”
宇文离向着身后的瘸腿侍卫摆摆手,那侍卫立刻远远地飞奔而去。
宇文离扭头看向黑衣人,眉头微微一皱,总算没有发怒:“前辈这是跟踪我?”
黑衣人淡淡道:“怎么发现我的?”
宇文离手指轻轻一扯,从面前拈起一根透明的蛛丝,也不隐瞒:“路过时,放了一只傀儡蛛。吐的丝断了,且被扯向您那边的草丛。”
黑衣人的目光隐约有丝赞许,点点头:“做的不错。”
宇文离彬彬有礼道:“前辈还没回答,为什么跟踪我?”
黑衣人道:“你也没回答我,上山做什么?”
宇文离面色不变:“前辈似乎管得太宽了点。”
黑衣人道:“上面群敌环伺,稍有不慎,便会被发现,脱身不易。”
宇文离淡淡道:“多家大宗门都知道我是卧薪尝胆,对我甚为感激。”
黑衣人嗤笑一声:“可惜你不是去联合纵横,却是去见一个女人。”
宇文离俊美脸上终于一沉:“这是晚辈的私事。我去见谁、想和谁深夜私会,都无需向谁报备。”
黑衣人咬了咬牙,耐心道:“人生在世,多少事都排在脂粉佳人前面。修仙不断欲,年轻人为情所迷,也是正常,可总得有轻重缓急。”
宇文离冷冷听着,不置可否。
黑衣人又道:“澹台家的小姐固然貌美无双,可她和你之间有杀兄之恨,绝非良配。”
宇文离终于忍无可忍,道:“我和谁算是良配,和你有什么关系!”
黑衣人也不理他这句责问,只冷笑道:“她那穿腹一剑,还没浇灭你那点可笑的小小痴情么?”
宇文离眼中微红血丝慢慢浮起,戾气渐生:“我看中的人,生死不论,都得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黑衣人眼神失望又鄙视:“眼前仙魔激战不止,仙门诸家失血严重,以后必然式微,宇文家抓住机会崛起,吞并南北术宗,权势财富在握后,什么样的资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宇文离手中宝剑猛然挥出,在身边荡出一片狂风:“没人和她一样!”
他手中剑颤抖,像他内心一样激愤又狂躁:“我生父早亡,母亲病故,自小被人欺辱孤立时,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为我说过话,你这种人什么都不懂!”
黑衣人默默看着他,紧紧闭上了嘴。
宇文离厉声道:“现在我祖父也老糊涂了,宁可把家族财富赠与一个外人,也不留给我这个亲孙子,这天下之大,除了芸妹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哪里还有亲人!……”
第166章 布局
黑衣人静立不动,半晌摇摇头:“女人和孩子,又是什么稀罕东西么?只要够强大,多少仙门女修任你挑选,想要多少孩子,还不是随意?”
宇文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黑衣人似乎很是无奈:“倒也不怪你。还是自幼得到太少。不过无妨,等以后登高望远,见多识广,自然就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了。”
宇文离漠然道:“前辈再如此逾越,以后我们便不用再联系了。”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好,不谈这个。我来找你,自然有要事。”
宇文离冷冷道:“前辈这样鬼鬼祟祟,言行奇怪,我怕被您卖了还不自知。”
黑衣人悠悠道:“你先听听计划就是。宁掌门有意促成两边尽早开战,我也觉得甚好。这样才有我们回旋的余地。”
宇文离终于冷静下来,沉默半晌,道:“回旋什么?”
黑衣人微笑:“无论最后倒向哪一边,在他们最虚弱时我们出手相帮,才更显得雪中送炭。”
宇文离手指轻轻垂在袖中,慢慢抚摸着那条温顺的傀儡蛇,体会着滑腻蛇身上的冰冷,淡淡道:“商渊有什么值得倒过去的?难道我们真的要沦为爪牙杀手,天天帮他捕猎抓人,给他找炉鼎?”
黑衣人扬眉:“你的意思是?”
宇文离和声道:“先由他们血拼到底,晚辈再在最后关头出手斩杀商渊,仙门恢复正常秩序,宇文家获得声望,在下得一个孤勇大义、卧薪尝胆的名声,前辈以为如何?”
黑衣人含笑看着他:“宇文公子要的还真不多。”
宇文离神色更加温柔,仿佛刚才两人之间的小小龃龉完全没存在过:“那是自然,晚辈一点也不贪心。”
嘴上和气,可他的眸子却锐利无比:“只是百舌堂要什么呢?一直到现在,前辈的目的都很模糊,叫晚辈很是不安。”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神色奇异:“我们生意人贪图的不外是财富。灵石、至宝、稀罕丹药、炼器材料,统统都是极好的东西。这些年来,我们和苍穹派就合作得很是愉快,几乎搬空了他们整个门派的财富。”
宇文离淡淡道:“所以?”
黑衣人道:“所以今后,有我们百舌堂的滔天财富在后面支持,宇文家一跃成为仙门之首,垄断各种财富门路后,宇文公子分我们百舌堂一点,一明一暗,岂不美哉?”
宇文离目光闪烁:“哦?宁掌门和你们牵扯这么深,会不会有什么把柄在你们手里?”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来:“放心,我又没叫你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不用怕我用什么来要挟你。宁掌门么,他已经疯了,也不怕要挟的。”
宇文离默默站立半晌,快速思索,终于欣然道:“前辈说得对。那么如今要怎么挑起两边即刻开战呢?”
黑衣人慢悠悠道:“我想了想,有个地方堪称风水宝地,进去之后,一定有血光之灾。最妙的是,宁掌门应该也很喜欢那里。”
……
天色大亮,朝阳徐徐升起。
元清杭昏昏醒来,闭关室里安静无人。
他起身打开石门,远处山峦边已经有些年轻弟子在练剑打坐,竟然热闹得很。
远远看他从石室里出来,不少人眼尖,连忙兴冲冲向他挥剑打招呼:“元小少主,早啊!身体好点了吗?”
一个身着药修衣服的年轻弟子跑过来,不好意思地递过来一个药盒:“我师尊命我说一声,我们门派中有种续骨的独家丹药,听说元小少主胸骨断了好几根,若是不嫌弃,可以拿几丸试试。”
旁边有和他熟悉的剑宗弟子笑道:“哎呀,人家是药宗大比的第一名,什么好药没有,什么断骨不会续?”
那药宗小弟子脸色涨红:“你懂个屁!术业有专攻,我们碧幽谷别的没有,金玉固髓丹可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元清杭连忙接过来,笑嘻嘻道:“多谢多谢,我正想找令师尊讨要几丸呢,还有没有了?百把颗不嫌多,十粒八粒也不嫌少的。”
那小弟子目瞪口呆,差点口吃起来:“元、元小少主,你是懂行的人,这丹药材料那么稀罕,我们碧幽谷攒了八年,总共也只得了十颗……”
元清杭“啊”了一声:“好的好的,几颗都行,帮我向令师尊道声谢。对了,要不叫您师尊把药方子给我,魔宗材料多,我们自己炼一些?”
那小弟子猛地噎住,简直对他这得寸进尺的厚脸皮招架不住:“抱、抱歉!方子是不传之秘……”
元清杭哈哈一笑,遗憾道:“我就随口一问,若是令师尊日后找不到材料,尽管来我们魔宗寻,不收钱,炼好后,分我几颗就成!”
药宗小弟子落荒而逃,旁边,霜降拿着个食盒跑过来,斜着眼看他:“又作弄人。我们魔宗缺这点药吗?”
元清杭笑吟吟把丹药收进储物袋里:“第一,人家一片好心,不收多不好意思。第二,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霸王餐,我们流血又流泪的,没找他们要谢礼,已经是宽宏大度。”
他抬起头,向侧着耳朵倾听的小弟子们正色道:“都回去和你们长辈说一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别指叫我们魔宗太吃亏啊!”
仙宗年轻弟子们一哄而散,一个个脸色精彩。
一群人跑到山石后面,脸色涨红:“他好直接哦。”
“我以为他会说一声侠义所在、义不容辞,这这……实在是有辱仙家斯文。”
“吴小仙君,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是仙家么……”
“啊,我竟忘了,他是魔宗的人!奇怪,他混在我们中间,怎么比我们还更像仙门中人?”
有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神农谷的人,才小声道:“对哇,你瞧那个厉轻鸿,虽然早早地回来认祖归宗,可我一见他,就觉得他脸上刻着两个字。”
“什么字?”
“魔宗!……”
忽然,有个人鬼鬼祟祟道:“有没有可能是,元小少主以前总是和宁小仙君在一起同进同出,所以大家就会有这种错觉?”
大家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半晌,有人黯然道:“我还记得上次他们俩一起联手对抗商老贼的情形呢,虽然最后也很凄惨,但是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地热血沸腾。”
“是呀。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刺宁小仙君一剑,现在想起来,他是知道自己百口莫辩,所以索性担下冤屈,故意把宁小仙君推回去,还他一个清白之身?……”
一群年轻小弟子一片静默,半天有人叹了口气:“所以呢,我还是觉得,元小少主这做派,比较像是我们仙宗的人。”仟仟尛哾
“可是宁小仙君毕竟被伤透了心,所以才彻底消失了吧?”有人喃喃道,“不然的话,他的宗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管不问?”
……
霜降把食盒里的几样灵果小食拿出来,摆在旁边一块平整山石上,元清杭惬意地迎着朝阳,伸手拈了一块:“睡得快生锈啦。姬叔叔呢?”
霜降道:“姬护法伤重,却不愿意找仙门的医修救治,所以连夜下山去了,说要去找厉护法。”
元清杭目瞪口呆:“这么硬气?鸿弟也不行吗?”
霜降点头:“不行。姬护法说了,他回归神农谷的那一天起,魔宗就再没这个人。”
元清杭:“……那我呢?我不可以给他治吗?”
霜降白了他一眼:“治病不要劳心劳力吗?姬护法哪里舍得再叫你费心。”
元清杭彻底没了话,垂头丧气道:“红姨本事是比我大啦,可是她不也是有伤在身?”
霜降恼道:“那也比你伤得轻。总之姬护法临走时交代,不准你轻举妄动,有什么事,等他和厉护法商量了再说。”
元清杭随口道:“知道啦,你瞧我这个样子,想去打架,也打不动。”
他看了看四周,又问:“宇文老爷子呢?”
霜降斜睨着他:“什么老爷子,直接叫爷爷就好了呗。”
元清杭吓了一跳,低声道:“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霜降冷哼一声:“姬护法临走时,悄悄和我说啦。至于别人知不知道,那得看老爷子有没有到处宣扬。”
元清杭挠挠头:“那我爷爷呢?”
霜降道:“昨夜在你身边守了一夜,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勘探灵脉,加固防守。”
元清杭心里一急:“他老人家那么大年纪,怎么还这么劳累?”
想了想,他再也坐不住,起身跑到崖边,向着幽幽山谷吹了一声悠长口哨。
霜降杏眼一睁:“小少主你又要做什么?”
远处山谷中,不知从哪里响起了一声隐约的嘶吼,一个小黑点从天空中遥遥飞来,转眼越来越大,片刻后,小蛊雕硕大的身影扑面而来,砰然落地。
比起前些日,又迅速长大了一圈,一双大眼睛越发炯炯有神,脖颈也修长了几分。
元清杭小心地翻身上了它的背,不等霜降反应过来,已经催动小蛊雕展翅高飞起来,小声叫:“霜降姐姐,我去找爷爷去,马上就回来!”
高空中,罡风劲冽,他平时修为高超,坐在蛊雕身上自然毫不费力,可此刻被这劲风一吹,竟然有点吃力。
小蛊雕似乎也感觉到背上小主人的状态不佳,不安地叫了一声,缓缓降低了飞行的速度。
元清杭摸出一粒补气丹吞下去,用力抱紧了小蛊雕滑溜溜的脖颈:“没事的,快点飞。”
小蛊雕这才又加快了速度,拍了拍巨大的肉翅,向山脉下飞去。
元清杭皱着眉,从高空上向下逡巡望去,忽然一拍小蛊雕的侧颈:“那边!”
一片祥和中,只有一处阴寒密布,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的变数。
苍穹派的墓园,正压着山谷灵脉的尾部。
天长日久,历代的仙君尸骸都埋葬在此地,纵然生前再堂堂浩然正气,这种墓园之地,也会阴气重重,假如用来布阵设计,就是最容易出杀招的地方。
他微微皱眉,心里不知怎么,有点不安。
宇文瀚是术宗大家,不会看不出这里的凶险,会不会正在此处勘探,查缺补漏?
望着下面的一片阴寒,他一捋小蛊雕的大耳朵,轻轻道:“下去。”
小蛊雕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屏气息声,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翅膀,落在墓园外侧。
大白天的,外面山谷处处阳光明媚,可一靠近墓园,周身就是一阵寒意,元清杭本就身上有伤,此刻竟是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他悄悄冲着蛊雕一挥手,将它留在了外面,自己无声无息从一个角落闪了进去。
前面两次来,都是和宁夺一起,也都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有宁夺相伴,所以不觉得恐怖,现在他独自行走在层层墓碑中,却只觉得身边似乎比深夜更加叫人惊心。
明明安静无人,也不可能有活人,他盯着暗影重重的墓园,却忽然心头警铃大作。
不对,死气和鬼气中,却有一种奇特的草木生机,隐约熟悉,似乎在哪里遇见过。
而且越来越旺盛,一点点在他四周弥漫开来。
他脚步放得更轻,心跳悄然加速。
绕过一片低阶修士的墓碑,他目光一紧。
——前面更加熟悉,正是曾经探过两次的,郑源的坟墓。
他心跳越来越快,只感到周身的毛孔中,似乎都充满了那股鬼气森森的草木清气。
转过一排墓碑,一大片历代高阶剑修的坟墓赫然在目。
而他的眸光,也在这一刻骤然紧缩!
无数块墓碑边,一棵棵深碧色的小树苗从地下冒了出来,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向四周伸展。
一片片叶片开始生长,一条条枝芽慢慢抽出。
……槐树,和郑源坟前当年催生惊尸、令其破土的槐树一样,邪恶阴森,生机旺盛。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生长在发生,伴随着某种明显的恶意。
元清杭浑身的冷汗慢慢渗出,走到一颗小树苗前,忽然伸手,猛地将它拔起。
一道血红的符篆钉在树苗根部,催得那些根须无比茂盛粗大,雪白又壮硕。
元清杭又惊又怒,猛然抬手,一簇小火苗飞向符篆,瞬间将那血红符篆烧得干干净净。
随着符篆成灰,那棵槐树小苗也忽然蔫掉,根须枯萎,枝叶低垂,眼见着再也不能存活。
他正要举手去拔第二株,忽然动作就是一停。
背脊后,一股森然的锐意悄然逼近,瞬间贴上了他的后腰。
“元小少主,惊扰尸首,可是罪孽大得很。”一个声音幽幽道,“不怕被群尸咬成肉糜吗?”
第167章 谈判
元清杭身子一动不动,辨别着身后那陌生的声音,道:“百舌堂堂主?”
他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又知道了?”
元清杭眼光在四周急扫,想着对策,嘴里敷衍:“就瞎蒙的,毕竟这么神出鬼没、鬼鬼祟祟、鬼头鬼脑的做派,我身边也没几个人。”
身后的人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这狡黠机变的性子,倒是像足了你娘。”
元清杭心思急转,笑嘻嘻道:“阁下很熟悉我爹?”
身后忽然一阵冰冷的寒意升起,元清杭眼角余光扫到四周,隐约只觉得后方的一排槐树小苗忽然瑟瑟抖动,草木阴气竟似在这一刻要漫出土地。
“什么意思?”身后的人缓缓道。
元清杭打了个哈哈:“世人都不知道我爹是谁,你若是不认识他,又怎么知道我的性格不是像他?”
这话颇有道理,他身后的人静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虽然不熟悉他,可也知道他性情端方正直,又温和敦厚,哪像你这样动不动嬉皮笑脸,诡计多端。”
元清杭心里猛然一惊,就想回头,可刚刚一动,后腰的冷锐之气却飞快地一紧,像是一柄尖刺:“元小少主,别动。”
元清杭蜷缩起手指,指尖一根细细的尖针悄然漏出。
他轻轻吸了口气:“那你就是真的知道我爹是谁了。百舌堂果然是专司此道,手眼通天。”
宇文牧云和他娘携手归隐时,为了不给家族平添耻辱,选择了秘而不宣,除了元佐意和姬半夏这些真正亲近的人外,别说仙门诸家完全不知道,就连魔宗的知情者也极少。
身后的男人道:“那当然。百舌堂屹立不倒多年,就靠这个谋生。”
元清杭笑道:“是吗?既然靠贩卖消息为生,那这个秘辛本可以开出一个天价,百舌堂又为什么始终没有卖给宇文家呢?”
身后一片静默,元清杭体会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寒意,浑身肌肉绷紧,指尖捏紧了那根紫色的毒针。
好半天,身后的声音才缓缓道:“看来你和宇文瀚果然已经相认了。”
元清杭笑道:“所以你看,秘辛待价而沽,有时候会忽然贬值。”
那人道:“旧事纷扰,不是我们今天的议题。元小少主,本来我正在为一件事头疼,还没想好要怎么促成,忽然遇到你闯上门来,说不得,只有请你帮一个小忙了。”
元清杭欣然道:“堂主请说,没有什么事不好商量的。实在不好商量,你反正也会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身后的男人大概也没见过这么随意的讨价还价,半晌才斟酌开口:“元小少主,商渊和仙门诸家这场巨变,也折腾这么多天了,你想不想早点了结?”
元清杭叹了口气:“比谁都想。”
“想商渊死,就要快点动手。等他再慢慢找寻金丹补充,后果无人能料。”男人声音变幻,低沉又柔和,带了点蛊惑人心的诚恳,“抓紧时间设个圈套,将他一举狙杀,才是上策,不是吗?”
元清杭凝神细听,道:“这当然好,可是谁能保证狙杀他?”
身后的男人轻声一笑:“元小少主觉得这里如何?……”
随着他的话音,原本寂静的墓园里忽然荡起一阵阴风,一排排惨白的墓碑边,似乎有极轻的呼啸声响起。
元清杭心里暗暗发怒,冷冷道:“堂主也很精通术法呀,只是不知道这样惊扰尸骸,是不是有损阴德了点?”
墓园之中,都是苍穹派历代的剑修埋骨之处,这人略略施术,竟然隐约有利用阴气作祟的意思!
身后的男人丝毫不以为意,嗤笑一声:“姬半夏擅长鬼阵,还不是到处惊动野尸厉鬼,怎么,魔宗的人做起来就是天经地义,我做就是丧尽天良。元小少主,你这两套尺度,用得倒是娴熟。”
元清杭怒道:“他用的都是无名野尸,你惊扰的是苍穹派历代君子!”
身后的男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声飘忽变幻:“商渊杀戮无数,早已人命累累,苍穹派历代仙君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他的恶行,从地下跳出来又何妨?元小少主,你可真是迂腐得可笑,这时候,又真的像你父亲啦!”
元清杭一时语塞,喃喃叹气道:“你接着说。”
男人似乎有点不耐烦,语调加速:“先在这里布下杀阵,你们和商渊在此决一死战,最后关头,我保证能将他一举狙杀,就这么简单。”
元清杭皱眉沉思,道:“怎么布杀阵?”
“据我的消息,姬半夏已经不在你身边,对吧?”男人道,“我不放心由他掌控一切,这里的阵法,由我负责。”
元清杭心思急转,道:“你能行?”
男人微微一笑,手掌在身侧树干上一拍,墓园中所有的墓碑忽然颤动不休,盘旋的阴气带动无数泥土簌簌落下:“天下术法,一通百通。论到鬼阵精通,我虽然不如姬半夏,但是也已经足够。”
这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却隐含极高的术法修为,元清杭看在眼里,暗暗心惊——这话说得没错,术法修炼,虽然个人所学各有擅长,可真正的高手,自然是触类旁通。
就好像他自幼跟在姬半夏身边学艺,符篆、阵法,御兽驱灵,都有所涉猎。就连号称精通机关傀儡术的宇文家、善于御兽驱灵的澹台家,也不是说他们的族人就只会这一手。
原来这神秘的百舌堂堂主,竟然也是个隐藏的术宗高手,除了先前展现出来的瞬移术惊人,就连鬼阵的驾驭,也颇是精通。
元清杭缓缓道:“你的意思是,由我们出苦力,将商渊的灵力耗尽,最好打个你死我活,再由你出面收割战绩?”
男人毫不羞惭:“大抵如此。”
“可百舌堂向来隐居幕后,现在要抢这个奇功,似乎有点说不通?”元清杭道。
男人笑得轻松:“或许我还能有点别的好处,但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元小少主只要说同不同意?”
元清杭眼珠一转:“商渊为什么会愿意踏入这里?他老奸巨猾,难道不怕这里变成姬半夏的主场?”
“因为有巨大的机会在引诱他。”男人轻描淡写道,“到时候,仙宗的人会被设计,伤亡惨重,最后被逼入这里,商渊面对着无数伤残的金丹高手,为什么不心动?”
元清杭背脊猛然一僵:“什么叫仙宗的人会伤亡惨重?”
身后的人声音更加柔和:“元小少主,不抛出点血淋淋的真实诱饵,商渊这么疑心重的老贼,又怎么会踏进这里?”
元清杭咬牙:“你要怎样?”
“由你下手,炸毁千重山山顶灵脉,死伤一批,剩下的无处存身,被逼入这里。”男人和声道,“你可以悄悄通知魔宗的人先逃走,你瞧,不用你牺牲魔宗,这样总算我对你仁至义尽。”
元清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仙魔两边好不容易才冰释前嫌,真的按照这样发展,魔宗提前逃走,还由他下手炸毁灵脉伤人,岂不是又要掀起两边的巨大仇恨?
“然后在某个时机,有人会找出我出手害人的证据?”他脸上不动声色,平静道,“堂主这是要置我于死地?”
身后的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若真想你死,从小到大,你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他这话极其古怪,元清杭模模糊糊只觉得哪里不对,却抓不到重点。
却听见身后的人又道:“就算你再背上黑锅又如何?大不了再回到人人喊打的从前,魔宗难道又很在意这个么?安心做你的魔宗小少主就是,又何必非要占尽一切好处。”
元清杭冷冷道:“好处不是自己占出来的。”
身后的男人也不和他争论,只道:“总之这仙魔两道都认可的好名声呢,元小少主就别觊觎了,不如让给别人。”
元清杭缓缓道:“让给宇文离?……”
身后的人忽然安静了,半晌道:“元小少主真是冰雪聪明。你看,你自幼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又新认回了亲爷爷,一切正是春风得意,又何必和他抢这点小小利益?”
元清杭心中的怪异感觉更大,上次在山谷中偶然偷听到这人和宇文离谈话,就莫名觉得他对宇文家颇是照顾,现在看来,竟似对宇文离更是操心。
他低垂眼帘,静静道:“这些东西,随便他拿去。可是叫我炸毁灵脉杀伤任何人,你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已经猛然向前蹿去,手中的毒针划出一道紫色寒芒,向后急掷。
他重伤在身,又亲眼看见这人深不可测的术法修为,心知此刻不是他对手,这一下不求伤人,只求逼得他暂避一时。
那人果然身子猛地一闪,手掌一挥,一道坚硬的屏障瞬间成型,立在那道毒针前面,“叮咚”一声,毒针无力落下。
可元清杭的身子也已经蹿出了几丈,口中急啸一声,墓园外的小蛊雕听见了呼唤,远远嘶吼一声,硕大的身影向这边急奔而来。
元清杭用尽全力,向蛊雕迎去,瞬息之间,已经扑到了蛊雕面前,奋力扑上它的背。
翻身坐上去,他心里终于一松,扭头向那边比了个中指:“你个蠢货!……”
忽然地,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浑身冰冷。
模糊的黑雾散去,露出里面的黑衣身影,虽然面目依旧不清,可却似乎看得清他脸上的稳操胜券。
远远地,他冲着元清杭拍了拍手。
随着这一拍手,他身边的一个墓穴忽然炸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人。
须发雪白,双目紧闭,不知生死。
正是宇文瀚!……
黑衣身影柔声道:“老爷子很好,放心。”
元清杭心里恨得直欲滴血:“你到底想怎样!”
黑衣人叹了口气:“老爷子担心大家安危,又不舍得你操心。自己孤身前来这里巡视,一不小心,吸入了墓园中瘴气。若你想叫他平安回去,就按照我们说好的计划做,一切皆大欢喜。”
元清杭冷冷道:“若我不干呢?”
黑衣人摇摇头:“那刚刚相认的祖孙二人,可能就会天人永隔,老人家再也没办法体会舐犊之情,你也无法承欢膝下了。”
元清杭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道:“对不起,我想赌一赌。”
他远远看黑衣人的脸,像是想穿透他脸上那层黑雾,看穿里面:“我赌你和宇文家有渊源,我赌你不会杀宇文离的祖父,我赌我就算不受要挟,你也不会杀人立威。”
他冷笑:“因为你太聪明,知道杀了宇文老爷子毫无好处,只会彻底断绝一切合作的可能,还不如换个计划试试!”
黑衣人静立不动,良久后,他忽然笑了笑。
“你说的对,那我们换个计划。”他和声道,“我这人好说话,换你留下,老爷子走。”
他双掌一合,在墓碑上一拍,无数泥土倒飞而回,堵住了墓穴,将昏迷的宇文瀚重新封在里面。
“墓穴中无法呼吸,你尽快做决定。”他和声道,“自动就缚,我就放老爷子回去。祖孙情深,相信由你做人质,他会同意那个计划的。”
……
千重山上,夕阳渐渐西沉。
霜降来回徘徊在山顶,焦急地望着远处暮色沉沉的天空。
厉轻鸿的身影从山石后面套绕过来,看着她神色,眉头一皱:“少主哥哥还没回来?”
霜降急道:“是啊,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明明自己伤重,还非要去找宇文老爷子!现在倒好,一老一少都没回来呢。”
话音刚落,远处天空中一声长吼,小蛊雕的身影在暮色中急飞过来。
霜降大喜,慌忙冲到崖边,看着小蛊雕落下,忽然吃了一惊。
“老爷子,怎么是您?”她犹豫地往远处看了看,没看见母蛊雕的身影,“小少主呢?”
宇文瀚却没有答话,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他跳下蛊雕的背,望向霜降和厉轻鸿,嘴唇颤抖。
好半晌才道:“清杭啊……在山中正好遇到你们姬护法,被他带走了。”
霜降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那就好。哎呀,老爷子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叫厉少爷给您看看?”
宇文瀚怔怔看着厉轻鸿,忽然点了点头:“要,要的……你跟我来。”
一把抓住厉轻鸿的手,他大力地将厉轻鸿拖进了旁边的一个闭关室,猛地关上了门。
他脸色惨白得像是厉鬼,完全没了平时威严的神情,盯着厉轻鸿,艰难道:“我……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第168章 反制
厉轻鸿一愣:“什么?”
宇文瀚仿佛像是丢了魂一样,喃喃道:“你跟着厉红绫长大,是很厉害的医修,对不对?你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例如什么异药,叫人服用后,能伪装成受伤极重,暂时屏蔽灵力波动?”
厉轻鸿疑窦升起:“老前辈,您到底要做什么?”
宇文瀚神色凄厉:“你只说有没有?”
厉轻鸿盯着他,忽然道:“少主哥哥呢?”
宇文瀚眼中一片绝望:“他被商渊的人抓了……”
他一向倚重的老仆桂平忽然被杀,现在又遇到这种两难的大事,已经心神大乱,又不敢找仙宗好友商量,只有一五一十地向厉轻鸿全盘托出,急切道:“我想了一路,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叫仙宗的人伪装被炸死炸伤,先满足他们的要求,只要清杭平安,以后的事,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厉轻鸿乍一听到这种家族隐私,也惊得心慌意乱,消化了半天元清杭的新身份,才道:“没有!哪有这么逼真的药效?就算有,一时半是也找不来这么多药。”
宇文瀚踉跄退后一步:“那……那怎么办?”
厉轻鸿恶狠狠道:“仙宗的死活,于我们何干?就按他们说的做,换少主哥哥回来,我们一走了之,有什么不行?”仟仟尛哾
宇文瀚怔怔看着他,道:“真的炸毁灵脉,死伤又何止百千?……我宇文家的孙儿宝贵,别人的子女又不是人么?”
看着厉轻鸿还要说话,他慢慢摆了摆手:“若我真狠得下心这么做,清杭脱困后,也不会原谅我这个糟老头啦。”
他低语:“牧云……就算是牧云,他遇到这样的事,也断不会拿千百条性命来换自己儿子的命的。”
厉轻鸿怒道:“你们都是真君子,所以都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好了!我是小人,这事交给我来做!”
宇文瀚静静立着,半晌终于惨然道:“不用了。我这就回去找他们……和我的乖孙儿死在一起,堂堂正正也好。”
他踉跄转身,正要往外走,身后厉轻鸿忽然猛地叫了一声:“等等,我有办法!”
宇文瀚赫然回头,绝望的眼中迸出一丝光芒:“什么方法?”
厉轻鸿目光闪烁,秀美脸上透出一丝阴霾:“这些天,我在山上附近找药,不小心撞见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冷笑:“有个失踪很久的人,被您的另一个乖孙儿藏在这附近呢。”
……夜深人静,千重山的后山顶,各家宗门的人都已经开始休憩,一株株葱郁的青松斜伸出山崖。
圆月挂在山尖,冷冷照在山体上,翻涌的云雾在山石和树影中。
两道黑影无声无息翻上山脊,闪身藏入一片云雾中。
为首的黑影在一块山石边轻轻一按,树枝移开,遮蔽阵无声散去,露出了一个隐秘无比的闭关室石门。
宇文离向身后的人摆摆手,叫那瘸腿侍卫守在外面,自己踏入了门中。
“芸妹,快点跟我走。”他快步走近床边,冲着纱帐里侧躺的人影道,“这里待不得了!”
床上的苗条身影一动不动。
宇文离心中焦急,伸手去推:“芸妹……”
床上的人猛然回头,一道寒光骤然闪过,笔直刺向宇文离的胸前!
宇文离侧不及防,大惊失色,慌忙向后急闪,可这寒光邪气森森,顺势一拐,刀气依旧在他手臂上划出了一条血光。
厉轻鸿一跃而起,冷笑看着他:“宇文公子,我劝你别再乱用灵力,这匕首上可有剧毒的。”
宇文离只觉得胳臂上顿时一片麻痒,又惊又怒,心思急转。
初时他将澹台芸藏在这里,本以为隐秘又安全,谁知道仙宗众人忽然转移到这后山,一时间,也找不到机会转移她。
眼见着就要实施计划,当然要赶紧将澹台芸带走,可谁能想到,深夜前来,竟然遭到了伏击!
他定了定心神,冷冷道:“芸妹呢?”
厉轻鸿手中屠灵匕首飞快转动,邪气四射,道:“宇文公子好厉害,和澹台小姐尚未成亲,把人家女孩子的肚子都搞大啦……”
宇文离大怒,手中宝剑赫然急刺,急刺过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厉轻鸿身形鬼魅般急闪,手中屠灵匕首瞬间和他“叮叮咚咚”过了几招,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咦,敢做不敢认吗?难怪澹台小姐忽然失踪,原来是被孩子的爹藏了起来。怎么,要藏到偷偷生产,再对外宣称是捡来的,好洗去她未婚先孕的名声吗?”
宇文离剑招更快,竟是根本不顾自己臂上带伤:“放屁!宇文家当然会明媒正娶,给她和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厉轻鸿嗤笑一声,忽然纵身向后,停了对攻,道:“宇文公子平时温文尔雅,一说到澹台小姐,就什么斯文都不顾了,还讲粗话。”
宇文离冷冷执剑,那剑早被商渊重新解了封印,越发凶气四溢:“所以你要小心,别惹急了我。”
厉轻鸿不以为意,眼中恶意闪烁:“啧啧,看来抓她要挟你,这一步走对了嘛。”
宇文离强行稳住心神,冷静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厉轻鸿慢悠悠用手指在匕首刃上轻抚:“你听好,我这个人不如少主哥哥那么心善,为达目的,我杀人可不会手软。”
宇文离目光闪烁:“你做的事,别人知道吗?”
他忽然笑了笑:“我祖父要是知道芸妹有了宇文家的骨血,怕是要高兴疯了,他才不会允许你伤害他的曾孙呢,你虚张声势,没有用的。”
厉轻鸿忽然纵声大笑,好半天才止住笑,脸上凶戾毕现:“谁去和仙宗那些伪君子商量?我要做的事,没人拦得住。你听好了,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办,别说什么澹台小姐,就连她肚子里的,我也一样杀!”
宇文离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叫我放了元清杭?我办不到。抓他的不是我,我更左右不了那位前辈。”
厉轻鸿歪着头,想了想:“也对,那我们想一想,你能帮我们做些什么吧。”
……赤霞殿后方,商无迹居住的静养堂里,一片寂静。
四下里灯光暗淡,血腥之气从远处的正殿隐约传来,这间静养堂里,却充满了古怪的酒香。
商无迹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壶残酒,正一杯接一杯地往口中灌。
门声轻轻一响,他醉醺醺地扭过头:“师弟?……来来,长夜漫漫,陪我喝一杯。”
宁程静静站在门前看着他,半晌举步走进门,在他面前坐下。
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轻声道:“好啊,陪师兄不醉不归。今晚后,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商无迹咧嘴一笑,神色颓丧:“师弟你掌管门中大小事务,日渐繁忙,是没时间啦。”
宁程淡淡一笑:“师兄揪着账册,去师尊面前告了我一状,是不是也没想到,师尊根本不在意这些?”
商无迹猛地喝了一大口酒,醉意含糊,道:“是啊!我以为父亲出关后,苍穹派便能一切恢复正常,你亏空财物、大权独握,我也以为父亲会雷霆震怒,亲手惩处,带着苍穹派恢复昔日荣光。”
他大笑起来,悲怆又茫然:“可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啦。苍穹派现在乌烟瘴气,连妖邪都不如,还谈什么仙道魁首,正道之光?”
宁程凝视着他,和声道:“你本就知道,师尊什么都不在乎的。他不在乎弟子们对他的孺慕之情,不在乎亲手养大的徒弟的死活,也不在乎你。”
他的话语锐利如刀:“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都可以利用你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害你残废终身。至于朗儿,就更可怜啦。”
他微笑起来:“什么亲爷爷啊,消失了十几年,一出来就能亲手重伤孙儿。师兄,你们一家,可真惨啊。”
商无迹忽然举手,将桌上的酒壶酒杯猛地扫到地上:“你走!……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他忽然惊醒过来,醉意蒙蒙的眼睛骤然睁大,惊骇地看向宁程L:“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在利用我?”
宁程直视着他,慢慢靠近,在他耳边轻声道:“师兄,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师尊是怎么利用你的,也知道郑师兄是怎么死的,更知道他是怎么对宁师兄。”
商无迹身子慢慢发抖,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猛然向后一推轮椅,机关发出几声咔嚓脆响,迅速和宁程拉开了几尺距离:“你……你说什么?”
宁程缓缓站起身,逼近了他。
他居高临下站在商无迹面前,怜悯地看着他的双腿:“不是能走了吗?可惜残疾这么多年,还是习惯坐着吗?”
商无迹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程淡淡道:“我想说……”
他忽然出指如风,快速点向商无迹胸前要穴:“想说师兄您还是休息一下吧!”
商无迹腿不方便,坐在轮椅上避无可避,急吼一声,却躲不开。
他身子一歪,无声无息昏倒在轮椅上。
宁程弯下腰,将他拦腰抱起,轻松地拖入了后堂。良久后,他才孤身出来,施施然带上房门,向赤霞殿走去。
轻轻叩门,听见里面一声轻哼,他推门进去,走到高台前,扑身拜倒:“师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他神色从容:“宇文家的人已经布置妥当,在主峰山脉下布好了炸药和爆破阵加持,一旦引爆,能使得上面的人伤亡过半。到时候他们蜂拥下山,必然踩踏,师尊趁机出手追杀,一切都能如师尊所愿。”
商渊静静斜靠在长塌上,一身宽袍下消瘦了点,可他头顶的那团青气却纯净了些。
呼吸之间,隐约有婴童的幻像出现,那块被元清杭打塌陷的头骨,似乎也恢复了些。
他慢慢睁眼:“澹台明浩呢?”
宁程恭敬道:“消息说,姬半夏离开千重山,去找厉红绫疗伤。到时候看到这边有异动,必然会赶来相帮。澹台家主和他仇深似海,已经在他回来的必经之地设下陷阱,亲自带人埋伏狙杀。”
商渊唇边终于溢出了一丝满意的笑意,他打量着宁程,道:“你安排的很妥当。不过澹台明浩是姬半夏的对手吗?”
宁程道:“澹台家主还找了一位术宗高手帮忙,两强联手,出其不意,一定可以将姬半夏击杀。”
商渊放声大笑,目光炯炯:“好,那还等什么?”
宁程眼望窗外,缓缓道:“再过两个时辰,灵脉已经就有人去炸毁了。师尊请耐心等待。”
殿中的红烛一点点燃尽,“噼啪”几声,烛芯燃尽,落入烛台底座的残油中,逐一熄灭。
殿外夜色逐渐深厚,终于,远处的山峰上,忽然亮起了一道恐怖的火光!
那火光宛如巨龙,瞬间从山脊一头蹿向另一头,燃爆了整条山脉。
山下灵脉被天地泥石压在地下,平日里一点点散溢出来,现在忽然被人用符篆炸开屏障,就像是一个被压紧的气罐骤然炸开。
滚滚灵力肆虐,气浪沸腾上天,千重山顶,瞬间被掀翻了半边!……
商渊纵然修为强大逆天,可看见这天地之威,也不由得心旌动摇。
等了片刻,由着那涛涛火光焚烧了半天,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哭喊,他终于长身而起,衣袍无风自动,像一只巨大鸢鸟,瞬间冲向后山。
他身后,宁程淡淡挥手,向殿外整装待发的苍穹派众弟子道:“跟着上,待会儿谁敢怠战,杀无赦。”
……望着一群弟子飞奔而去,他却没有立刻跟上。
悄然退后,他重新隐入了身后的静养堂,半晌后,抱着昏迷不醒的商无迹走了出来。
身形急纵而起,他没有去追大部队,却向着一边墓园的方向急奔……
远处火光滔天,千重山顶崩塌沦陷,夜风吹过陵园新种的槐树,无数阴魂蠢蠢欲动。
也不知道谁是螳螂,谁是被捕的蝉儿,谁又是最后的黄雀。
第169章 围攻
千重山顶,两边的山脊不断崩塌。
一道道深插入地下的爆炸符依次炸开,带动巨大的山岩块块崩裂,落下的泥土向山坳中倾泻,形成一道恐怖的洪流。
“快,向东南边撤退!”宇文瀚站在一块岌岌可危的山头,纵身高喊,“跟着我!”
他带头跃起,向那边急纵。
两边山峦不断崩塌,那边的墓园,是山尾的末端唯一一片平地,远远望去,更显幽黑恐怖。
可假如留在这里,却一定是被山石砸倒、埋葬荒山的结果。
一群年轻晚辈跟在各自的师尊和掌门身后,御剑的御剑,骑灵兽的骑灵兽,一片拥挤,向前方的宇文瀚追去。
陈封和木青晖御剑飞在最前面,身边是滔天的巨石洪流,陈封发间和脸上全是尘土,他面色冷峻,开口道:“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
宇文瀚咬牙:“无论怎样,我们这么多金丹高手在商渊面前晃悠,他就算起疑,怕也经不住诱惑。”
陈封点点头:“你说的对。”
木青晖在他们身边,足尖虚点在本命宝剑上,一身白衣飘飘,清冷无比。
他淡淡道:“想必他也等不得太久了,今晚大家也就拼死走这一遭吧。”
他们身后,几位仙长也都笑了起来,有人朗声道:“木仙长说得对,仙宗数百年未有大劫,今日我等以身饲虎,就算身死道消,也不枉这一场修仙路途。”
山脚转瞬即到,幽黑的大片墓园赫然在望。
木青晖身形一缓,在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挨个给身边的诸位仙长分了一颗,眼眶却有点微微发红:“诸君,不到万不得已……”
却再也说不下去。
众人含笑服下:“放心吧,木仙长。各安天命,生死不论。”
……大队人马落在地上,身后,大片的山体已经倒塌,落下的巨树山石混着泥土,倾倒在众人身后,牢牢堵死了身后的路。
不时还有新的塌陷形成,落在最后的一些年轻弟子跑得慢,已经有了损伤。
“大家入陵园!”陈封高声叫,“以防山峰再倒下砸人。”
近前的墓园占地极广,苍穹派本是绵延多代的庞然仙门,历代著名的掌门和有名望的仙君不胜枚举,死后大多都葬在此地,长久下来,已经开辟了一块硕大的山谷平地。
四周栽种了一排排参天的青松翠柏,都有了数百年的树龄,围着这些树木,还布了基本的防御阵法,一来滋养其中逝者的神魂,二来也能防外人随意进入。
这点小术法自然拦不住这些仙宗大能,宇文瀚轻轻一挥手,便已解了墓园周围的防御阵,带着众人踏入。
身后是还在不断落下的山体,随着所有人慌忙躲进了墓园,忽然之间,一道耀眼的光芒在四周松柏上亮起,带着森森的戾气,波动过后,骤然将整个墓园封闭在了里面!……
听着里面传来的隐约惊慌叫声,商渊高大的身影徐徐在一排树后显出。
不远处,宇文离的身影也闪了出来。
他凝视着墓园里面,向着商渊轻声道:“商宗主,深夜山体被我们炸崩,不少人都在闭关室内被困,受了不轻的伤。宗主要想一网打尽,此时正是良机。”
商渊道:“你这阵法可靠得住?我可不想人随便能出来。”
宇文离恭敬道:“宗主进去后,晚辈带门人在外面负责看守,以免里面的人强行破阵。”
商渊微微闭上眼睛。神识透过松柏外的阵法屏障,在里面轻扫了一圈。
神识所过之处,有好些目标影影绰绰,身上灼热的金丹气息清晰,可是灵力运转却惨淡得很。
他的神识强大已经到了寻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隔了这么远,也能勘察到对手的真正灵力,这一探之下,明显感到一群金丹高手灵力断续,气息微弱,心里不由大松,纵声长笑:“好,做得好!”
笑声一落,他身影一闪,瞬间已经闪入了墓园中!……
宇文离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层层阴气中,身影没入身后树影。
身后不远处,厉轻鸿悄然现身,手中屠灵匕首正毫不留情地按在澹台芸的脖颈之上。
宇文离轻轻拍了拍手,很快,他那个贴身的瘸腿侍卫也无声现身,手中同样押了一个人。
元清杭!……
宇文离冷冷顶盯着厉轻鸿:“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做了,把他弄到手,可花了我大力气。现在换人?”
元清杭站在他身后。震惊无比地看着澹台芸明显隆起的身段,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假如没想错,他……他这是要做堂叔了么!
澹台芸发髻微微散乱,眼神木然,一双清冷眸子中隐约有泪花闪烁。只是不知道是羞愤,还是绝望。
厉轻鸿点点头:“你让他开口。”
宇文离挥挥手,解开了元清杭嘴上的禁言咒,元清杭连忙道:“我很好我没事!”
厉轻鸿面上不动声色,不仅没有露出喜色,反而押着澹台芸向后退了一步:“宇文公子,你先放人。我信不过你。”
宇文离面沉似水:“难道我又信得过你?”
厉轻鸿轻点匕首:“你放了少主哥哥,他心善又仁慈,一定不允许我再伤害你老婆,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他。”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粗俗的“老婆”打动了宇文离,他面上微微缓和,沉默半晌,竟然点了点头:“好。”
手指急伸,他向着元清杭脚下和手腕虚虚一点,两片隐形的灵力锁符飘然而落,他向着元清杭背后一推:“去吧!”
元清杭踉跄一下,向前扑去。
厉轻鸿也不伸手去搀扶,眼睛只死死盯着宇文离的一举一动,见他果然没有异动,等元清杭终于在他身边立稳,才低低道:“有没有不对?”
元清杭轻喘几声:“还行。”
他原本就是重伤在身,没来得及好好休息,被百舌堂堂主抓住后,那人虽然没伤他根本,可光是用吸收灵力的灵符封了他经脉多时,更损伤了他不少元气。
只是现在说这个,除了叫身边的人担心,也没有意思。
厉轻鸿微微松了口气,忽然往澹台芸嘴里塞了颗药丸,将她向宇文离那边一掌推去。
这一掌虽然快速,可用力却算轻柔,澹台芸身子平平向前,宇文离飞身抢上,将她揽在怀里。
他脸色又急又怒,带了点阴森的恨意:“厉轻鸿,你给她吃了什么!”
厉轻鸿微微一笑,屠灵匕首横在胸前:“宇文公子放心,解药而已。若是你刚刚打歪主意,那这解药她可就吃不到了。”
元清杭凝视着澹台芸,忽然道:“宇文公子,你往后几步,我帮她诊诊脉,好不好?”
宇文离咬着牙,却终于退后。
元清杭踏上一步,手指轻轻搭在澹台芸腕上,细细探了一会,温声道:“澹台小姐,胎儿情况很好,刚刚鸿弟给你的药,也没有问题。”
澹台芸的眼泪滚滚而落,低低道:“多谢元小少主。”
元清杭心中滋味万千,知道宇文离和澹台芸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从身边找了一个小瓷瓶出来,瓶身光洁如玉,上面坠着条鲜红的布穗。
他温和地将瓷瓶递给澹台芸:“澹台小姐,害你受惊,我很过意不去。这药对安胎养身极好,你记得按时服用。”
澹台芸一双明眸中泪水莹莹,并不接过去,半晌怔怔道:“元小少主,无功不受禄,况且他父亲又这样害你。”
元清杭微微一笑,将药瓶轻轻塞进她掌心:“我只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个极好的女子,这就够了。”
望着宇文离携着澹台芸离去的背影,他忽然又高声叫道:“宇文公子!”
宇文离警惕地扭头,冷冷看向他。
元清杭心绪复杂无比,望着他:“那个百舌堂堂主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着他兴风作浪了。”
宇文离淡淡道:“你在教我做事?”
元清杭叹息道:“你要做爸爸啦,就算为孩子着想,也回头是岸吧。”
宇文离漠然不答,转身拉着澹台芸消失在树影后。
厉轻鸿在他身边冷笑一声:“没用的,要是换了我,我也想杀你。”
元清杭扭头看他:“为什么?”
厉轻鸿撇撇嘴:“他想要的那么多,可现在连宇文家这点家业都要被你这个堂弟夺去,他能甘心?”
元清杭一个趔趄,差点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跤:“你也知道了?!我爷爷是向全天下宣告了吗?宇文离真的会发疯!”
厉轻鸿道:“怎么,因为怕他发疯,你就永远瞒着自己的身份?”
元清杭头疼无比,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远远向墓园中看去:“不扯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咱们快点进去。”
“你这个样子,就不能不进去吗?我已经通知了魔宗的人提前逃了,里面全是现在仙宗那些蠢货,你管了他们这么久,还不够仁至义尽?”
元清杭脚下不停:“魔宗的人都走了?有点不讲义气,不过算了,逃了也好,我就更没顾忌了。”
“我白救你了!”厉轻鸿怒叫,跟在他身后急跑,“你这么多事,迟早死得凄惨无比。”
“可我爷爷在里面呀!”元清杭越跑越快,“我刚认的,还热乎着呐!……”
墓园之中,早已经一片凛冽杀机。
商渊一脚踏入园中,身上就是一阵奇异的寒意。
这里是死人聚集的墓地,阴气自然极重,可他以前也来过,却从没感觉到这种寒透心底的阴气。
他心中警惕,神识外放,在周围一探,已经探清了目标。
——整个墓园中,聚集了起码近千人,和山顶上的仙宗众人的人数大抵相同。分别散布在各处,有的聚在一块块墓碑后,有的藏身在林木花丛后。
像是也察觉到他的忽然威压,整个墓园里的人都停止了发声,静悄悄地,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这么多活人,却静寂无声,混在一片死人的埋骨之处,只显得格外诡异。
商渊身子猛然跃起,身上灵力暴涨如潮汐,向着离他最近的几位金丹高手猛然袭去。
那几个人藏身在一群墓碑后,在他的神识探寻下,明显灵力紊乱,气息薄弱,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商渊一掌如同飓风过境,瞬间将他们面前遮挡的墓碑扫得粉碎,抓向最近的那人:“出来!”
就在这时,那几位灵力微弱的金丹高手身上,却忽然迸发出了一股惊人的灵力。
三四道剑风拔地而起,上下左右,封住他周身,齐齐向他雷霆般斩下!
丝毫没有任何伤病的迹象,却像是比平时更加狂暴悍然,用尽了全部修为。
商渊心里猛地一惊,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些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奇异的法门,竟然短暂地抑制住了周身的灵力波动,骗过了他的探寻!
他又惊又怒,心里隐约觉得不妙,仓促之下不及细想,戾气滋生,掌势在一片银色剑网中,徒手突进,一掌击中侧边一人的心口。
月光下,那人的脸正对明月,正是陈封。
他猛哼一声,一道血箭噗地吐出,可他却也硬气,重伤之下,也同样不退反进,一道剑锋沿着上一剑,再度向商渊的胸肋刺下。
……一道道血光四溅,人人都知道今晚绝没有退缩的余地,几乎去全都被激起了血性,片刻后,商渊身上已经被伤到了几道伤痕。
而几位围攻的金丹高手中,也终于有人被商渊一掌击碎心脉,腹下一凉,金丹被硬生生掏出。
那人是一名剑宗宗主,年纪也有一百多岁,他金丹被毁,一时间尚未死去,忽然哈哈大笑:“商贼,你倒看看,老夫的金丹你消受得起么?”
用尽身上最后的一丝灵力,血脉纷涌,一条连着金丹的经脉忽然爆开,无边的黑气顺着自爆的金丹弥漫而出。
商渊正在疯狂吸收金丹中溢出的灵力,这忽然的变故完全意料不到,只觉得那金丹上的灵力像是混了无比可怕的剧毒一样,瞬间被他吸入周身毛孔。
临来之时,木青晖给众人服下的那枚奇药,是真的带有剧毒。
不仅能催乱灵力,显得气息紊乱不稳,却也能快速催生更大的战力,金丹一旦被毁,这毒素更会夹杂在自爆的气流中,给人致命一击。
商渊身形急速退后,眼中戾气暴涨。
他微微闭目,体会着身上暴涨的修为,狞笑一声:“区区浅毒,能奈我何?还有多少这样的金丹,全都爆给我看吧!”
……元清杭一脚踏进墓园,身上就是一个激灵。
遥望着远处惨烈的厮杀,他强行镇定心神,没有冲过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咬牙,拔腿向边上那些焦急观战的年轻弟子堆里跑去。
厉轻鸿紧紧跟着他:“对,先躲这边,等他们那些宗主高手们拼完命再说。”
元清杭跑进人群,快速地看了看大家,小声急道:“喂喂,都站直了,我看看你们的身形!”
一群年轻晚辈一见他,立刻兴奋起来:“元小少主,你来啦!刚刚不见你,我都吓死了,还以为你被砸在山下啦!”
“浑说什么,你被埋了,元小少主都不会。”
“他不是身上有伤吗?我担忧得哪里不对?”
一群少年吵吵嚷嚷,元清杭也没空回答,一把揪过李济,上下打量了一下,把他拉过来,又左右看了看,找了好几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少年出来。
一共找了十来位身形相似的少年,他才拍拍手:“你们跟我来,别人待着别动!”
那十来个少年大半都是上次和他一起共同行刺商渊的,非但不怕,反而兴奋不已:“哦哦,又要集体动手吗?这次怎么做?”
元清杭道:“这次有点不一样,也许会死人。”
李济插嘴道:“反正你会死在我们前面的。”
他这话完全不是诅咒,却是由心而发,上次行刺商渊时,元清杭处处冲锋在前,挡在众少年面前,毫不畏死,若是真的再来一次,没人怀疑他依旧会如此。
元清杭笑嘻嘻点头:“保证保证!”
常媛儿在边上,焦急地跑上前:“干什么呀,我也要去!”
元清杭猛吃了一惊:“你不是被你爹送走了吗?怎么又冒出来!”
常媛儿道:“我把我大师兄打晕,又跑回来啦!”
元清杭连连摆手:“回来就回来,但女的不行。”
常媛儿脸色涨得通红,一抖手中的“裁春”:“女的怎么就不行?我虽然是医修,可是裁春厉害得很,比他们剑修哪里不如!”
元清杭没空辩解,带着十来个少年拔腿就走:“你个子矮,又太瘦!”
常媛儿呆呆望着他像风一样跑开,忽然一跺脚,气得泪花差点飞出来。
什么胡话啊,打架为什么要看高矮胖瘦!……
第170章 鬼阵
墓园里,凄风呜咽,中心地带,交战的灵力和剑气混在一处,不时冲上夜空,惊起四周栖息在树上的寒鸦和夜枭。
可刚飞上半空,头顶上却有道无形的屏障拦在半空,无数惊鸟惨叫一声,羽毛乱飞,头颈被削,从半空急坠下来,掉在地上,鲜血淋漓。
元清杭带着一群少年,蜷缩在墓园一角,将大家打扮完毕,小声道:“先藏好了,待会儿听我口令,你们再出来。带好瞬移符,千万都小心。”
一群仙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又是好笑,又是心惊,纷纷点头:“好好!”
厉轻鸿跟在他身后,脸色难看得要命。
他忍了忍,道:“这样真的好吗?”
元清杭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嘛,也只能委屈他一下。”
他闪身出来,又跑回那边的少年群中,对着术宗的弟子们道:“谁擅长邪术偏门?通通站出来。”
一群少年面面相觑,有人昂首道:“我们学得都是光明正大的仙门正道之术!”
元清杭“嘁”了一声:“别装啦,这儿又没你家长辈。谁家藏经阁里没有点奇怪的东西,谁还没好奇研究过点邪术不成?”
术宗少年们嘿嘿闷笑起来,终于有人小声道:“我家有本《百鬼邪异录》,里面有数种御鬼术,我偷偷试过几次。”
“我……我也有。我小师叔喜欢钻研这个,颇为家中不喜。他见我好奇,偷偷教过我一种异术,可以短暂和尸骸沟通。”
元清杭精神一振,连忙把说话的几个人点出来,又另外找了几个修为高的术宗弟子:“你们先跟我学个法术,就现在。”
将那法术咒语逐句教会大家,稍加试炼,他又飞快地带着众人奔到墓碑前。
墓园深处,那些金丹圆满境的高手们依旧在苦战,不断的灵力爆炸和撞击在继续。
元清杭心急如焚,抓住墓碑前的那些槐树苗,揪起一株,想要连根拔起。
自从窥探到百舌堂堂主的举动,他心里就隐约不安,这一看,更是心惊。
上次看到的根须虽然粗壮,却还是独自生长,可这一下,竟没能彻底拔起。
——深埋在下面的血红符篆附在数根上,密密麻麻,交错缠绕,已经和四周的槐树连在了一起。
而那些槐树树苗,一夜之间,已经迅速长大了许多,枝叶繁茂,阴风过出,一阵鬼气森森。
元清杭小心用力,扯断了几根,可随着这动作,这株槐树下的墓碑忽然微微颤动,一股极阴冷的鬼气从泥土中溢出。
元清杭不敢再惊动下面的尸骸,心中急速思索。
旁边,几个术宗弟子惊骇地探过头:“元小少主,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元清杭皱眉不语。
百舌堂那个黑衣混蛋布下这诡异邪恶的阴槐阵,到底想干什么?
仅仅是想控制整个战场,控制商渊,在最后关头叫宇文离出手一击,抢得头功?
真若是如此,倒也好了。
怕只怕,他所图不仅仅如此。
元清杭深深吸了口气,足下不停,奔走在一排排墓碑前,一道道符篆打入地下,和那血红符篆贴在一起。
忙了半天,才气喘吁吁住了手。
凝神想了一会,他郑重道:“待会儿万一这槐树有什么异动,千万别去阻止,第一时间散开,明白吗?”
诸位术宗弟子中有机灵的,早已看出了这东西邪门之极,用力点头:“明白的,这阴槐连着下面的棺木,万一发动,怕是……”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冷战,没敢再说下去。
元清杭掏出储物袋,找出一瓶磷粉,又找了种莹白色的草药汁,略加混合,拿符水蘸了,在一个人脸上画出片图案来。
“嘶——”四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元清杭笔走龙蛇,又在那少年露出的脖颈上画了几笔。
再接着,他劈手揪住那少年上衣,粗暴地撕成了几片,嘴里含了口朱砂,猛地向他身上喷了血红的一口。
那少年自己犹自不觉,他对面的人却已经牙齿打战:“元、元小少主,这可以直接埋在棺材里啦!”
元清杭若有所思:“说得对,你们若是怕,也可以躲在棺材里。”
众少年齐齐狂叫:“不了不了。我们不怕!”
比起遇到商渊,装在棺材里埋在土里,不是更加惊恐?!
……
数百里外,仙山和人间交界处。
一处平湖风景绝美,在夜色中微光粼粼,山川倒影如黛,清风拂过之处,搅碎了湖面上一片平静的银辉。
湖边平地上,数十个帐篷依湖搭建,里面鼾声轻微。
远处的湖心小亭中,上,上面“清韵”二字笔迹秀挺,旁边树上粉色繁花盛开。
两个人影相对而坐。
姬半夏脸色煞白,闭着眼,任凭厉红绫在他脑门中心施针。
暗淡月色下,只见他的头顶腾起淡淡血气,盘旋不去。
片刻之后,随着厉红绫猛然拔针,他口一张,一大口淤积的血块喷了出来。
一场针结束,灵力消耗极大,厉红绫也脸色难看,晃了晃身子,就势斜依在身后的小亭回栏上,舒了口气。
姬半夏睁开眼,轻轻擦去唇边血痕:“你怎么样?”
厉红绫面带讥讽:“我再不好,自己也是医修。倒是你,不早点押着清杭回来,还混在那群仙宗的人里。现在好了,清杭的身世也被你透了个干干净净。”
姬半夏疲倦道:“谁能想到清杭忽然用到溯洄阵,宇文瀚又正巧叠加了增幅阵。至亲血脉效果暴增,怎么瞒得过去?”
厉红绫默然,好半晌才开口:“你说我们魔宗,像不像冤大头?”
她冷艳脸上有丝自嘲:“辛辛苦苦养大了小少主,到头来,还是要认祖归宗,给人家宇文家送去。”
姬半夏漠然道:“是啊,一个是这样,两个也这样。”
这一句本是随口,可厉红绫却勃然变色,冷冷道:“我可没做傻子,我养大的人,帮我刺了他亲爹一刀!”
姬半夏淡淡道:“纵然再对不起你,他也为了救你而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厉红绫怔然不动,一双美目望着远处粼粼水面,眸光中微微有丝水色,不知是映着波光,还是泪光浮动。
半晌,她凄然一笑:“是啊,我没什么不满意。从我幼年起,我就一直觉得我会嫁给他,再后来,我又觉得我这辈子一定会杀了他。”
姬半夏道:“恭喜,现在得偿所愿了。”
厉红绫脸色凄厉:“可我还是恨。他死就死,为什么要救我?我厉红绫又何尝想欠他这个情?”
姬半夏沉默半晌,低声道:“人生在世,又哪有那么多事事如意。”
厉红绫正要说话,忽然远处湖边却一片骚动。
一群人影从远处奔来,其中两道身影踏着湖面水波,向这边急速飞来。
在湖心亭落下,正是霜降和赵庭安。
姬半夏眉头一皱:“你们怎么全回来了?小少主呢?”
那群人正是留在千重山上的那些魔修下属,他临走时,特意交代了众人跟在元清杭身边听从调遣。
赵庭安扑身跪倒:“禀右护法,小少主见宇文老爷子去巡视,也独自前去找寻。结果不知怎么,被人抓住了!”
厉红绫和姬半夏这一惊非同小可,姬半夏赫然起身,沉声喝道:“然后你们就回来了?!”
赵庭安急忙道:“幸好厉少爷出手,同样擒住澹台小姐做人质,逼得宇文离换了人。厉少爷得手后,立刻通知我们逃走,说仙宗和宁程掌门互相设计,即将在苍穹派墓园决一死战,叫我们魔宗别掺和进去。”
厉红绫脸色杀气腾腾:“小少主呢?我只问你,他在哪里?”
霜降慌忙也跪下,急切道:“厉少爷说,假如我们魔宗的人也一起上去,小少主绝对放心不下,才一定会拼死参战。只有我们走了,他没有牵挂,才会回心转意。”
姬半夏眼前微微一黑,又惊又气:“你们懂什么?他不会走的,宇文瀚在那里!”
随着他的话音,远处千重山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巨大的火光直冲天际,就算隔了数百里,他们身边的湖面竟也跟着掀起了一阵巨浪,水波冲天而起。
模糊夜色中,依稀可以看见高高的千重山主峰正在缓缓塌陷!
姬半夏长身而起:“我去找他。”
厉红绫手中红索一抖,跟着跃起:“一起!”
姬半夏顿了顿,却忽然道:“不,轻鸿说得对,你们所有人都别跟着。”
他一字字道:“决战之地在苍穹派墓园,是我最擅长的主场,你们都跟去,只能是累赘。”
厉红绫柳眉倒竖:“怎么,我也是累赘?”
姬半夏面沉似水:“你被商渊打的伤好了么?清杭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你再陷在阵中,他就会拼了命救你。”
看着众人还要说话,他厉声道:“我的鬼阵发动,里面的野鬼孤魂可是无差别攻击,我可没时间管你们。都给我等在这儿,就算是用强,我也一定把他带出来!”
……
提气纵身,他的身形一晃,已经从湖心亭闪到了湖边,快得完全不像一个活人。
沿着山路走,弯弯绕绕要许久,他心急如焚,咬了咬牙,忽然跃上了身侧的一处绝壁,沿着陡峭的山崖,笔直向上攀去。
这条道虽然人迹罕至,可是只要翻越过去,背后的山谷下面,就是苍穹派的墓园,可以直达那里。
山势诡奇,怪石林立,他孤身奋力攀越,不一会儿,已经登上了山顶。
向下望去,果然,依稀月色下,墓园那边黑气缠绕,一个隐约的封闭阵笼罩在上面。
姬半夏猛吸一口气,身子宛如大鸟,向下直扑。
可就在他凌空而起时,心中却忽然浮起一阵莫名的惊悸。
夜色中的空山虽然寂静,可不该静成这样,连一丝虫鸣都没有。
除非……除非所有的活物都死了,又或者被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吓到,不敢出声!
这警惕一起,他的身影已经在空中急速后退。
可是已经晚了。
前面漆黑的山石后,一张血盆大口忽然闪出,向他激扑而来。
一只数米长的巨大百足蜈蚣,口器狰狞,身上长满五彩毒刺,闪电般向他咬下。
周身的空气中,一个早已布好的凝滞阵无声袭来,将他的身体拖慢了那么一瞬。
随着他身影微微一晃,墨色的天空中,一张恐怖的银色丝网铺天盖地,从空中无声降落。
轻柔如纱,覆盖在姬半夏身上。
每一道银色的丝线看似轻软,却像是一条锐利的刀锋,瞬间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
山石后,两道人影慢慢显出。
澹台明浩那张圆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往日面具般的和气,只剩下日益扭曲的残忍。
“姬半夏,别来无恙啊。”他手一挥,身后如潮的变异蜈蚣群涌上,围住了困在网中的姬半夏,“我记得你说过,要将我砍去四肢、再碎尸万段?”
他桀桀怪笑起来,带着无比的快意:“如今看来,要先死无全尸的,是你啊。”
姬半夏微微闭目,双掌在网中猛然下按,按上了泥地。
他的心猛然一沉。
纹丝不动,想要号令附近的野鬼孤魂,却竟然无法将灵力传出去。
澹台明浩身后的黑衣人面目模糊,身上轻雾流动,柔声道:“姬护法,不用费心了。”
姬半夏睁开眼,浑身的血痕血流汹涌,宛如血人。
“方圆数里的土地,都用符篆硬化了,好大手笔。”他讥笑道。
黑衣人和声道:“对付姬护法这样的绝世术法高手,我们怎能不准备充足?”
姬半夏低低喘息:“没想到百舌堂堂主竟然也精通术法。可你不是一向自诩中立,只做掮客的么?现在也亲自下场了?”
黑衣男人道:“只要出得起价,在下也可以偶然客串一下杀手。”
姬半夏冷冷道:“小心别站错了队,杀手变成了尸体。”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已经暴起。
银色丝网骤然紧缩,削去了他身上片片血肉,他忍着钻心剧痛,硬生生带着利网,急扑向面前澹台明浩,手掌猛地击出。
那银网上面带有隐形倒刺,就算不动,也能叫人血流不止,两人哪里想得到他如此悍不畏死,猝不及防下,澹台明浩被他一掌击中。
姬半夏专挑他弱处,这一下毒辣凶狠,正打在他那条接驳的手臂上,澹台明浩厉叫一声,断臂处剧痛传来,原本就脆弱的连接,竟然摇摇欲断。
姬半夏一击得手,身子已经无力坠下,口中哈哈大笑:“澹台老贼,我徒儿说了,叫你这条手臂断了便不能再续。你瞧他说得准不准?”
澹台明浩脸色狰狞,口中厉啸一声,附近的异形蜈蚣急扑而上,围着姬半夏疯狂撕咬。
姬半夏一声不吭,身子带动丝网,左突右奔,手掌拍下,一条条蜈蚣被他拍得血肉横飞,可是身子毕竟受缚,完全不灵活,不多时,已经被撕咬成了一个血人。
黑衣人轻叹一声,对着澹台明浩道:“姬护法一生骄傲,想必也不想叫我这个外人看他惨死。在下就此告退,澹台家主自便。”
……
厉红绫呆呆坐在湖心亭中,心乱如麻。
霜降立在她身后,眼中含泪:“左护法,我们真的不去找小少主吗?”
厉红绫长长吸了口气,强忍不安:“姬护法说得对,墓园这种地方,他才如鱼得水。在那里,任何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想了想,她又道:“若是我们闯进去,任何人陷落在里面,清杭都不会走。我们的确是累赘。”
霜降犹豫道:“可是……姬护法一个人去,万一出了任何岔子呢?”
厉红绫厉声道:“能出什么岔子?别的地方不好说,可他一个人能在万鬼中如入无人之境!”
霜降呆呆地不敢再说,目光发直,望着湖面。
忽然地,她揉了揉眼睛,又疑惑地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千重山。
山体崩塌不是已经停住了吗?为什么湖面还在颤动,而且越来越剧烈?
……
厉红绫也惊觉过来,猛然抬头,死死看向了湖面中心。
巨大的漩涡忽然在水中显出,一条形似竖瞳的空间蓦然打开。
万道霞光闪烁,携着无穷无尽的虹光,倾泻而出。
漫天光华中,一道冰冷身影白衣翩然,衣袂上红霞飘飞,隐隐约约,从那不知来处的异地空间里踏浪而来,手中剑光金光闪闪,如同霹雳临世。
第171章 报仇
山脊顶端,姬半夏陷在银网中,身上已经被鲜血染透,只是分不清哪些是异形蜈蚣的,哪些是他自己身上的血肉。
澹台明浩手中的符篆一道道打出,轰在他越来越迟钝的身上,狞笑道:“都说魔宗右护法一张人皮面具下,其实潇洒清俊,能迷倒万千少女,哈哈,哈哈!”
他手掌忽然一紧,将那张锁灵网的中心结一收,片根根丝线又削去姬半夏身上一层血肉。
“真想让所有人看看,名满天下的姬半夏,现在是什么一副样子。”他脸上的快意似疯似狂,“假如素素还活着,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对着一摊烂肉依旧情根深种!”
姬半夏剧烈喘息,一双手臂无力地垂下。十指上,已经不剩下什么血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素素喜欢的是什么。”他轻笑一声,满是鲜血的脸上带着傲然之意,“我们相遇时……她带着面纱,我带着面具。我不知道她是仙界闻名的美女,她也没见过我的真容。”
澹台明浩面容扭曲:“你撒谎!林家小姐艳名远传天下,我当年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便丢了魂,求了父母尊长无数次,才得偿所愿娶到了她。你根本也是龃觊觎她的美色!”
姬半夏死死盯着他:“你费尽心机娶了她,却不善待,甚至亲手杀了她,你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澹台明浩狂叫:“我对她好过,我们初结连理时,谁人不夸一声我们是神仙眷侣?!是她对不起我,虽然表面对我恭敬尊重,可私下里,却总是郁郁寡欢,想着外面的野男人!”
姬半夏目眦欲裂:“你看过她留下的搜魂印记了,你明明知道,她婚后从没对不起你过!”
“那就是怪你!你不偷偷来看她,她就不会和你外出私会一晚,我自然也不会疑心超儿和芸儿的血脉不清不楚!”澹台明浩嘶声道,脸色扭曲地宛如厉鬼一样,“我没想杀她的,是你,是你们……多年来一直叫我积怨怀疑,全是是你们俩的错!”
姬半夏缓缓闭上了眼睛,身子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悲愤难忍,还是剧痛难耐。
“我姬半夏生平做事,做了便是做了,从没后悔过。”他低低道,“唯一悔恨终身的事,就是当年素素对我说了绝情的话后,我年轻气盛,孤僻傲气,没再细究缘由,更没再争取一下。”
他惨笑一声,一道鲜血从眼角流下。
再睁眼时,他眼中血丝密闭,眼白中竟然已没有一丁点白色。
他举起手掌,数根手指白骨森森,向着自己心口猛然插下。
“扑哧”一下,血肉飞溅,一股浓郁的心头精血喷溅而出,他伸手接住,森白指骨在空中虚虚画出一道血符,载着那串精血,向澹台明浩飞去。
澹台明浩时刻盯着他举动,哪里会让这诡异的东西沾身,长笑一声,倏忽躲过,血符带着腥气,飞向他身后。
“姬半夏,我不会叫你死得太痛快的。”他忽然狂笑起来,“人间有酷刑凌迟,犯人身裹渔网,刽子手一片片将凸出的皮肉剜下,要哀嚎三天三夜方死。”
他身形倏忽移近,那只形如兽肢的前臂猛地一挥,在银网中的姬半夏身上带下一片血肉:“你猜猜看,我要剜你多少刀,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姬半夏身子剧颤,一声没哼,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你何不回头看看?……”他喘息道,心口挖出的血洞中,血管清晰可见,恐怖无比。
澹台明浩冷笑:“你脚下方圆几里,都被符篆硬化了,你召唤不来什么野鬼的,还想骗我?”
姬半夏看着他的眼神,充满蔑视和讥讽。
澹台明浩正要再说话,忽然脖颈后就是一凉,一道阴风无声掠过他的后背。
他心中寒意大起,猛然一回头,眸子蓦然紧缩——两道鬼气森森的虚影,在他身后的夜色里盘旋打转。
两只灵兽的冤魂!
他从小养大、结下血契的本命灵兽,一只没有了蹄爪,一只没了前肢,全被他斩下肢体,接驳在了自己身上。
两只灵兽都是活生生被埋入土中,在惊恐和痛苦中,逼出了全身的灵力,才保证被割下的断肢更新鲜,更有活力。
虽然已经是一缕不肯散去的冤魂,本该无形无体,可此刻,两只冤死的灵兽的身子,却越来越红,仿佛有了实质。
澹台明浩也是术宗大师,如何不懂这御鬼之术,心里惊怒交加,已经知道了姬半夏的手段。
他的那点心头精血,沾在了这两只兽魂上,唤出了它们的冤魂!
“你怎么看见的?!”他又惊又惧,脱口而出。
姬半夏“嗬嗬”冷笑,猛地吐了一口血沫,阴森森道:“你周身全是冤魂戾气,你竟然感觉不到么?杀害和你结下血契的灵兽,它们生前跟着你,死后也会一直跟着你!”
他厉声长啸,那两只灵兽眼中忽然血泪迸溅,狂跃而起,一左一右,恶狠狠向澹台明浩当头抓下。
澹台明浩面沉似水,闪身和那两只灵兽的虚影斗在一处,不一会,身上已被两只疯狂的契约兽抓出了数道伤痕。
这两只灵兽从生下就被他带在身边,心灵相通,为他征战多年,枉死在主人手中,仇恨更甚,其中那只断了前肢的灵兽更是疯狂,不停撕咬向他的手臂,竟似要将自己残缺的前肢索回。
澹台明浩心中惊恨,终于一狠心,同样在自己心口一点,取了数滴精血,附在符篆上,猛地贴上两只凶兽的额头:“散!”
两只灵兽死前血契未解,最怕主人精血,顿时惨叫一声,齐齐向后逃去。
澹台明浩也不追赶,身形鬼魅般瞬移到银网边:“没空剜你千百刀了,先割下你的头,拿给你的好徒儿看吧!”
他十指上带着森然冷风,当头向姬半夏抓下。
姬半夏身上早已全是伤痕,血肉模糊,心口的精血更是飞快流逝,正在闭目等死,可忽然之间,两人身后的山脊背面,却有一道微微的光华闪过。
那光华从山脊上显出,到蔓延成漫天华光,似乎只用了瞬息。
姬半夏和澹台明浩都是当世大宗师,这一刻,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
……这剑意的主人,竟似比他们熟悉的金丹圆满境要更恐怖了一层。
剑光圆融浩大,沛然连绵,仿佛是一泓长天秋水,无情又冰冷。
澹台明浩只觉得眼前一花,金色剑芒照进他的眼眸,目中顿时剧痛无比,不知道是被这剑气伤了眼睛,还是被剑意割破了身上哪里。
剑光冰冷刺到,躲无可躲,无声无息,宛如切豆腐一般,轻轻在他手臂上斩下。
血光冲天,那只接上去的兽肢高高飞起,向后方疾落。
一道黑影急扑上去,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残肢,兴高采烈地退了下去。
执剑之人的身影修长玉立,渊渟岳峙,身边是万道金色剑辉光,下一刻,他随手一挥,剑光反撩过去,追上摇摇欲倒的澹台明浩,干净利落地卸下了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臂。
澹台明浩长声惨呼,两肩处鲜血狂涌。
他双臂不在,再难保持平衡,像是醉酒一般,踉跄一下歪倒在地上。
双眼抬起,眼前漫天剑光散去,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在他身前停下。
一道声音冰冷清澈,宛如清泉漱玉,灵泉击石,居高临下看着他:“清杭说过,他唯一想亲手杀死的人,就是你。他还说过,你的手掌续上一次,他便砍一次。”
应悔剑随意一挥,将落在一边的另一条手臂斩成了数段,他淡淡道:“既然他不在,那我帮他做,也是一样的……”
澹台明浩眼中,终于露出了巨大的恐惧。
他牙齿打颤,断断续续道:“宁夺?你不是已经失踪了么,怎么、怎么?……”
宁夺不再看他,返身疾步,走到银网边,应悔剑细细挑进丝网,将几处节点割裂。
银网颓然散开,姬半夏的身体,吗,慢慢瘫倒在地。
宁夺眼中水光微闪,忍着满鼻血腥,掏出止血药,一丝不留,全数倾倒在他全身,低低道:“姬护法,抱歉……晚辈来迟一步。”
姬半夏剧烈喘息,浑身颤抖不停,不知怎么,却忽然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喉咙间血沫不停涌出:“宁夺,你很好……你快去苍穹派墓园救清杭,他那儿……危险得很。”
宁夺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动,望着他混身血肉模糊和胸前血洞,没有动弹,哑声道:“姬护法……我先送您去找红姨。”
姬半夏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神戾气升起:“快点给我滚去清杭那儿,婆婆妈妈的,算什么男人!我不仅死不掉,还有事要做呢。”
他颤着手,摸出一丸提神的药吞下,忽然抓过宁夺手中的应悔剑,向着远处狂划过去。
澹台明浩正起了身,挣扎着往远处密林里狂奔,身后应悔剑剑光追到,从他腰部以下划开。
他痛得连叫都叫不出,两条腿竟然在应悔剑下齐齐而断,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躯干,在地上翻滚不停。
宁夺缓缓站起身,看了那边一眼,确认澹台明浩再无危险,终于深深向姬半夏一拜:“姬护法,您多保重。”
他身形跃起,再不回顾,向山下而去。
他身后,无边夜色中,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澹台明浩的惨呼。
那惨呼声一开始还凄厉恐惧,很快便渐渐变弱,山脊之上,只剩下无数虫豸撕咬着躯体的声音,那两只冤魂不散的契约兽也去而复返,开始大口吞噬主人的肚肠和血肉。
……墓园中,血腥气味已经浓得近乎黏稠。
元清杭孤身一个人,借着隐蔽符,一点点靠近了战圈的中心。
时间临近午夜,整个墓园中不知道是原本这时就最邪气,还是被什么外力加剧了阴气,行走在其间,只觉得浑身沾满黏糊糊的湿意。
就连中心的殊死战斗,也似乎陷入了一时的凝滞。
元清杭小心翼翼摸到一棵松树后,低低开口:“木仙长?”
木青晖靠在树干上,正在剧烈喘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无声靠近,差点一跃而起,幸好及时认出了他的声音,不由一怔:“是你?你怎么没走?”
厉轻鸿炸山前,宇文瀚已经提前通知了诸家仙门,仓促下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只有临时决定将计就计,装作众人受伤,引商渊入套,进来墓园决一死战。
商渊掠夺的是金丹,强求魔宗的人留下并肩作战,根本也毫无道理,一路上不见魔宗众人,他们也心知对方已经顺势退走。
可现在,元清杭怎么又冒了出来?
元清杭低低道:“情况怎样?”
木青晖疲倦道:“双方都精疲力尽,短暂休息一下。我给诸位仙长服下了‘炽灵丹’,商渊杀了大约四五人,吸收金丹灵力后,现在暴涨,但是丹药应该也起效了。”
元清杭默默无言。
炽灵丹药性类似□□,药效能快速直达金丹,叫人短时间内战力提升,可是催动灵力越剧烈,致幻效果也越强烈,假如不及时散掉,往往能叫人神智癫狂。
死去的这几位金丹高手,已经是用自己的死,做了最后一件事。
半晌,他哑声道:“商渊假如发狂,最后大家联手击杀时,也要付出惨重代价。”
木青晖淡淡道:“已经没别的办法。”
元清杭点点头:“好,我来助你。”
此时此刻,再瞻前顾后,已经毫无意义。
木青晖精神一振,相识这么久,每次面对着这精灵古怪的魔宗少年,他心中竟越来越觉得信赖倚仗:“你有什么办法?”
元清杭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木仙长和我的思路不谋而合。我待会儿放一种毒雾出去,吸入后致幻效果加倍。你给诸位仙长先服下解药。”
木青晖急切点头:“然后呢?”
“尽可能拖时间,等他神志开始不清后,我找一波人打下一阵。”
木青晖大喜:“你们魔宗的人没走?”
元清杭正色道:“哦,没人可用啦。我们左右护法都已经重伤了,我也是。”
木青晖脸皮一红:“哦……”
元清杭冲他挥挥手:“拜托木仙长发药啦,我去安排。”
……
墓园中,四处忽然飘起了一团团无色轻雾,混在血腥气味中,悄悄散开。
半晌后,一道清亮的声音穿破墓园中的夜色,朗声响起:“商渊老贼,你在哪儿?来找我啊,我在这里。”
正是元清杭的声音!
商渊独自坐在一块墓碑前,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头顶的青气浓郁无比,连着吸收了四五个金丹高手的灵力,头顶上的那个婴孩不仅头骨恢复如初,面容更是变得年轻无比。
只是那婴孩的颜色,却又不再是金色,而是混着丝丝灰黑,显出一种奇异的邪恶生命力。
墓园毕竟不如千重山那样浩大,他神识一扫,已经锁定了元清杭发声之处。
不知怎么,这声音竟似比以往刺耳得多,像是叫人焦躁万分。他再也忍耐不住,身形急纵,瞬间闪现在了那里。
“小魔头哪里走?”他厉声喝道,一掌击向那株松树。
巨树轰然倒下,树干化成齑粉,可那后面,却空无一人!
他正要转身,旁边的另一棵树后,却忽然跑出来一个人。
“爷爷……那里有陷阱!”商朗嘴唇颤抖,急奔而来,咫尺之间,他手中炽阳剑寒光闪闪,忽然向商渊背后急刺而出:“爷爷闪开!”
商渊一愣,直觉里觉得突兀,可这一犹疑之间,商朗的剑锋已经毒蛇般急转,刺向了他胸口。
这一下距离极近,商渊再警惕,也没想到孙子会真的弑亲,商朗这一剑堪堪在他身上划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一击得手,商朗翻身便走,毫不犹豫。
商渊又惊又怒,正要去追,可身边另一处,却又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爷爷……不是我。”夜色中,商朗怔怔出现在那里,脸色绝望又痛苦,“谁……谁在冒充我?”
商渊恍然大悟,怒斥一声:“蠢货,来这儿掺和什么?”
商朗痛苦摇头,慢慢走上前:“我……我担心所有人。爷爷,求求您,收手吧!”
商渊冷冷看着他:“再不滚,就去死。”
话音未落,商朗手中忽然扬出一张血红符篆,急扑他面门:“你才死!”
符篆炸开,无数血红小虫疾飞出来,扑向商渊面门。
第172章 重逢
商渊完全没想到这个商朗也对他出手,这一惊,远比刚才那个厉害。眼前红虫嘤嘤作响,立刻附上他身体。
那毒虫不知道有什么玄妙,商渊肌肤已经硬如金石,却依旧能刺进,死死吸血撕咬。
商渊猛地举起手,向自己身上狠狠拍下,那些毒虫一只只立刻横死,可却像跗骨之俎一样,口器依旧深深扎在他肌肤中。
商渊猛地一弹肌肤,无数细细的血雾从身上喷出,终于带着那些虫尸纷纷掉落。
四周一片寂静,先前撒出毒虫的那个商朗已经趁乱跑开,商渊晃了晃身子,只觉得眼前变得更加猩红,视线中,一切都叫人焦躁恍惚。
平时本就敏锐的神识里,似乎有更多杂音被放大,四周到处是依稀的喘息声、微微移动的脚步声、槐树树叶的沙沙响声,甚至地上那些垂死毒虫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他静立在那里,心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是刚刚捏爆了五位高手的金丹,掠夺的太多,以至于对神识的滋补太过,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不然,哪来两个商朗?他们好像都完全没有破绽,相貌毫无瑕疵。
不对,再这样下去,一定还有什么会不受控。
他慢慢移向墓园一边,忽然气沉丹田,厉声高喝:“宁程?”
墓园里无人应答,商渊正要再叫,忽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极轻的语声:“师尊,小声。”
宁程手执长剑,静静立在一排墓碑下,目光幽幽:“师尊,别暴露位置,以免他们针对您布局。”
商渊点了点头。纵然再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这如同蚊蝇一样无孔不入的骚扰也足够叫人心烦意乱。
他他缓缓晃头,只觉得眼前更加猩红,忽然问:“四下为何到处是红雾?”
宁程似乎吃了一惊:“没有啊,师尊。天色清白,一片润朗。”
商渊大吃一惊,用力揉了揉眼,心里一沉。
宁程忽然道:“师尊跟我来。”
他飘飞的身影在前面带路,径直向墓园角落走去:“我带您去休息一下,不急于一时。”
商渊只觉得呼吸越发郁燥,心里也知道情形不对,紧跟在他身后。
穿过一排排墓碑,墓园的角落里,一间孤单的小木屋静静伫立。
宁程在前面打开木门,恭敬道:“这是墓园值守弟子以前晚间休憩之地。”
商渊阴沉沉踏入。
小木屋里,一片简陋,地上一道血痕跃入了眼帘。
商渊一皱眉,红色视野中,只觉得那血痕尤其刺目:“这是什么?”
宁程仿佛毫不在意,淡淡道:“哦,前几年术宗大比,有具惊尸不知怎么跑了出来,惊扰各家仙宗弟子,还杀伤无数。”
商渊目光微沉:“我出关后,怎么没听说?”
宁程道:“小事一桩,不值得惊动师尊。对了,那惊尸生前是金丹高手,死后怨气不改,当时夺儿怀疑他用的是我们苍穹派的招式。”
商渊猛地一震,抬头看向他:“什么?”
宁程道:“夺儿当时深夜前来这里探坟,想查一查是谁。结果没有查到,反倒在这又发现了守墓弟子的尸体。”
他剑尖轻指地下陈旧血迹:“也不知是谁,为了灭口,将这小弟子杀了。”
商渊默默不语,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威压慢慢散出来。
他缓缓道:“那你觉得……那惊尸可能是谁?”
宁程神色似乎有点茫然:“或许是苍穹派历代亡者中的一个?”
商渊垂下眼帘,不再出声,头顶青气忽然慢慢升起,小小元婴出现其中,脸上半边灰黑,半边浅金。
浅金色和灰黑色不断变幻,衬得那元婴幻像如同鬼魅,毫无仙家气象,却像是邪魔将成。
宁程望着闭目打坐调息的商渊,目光奇异。
他悄悄靠近了窗户,向外面无声地比了一个手势。片刻之后,远处的墓碑上,一只黑色的傀儡鸟无声飞起。
……
元清杭猫着腰,躲在数里外一棵树后,正要向身边的少年们继续布置,忽然之间,心底就是一悸。
他身边的一群少年也都同时毛骨悚然,缩了缩脖子:“什、什么东西?……”
元清杭死死盯着远处,目光落在那些颤动不休的墓碑上,忽然轻喝一声:“快,受伤的把血涂满全身!”
众人早就对他言听计从,不问缘由,一个个纷纷动手,有人急叫起来:“我没受伤啊,怎么办?”
元清杭一把抓过他,粗鲁地用自己身上的血迹劈头盖脸帮他涂抹:“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片刻后,一群少年都变得鲜血淋淋,恐怖至极,元清杭急叫:“待会儿邪祟出土,剑宗和药宗的弟子不要逞强,分组跟在术宗弟子身边。”
他扭头看向那些挑出来的术宗弟子:“我教你们的咒语记得不?”
一群人战战兢兢:“记得……又好像有点忘了。”
元清杭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忘了就得死!”
随着他的话音,墓园里无数棵槐树的树叶开始无风自动。
一排排墓碑的震动剧烈加重,泥土纷飞,那些槐树的根茎一条条狰狞地伸出地表,顶起了地下的无数棺木。
浓厚的邪气忽然铺天盖地,呜咽的异声从那些腐朽的棺木中发出,整个墓园里,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异常的时空。
忽然地,一具具棺材争先恐后地从地下立起,“砰砰”声不绝于耳,棺木板材炸开,一具具腐朽多年的陈尸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一群少年依旧忍不住齐齐尖叫了一声。
元清杭急叫:“鬼哭狼嚎什么,它们就喜欢寻着人气和人声!”
果然,四下人人屏气息声,只有这边动静大,整个墓园里的惊尸,立刻齐刷刷向这边扭过头。
有的陈尸是前世大能,已经有了百千年死期,只剩下一身散着莹莹宝光的尸骨,还有的年代不够久远,身上甚至还挂着尚未腐朽的血肉,
能埋在这里的,起码都是苍穹派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普通的外门弟子,死后根本没资格进入。
一具具残骸从地下鱼贯而起,不知道受了什么邪术指使,茫然四顾后,提着陪葬的生前宝剑,竟然向着发出声音的这边涌来!
一群少年吓得牙齿咯咯发抖,有人忍不住小声吸气:“别、别掐我。”
常媛儿满脸血污,死死掐着李济的胳膊:“商渊不可怕……呜呜呜,这些才可怕。”
元清杭小声道:“都闭嘴,散开。”
众少年赶紧分成多个小队,依次散开,十几个术宗弟子脸上早就被元清杭用磷粉画成了骷髅模样,此刻强忍惊怕,各自将剑宗和药宗的同伴护在身后,口中默念元清杭刚教的符咒。
数具腐尸率先奔到了近前,面对着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却不知怎么,脚步迟疑下来。
那些涂抹的血迹闻起来像是同类,而那些术宗少年念出的咒语,更聚拢了四周的重重邪气,包裹着活人,一时之间,这些理智尽失的惊尸竟被迷惑了过去。
一群少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阳气吸引了惊尸注意,只听得四周槐树叶簌簌抖动,惊尸越聚越多,一个个拖着邪气重重的生锈宝剑,在地上划出一声声刺耳的刮擦声。
好半晌,最近的一排惊尸一无所获,终于慢慢拖着剑,转身向别处奔去。
元清杭大大松了口气,向大家做了个藏匿的手势,自己独自向惊尸离去的方向追去,
常媛儿看着他的身影,忽然鼻子微微一酸,轻轻抽泣起来。
李济正是负责保护他们这队人的术宗弟子,扭头看了她一眼,悄悄挽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心全是涂抹的血迹,黏腻肮脏,可是这样握着,却凭白添了无尽的勇气。
李济低低道:“他不会有事的。你看,他带着大家,遇到多少次离奇艰难的事,哪一次,不是都逢凶化吉?”
一群年轻弟子也都怔怔的,望着元清杭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有人沉默半晌,才轻声道:“对,他一定可以吉人天相的。”
……
元清杭无声缀在尸群身后,看着它们的去向,心里一阵发沉。
年轻晚辈们毕竟修为弱,稍加掩饰,便能盖住活人气息,可是那些修为卓绝的仙君长辈,体内金丹精纯,散出的阳气根本就遮盖不住。
除了术宗大师懂得自保外,那些剑宗和医修们,越是修为强悍,只怕越是容易被尸群作为目标!
果然,前面忽然亮起一道剑光,一位剑宗的掌门面容铁青,终于挥剑砍向了身边第一具惊尸!
那惊尸身上已经只剩下森森白骨,手中的长剑也生满了铜锈,可挥舞之时,却依旧快如闪电,带着生前保留的残存记忆。
一瞬间,那名掌门已经和那惊尸过了数招,霍霍剑光对着森森鬼气,激烈无比。
四周的惊尸一听见动静,纷纷一侧身,全部齐齐向他袭去。那人在尸群中连连怒吼,不一会便已经力尽难支。
元清杭心中大急,手掌一扬,数道硫磺火符飞上去,正贴上那人身边几具惊尸面门,顿时将白骨腐蚀得“滋滋”作响。
旁边一个老者也杀到,一把驱邪符四处纷飞,正是宇文瀚。
他一边激战,一边看向元清杭:“你伤重,快点出去,这里有我在呢。”
元清杭和他之前隔着一群惊尸,轻声笑道:“爷爷在这,我和你一起。”
这一声爷爷叫得宇文瀚热泪盈眶,长叹一声。
这里的惊尸何止百千,全是苍穹派历代的高手,死后的陪葬物中,更是不乏随身的本命宝剑。
虽然大多数生前没有怨气纠结,可是埋骨地下多年,忽然遇到这极其诡异邪门的御鬼术,所用的剑招和修为,甚至不逊色生前多少。
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忽然惨叫一声,被一具惊尸手中锈剑划中了胸腔。
一股邪恶无比的阴气顺着剑锋,流入他伤处,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就被封在了胸口。
五脏六腑瞬间被阴气腐蚀,变成了黑洞洞一个豁口,他对面的惊尸眼眶中绿芒一闪,伸手掏出了他的内脏,挥剑切碎……
元清杭急叫:“不能这样打,没机会的,要布大型的驱邪除祟阵!”
宇文瀚脸色犹豫:“怕来不及!”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才是最好的应对,可是要对付这么多凶悍的邪祟,起码要动用金丹中期以上的术宗高手。
而现在,术宗高手正是迎战惊尸的主力军,一旦他们离开,这里的剑宗和医修们,只怕会立刻陷入被屠杀的危机。
元清杭快速道:“来不及也要做,总好过这里苦耗。爷爷你带人在这里先撑着,我去布置,我每叫一次,您就安排一个高手过去!”
宇文瀚咬咬牙,心中万般担心,可也知道不该瞻前顾后,道:“好,你去!”
元清杭身子游鱼一般,带着浑身污血,顺滑无比地钻出了惊尸群,飞奔向外围。
跑到正西方一块巨大墓碑前,他伸手拔起旁边的催长槐树,带起下面的根茎,上面一张血红的符篆赫然在目,而旁边,是一张明黄色的符篆,正紧贴着它,正是元清杭发现后,悄悄种下的。
元清杭手指轻点,在上面画了一道血符,重新将两道符一起贴在墓碑上,高声大叫:“来人!”
灵武堂的李堂主奋力从惊尸群里杀出来,奔到他面前,草草一看那符篆,就忍不住攒了一声:“好孩子,不愧师出姬半夏,好修为!”
他站在墓碑前,不等元清杭解释,手中灵力源源不断灌去。
元清杭见他懂行,来不及寒暄,立刻马不停蹄,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依法炮制,片刻后又大叫一声:“再来个人!”
又一名术宗高手厮杀出来,接管了下一个方位,不多时,已经有五处方位有人把守,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各自手下的墓碑。
随着他们全力施法,各处外溢的阴邪之气悄然聚拢,几个方位附近的阴槐树叶也开始肉眼可见地开始枯萎。
元清杭奔到南边,再叫一声,可这一次,人群中奔来的,却是宇文瀚。
元清杭一愣:“您?……”
宇文瀚急喘着跃到他面前,简短道:“没人了!”
元清杭猛吃一惊,宇文瀚说没人了,那意思就是说,术宗金丹中期以上的高手,真的没有再多的了。
可这术法大阵需要修为相当的高手在一起才能布成,任何一个短板出现,不仅会功亏一篑,那块短板更是会引来群鬼的疯狂攻击,比任何人都危险!
众人默默无语,几个人灌注灵力的手也缓缓停住。
就在这时,旁边的墓碑后,却有个声音哑哑地响起。
“……我试试。”
元清杭一回头,正看见一张商朗的脸。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是哪个小弟子又戴着他拓出来的商朗面具,道:“你下去吧。不行的,危险得很。”
那人抬起头,静静看着他:“脸面都不存了,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元清杭猛然一怔。
盯着那张脸,望着那双原本该阳光灿烂的眸子,他终于认出了那是谁。
“商公子……”他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商朗再不答话,飞身跃向远处西南位。
他一身雪白衣袍衣袂纷飞,衣角上,两朵赤霞云朵隐约翻飞,有着少年最后的骄傲和意气:“来吧!”
八个方位上,灵力混着各人的精血,全力灌入。
四周的阴槐树瑟瑟发抖,无数根茎枯萎断开,旁边的棺木棺盖大开,似乎在等待着里面的尸体重新归位。
那些惊尸似乎也都感觉到了这巨大的危机,不约而同,停住了攻击,有几具最先反应过来,恶狠狠向着西南位急奔而去。
那里的压制感最弱,也没有它们惧怕的术法气息!
转眼之间,商朗身边已经围上了一群惊尸,挥动着摧枯拉朽的锈剑,向他当头斩去。
商朗怒吼一声,左手护阵,右手“炽阳”剑快如风雪,一剑剑迎向凶残的惊尸。
元清杭早有准备,手中银索飞出数百米,迎面缠上商朗手腕:“接住!”
他随手在自己手腕一划,一股浓郁的精血顺着银索灌入,直奔商朗手心。
强大的驱邪术转瞬即到,围在商朗身边的惊尸齐齐退后,可随着元清杭手上血流越来越快,他自己身边的驱邪气息却忽然骤弱。
他附近,几十具凶尸转过头,空旷的眼窝中闪着鬼火,齐齐转向元清杭,一双双利爪、一道道残剑,一起挥向了他。
大阵即将布成,此刻躲闪离开,一切即将前功尽弃。
宇文瀚怒目圆睁,高喊一声:“躲开!”
可元清杭却没有动。
他的脚下像是生了钉子,死死地钉在原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一股精血打入墓碑:“成!”
……
大阵血气四溢,棺木齐齐打开,可他身边的那几柄残剑,也终于斩下。
就在这时,元清杭身后的正东方,却有一道金光轻轻闪过。
仿佛是早晨初生的朝阳,透过凌晨的重重夜色,投进了这恐怖人间。
剑势小心到了极点,像是生怕自己这一剑碰伤了最珍惜的人,那剑光如轻风,又如雪片。
柔和中带着无穷杀机,冰冷中藏着万千柔情,一斩而下,贴着元清杭的身体,挥向他身边的凶残枯尸。
无数根白骨转瞬在金色剑芒下化成了片片,扬上半空。
漫天枯骨粉末中,一道白衣身影飘然落下,伸手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元清杭。
久违的臂膀紧紧抱住了他,一双清澈莹然的眸子中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又似乎满溢到无法直视。
“抱歉……来迟一步。”
第173章 惊棺
元清杭一夜奔走,殚精竭虑,最后逼出的精血更是耗尽了力气,此刻落入宁夺臂弯,只觉得如在梦里。
浑身软绵绵的,不知道是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还是这人的怀抱太过舒适,他昏沉沉地往下一坠,迷迷糊糊,反手抓住了宁夺胸口衣襟。
“你……”一句话没说完,口中鲜血已经喷出,落在宁夺胸前,印出点点红梅。
宁夺手臂蓦然一紧,像是要将他死死勒入身体内,哑声低道:“别动,抱紧我。”
单臂挽着元清杭,他纵身跃起。
手中应悔剑卷起一道金色华光,转瞬散成万千厉芒,横扫向附近正在涌来的尸群。
像是烈阳照进冰雪,浩大剑光漫卷处,无数尸骨“咯吱”作响,感觉到了极度的惊恐。身子忽然定住。
下一刻,一具具惊尸齐齐碎裂,无数断骨纷飞,漆黑夜空中仿佛散开了万点白樱。
宁夺身边,白骨齑粉成片,猩红血肉成泥,暗绿色槐树叶片漫天落下,显出了一大片死寂的空地。
四周无数仙门子弟和各门宗师震惊无比,全都屏住了呼吸,望向这消失许久的苍穹派天才弟子。
自从千重山悬崖边上被元清杭一剑穿心,无论师门发生的事多么翻天覆地,也不管商渊和他师父宁程如何倒行逆施,他都像是从世间彻底消失了一样。
有人猜测他是被魔宗的那位小少主伤透了心,所以远走天涯;
也有人说他提前知道了师门会有这种凶事发生,既无法违背师命、又不愿同流合污,所以避开纷争。
可不管怎样,消失了这么久的剑宗天才少年,终于再携着应悔剑出现时,清冷沉默依旧,可又似乎完全换了一个人。
不少大宗师心里,竟都同时浮起一个惊悚的念头:此刻的宁夺,修为到底在什么境界?元婴?不不……不可能。
可若说是和各位金丹圆满境在一个水平,却又明显不对。
仅仅是刚刚这两剑显示出来的境界,已经叫所有人悚然心惊——纵然是在金丹大圆满境踯躅多年的剑修高手,也难挥出这一剑的风采之万一!
元清杭用力抬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宁夺,手臂环绕在他脖颈,轻轻哼了一声。
宁夺立刻低下头,静静凝视着他。
望着他满脸满身的血污,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清冷长睫颤动,低低道:“是不是很疼?……”
元清杭不答,只将头又往他怀里靠了靠:“被吓住了吧……哈哈。抹的假血啦,为了迷惑惊尸。”
他炫耀似的,费力地举起手,将脸上的血污擦了擦:“喏,你看。”
这不逞能还好,一动之下,嘴角的血沫却更加源源不断涌出来,洒了宁夺一身。
宁夺没有吭声,眼中却似乎有水光在闪动。
“你不是很厉害的医修吗?”他艰难道,“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元清杭轻喘几下,咧开嘴一笑:“医者不自医嘛。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一直受伤极重,多日来靠着秘药强行提神,今夜更是一直不停奔走,精神高度紧张下,就连疼痛都似乎感觉不到。
可此刻忽然看见心心念念的人出现眼前,心里不知道有多少担忧、多少迷惘,又有多少狂喜。
一旦放松下来,浑身上下的伤痛齐齐涌来,他只觉得半边身体像是被泡进了冰冷的雪水,另外半边又像是被投入了火热的滚水,煎熬不已。
只有贴着宁夺的小半边身体好受些,胸膛暖暖的,又坚实宽厚。
他不由自主往宁夺那边凑了凑,恍惚地闭上了眼睛:“你不在……我很想你。”
宁夺轻轻一揽他清瘦的身体,低磁的声音如同耳语:“嗯,我也是。”
元清杭喃喃道:“我累了……你要小心。”
宁夺揽着他的那只手臂越发得紧,声音却似乎有微微颤抖:“好,一切有我,你先睡一会。”
远处无数具尸群蠢蠢欲动,商渊所在的小屋那边,灵力波动越来越大,八人驱邪阵也尚未彻底启动,风雨飘摇中,两个人这短短几句,也就是寻常对答,可不知怎么,四周的人听在耳边,却觉得莫名动容。
更有年轻的少男少女不由自主地一阵脸红,只觉得这两人的低声细语似乎别有一番缠绵悱恻,竟似比热恋中的男女情话还要动人。
宁夺深深再看了怀中人一眼,抬起头,向着对面的商朗微微一点头。
商朗眼眶一热,满心难言滋味齐齐涌上心间,哑声叫了一声:“师弟。”
宁夺又凝目望向宇文瀚。
宇文瀚正在远处看得愣愣出神,一看他清冷沉肃眼神,忽然一个激灵,振奋地高叫:“起阵!”
宁夺虽然不是专修术法,可元清杭已经将前面的步骤做完,只要有人稍通术法,便能继续。
而在后续布阵中,绝对的修为实力远比操控术法更加有用!
八个方位上,巨大的灵力翻涌波动,八位仙宗金丹高手的精血再度灌入符篆,正道心法修炼出来的精血正气浩荡,引得八块雪白墓碑骤然亮起。
而这其中,就数宁夺所在的正东方光芒最盛,那股精纯的血气阳气沛然,他手下的墓碑更是光芒四射,直刺得人双眼生疼。
宇文瀚赞许地高喝一声:“宁小仙君洁身自好,这童子精血果然精纯!”
屏息围观的众人:“……”
似乎听见了什么隐私,可是看看宁小仙君那清冷自持的俊美面容,又好像本应如此。
八道灵力终于合围,形成了一个浩大的森严宝阵。
被围在中间的墓碑和棺材全部开始瑟瑟作响,散在墓园各处的邪气开始茫然打转,渐渐向着大开的棺材聚拢而去。
一具具惊尸也都停下了攻击,狰狞的面容似乎有点呆滞,转头看向自己原本的棺木。
终于,有具惊尸慢吞吞地转过身,拖着残剑,一步步挪向附近的墓碑。走到近前,它怔怔望着墓穴,好半晌,终于沉沉躺下,睡到了棺木里。
宇文瀚距离最近,急忙扬手一甩,一道定魂符贴上了棺材。
那棺木中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咚咚”声,似乎是惊尸在做最后的反抗,片刻后,终于偃旗息鼓,再无动静。
一具具惊尸都开始移动,慢悠悠地到处找着自己的墓地。一时间,整个墓园里影影憧憧,全是厉鬼惊尸在晃动。
众人不敢稍动,胆战心惊看着那些惊尸在身边走来走去、
过了半盏茶时间,大部分惊尸都已经归了位,墓园中刚刚还邪气森森,现在已经只剩下最后数十具最难缠的惊尸没有顺利被降服。
常媛儿小声问向身边的李济:“这些尸骸为什么不回去啊?是迷路了吗?”
李济摇摇头,道:“有的是因为修为高、意志坚定,死后出土被惊,就会依照生前残存的意志来战斗,普通术法难以控制。也有的,是因为生前有着大怨气,死后稍微遇到邪术引导,便会成为凶狠的大邪之物,就更不愿意回棺木中去。”
常媛儿望着那剩下几十具眼中幽火闪烁的惊尸,心里一阵发凉:“也就是说,这些才是最难对付的?”
李济悄悄握住了她冰冷素手:“别怕,有我爹这样的术宗高手呢,还有宁小仙君。”
不知不觉的,他竟已经把宁夺看成了场上最大的救星。
八位术宗高手互相一望,也都知道驱邪阵功效到此为止,齐齐送松开了手。
宇文瀚手腕也放出了不少精血,此刻衣衫上尽是片片血迹,他朗声道:“剩下的这些,一起除去!”
一夜厮杀,先是对战商渊,后来又力抗尸群,仙门中的高手几乎没人能毫发无伤。
有几位已经死在商渊手下,剩下的也都各种伤势严重,可听了宇文瀚的话后,也都清楚知道不战依旧不行,纷纷在四处应和:“好,一起上!杀了苍穹派这些老老少少,死人也给他们剁成一段段的!”
也有人苦笑:“惊尸也不是自己出来的,还是惊扰它们的人狠毒。”
“总之是苍穹派的人该死,这墓园里发动的邪术,难道不是宁程和商渊搞的鬼?”
人群之后,宁夺手挽应悔剑,静静看向众人,一言不发。
正在抱怨的众人忽然醒悟过来,尴尬地闭上了嘴。
宁夺明眸低垂,不看众人,淡淡道:“苍穹派众位小弟子被人胁迫,罪不至死。若有人为图泄愤,残忍杀害他们,晚辈一定替他们讨回公道的。”
就在这时,忽然地,墓园地下,却传来了一阵低沉诡异的乐声。
短小急促,声调奇诡,听在耳中,刺耳无比。
在这奇异乐声中,有一道极细极尖锐的“呲呲”声从地下某处传来,带着更加诡异的森然鬼气。
常媛儿死死掐住了李济的手臂,牙齿打颤:“我、我怎么听着,像是有人用指甲划着棺木板似的?”
众人也都注意到了这奇怪的异声,正辨别不出由来,听常媛儿这么一说,不少人竟然猛地一惊。
还真的有点像!
就像是要印证常媛儿的随口一说,忽然间,墓园正中,最粗大的那株槐树猛然抖动起来,树后的一块墓碑怦然炸开,一具漆黑的棺木升出地面。
仔细听去,那“呲呲”的声音正是从这棺材里发出,就像是真的有人在里面用尖锐的指甲抠着棺木。
带着极大的怨气,携着经久不散的不甘和恨意。
李济站得近,体会着棺材缝里那浓郁的死气,忽然瞳孔猛地一缩:“尸王!”
宁夺蓦然抬头,震惊地盯着那熟悉的棺木,心底一阵惊悸。
郑源师叔的墓穴。
出土杀戮过多人、被重新埋入地下,此刻又要被人引导、重新破土重见天日。
一瞬间,他目光森冷,心中悲愤再也隐忍不住。
是谁?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摇利用郑师叔的遗骸作祟?
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凶尸的与众不同,剩下那些徘徊不去的惊尸们忽然激动起来,眼中幽火变得更亮,齐齐扭头,看向那棺材。
刺耳的刮擦声终于暂停,下一刻,漆黑棺木的顶盖砰然炸开,一具披头散发的惊尸破棺而出。
就像是众位术宗年轻弟子在大比中见过的那样,依旧眼眶中挂着丝丝腐肉、脸上被削平了血肉,可它身上发出的邪气和怨恨,却更甚以前。
它手中拖着的那柄重剑,铜锈粼粼,也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携满了怨毒的尸气。
小木屋内,宁程慢慢抬起头。
他眼睛紧紧盯着屋外,看向远处那黑气重重之处:“师尊,好像有更强大的惊尸出土了。”
他歪了歪头,脸色奇异,近似疯狂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好奇怪啊师尊,似乎有点熟悉。”
第174章 甜蜜
墓园里,郑源的惊尸猛然抬头,空空的眼眶环视众人,手中重剑缓缓横起。
当年术宗大比时,一群年轻弟子都和他正面遭遇过,仅仅这一具惊尸就已经屠戮了多名晚辈弟子,这时他一出现,立刻便有不少年轻人认了出来。
“啊啊啊!这不是……不是那个无名惊尸吗?金丹修为的?”、
“对啊,当时不是已经被宁小仙君和元小少主联手制服了?”
“他、他怎么又出来了,没有被挫骨扬灰吗?”
“我记得怀疑这惊尸是孤魂野鬼的,为什么又会被埋在苍穹派的坟地里?”
不少人越想越心惊,常掌门立在宇文瀚旁边,身上伤痕累累,喘息道:“这人生前是金丹高手,我还记得当时元小少主验过尸,说是死去也就是最多二十年。”
他身边几位宗师侧耳细听,心里全部一惊。
苍穹派近年来死去的金丹高手只有宁晚枫和郑源,这身材矮壮敦厚,绝不是长身玉立的宁晚枫,也就是说,两年多前这具被人引出的惊尸,竟然可能宁晚枫的同辈师弟郑源?……
郑源的惊尸静立片刻,浑身骸骨中忽然冒出团团黑气,它骤然提起重剑,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狂冲而来。
惊尸本就没有神智,行动多靠生前的残留记忆,还有那些忘却不掉的怨恨残念,此刻一嗅到这边浓郁的活人阳气,便控制不住发狂。
它手中重剑上尸气萦绕,迅疾威猛,一剑斩向人群,顿时便有小弟子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被砍断了一只手臂。
这一剑之威,竟然远比两年前更凶悍。
随着它带头开始杀戮,那剩下的几十具高阶惊尸也都像是收到了信号,眼窝中凶光大盛,齐齐挥剑,向附近的人群疯狂斩下。
稍微低阶的惊尸已被驱邪阵降服,归回了棺材,剩下的这些却是生前厉害的高手,甚至不乏多年前的苍穹派掌门和大前辈,此刻神志全失,在棺木中沉睡多年,一旦惊起,最执着的便是战斗。
在它们残余的一点认知里,这些人,就和生前遇到的敌人、野兽没什么两样。
人群顿时大乱,有人狂奔逃走,有人犹豫着想要抵抗,场中的宗师们自然不能看着晚辈受害,都绝望地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宇文瀚高声叫道:“一起上吧,最后再战一场!”
宁夺俊面冰冷,手中宝剑轻颤,却迟迟没有上前。
上次不知这惊尸来历,他出手自然毫不留情,可是现在已经得知这人身份,却是生前和他叔叔宁晚枫关系最好的师弟,身上尚有无数冤屈和未解之谜。
难道还能毫无顾忌,直接上去将其斩成碎片吗?……
正在犹豫,身前抱着的人却微微一动。
元清杭虽然昏昏沉沉睡去,可是心里有事,又哪里真能睡得安稳,身边一股阴寒的戾气直刺肌肤,终于将他刺醒过来。
他怔怔看着身边乱象,略加思索,便明白了大概。
宁夺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的异动,立刻低下头:“你怎么样?”
元清杭有气无力地眯着眼,冲他甜甜一笑:“好得不能再好啦。”
宁夺知道他说谎,心里难过,脸上却不现出来,只温和道:“那就好。”
元清杭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待了半天,这时终于感到些羞涩来,轻轻一动,想要下地:“我能走……你松手吧。”
宁夺却立刻加力,不容他动弹:“不,你不能。”
元清杭脸色发烫,还想挣扎,可抬头看见那张暌违已久的俊美脸庞,忽然便舍不得起来。
身上越发疼痛厉害,他心里暗暗道:“如此凶险的情景,说不定我一会儿就死了,再不多挨着他、多看他几眼,万一死后真的神魂俱灭,又或者是重新回到个心脏有病的躯壳里,到时候一定后悔的不得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管不上那么多,将软软的手臂往宁夺脖颈上挂得更紧了些,一双明眸含笑望着宁夺:“那你抱紧点,别把我摔下来。”
宁夺耳根微微泛红,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在夜色中依旧能看出绯色。他温柔道:“不会的。”
元清杭看向那已经乱成一团的厮杀,轻叹了口气:“你不忍伤郑师叔的遗骸?”
宁夺眉头紧皱,艰难道:“有人驱使他。”
元清杭心里暗叹,知道他这一走,很多事都没有亲眼看见。
这些天,宁程是如何疯狂地跟着商渊倒行逆施,宁夺怕是也没时间听人细细详述,更是不会知道,这整件事中,宁程到底参与了多少。
就连驱使郑源的惊尸、挑起这几年所有事端,怕是都和宁程脱不了关系。
他轻声道:“还是要阻止的。我们尽力不毁掉他尸骸吧。”
宁夺微微一闭眼睛,点头:“好。”
战团中,郑源身边已经围了数位高手,团团黑气萦绕,重剑邪意重重,划到之处,地上的野草被那尸气沾到,都立刻枯萎成一片。
就连几位围攻的宗师,都不敢太过靠近——这凶尸不知道什么原因,身上的戾气远超寻常,那重剑更是邪气得厉害,一旦划伤身体,尸气立刻侵入血脉,远比寻常兵器造成的伤势可怕。
元清杭望着那边,小声道:“打架抱着人可真不方便。我和你一起过去,你护着我就好。”
宁夺看了他一眼:“你不要过去,我去去就来。”
元清杭摇了摇头,嘴角含笑,小声道:“不行,我不想离开你一会儿。一分一秒都不行。”
宁夺身子似乎微微一颤,低头看了看他,终于将他轻轻放下地:“一起去吧。”
元清杭悄悄挽住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说不出的欢喜安宁,一起纵身向战圈中跃去。
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一道清朗温和的声音穿透重重夜幕,响彻了墓园。
“诸位仙长,都请退后,晚辈有法子可以退敌。”
战圈外,一道锦衣身影轻飘飘从一排槐树顶端掠过,身影飘逸,落在了战圈之中。
却是好久都消失不见的宇文离。
只见他俊美朗目,神态温雅,手中那柄邪气森然的宝剑上带着一股奇异的妖芒,直直刺向郑源。
不知那剑上妖芒是什么来历,却只见他这一剑刺去,一股阴柔寒气直奔郑源敞开的胸骨,而郑源心口处却有微光一亮,动作忽然慢了下来。
这一慢,宇文离的剑已经顺势挑入他胸腔,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一根肋骨。
郑源的惊尸猛然嚎叫一声,竟似也感到了痛苦一般,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敢迎战宇文离,举着重剑,如疯如狂,转身向旁边的人杀去。
元清杭心里一动,猛地一拉宁夺衣袖:“等等。”
宁夺立刻停下脚步,充满担忧地看着他:“不舒服吗?”
元清杭斜睨他一眼,心里似乎有根小草棒儿轻轻挠了一下:“宇文离这人没有把握,绝不会冒险。假如我没猜错的话——”
他盯着宇文离剑尖那点若隐若现的妖芒,再看向郑源胸口那点极不显眼的光点:“你这位郑师叔的心脏处,应该有什么东西和宇文离有牵连。”
宁夺一怔:“什么意思?”
元清杭嘴角轻轻一咧,不知道是蔑视,还是好笑:“他啊,要抢功劳。有人事先在你郑师叔身上放了点小玩意儿,宇文离的剑,应该能克制它。”
宁夺脸色冰冷,眸中雪光一片:“利用郑师叔的遗骸?他好大的胆子。”
元清杭悄悄将他拉得向后几步:“随便他吧,功劳是谁的,有什么重要?只要他能降服惊尸就好。”
宁夺默默不语,手中应悔剑光芒微收敛起来。
元清杭轻轻一捏他手心:“且看他怎么办。”
果然,宇文离身形翩然游走,在郑源和众惊尸群中,犹如穿花蝴蝶一般,手中宝剑不停点向尸骸胸前,随着他优雅剑势,那些惊尸胸腔中都隐约有亮光一闪。
随后,那些惊尸竟然也都一个个都避开了他,转身向别处杀去。
他原本就生得极好,平日里多少女修都暗暗赞他一声翩翩佳公子,这样独自在尸群中游刃有余,更显得风度从容,气质潇洒。
众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有术宗大师紧皱眉头,忽然惊喜地叫道:“宇文公子好本事!他用剑势,把压制惊尸的气机符送进了惊尸的胸腔。”
“对,这份临时机变的心思,可谓精巧。”
“怪不得他一直没有出现,原来在外面准备这些。”
有人稍稍松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赞许地向宇文瀚道:“令孙好手段,好机智!”
气机符最能牵制这些凶猛之物,若是放在身体内,更能和外面的气机总符形成呼应,可这东西既然是植入体内才有效,自然是越新鲜越好,所需材料也不能有半点疏漏腐坏。
所以当年药宗大比时,被镶嵌入蛊雕体内的气机符,就是易白衣临时接种入蛊雕体内,才能保证和新鲜血肉长在一起。
而惊尸全都是胸肋大开,根本无需小心精巧的植入术,便能轻易将气机符种入原本的心脏所在,宇文离能在这短短时间里想到这个破解招数,可谓心思聪慧,技巧超群。
宇文瀚盯着阵中,脸色却无比难看。
他不看宇文离,己转过身,一道符篆挥向别的惊尸,厉声道:“随便他,我们接着战。”
宇文离似乎没有听见他恶劣口气,却伸出宝剑,轻飘飘将背后袭向宇文瀚的一只惊尸手臂斩断:“祖父小心!”
元清杭在边上目不转睛看着,不由啧啧了一声。
宁夺轻声道:“宇文老前辈怎么了?他很不满宇文离吗?”
元清杭斜着眼,忽然冷哼了一声:“谁叫你一走就多少天,跟不上最新发展了吧?”
他玩心大起,附在宁夺耳边,笑嘻嘻道:“我才是宇文家的亲孙子呢,宇文老爷子是我亲爷爷。老爷子看我又乖又好,自然瞧不上宇文离这个狡猾的墙头草孙儿。”
看着宁夺一向清冷自持的脸色忽然裂开,他忍不住笑得打跌,一笑之下,浑身伤痛又齐齐叫嚣,一边笑,一边小声抽气:“宁小仙君纵然再冰雪聪明,也想不到这个发展,对不对?我和爷爷已经认亲啦,我爹爹就是名满仙门的宇文牧云哎!”
宁夺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可看着元清杭那得意的脸色,也知道他所说必然不假,轻声迟疑道:“宇文清杭?”
元清杭微笑摆了摆手:“不改姓啦。”
那边,宇文离更加神勇潇洒,手中宝剑所向披靡,上面附着的气机符散出的妖芒点点,牵动着大部分尸群。
没过多久,整个战势已经悄然改变,众位宗师和高手都束手无策的高阶惊尸们,竟然在宇文离的插手下,渐渐变得散乱惶恐。
众人本已疲惫不堪,只剩最后的意志强撑,现在宇文离这一惊艳出手,所有人都身上压力大减,心里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
一位仙门掌门再也支撑不住,身上血流如注,终于向边上扑倒,旁边宇文离一眼看见,身子急跃过来,挥剑将他旁边的惊尸击退,和声道:“前辈已经血战一夜,先行退下,留给我们晚辈代服其劳吧。”
那掌门心里感激异常,踉跄退下,向着宇文瀚哑声道:“宇文家有此良才栋梁,可喜可贺啊!”
宇文瀚一声不吭,不知怎么,却抽空向圈外看了一眼。
目光正落在元清杭脸上,元清杭似乎知道他的意思,连忙向他挥了挥手。
宇文瀚脸色立刻柔和许多,祖孙俩这一个简短对视,本来没人注意到,可宇文离目光余光却一直不离祖父脸上,正将这古怪的对视看在眼中。
他俊雅脸上终于维持不住温和,轻轻一沉,再也不看宇文瀚,转身忽然冲向郑源。
而此刻,郑源那具惊尸,也似乎越来越焦躁。
它在宇文离的剑势逼迫下,心口提前种入的气机符强行压制良久,心中残存的戾气越发压抑,忽然长啸一声,胸口那点微亮竟然忽然大亮。
随着这一下异变,它胸□□出一团火球,那气机符猛然炸裂。
元清杭猛然吃了一惊,轻声叫了一声:“不好!”
惊尸不受控制的话,众人为了自保,一定还是得竭尽全力斩杀,甚至要挫骨扬灰、化为齑粉才能绝了后患。
郑源身上的冤屈和谜团尚未解开,就要这样被抹杀了吗?
宁夺也想到了这一点,伸手一挽他手臂,轻声道:“我们上。”
两人齐齐跃入战圈,宁夺手中应悔剑刚一递出,旁边宇文离已经冷冷道:“宁小仙君好手段,多日不见踪影,却要在最后关头抢头功吗?”
宁夺微微一拧眉,手中宝剑剑芒敛住光华,克制地一剑架住郑源疯狂乱砍的重剑,沉声道:“郑师叔身上有谜团,不可毁坏他尸骸。”
宇文离纵声长笑,声音冰冷傲然:“是啊,我也正要帮你们苍穹派解开谜团,你却要前来破坏。宁小仙君,你们门派中,到底有多少藏污纳垢,有多少人命滔天?”
元清杭站在宁夺身后,无力参战,陀螺一样,跟着宁夺剑势转来转去,忽然探出头:“宇文公子,你想怎样?痛快说出来,别演戏啦。”
宇文离面冷如冰,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却转向宁夺。
“我有个提议。带这位郑源前辈的尸骸去见商渊,你意下如何?”他手中宝剑忽然挥出一簇阴冷剑芒,将四周的惊尸统统扫开,前方出现了一条隐约的羊肠小道。
他遥遥一指道路通向的墓园一角:“你的好师父、你们苍穹派的太上掌门,都在那里呢。何不将郑源前辈的惊尸引去,叫他们打个你死我活?”
……
第175章 认尸
宁夺目光转向郑源狂躁不安的尸骸,敛眉垂目:“我师父在那里?”
宇文离淡淡道:“他一直守护在商渊身边,帮他尽心尽力做事,杀害仙宗众人。却不知道宁小仙君要如何自处?”
元清杭虚虚靠在宁夺身边,冲着宇文离笑了笑:“帮商渊做事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宇文离脸色毫无变化,仿佛听不出他暗指自己:“是啊,澹台明浩助纣为虐,也一样罪该万死。”
宁夺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四周众人都是一惊:“什么?!”
澹台明浩后来已经人不人、鬼不鬼,叫人见之生厌烦,不少人对他都恨之入骨,此刻忽然听说他的死讯,一个个都又惊又喜。
元清杭也有点吃惊:“怎么死的?”
宁夺道:“我来时路上,正遇到他埋伏狙击姬护法,就顺手相助。走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被姬护法撕成碎片了。”仟韆仦哾
元清杭两眼放光,惊喜地看着他:“你帮的忙?哎呀宁小仙君真是神勇英明,干得好!”
他忽然疑惑地看看四周,小声道:“姬叔叔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宁夺犹豫一下,不忍说出姬半夏惨状,只温声道:“他在手刃仇人,要来得晚点。”
元清杭高兴起来,小声道:“也许藏在附近哪里,待会儿忽然出来,给这些妖魔鬼怪一个大惊喜。”
两个人多日不见,只恨不得能说多几句悄悄话,一时就忘了周遭还在兵荒马乱。
旁边宇文离还在辛苦对抗郑源惊尸,冷眼见他俩这样卿卿我我,忍无可忍道:“大敌当前,两位有什么体己话,不妨留到夜半无人处再私语吧!”
元清杭脸上一红,却厚着脸皮,笑嘻嘻道:“现在就是夜半,时辰正好。我们也的确在私语,可宇文公子干嘛听人家墙根儿?”
宇文瀚站在一边,不知怎么,心里便有点模糊的怪异,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咳嗽一声:“不如将惊尸引去那边也好,这苍穹派的隐秘,总该他们自己解决。”
宇文离精神一振,宝剑一挑,剑尖上那点妖光骤然变亮,径直指向那条羊肠小道。
他那剑上附着气机母符,尸群的胸腔里都被百舌堂黑衣人提前种下了气机子符,他这一动,诸多惊尸全都胸口剧震,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往那墓园一角涌去。
宇文离一边指引惊尸群,一边额头滴汗,叫道:“哪位长辈出手克制一下郑源?”
郑源的惊尸刚刚忽然发狂,胸腔里的气机符爆开,再也不受宇文离控制,此刻正横冲直撞,在人群中肆意杀戮。
宁夺一手将元清杭护在身边,应悔剑一抖,从一人手中接过战斗。
他剑招连绵,气势宏大,可威力却极为克制,招招小心,生怕将郑源尸骸彻底杀灭。
郑源这最大的尸王被他牵制住,剩下的又都忌惮宇文离,终于场上形势逆转。
元清杭贴在宁夺身后,一路看着他和郑源战斗,不由得心花怒放:“小七君,你现在好厉害!”
宁夺面容清冷,可眸子里却好像因为这一句话,显得波光潋滟,他低低道:“我在小天地秘境里,找到你舅舅留下的心法。名曰‘塑金诀’。”
元清杭眼睛蓦然睁大,一时来不及分辨其中含义,眼看着郑源一招重剑袭来,慌忙身子一闪,随手打出去一张符篆,堵在郑源的脸上:“破金是破,侥幸的话,能重塑魔丹。塑金……”
他眼睛一亮,惊喜地压低声音:“重塑的是金丹?”
郑源嘶吼一声,手里重剑挥舞得更加癫狂,宁夺轻巧一剑,应悔剑沾上他那锈迹斑斑的重剑,向边上一挑,微一点头:“我金丹破碎后,练了它。”
元清杭正在尸群中小心躲闪,闻言一愣,身子骤然僵硬了一下:“你……”
金丹破碎?宁夺在那无人的孤寂之地,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心里又惊又痛,差点流下泪来,正要说话,旁边一具惊尸猛地一抬手臂,乌黑的指甲恶狠狠向他脸上抓来。
宁夺脸色如冰,应悔剑骤然散出金色光芒,横插入惊尸胸腔。
气机符火光一闪,那惊尸惨呼一声,急速退后,却因此也脱离了宇文离的控制。
浓黑夜色中,浓绿色的槐树在小屋边重重解叠叠,一股股阴风在耳边呜咽。
泱泱尸群终于到了那小屋外。
宇文离长剑一指,直刺小门:“出来吧!”
小小木屋本就脆弱,这一剑刺去,木门顿时轰然炸裂。
宇文离意气风发,手中宝剑一挥,邪气流转,指挥着尸群,团团围住了小屋四周:“是非恩怨,今日了结。商掌门、宁仙长,再躲在里面,也不是办法。”
仙宗众人被迫和惊尸苦战半宿,此刻见到宇文离将祸水东引,心中都无比快意,不少人心里都暗暗赞许:宇文家这个晚辈,果然好手段!
虽然一开始看似倒向商渊,可实际上一直在虚与委蛇,暗中帮助仙宗。不仅并没有什么真的劣迹,还多次相帮。
无论是暗中企图解救被抓的晚辈人质,还是这次惊艳亮相,都是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尤其是今晚,若不是他用气机符巧妙扭转战局,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命丧于此。
尸群正在叫嚣涌动,忽然,小屋内传来一声巨响,浓重的一团青气直冲云霄。
木屋墙壁和屋顶碎成齑粉,商渊高大的身影跃上高空,衣袍猎猎,声音亮如洪钟,厉声狂笑:“无知小儿,还敢来主动进犯,急着送金丹吗?”
一番休憩后,他面色血红,却不是正常的气色红润,却像是亢奋狂躁,眼睛中只剩下漆黑瞳孔和血红的眼白。
宁夺猛然抬头,看向他身后的宁程。
宁程也在第一时间看见了他,脸色剧震,失声惊叫:“夺儿?!不是叫你一定要走吗?……怎么会在!”
宁夺沉默一拜,艰难道:“师父,徒儿牵挂此间,不能不来。”
宁程怔怔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中宝剑竟然颤抖得厉害。
宇文离站在前面,忽然将宝剑一挥,那些尸群犹如看见了什么盛宴,齐齐向商渊转过头。
虽然商渊身上戾气威压严重,可惊尸哪有什么神智判断,几声厉啸,拖着生前武器,向商渊急涌而去。
商渊长啸一声:“一群死物,也敢来放肆!”
他身形跃在空中,一双血红大掌犹如重山压顶,笔直向面前一具惊尸压下。
那惊尸生前已经是极厉害的金丹高手,残存的战斗本能尤在,手里锈剑当头迎去,正挡住商渊肉掌。
商渊脸上青气一爆,头顶上的元婴幻像骤然一现,砰地一声,竟然硬生生压碎了那柄锈剑!
惊尸惨嚎一声,整具尸骸四分五裂,扑倒在地。
四周的人全都齐齐退后,生怕陈年尸毒染上,心里更是惊骇异常。
只有这时候,才能体会到,商渊的战力,依旧是众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众人苦苦和惊尸战斗半天,自然知道厉害,金丹大圆满境想要对付一具惊尸,都是困难异常,商渊却在一个照面下,生生击毙了一个!
商渊一举击毁惊尸,手下不停,身形鬼魅般移动,在惊尸群中左右冲杀,不一会,已经将大部分高阶惊尸斩于掌下。
他纵声狂笑:“区区死人,生前就算是金丹圆满,也不够在我手里走一下,现在死了聚集起来,倒能成气候了?”
元清杭拉着宁夺,小心站在惊尸群后,紧紧凝视,忽然道:“很好,商渊的状态不对。”
宁夺轻轻握着他的手:“怎么?”
“他吸入了太多的致幻毒药了。”元清杭悄声道,“看他眼神,可能看东西已经有了重影和幻像。”
他心中一动,转身遥遥向几个年轻弟子招招手。
那几个人赶紧跑过来,元清杭小声道:“重新带上面具,待会儿看我手势,你们就在商渊身边四处奔跑移动,注意,脚下轻灵点儿。”
那些小弟子都是他挑选出来的,和商朗身材极像,齐齐用力点头:“好!”
立刻戴上面具,熟门熟路,不用再教。
宁夺没见过这阵仗,乍一看见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商朗,差点惊在当场:“这、这是什么?”
元清杭招招手,叫那些弟子散去,尴尬一笑:“哈哈。不好意思,利用一下商公子的身份,虽然不受他爷爷待见,可他好歹能近商渊的身。”
商渊正在杀戮群尸,如入无人之境,忽然之间,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喘气声。
明明没有了活人的器官,可那鼻息却真实得厉害,就像是个幽灵在身后逼近一样。
商渊蓦然转头,目光迎向身后的那具惊尸,忽然就是一愣,举起的鲜红肉掌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这惊尸的脸上,还有些依稀的腐肉挂着,隐约能看出被削平了一层,而他手中的重剑,更是带着某种熟悉的厉芒。
商渊忽然呼吸变得粗重,血红的眼睛里,散着奇异的光,像是厌恶,又像是震动,却又似乎带了一点极为少见的恐惧。
只是那恐惧一闪过过,被他藏在了眼中,他忽然冷笑一声:“什么妖魔鬼怪,也敢来苍穹派墓地撒野!”
郑源的惊尸没有动弹,一双空洞的眼窝里,忽然流下一丝血泪和腐肉来。
面前的人气息熟悉,是他生前敬重的人,更是他怨气不散的根源。
它忽然举起手中长剑,向着商渊狠狠当头砍下!
商渊目光一厉,劈手迎向它,竟是要硬生生去夺,就在这时,他身后却忽然闪过一道人影。
宁程快如闪电,冲向那具尸骸,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离了商渊的肉掌。
“郑师兄,是郑师兄啊!”他放声厉哭,声音颤抖,像是激动万分:“师尊,这是郑源师兄的尸骸。您认不出了吗?……”
第176章 剥茧
虽然场上仙家诸门的人也都猜出了这惊尸的身份,可真的听见从宁程口中说出,冲击又是大大不同。
商渊浑身青气氤氲,死盯着郑源的尸骸,竟没有立刻反驳。
墓园这一角,背后是一片片不知何时长起来的槐树,阴气犹如实质,郑源的尸骸在这阴气滋养下,骨骼原先就隐约发黑,现在更是变得墨色一片。
宁程的声音带着悲痛和震惊,喃喃道:“郑师兄,您当年虽然死得冤屈,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害死你的人也已经死了,你又、又何必……”
郑源早已死去多年,哪里真听得懂他的话,忽然嘶吼一声,手中重剑再次向着商渊劈来。
宁程手中宝剑一举,火花四溅,和它的重剑迎在一处,郑源似乎也感觉到了当年同门小师弟的微弱气息,竟然微微一怔,重剑再也砍不下去。
宁程眼中似乎有那么一丝水光闪过,他垂眸掩去神色,奋力一震,将郑源的惊尸向后震飞几步,撞入了身后的槐树丛中。
几棵槐树“咔嚓”从中断开,阴风阵阵,露出了后面的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跌在身边的郑源尸骸,身子开始颤抖。
商无迹!……
所有人惊呼了一声,全都惊疑莫名:商渊的亲生儿子,自从上次大殿上被商渊强行打通经脉,好像能站起来行走几步后,几乎没怎么看到他出现在人前,又怎么会忽然现身在这里?
元清杭暗暗心惊,悄悄看了身边宁夺一眼。
宁夺也目光震动,盯着那边几个人一言不发,冷峻眉头紧锁起来。
元清杭心里一动,悄声道:“你低头。”
宁夺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也不问,立刻顺从地微微低下头。
元清杭飞快地从储物袋里掏出来易容的材料,草草几下,简单在他脸上稍微塑形,悄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按我说得做,不用多说话,尽量简短些。”
宁夺目光怔忪,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元清杭又悄悄在手中藏了点东西,趁着无人注意,在脚下萋萋野草上洒了一撮。
那药粉遇到草叶,立刻渗入其中,元清杭吃力地催动符篆,将那片野草向商渊脚下暗暗催去。
夜色深沉,场上形势又诡异,无人注意脚下,那野草摇曳疯长,很快就蔓延到了商渊身边,元清杭手指轻轻一捏,草叶无声炸开,新鲜的汁液迸射出来,无声无息喷在商渊身边。
商渊浑然不觉,看着轮椅上的儿子,皱眉道:“你来做什么?还不快点退下!”
商无迹凝视着面前呆立不动的惊尸,颤着手,似乎想去摸一摸它那狰狞乌黑的骨架,却又不忍。
他茫然抬头,痛苦无比地看向商渊:“父亲……您说他是走火入魔而死的,是真的吗?为什么他死后被削平脸上皮肉,怨气又如此之重?”
四周知晓旧事的仙门长辈和宗师们忽然一阵骚动,更加吃惊:多年前宁晚枫叛出师门时,就被指两桩大罪。
第一,觊觎门派宗主之位,下蛊暗害掌门独子商无迹;
第二,毒计被其师弟郑源发现揭穿,在他房中搜出下蛊工具,师尊商渊痛惜下依旧不忍杀他,只将他废去金丹、逐出师门。可他临走时,竟然心怀不忿,将揭发他的郑源再次击杀,这才逃出山门。
可商无迹现在为什么说,商渊说这个徒弟郑源,是走火入魔而死?
假如真是这样,那么这样的虚假罪名又为什么被安在宁晚枫头上?
似乎有些什么深藏多年的东西,在这波云诡谲的夜晚,要蠢蠢欲动,浮出水面。
果然,宁程惊呼一声,颤声叫:“师兄您说什么?郑师兄当年明明是被宁晚枫杀的啊?”
元清杭盯着场内,忽然冷不防插了一嘴:“我验过他的尸,他是被熟悉的人一剑穿心死的,毫无挣扎防备。”
他声音有气无力,在一片寂静中,却清晰无比,所有人更是心里隐约一寒。
苍穹派当年声称郑源是被宁晚枫所杀,这和元清杭在术宗大比后的验尸情况一样,但是商无迹身为商渊的儿子,却又说,父亲对他说郑源是走火入魔。
到底谁真谁假,又为什么对不上号?……
商渊脚下的那些草叶汁液悄悄散发着淡淡的异香,可他已经完全察觉不到,只阴沉沉看着对面的人,忽然摇了摇脑袋。
“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吗?”他冷笑道,原本低沉的声音变得奇怪又尖锐:“旧事多说无益,都闭嘴吧!”
商无迹却猛地叫出声来,绝望无比:“不!郑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父亲您说清楚!我可以为您的大业牺牲,但是他们呢?他们都该这样惨死吗?”
商渊脸色骤然扭曲了一下,身子往前一扑,就想一掌打向商无迹:“我叫你闭嘴!”
他身子刚动,旁边一个身影疯狂冲出,手中宝剑急刺而来:“不要伤父亲!”
商朗神色激动无比,一剑直刺商渊:“您伤我就算了,还要伤他吗?他这么多年缠绵病榻,又敬您重您,你就算再六亲不认,也不能再害他!”
他手中炽阳剑如疯如狂,霍霍剑光将轮椅上的商无迹护在中间,竟是完全不要命一般。
商渊眯着眼睛,神情有点异样的恍惚,盯着商朗,忽然厉声道:“又是假的,都是假的,休想再骗我!”
他脸上疯狂之色一闪,大掌扇下,一股恐惧的劲风铺天盖地,向商朗迎面挥去。
商朗的修为差距祖父何止一点半点,眼看商渊巨掌就要击到,翻身扑在父亲身上,死死护住了从小相依为命的商无迹,心里一片冰冷。
就在这时,两道剑光却冲天而起,同时从两边冲向商渊。
宁程,宁夺!
师徒俩一个就在左近,一个在人群之外,可是宁夺的身形却更快一步,应悔剑宛如霹雳临世,浩大声威划亮四周。
商渊只感到身后一片恐怖的剑意,似曾相识,猛然一转身,头顶婴孩幻像骤起:“谁!”
商朗死里逃生,浑身冷汗淋漓,抱着父亲从轮椅上一跃而起,跳出了人群。
宁夺剑光在商渊周身罡气前遇阻,也不进逼,脸色清冷,在昏暗夜色中宛如冷玉。
众人抬眼看去,却都忽然一惊。
都知道这是宁小仙君,可却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面容似乎更加清俊温和了一点,年纪也更像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而不是少年模样。
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宁小仙君怎么好像容貌变了一些?
商渊一回头,忽然眼睛猛地变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那么强势的人却忽然退了一步:“你、你是!……”
宁夺安静地看着他,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师尊。”
……
四周猛地一片寂静,所有人一阵恍惚。宁小仙君,叫商渊什么?
不该叫太上掌门,或者师祖吗?……
商渊猛地踉跄一下,死死盯着面前温润俊美的青年,伸手揉了揉眼睛。
一片猩红视线中,面前的人安静地仿佛和多年前一样,温和俊雅,对他毕恭毕敬。
他心里一个冷战,避开了眼前那个似梦似幻的虚影,看了看四周。
不对……全是一片诡异乱象。
一群惊尸在徘徊躁动,无数仙门宗师在旁边静立窥探。
另外,竟然有无数个商朗三三两两,站在惊尸四周,有的脸上悲痛,有的满脸怒色,有的充满恨意,却全都一言不发。
身后是郑源的尸骸,眼前是已经死去多年的宁晚枫。
他只觉得视线中像是有群魔乱舞,无数厉鬼和亲人围着他,像是要齐齐置他于死地。
呼吸越来越重,好像有什么在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腑,脚下传来一种诡异的甜香,萦绕着全身,呼吸也不顺畅起来。
他忽然放声狂笑,带着傲然:“怎么,你们三位好兄弟,要一起来找为师要说法吗?”
他一指远处被商朗抱在怀里的商无迹:“你不忿被我弄断双腿。”
他一转身,冷笑指着郑源尸骸,眼中血红:“你死都死了,还想找我报仇?死后这么多年都老老实实,现在却想作祟,倒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四周一片骚动,大家都看出来他现在神志混乱,竟有点分不出现实和幻境,可他话语中透露的讯息,却是叫人胆战心惊。
为什么他说郑源要找他报仇?
宁夺静静站立在他身后,却忽然又轻轻叫了一声:“师尊。”
商渊身子轻颤一下,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他的神态不像对儿子一样颐指气使,也不像对郑源一样凶狠,却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眼中的赤红色更加浓厚,像是浸泡在血里:“晚枫……你怎么也来了?你又不是死在我手里。”
元清杭悄悄站在宁夺身后的阴影里,手心里一片冷汗。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息听着这陈年秘事,只有一群惊尸还在蠢蠢欲动,宇文离在边上不时费力控制尸群,又不敢冒然惊扰这诡异情形,竟比别人都辛苦得多。
宁夺不动声色,只声音喑哑,又道:“师尊……你害死了我。”
他本就和宁晚枫有血缘关系,身高体型无一不像,。一张清冷俊美的脸更是气质神似,元清杭按照宁晚枫的画像,给他稍作修饰后,在这浓重夜色下,竟然就真的像是故人再世。
不少见过宁晚枫的前辈们,都忽然明白了:宁小仙君这是在趁着商渊神志混乱,冒充宁晚枫?
以前只觉得苍穹派这位晚辈和当年名满天下的宁晚枫长相相似,可没想到,今晚一看,简直就是本人!
商渊身形僵硬,死死看他半晌,才又恢复了点师道尊严:“我可没杀你。害死你的……是元佐意,是破金诀。”
他声音拔高,厉声道:“一切都是为了苍生,为了大义,你也都是自愿的,又有什么怨气?”
宁夺的手指微微颤抖,应悔剑似乎感应到了主人那激愤心情,忽然清啸一声。
元清杭心里一沉,生怕他沉不住气,飞快地抢过一张商朗的面具戴上,在树后探出头,竭力模仿着商朗的愤怒音色:“那不是天下的大义,是你的!你害得我爹残疾,亲手杀了郑源师叔,又以抚养恩情要挟宁师叔,叫他为你做事……爷爷,你好狠的心,好一盘大棋!”
种种蛛丝马迹,件件谜团缠绕,他心中早对当年的事拼凑出了一个轮廓,这样冒险喊出来,心中却也没有十足把握。
一边许久没有出声的宁程,却猛然抬起头,震惊无比地看向他,隔着面具,竟似也听出了元清杭的那点熟悉音色,眼中神色无比复杂。
商渊头顶的青气盘旋氤氲,那个元婴幻像忽而青黑,忽而淡金,脸上肌肤早已不再幼嫩,却像是垂垂老矣。
他独自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袍猎猎鼓动,身边一片阴槐树簇拥,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阎罗。
他仰头望天,喃喃道:“是么?……我的一盘棋?是啊,与天下,与人心下,哈!”
他纵声长笑,神色狂傲:“我商渊十岁结丹,二十二岁金丹圆满,乃是当世第一修仙奇才,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的徒弟,宁晚枫能和我当年进展相提并论。”
他忽然摇了摇头,似乎有点混乱:“不对……晚枫结丹比我晚得多。不过他是因为自幼孤苦,被我收养后才开始修炼。不然的话,或许也和我一样进展神速。”
元清杭忽然插嘴:“也不是吧,元佐意同样惊才绝艳,甚至独创了破金诀,堪称一代宗师,可比我们仙宗的人还厉害些。”
商渊眼中浮起一股复杂神色,似乎是痛恨厌恶,又似乎是敬佩:“邪门歪道,创出来的东西虽然别出心裁,可是又不能解决仙门修炼阻碍,有何益处!”
元清杭声音嘶哑,学着商朗愤怒的音色:“可你又造不出来,所以觊觎他的东西,才想要拿来学一学,对不对?”
商朗厉声道:“你懂什么!仙家修炼之术,当然远超魔道,只是天地灵气凋敝已久,金丹圆满境再难突破,天下修仙之人,谁能甘心?”
他眼中妒忌尽显,再不掩饰:“元佐意那心法,先破再立、不破不立,道理上和仙宗修炼自有相通之处,我想拿来研究一下,又有什么不对?”
元清杭忍不住讥讽出声:“哈,果然!”
这一声“果然”完全不像商朗语气,商渊终于有所警觉,目光如电扫来,在一群一模一样的商朗中锁定了他:“你说什么?”
元清杭赶紧又粗着嗓子,悲愤叫道:“我爹偷偷和我说过的!你想窃取元佐意心法,看看能不能突破凝滞多年的境界,甚至想做元婴第一人。所以……你利用宁师叔和元佐意的知己情谊,胁迫他从元佐意那里学到破金诀。对不对!”
宁夺静静站着,听到这里,终于身子轻轻一晃,如遭雷击。
在场的所有仙宗众人听得震惊不已,不少人当年都和宁晚枫这位杰出后辈有过交往,更对他后来堕入魔道惋惜不已,此刻听着元清杭这一番剖析,不知怎么,竟全都心里信了七八分。
商渊脸色凶狠,语声冰冷:“没人胁迫他!”
嘴里这样说,可他眼睛却始终不看宁夺,只环顾四周,冷笑道:“晚枫是我救下的人间幼童,我养他教他,他的命就是我的。”
宁夺手指按在应悔剑上,眼中悲愤,低低道:“所以,师尊就要……要我自污名声、毁去金丹,去向元佐意骗取破金诀?”
商渊喘息微微变粗,眼中猩红一片,终于扭头看他:“你怎么忘了?没人叫你这样做,是你自己要去的!”
元清杭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宁晚枫为什么自动请缨,忽然,宁程却在一边颤声惊呼:“师尊,您……您本来派的是郑源师兄去,对吗?”
他眼中含泪,像是才刚刚想明白真相似的:“宁师兄和郑师兄从小一起被您捡来,手足情深,他知道郑师兄资质不如他,万一被毁去金丹,混入魔宗,却修炼不成破金诀,就是一个死字!”
他忽然痛哭出声:“所以他才自动请去,要换下郑师兄。可是师尊,你又为什么杀了郑源?!”
他眼中泪水滚滚而下:“郑源师兄是您杀的。所以他毫无防备、被您一剑穿胸。死后您怕他作祟,又将他脸面毁去,叫他就算出土,也没人认得出……师尊,师尊!”
第177章 自刎
他声音凄厉:“您门下最优秀、最忠诚的三位弟子,包括您的亲生儿子,都是为了这个破金诀,才这样死的死,残的残,您何其忍心!”
墓园之内,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百家仙门,倒有一大半在场,无论是年长一点的,还是年轻的晚辈,对于苍穹派当年的这件惊天大事,都是如雷贯耳。
师门兄弟阋墙,天才剑修为名利忽起杀心,一门三英杰瞬间死伤凋零。
而那位惊才绝艳,被人称作“银锋出鞘惊飞鸟,素月吹彻冷峰寒”的宁晚枫,被师尊毁去金丹,堕入魔道,后来又和魔宗元佐意互生嫌隙,背刺元佐意一剑后,最终两人都不得好死。
至于宁晚枫是如何死的,却一直是个谜。有人说他被元佐意囚禁后凌虐致死,也有传说元佐意被围攻重伤后,亲手拉了他陪葬泄愤。
可无论这段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另一个事实——最初的起因,绝非天下众知的那样,宁晚枫可从没有过任何对不起师门的恶行!
陈封立在远处,终于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他苦战良久,身上也早已精疲力竭,可这一口依旧中气十足,鄙夷无比:“什么金丹第一人,什么向往元婴,不过是私欲爆炸,心思卑劣狠毒!”
旁边也有人喃喃道:“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要毁去徒弟的通天仙途,这可真是丧心病狂,闻所未闻。”
“宁晚枫是傻的吗?这样没道理的胁迫也听?我瞧他是自作自受,说不定也觊觎破金诀神妙,所以才……”
宁程忽然猛地叫道:“胡说,我师兄一生温柔宽厚,胸怀磊落,他是为了保护郑师弟。”
郑源的尸骸就在他身边,他指着那具浑浑噩噩、浑身腐烂的白骨:“师尊,我想问您一件事……”
他眼中泪光汹涌:“当年,您一开始的中意人选,到底是郑源师兄,还是根本就是宁师兄?”
商渊不知道在回忆,还是在出神,半晌才淡淡道:“晚枫惊才绝艳,仙途一片光明,我纵然动过念头,也不敢想他会答应。”
他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充满讥讽:“不过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
宁程怔怔听着,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我一直怀疑,所以……我猜对了是吗?是我,是我把师兄一手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商渊点头道:“是啊。若不是晚枫和你彻夜长谈,透露自己遇到了一位手拿妖刀的魔宗奇才,你因为担心,又忍不住向无迹透露,求他劝着点儿晚枫,我又哪里会知道这事?”
他淡淡道:“晚枫醉心修炼、不谙世事,猜不到那人是谁,可我一听这描述,便立刻知道了,除了魔宗元佐意,别无他人。嘿嘿,好一个情投意合,知己倾心,我便临时想了这个计策。假意给郑源这个任务,又暗示他去向晚枫告别,赌一个他会心疼师弟,自动请缨。”
宁程身子疯狂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突,终于隐约明白了宁程的疯狂动机。
那一夜,宁晚枫对亲厚小师弟的信赖倾诉,却成了一个陷阱的契机。
若不是宁程傻乎乎地去告密,甚至商渊根本也不会想出这个凶狠巧妙的主意——别人去跟本就是冒险,商渊也没想过真的叫郑源去——只有和元佐意已有神交的宁晚枫去,才胜算极大。
宁程身在其中,事后多年来每每揣想,应该是早已想通了此节,难怪心里会郁结愤懑,后悔终身。
元清杭实在忍无可忍,冷冷讥讽道:“别人光风霁月,情谊磊落,在你眼里却是可以利用的良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也是登峰造极。”
商渊厉声道:“我乃他师尊,他的命是我救的,他一身本事是我教导。就算剔骨还肉,回报我的恩情,也没什么不对。”
他神色冷傲:“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人间尚且明白这道理!”
元清杭怒极,一手掀开面具,破口大骂:“你放什么狗臭屁!昏君和恶父,谁要去听?尊师重道,尊的是良师,重的是真理。你这样杀徒害子,谁敬你重你,那也是被你蒙蔽了眼睛,以为你皮下长着人心,却没想到是个畜生。”
他毕竟是现代人的认知和思维,这样的反驳张口就来,可听在周围人耳中,却都略略感到些不适。
别说人间,仙门魔宗这种尊崇武力修为、门派等级森严的地方,就更加讲究师道威严大过天,宁晚枫既然是奉了师尊之命,前去魔宗卧底,那也没人会说他一句什么不好,却要赞他一声深明大义。
元清杭这一露出本来面目,商渊血红视线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忽然放声大笑:“原来是你!元家的人真是有趣,一个个如同痴情种似的,为了正道仙宗的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元清杭脸色暗暗一红,却哪里肯输了气势,梗着脖子大声道:“对!我们元家的人就是这样光明磊落,遇到喜欢欣赏的人,纵然为他死了,也是愿意。我舅舅如此,我娘也如此。”
宁夺微微侧目,一双秋水般沉静的眸子向他看了一眼。
元清杭身上一哆嗦,只觉得身上的伤痛烧得浑身发烫,连着脸颊也火红无比,一股冲动涌上心,鼓起勇气大叫:“我、我也如此!……”
宁夺静静站着,雪白衣袂在阴气森森的夜风里轻摆,虽然挺拔如松,纹丝不动,可元清杭偷眼看去,却还是觉得他的身子可疑地震动了一下。
就连他手中的应悔剑,也猛地微微一跳,一缕金光抑制不住的散射出来,像是和主人一样,无限欢喜。
一片血腥戾气、阴寒重重中,他温润眸光低垂,美玉般的脸上沾了点点血迹,没有看向元清杭,却柔声道:“宁家的人……也是一样的。”
这话突兀又莫名,不似随口接话,却像承诺般郑重。
元清杭只觉得耳朵里一声“嗡嗡”作响,那又低又磁的声音从耳膜直传心底,全身上下的疼痛好像都忽然减轻,像是被泡在了融融温泉里。
周遭的人微微一愣,宇文瀚更是猛地一个激灵,惊疑不定地看向两个满脸通红、偷偷相视的孩子,心里蓦然雪亮,像是什么被忽然捅破了窗子。
人群一片死寂,忽然,一个声音喃喃开口,这一次,是真正的商朗在发问。
他抱着父亲,抬头看向商渊,眼中全是震惊和怒气:“什么叫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人间普通百姓也同样知道舐犊情深,你又算什么东西?!”
元清杭痛骂商渊,大家尚且觉得解气,可商朗毕竟是他亲孙子,这样亲口叱责长辈,便显得惊世骇俗得多。
商渊脸色阴沉,看向那边:“放肆!再说一句,我就……”
商朗猛地嘶吼起来:“你有种,就杀了所有商家的人!我爹爹又做错了什么,却要牺牲他的一生?”
他眼中赤红,恨意滋长:“他难道不是您亲生的孩子,难道您没有从小看他长大……我幼年时,只记得父亲将我驮在背上,健步如飞,还记得宗门宾客云集时,爹爹也曾意气风发,四处迎客应酬,现在呢?!”
众人看着轮椅上面如死灰的商无迹,心里也都一阵寒意,却也疑窦丛生。
这商渊的做法,简直不可理喻。
想为宁晚枫找个暗害掌门之子的罪名,做点假、伪造点伤害,又为什么要对亲生儿子绝情至此?
商朗痛哭出声:“自从出事后,爹爹便瘫痪在床,连下地都不行……我四处寻医问药,却都没一丁点儿办法。你的手段,可真狠!”
商无迹身子发颤,手指死死抓住身边轮椅,绝望地低低道:“父亲……您当年对我说,破金诀贻害世间无穷,引诱多少仙门中人堕入魔道,更有甚者,为了向魔宗表明忠心,不惜杀害同道。若是将它拿到手,破解后公之于众,才能永绝了这后患。”
“您还说,要我服下蛊毒,假装被晚枫师弟所害。等事情一了,便立刻为我解毒,可为什么……终究成了一场空?”他忽然用力捶打着自己麻木的双腿,“作戏要做足全套,要真到毁掉我一生修为?”
商渊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幽幽叹了口气:“那倒不至于。只是苍穹派独子受伤,外界一定传说纷纭,也得请多位医修来诊治。魔宗消息耳目遍布天下,若是做得虚假,便会穿帮。”
他视线飘忽,在人群中看了看,竟然锁定在了木嘉荣身上:“这还得怪你们神农谷。”
木嘉荣又是警惕,又是厌恶,咬牙骂道:“呸,和我们木家又有什么关系?”
商渊淡淡道:“说破金诀贻害无穷,自然有道理。木家长子在秘境中寻药,不小心遭遇乱流,金丹破碎,不甘就此残废,私下辗转去找了魔宗元佐意,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吧?”
所有人全都大吃一惊,木嘉荣更是惊叫:“我、我大伯遇到过这种事?”
商渊冷笑:“当然。他学了破金诀后,又不愿效忠魔宗,企图仗着自己医术高超,想要破解服下的蛊毒,继续做自己风光的仙宗正道。”
“结果很不幸,没有成功,依旧被反噬身亡,惨不忍睹、木家老爷子痛失爱子,那当然同样恨死了魔宗害死他儿子,恨透了破金诀这种邪恶的东西。”
元清杭“哦”了一声,慢悠悠道:“原来他儿子的死,不怪他自己贪心,也不怪他违背毒誓,却要怪明码标价的卖主。”
木嘉荣涨红了脸:“那、那你们苍穹派的脏事,又和木家有什么关系?”
商渊目光微散:“我和木家老爷子素来有私交,想出这个法子后,便问他有什么法子做得逼真。他亲手配了独门蛊毒给我,我们约好了,等计划成功、破金诀到手,仙家联手绞杀元佐意后,他再帮无迹解毒。”
旁边倾听的众人终于彻底恍然大悟。
神农谷当年也参加围剿魔宗,甚至一直冲锋在前,极为激进,原来背后也有这样说不出口的血海深仇。
只是没想到,木家老爷子也在那场大战中被元佐意一刀斩杀,自然就没办法来履约解毒。
甚至商渊本人,也在那场惨烈的大战中受了重伤,不得不立刻躲进闭关室,修养多年。
以他凉薄的心性,却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这个儿子!
木嘉荣看向商朗和他身边的商无迹,神色又是茫然,又是震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商无迹木然听着,唇角惨笑浮起:“父亲……我能不能再多问一句,你对外宣称晚枫师弟害我,这样的重罪也足够将他逐出师门了,却又为什么要杀郑师弟?只因为,你怕那样的罪名还不够?”
事已至此,商渊也没什么好遮掩顾忌,冷冷道:“本来当然不用杀他的,可是他听说他最敬重的师兄要替他前去,却拼死不从。”
他神色厌恶,似乎是想起了那个晚上激烈的一幕:“他私下来找我,跪在地上怦怦磕头,直到磕得满头是血。坚称为了天下正道,为了苍生大义,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若是逼着晚枫去,他就要向全天下说出真相,绝不能让他的师兄背上这一生污名,帮他受难。”
“我当时故意暗示他去和晚枫告别,就知道晚枫绝不会坐视不理,嘿嘿,与其逼晚枫答应,哪有他主动请缨显得水到渠成?郑源这个蠢材,修为距离晚枫甚远,又和元佐意毫无交情,去了哪有什么胜算,却要强逞能,坏我大事。”
商渊面色冰冷,眼中有丝和当年一样的杀机:“我听得烦躁,便起了杀心。”
元清杭和宁夺不由自主,互相向对方望去。
目光一接,明白彼此心意,心中都是恻然悲愤。
郑源当年,竟是因为不愿师兄帮自己冒险,才惨遭毒手。
显而易见,为了遮掩杀人事实,商渊却对宁晚枫和商无迹说,郑源是忽然走火入魔而死。
宁晚枫自小被他养大,几乎视他为父,又哪里会想到商渊真实面目,背后还有这样的惨事?……
商无迹终于木然点头:“明白了。所以……我们师兄弟三人,到底算什么呢?”
他喃喃道:“宁晚枫是一枚尖刀暗器,郑师弟成了一缕冤魂。而我,只是父亲您的一枚弃子。”
他环视着四周神色各异的仙门众人,在那些脸上,看到的是片片憎恶,点点厌弃。
有人看他的神色带着点同情,有的又却似乎幸灾乐祸。无数目光冰冷如刀,无数窃窃私语像是在讥讽。
他忽然纵声狂啸一声,充满悲愤:“父亲,父亲!若您真是为了天下苍生,取得破金诀意图破解,造福无数金丹破裂的仙门,纵然真的身残身死,儿子也绝无二话的!”
他凄厉长叫:“可您不是。您是为了您自己,现在竟弄出来这种邪门罪恶的东西,荼害生灵。我苦苦等待您出关十几年,就等来如此笑话、如此真相。”
他眼中血泪源源不断流下,一张原本干净惨白的脸上满是血痕,恐怖无比。
商朗扑到地上,跪在他身前,悲伤地不能自已:“爹爹,爹爹!”
商无迹低头摸了摸他的头,低低道:“好孩子……爹爹这些年,一直拖累你。”
商朗放声大哭:“没有的,只要爹爹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开心。”
商无迹摇了摇头,依依不舍地再看了他一眼,柔和道:“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爹爹苟活了十几年,再无生趣,这去找地下的两位师弟请罪去啦。”
话说到这儿,他伸手抢过商朗手边的“炽阳”剑,举剑一横,干脆利落地割上自己咽喉。
血光迸射,溅上商朗英俊眉目。
“扑通”一声,尸横当场。
第178章 恩怨
商无迹身体残疾,毫无威胁,加上死志已决,这一下抢剑自刎毫无征兆,根本无人能挡。
眼看着商无迹忽然血溅当场,无数人齐齐惊呼了一声,呆在当场。
商朗大叫一声,身子一软,扑倒在父亲尸体边,手忙脚乱去掩他脖颈血流。
商无迹心灰意冷之下,这一剑毫不留手,却哪里还能活,只见他脖颈上血流汩汩,已经没了生气。
商朗回过头,向着四周嘶声大叫:“谁来救救他?快点啊!……”
木嘉荣在一边呆呆看着,心知绝对无救,伸手想去扶他,不忍地低语:“你……你醒醒。世伯已经……”
商朗踉跄地一把甩开他:“不会救就走开啊!”
旁边黑影一晃,厉轻鸿疾冲过来。
银针亮出,迅疾无比,他颤着双手,向着商无迹脖颈要穴用力扎下,商无迹颈间汹涌血流终于止住,可脸色青白,早已没了气息。
厉轻鸿状似疯狂,不顾满手鲜血,只不停施针,又往商无迹嘴里强灌丹药,奋力许久,终于怔怔停下手来。
没来得及向商朗说什么,他已经脸色惨白,“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上次他被宁程一剑穿胸、重伤无力,眼见着木安阳被商渊一掌击中,却只有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有了心病已久。
这一次眼见商朗和他一样,也要遭遇这种锥心刺骨之痛,自己依旧无能无力,积攒的愤懑痛苦,统统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反应竟不比商朗平和多少。
商朗终于醒过神来,望着地上父亲的尸体,放声痛哭。
商渊站在远处,一动不动,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更没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一点也不动容。
凄风刮过阴槐树梢,他忽然打了个冷战:“不对,十多年前的旧事,早就过去啦,却又一桩桩翻出来,到底谁在背后捣鬼?”
没人回答他。
他终于慢慢向地上的商无迹挪来。脚步沉重,像是带着巨大的无形铁镣,一步步,轰响不已。
途经之处,所有人都纷纷退后,似乎不愿沾染他身上戾气。
商渊走到近前,歪着头,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眼睛未闭的儿子,半晌喃喃道:“不对,是假的。”
他抬起头,看了看一脸仇恨的商朗,摇了摇头:“你也是假的。”
他挨个点数着四周那些影影绰绰的无数商朗:“瞧,都是假的。”
转过身,他皱眉望着郑源“嗬嗬”嘶吼的惊尸,和静立在他身边的宁夺:“统统都是幻像,一个个的,明明都死了,全都尸骨无存。”
他身后,忽然幽幽响起了一声轻语:“师尊,我是真的。”
商渊猛一回头,盯着不知何时冒到他身边的宁程:“哈,对。你是个大活人。不过为师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倒是会钻营敛财,这么多年,背地里干了这么多蝇营狗苟的事。”
宁程低着头:“师尊,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一直想着,等您出关后,送您一份大礼。”
商渊一皱眉:“什么?”
宁程踏上一步:“我……”
元清杭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宁程那忽然亮起的疯狂眼神,心里猛然一惊,向商渊身边疾冲,手中一道银索同时飞了出去。
他一手抓住浑浑噩噩的商朗,银索缠住昏迷的厉轻鸿,用尽全身力气,向边上滚去。
身后,宁程忽然一把抱住了商渊,体内爆出一股惊天动地的金光,宛如炸开了一座山丘。
竟是自爆了金丹,用忽然迸发的巨大灵力锁住了商渊,于此同时,商渊身后的郑源尸骸,像是接受到了什么指引,鬼魅般瞬移到了商渊背后。
那把锈迹斑斑的重剑,行云流水,一剑捅入商渊的小腹!
锈剑深埋地下多年,不仅早就沾满主人的怨气,更是酿出了重重尸毒。
平常武器根本很难伤到商渊的铜皮铁骨,可这柄重剑切入商渊肌肤,却轻而易举。
丹田不仅是金丹所在,更是孕育元婴本体的地方,商渊全身被宁夺金丹自爆的灵力团团锁住,这一剑势无可挡,正中他丹田。
商渊猛地大叫一声,身上青气暴涨,头顶上那个婴孩幻像竟然赫然睁开了眼,幼稚的脸上扭曲成一团,发出了一声悲鸣……
商渊跟着痛嘶一声,一掌拍下,将郑源的头骨击得粉碎,再一掌,重重拍在宁程身上。
郑源的尸骸踉跄一下,彻底散架,在地上变成了枯骨根根,而宁程的身体则瞬间倒飞出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空中一道白衣身影疾冲上天,在空中接住了宁程:“师父!”
正是宁夺。
宁夺身子在空中急速落下,元清杭第一时间飞奔上去,看向宁程,心里又是倏忽一沉。
今晚上,已经死了太多人,他再也不想看见有一个人撒手西去,更何况,这人是宁夺世间仅剩的师长和亲人。
无论宁程做过什么,他对宁夺的养育抚养、殷殷看顾,都是宁夺一生中无法罔顾的恩情…
虽然在心里对这个人也是痛恨万分,可得知他行为背后的动机,不知怎么,却又让人隐约唏嘘。
他看看宁夺悲痛欲绝的脸色,接过奄奄一息的宁程,平放在地上,低低道:“我尽力。”
宁夺眼中泪光隐约,骤然抬头,冷峻杀意望向那边的商渊。
商渊踉跄几步,脸色扭曲,头顶的青气不断暴涨盘旋,头顶的婴孩已经没了声音,小脸却皱成一团,肌肤迅速苍老,皱纹累累中,竟然有隐约的血迹渗出。
这样看上去,哪里像是宝相庄严的体内元婴,却像是一个附在他身上的索魂小鬼。
众人盯着这诡异的情形,个个悚然心惊,只有宇文瀚忽然大喝一声:“杀了老贼!”
他手掌向身边一棵槐树上用力一按,血气沿着树干侵入,铺天盖地的槐树叶忽然脱落,飘飞向商渊。
看似柔弱的树叶,却一片片锐利如刀锋,带着冷肃的杀意,组成了一个小型杀阵,袭向商渊头顶那片青气。
众位仙长终于醒悟过来,一咬牙,纷纷亮出本命兵器,围逼上去。
——任谁都看得出,商渊这一下是真的受了致命重创,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就能将其彻底斩杀!
元清杭一边帮宁程诊治喂药,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那边几眼。
商渊重创之下,又受了巨大刺激,此刻已经狂性大发,一双血红肉掌上下翻飞,忽然鬼魅般突袭到一位剑修面前,劈手夺过他利剑,“咔嚓”一声,折断成几段。
发狂般奋力一扬,那几段断剑瞬间飞入周遭几人胸口,巨大冲击下,穿胸而过,顿时击杀了数人。
商渊双掌同时探出,从两人体内飞快掏出金丹,一把捏爆。
轰然金光闪耀,他脸上迷醉般的神色一闪,头顶的婴孩也眼睛一睁,皱纹中的血迹迅速收起了一些。
宇文离在边上,朗声喝道:“诸位不要送金丹给他,他此刻狂癫疯魔,战力反而回升!”
他长剑一指,诸多惊尸疯狂扭头,向商渊扑去。
商渊手掌纷飞舞动,一具具惊尸在他手下骨骼断裂,散架倒地。
——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被激发了凶性,此刻的商渊,明明重伤在身,却竟似和原来巅峰时的战力没有什么明显下降!
宇文离剑走龙蛇,一面指挥剩余的惊尸继续缠斗,一边奋力将宇文瀚护在身后:“祖父,您退下吧,这里交给孙儿!”
………
元清杭盯着那边众人围攻,心里忽然有丝萧瑟。
当年仙魔大战时,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也像今天一样,参与过围剿过他舅舅元佐意?
没有沧海桑田,只不过区区过了十几年时间,这些人绝想不到,当年带头围攻击杀的那位仙门首领,却成了今日被围剿之人。
什么是仙,什么是魔,却又哪里说得清。
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身边的宁夺,低低道:“你要不要去?”
宁夺不语,手中应悔剑瑟瑟抖动,杀意四溢。可终究不敢离开宁程,生怕再回来时,看见的已经是一具冰冷尸体,喑哑道:“……我陪着师父。”
元清杭不敢再分心,低头去看宁程。
却见他面如金纸,小腹处炸开了一个小洞,原本金丹所在的地方一片焦黑,四周隐约有断裂的经脉连着。
胸前被商渊一掌打出了一处巨大的塌陷,浑身灵力只剩下极微弱的几缕,心脏跳动更是轻得几乎探查不到。
虽然也能用丹药吊着最后一丝生机,可是纵然易白衣在,也决计救不了他的命。
宁夺忽然飞快地掏出储物袋,手指颤抖,从里面找出了一枚丹药,眼中泪光莹莹,送到了元清杭手边:“这个……”
药宗大比时,仅有的三颗珍贵灵药,九珍聚魂丹。
一颗被厉轻鸿分给了商朗和木嘉荣,一颗被掉下悬崖瀑布的宁夺服用,这最后一颗,却是元清杭硬塞给了宁夺。
元清杭心里暗暗叹息,情知这药也不能真的将必死之人拉回,可又不忍拒绝,接了过去:“好,给你师父试试。”
丹药刚送到宁程嘴边,宁程已经睫毛一颤,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落到元清杭手中的丹药上,吃力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留给……你们。”他喃喃道。
宁夺心痛如绞,又抬头求恳地看了元清杭一眼。
元清杭低声道:“我尽力施为,加上有种猛药,可以多吊三月性命,只是极为痛苦。若不用这个,我有种宁神镇痛的药,倒可以……”
倒可以不受痛苦,平静地走完最后的几天时光。
宁程眼睛微微一亮,吃力道:“给我猛药……”
他扭头看向商渊那边,嘴巴轻轻一咧:“我要看着师尊死。”
宁夺眼中含泪,冲元清杭微微点头:“听师父的。”
元清杭找出丹药,小心翼翼给宁程服下。
宁夺目不转睛看着,终于站起身,向着宁程深深一拜:“师父,我去为您完成心愿。”
他手中应悔剑忽然长啸一声,如龙吼山涧,凤鸣九天,一道金色电光闪出霹雳华光,纵身跃向人群。
“仙长暂且请退。”他面容俊美如玉,身形挺拔如松,在墓园天边透出的微光中,显出一抹清雅又冷峻的杀意。
“苍穹派门内祸事,宁家经年恩怨。”应悔剑长刃一横,犹如有万道金光临世,“诸位所付良多,接下来由晚辈一力承担吧。”
元清杭蓦然回首,望着那万道金芒,忽然只觉得眼中酸涩无比。
“应悔光动惊五洲,霹雳裂金破千城”——他依稀记得的那句话,终于在此刻重回记忆。
第179章 决战
一夜过去,天边晨曦初升。
墓园外,原本被人布下的大阵悄然关闭,无数阴槐树夜间还枝繁叶茂,阴气四溢,现在遇到这微弱的晨光,就像是遇见了克制它们的东西,蜷缩起叶片,枝条开始低垂。
围着商渊的那些高阶惊尸茫然四顾,原本凶悍的重重杀气也渐渐淡了下来,不再开始攻击。
宇文离微一皱眉,还想继续指挥惊尸上前,旁边元清杭却忽然扬起手,数十道黄色安魂符飞向那些惊尸。
黄符上身,那些历朝历代的苍穹派高手仙君的尸骸纷纷一震,缓缓向着自己原先的墓穴移去。
“别再惊扰这些无辜亡魂了。”元清杭淡淡道,“一旦被打成齑粉,可就连最后安眠的机会也没了。”
宇文离脸色沉沉:“商渊凶残如斯,元小少主还这么妇人之仁,真是有意思。”
元清杭摇了摇头:“有人说了,要一力承担的。”
宇文离看了看宁夺:“哦,你觉得他打得过那个疯子?”
元清杭笑了笑,望着那个玉立身影,眼睛中有一抹奇异又骄傲的神采:“对,别人不行,但是他,我信。”
旁边,众位伤重的仙长们终于犹豫退下,有人喃喃道:“他说这是宁家私事,是什么意思?”
元清杭低头看向宁程。
宁程神色恍惚,那剂提神的猛药进到体内,已经见效,巨大的痛苦开始袭来。
他吃力地喘息几声,脸上露出一丝恍惚笑意:“宁师兄一生磊落,从未背叛师门,更没杀害师弟。他被毁去金丹、投靠魔宗,全是因为师命,以为自己取得破金诀后,可以阻止仙魔乱象,救无数金丹破碎的仙门同袍们。”
他用尽全身力气,纵声道:“师兄……师兄,我终于可以向天下说出你侄儿的身份啦。苍穹派的晚辈天才宁夺,跟的不是我的姓……他的亲叔叔是宁晚枫!”
场上众人呆呆看着微明晨光下的宁夺,心中都是震动莫名。
宁夺刚从神农谷被带回苍穹派时,有人见到他,便隐约觉得有点熟悉,倒也没有多想。
谁能想到,宁程竟是私下接受了宁晚枫的托孤,这样巧妙地洗清了他的来历。
直到今日,宁晚枫沉冤得雪,不再背负卑劣之名,他才公开了宁夺的身份!……
商渊脸正对着东方,一缕朝阳初升,刺进他血红一片的眼睛,加上四周阴气退尽,终于让他有了那么一瞬清醒。
他眯起眼睛,浑浊的眼光落在宁夺身上:“怪不得那么像。我还以为宁程和晚枫感情深厚,见到个面容相似的孩子,就起了收养之心。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你是晚枫的侄子?”
宁夺缓缓提起手中应悔剑,剑身长啸一声,声传百里,激愤锐利。
商渊凝视着他的剑,怔了怔:“也对。他的剑魂如此高傲,哪会轻易认主。既然有血脉联系,那就说得过去。”
宁夺面容冷肃,身上灵力却忽然提升,转眼间,升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他周身数丈之地,荡起了一阵无声的漩流,所有散发着阴气的野草瞬间枯萎。
商渊盯着他身边暴涨的气息,眼中精光迸射:“你现在的修为到底是什么境界?”
宁夺淡淡道:“无论什么境界,你若是得到我的金丹,比你疯狂攫取别人的,都管用。”
商渊贪婪的体会着他身边隐隐流动的灵力:“不是圆满境!可也不是元婴。”
他急速道:“我闭关多年、殚精竭虑,在元佐意的破金诀上反复修改,可依旧无法突破元婴。你练了我教你的苍龙诀,怎么进展和别人不同?!”
宁夺面如冰雪,冷冷道:“什么苍龙诀,不过是窃取元宗主的东西,换了个名字。”
商渊也不羞愧,道:“天下修仙法门,本就殊途同归。最终都是要归到攫取天地自然的赠与,掠夺争抢。”
宁夺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鄙夷和厌恶:“就算是修魔的元宗主,尚且在最后悟到要靠自身苦修,你身为所谓仙界第一人,却一心想着掠夺疾补,难怪一定会误入邪路。”
商渊眼光更亮,脸上迸发出热烈的渴求:“你知道元佐意最后的想法?他说什么?”
他头顶的婴孩猛一睁眼,竟然也贪婪地向宁夺看来,像是看着一盘摆放在眼前的珍馐美味,微弱地“嘶”了一声。
宁夺淡淡道:“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
商渊眼中狂热:“所以你得答应我,若是我赢了,你不准自尽,须得将你修炼的秘法告诉我。”
宁夺看着他:“若是我不答应呢?”
商渊眼中疯狂之色浮起:“我苦思冥想多年,元婴境界只差临门一脚,你体内金丹浑厚凝实如此,一定有什么值得我参详的地方。若你敢自尽,我就在你尸体前,将你看重的人一个个杀死,你师父,你师弟们,还有你的那位小朋友,元小少主。”
宁夺淡然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极怒的杀意。
他望向远处群山,缓缓道:“我答应你。不过去千重山顶,别在这里毁坏诸位前辈的尸骸。”
商渊纵声狂笑起来:“哈哈哈!果然是宁家的人,就连这顾虑良多的性子,都一模一样。爱护苍生也就罢了,连死人,也都要照顾怜惜!”
他身子疾飞向前,宛如一只急不可耐的秃鹫:“走吧!”
宁夺没有立刻跟上,却回过头,向着元清杭看了过来。
他美玉般的脸颊上侧映着晨曦,有如远山上覆着晚霞丽色,看过来的这一眼似乎没有什么热烈的情绪,却在元清杭脸上停留了许久。
只不过刚刚回来,只携手了区区数个时辰。
这一去,生死未卜,输赢难料。不知道凶险几分,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看到故人。
元清杭微微一闭眼睛,忍住了眼眶中一瞬间漫上来的滚烫热意。
身上伤痛难耐,可心里却似乎有烈火烹油,灼烧着他的心。
他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狂冲上去,奔到宁夺面前。
他脸上全是乌七八糟的血痕,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褴褛片片,狼狈地像是在墓园的坟地里摸爬滚打了一夜。
可他的一双眼睛,却比昨夜的星辰还亮了几分,满眼泪光中,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黑白分明。
元清杭咧开嘴,艰难地笑了笑。
再也顾不上四周无数人目光环视,他忽然鼓足勇气,狠狠抱住了面前的俊美青年。
用的力气之大,好像是是想把这肌肤相贴、骨肉紧挨的感觉死死印在心底。
“还记得我给你的‘男主’卡片吗?”他在他耳边低语,“那不是普通的卡片,是因果和命数。拿到这卡片的人,都要孤身除魔,受尽磨难,可也一定会逢凶化吉,历劫归来。”
宁夺的心贴着他的胸口,在激烈跳动。
元清杭侧过头,嘴唇在他脸上轻轻一碰,吻去了他下巴边一点血痕。
宁夺身子一颤,低下眉目,温柔又缱绻地凝视着他:“男主是一个人的吗?”
元清杭眼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脸上却笑得灿烂:“不是。男主都是盖世英雄,注定会万人瞩目。”
宁夺温和一笑,俊美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红晕,像是冰山上雪莲初绽,荒原上繁花盛开,声音低沉又喑哑:“我不要万众瞩目,只要一人相知。”
说完这句,他轻轻推开元清杭,向千重山顶急追而去,再不回顾。
……千重山顶,主山脉已经被炸毁了大半,原本巍峨逶迤的山峦扭曲崩陷,满目疮痍。
山脊上,商渊的身影遥遥站在最高处,居高临下看着急掠而上的白衣青年。
阳光下,清冽空气中,商渊眼中的迷幻已经褪去了不少,隐约恢复了一点往昔的威压气势。
宁夺飘飘身影落在他对面的山峰上,手中应悔剑缓缓横起,渊渟岳峙。
下一刻,他身形猛然纵起,手中应悔剑金光万道,向着对面的商渊凌空斩去!……
半山腰上,无数人仰头看去,胆战心惊。
这一剑的威力,远比在墓园中更加雷霆万钧,显然在那里束手束脚,既怕毁掉郑源的遗骸,又怕剑势余波伤到修为低微的晚辈们。
而在这广袤无人的荒山之顶,宁夺的修为终于不再收敛,浑身的战力也已经提到了最高。
商渊眼看着这一剑惊天之威,不仅不惊惧,反而更加狂热:“好,好!你修炼的东西,果然神奇!……”
他高大身影在空中化成无数虚影,身上刚刚吸收的数名金丹灵力已经补充进经脉,重重青气笼罩住了周身,迎向宁夺。
剑气纵横,掌风如罡气洪流,狠狠撞击在一起。
应悔剑的万道金光骤然一暗,转瞬被拍向侧边,排山倒海砍向一边。
而商渊身上的青气也骤然四散,被这一剑劈开,露出了头顶那个小小的诡异婴孩,那婴孩痛苦地尖叫一声,商渊身子踉跄一下,向山下急坠了数十丈,才堪堪稳住。
而宁夺则猛地向后狂飞出去,随着剑光余威,一起砸上了旁边山崖。
山石崩裂,碎石漫天,他张口吐出一口血箭,喷在了深褐色的泥土上。
没有做任何停顿,他手挽应悔剑,笔直向下,对准坠到下方的商渊头顶狠狠刺下!……仟韆仦哾
宇文离独自站在一处山峦上,望着远方那震人心魄的战斗,面如土色。
他身后,一处山石后,一道飘忽的声音轻轻道:“不用和那种人比。这世上,总有人惊才绝艳,天生灵慧。”
宇文离猛然扭头,神色绝望:“为什么?……明明大家数年前还相差不远,现在他却能一个人远远将我们甩在身后?是我不够努力,还是运气不好?”
黑衣人似乎轻叹了一声:“总有人是你再怎么勤奋努力,也比不上、超不过的。”
宇文离嘶声道:“我已经看见了,不用你提醒!”
那黑衣人却笑了笑,古怪又怅然:“不,我在说我自己。”
……元清杭立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距离甚远,目不转睛望着那边,身子却在微微发抖。
宇文瀚站在他旁边,不时瞥他几眼,终于忍不住道:“你要是关心……就靠近点去看。”
元清杭再也忍不住,忽然扑到他怀里,眼里泪水扑簌簌往下掉,拼命摇头:“不行,我靠得近,他万一扫见我,会分心。”
宇文瀚慌忙去抚摸他头顶,心疼得不行:“别怕别怕,我看宁小仙君修为甚至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宁晚枫,一定会没事的。到时候真的要是不行,我这把老骨头拼了命,也要再上去,和老魔头同归于尽。”
元清杭心中又怕又痛,心里的念头再也掩饰不住:“爷爷,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宇文瀚猛地一个哆嗦,正不知道怎么接口,他俩身后却幽幽响起一道声音:“糊涂东西。只知道要死要活地殉情,算什么男人?”
元清杭猛地抬头,看着身后那人浑身血肉模糊,哽咽地叫:“姬叔叔!”
姬半夏身子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极度疲累还是疼痛:“死了多简单,活着才艰难。就算是再痛再苦,也该拼死活着,给喜欢的人复仇。”
他急喘几口,又道:“换了是我,就算打不过,就算活成一只阴沟里的毒老鼠,我也要一口口地,伺机把仇人咬死。”
……一声巨响,山峦被应悔剑的恐怖剑意斩裂了小半边,山腹的无数闭关室暴露出来,一间间塌陷下去。
几具不知名的尸骨散落出来,也不知道是商渊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杀戮的仙门中人,被他封在了里面。
宁夺宝剑一扬,将那几具不知名尸骸挑在一边,平平整整。商渊的身形在一团灰尘中闪现,向他身后击到:“真是闲情逸致!”
宁夺劲瘦身影闪电般移开数尺,竟是用上了元清杭给他防身的瞬移符,应悔剑热意汹涌,向商渊腰间横切。
华光如电,霹雳万道,急刺要穴。
这一剑就在左近,几乎躲无可躲,商渊心中涌起巨大危机,厉吼一声,头顶婴孩忽然跃高几尺,恶狠狠向宁夺一爪抓来。
宁夺身形急退,可这一次,却没能成功。
那婴孩出手如同妖魅,正抓中宁夺手臂,顿时在他身上带出一簇血花。
宁夺闷哼一声,脸色骤然变白了一分。
自打商渊头顶这诡异元婴显形以来,从没攻击过别人,此时忽然这样出手,简直就像背后的阴灵帮人索命,远处观战的众人全都惊呼一声,浑身寒意顿生。
这是什么诡异的路数?……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魔婴?
再下一刻,那婴孩身上颜色越发乌黑,已经再没有半点金光,显得更加邪恶森然,一爪爪勾魂夺命,瞬间在宁夺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元清杭看的心痛如绞,正要不管不顾冲上去,却被姬半夏一把死死拉住,他厉声喝:“你现在这个样子,上去是给商渊送人质,还是叫宁小仙君时刻分心护着你!”
元清杭身子一僵,顿在了原地,泪水疯狂往下滴落。
会不会这是一个叫人痛恨的悲剧结尾,这个世界的男主,会不会脚踏祥云而来,虽千万人吾往矣,最后却要拯救苍生牺牲自己?……
宁夺的身子,再次飞起,重重撞上了旁边的一块巨石。
应悔剑在山岩山划出一道深达数米的沟壑,火光四溅,终于停下时,宁夺不断倒退的身子,也刚刚止住。
一口殷红的血喷出,在他雪白衣襟上染出道道血痕,衣服下摆的赤霞图案已经全数染红。
商渊如影随形,瞬间欺上,掌风刚烈,向着他胸口击落:“别死啊,记得撑住。”
宁夺呻吟一声,身子狼狈向边上一躲,商渊头上的黑色魔婴却忽然探出小手,厉鬼一样扼住了他咽喉,兴奋无比地轻啼了一声。
商渊一掌抵住了宁夺的胸口,眼中狂喜:“你输了!”
所有人齐齐狂叫了一声,不少人已经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宁夺一动不动,身子被抵在一堆乱石中,一头乌发凌乱地散在脸颊边,唇边全是鲜红血迹。
他淡淡望着商渊,忽然突兀开口:“我的金丹,大概比这世间所有人都凝厚。你知道……为什么?”
商渊眼中更加狂喜:“因为你也想通了什么关卡,你和你叔叔一样聪慧!”
宁夺漠然道:“我才这个年纪,哪有这种阅历。”
商渊一怔:“那为什么?”
宁夺淡淡垂下眼睫:“因为我得到了元宗主留下的新心法,金丹裂开,可以再塑。你知道我重塑了几次吗?”
他轻咳一声,血沫涌出,苍白脸上一片冷肃:“三次。每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醒来,每一次都如历地狱业火。”
他抬起眼,看向商渊,眼中带着一抹奇怪的安静:“所以你猜,这样的金丹,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说完这一句,他忽然也抬起手,抓住掐着自己脖颈的那只小手,死死禁锢住。
一道恐怖至极的金色巨震在两人间绽开,带着瑰丽的万道霞光,向四周漫卷开来。
金色狂潮中,他手中抓住的那个黑色魔婴猛地惨叫一声,四分五裂。
而商渊和宁夺的身体,也被这恐惧的能量炸开,狂飞上天空……
元清杭呆呆看着那片金色,只觉得眼前一片空茫,像是忽然看到了能把人眼睛刺瞎的景象。
宁夺……也自爆了金丹,是吗?
和他师父宁程一样,只是威力更大,决心更坚定。
可是,金丹碎了,或许能重修。这样彻底爆裂,也能吗?……
第180章 了结
千重山顶,本就已经塌陷了大半,两人这番惊心动魄的打斗后,更是到处乱石横飞,巨树摧折。
随着宁夺这自爆金丹的惊天举动,他和商渊所立身的半边山峰也彻底崩塌,无数山石形成滔天洪流,向边上倾泻。
那一边,正是半边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也是元清杭曾经跌落之处。
此刻,宁夺和商渊的身影,随着泥土烟尘,同时被淹没在那滚滚山石中,向着深不见底的悬崖跌去。
所有观战的人全都惊心动魄,惊叫出声。
元清杭终于再忍耐不住,大叫一声,疯了一样,挣脱了姬半夏的手,用尽力气,向那边急纵。
不少人也反应了过来,御起本命宝剑,也跟着他一起,飞快地向那边的山峰冲过去。
宇文瀚,姬半夏,还有木青晖和陈封等人,一个个都面色焦急。
立在乱石嶙峋的崩塌山顶,一群人往下看去,全都心里一沉——这千重山的后山之所以是苍穹派的禁地,可不仅仅因为它安静偏僻,被列为闭关清修的地方,更是因为,这后山的另外半边,连着幽深异境。
深不可测的崖底处,常年有瘴气毒雾萦绕,不知道积攒了多少年,比起一山之隔的优雅仙山,那里更像是魔气氤氲的魔境。
而此刻,无数烟尘还在空中滚动,遮住了下面的幽黑,已经看不到宁夺和商渊的身影!……
元清杭冲到山顶,呆呆望着下面一片乱石泥土,身子一动,正要跳下去,宇文瀚早已紧紧盯着他举动,慌忙一把抱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元清杭奋力挣扎起来:“让我下去,受伤的话,需要人救!……”
话未说完,忽然地,他身子却猛地一震。
就在这一瞬间,下面幽暗神秘的崖底,传来了一声似曾相识的野兽嘶吼。
威严,低沉,带着某种洪荒远古灵兽的气息。
一道隐约的黑影巨大如鹏,从下面的山石乱流中展翅飞出,躯干壮硕如海底巨鲸,一双肉翅硕大,张开时足足有十多米,在空中略一扇动,便是一道恐怖的气流。
一只蛊雕。
却是一只绝没人见过的恐怖巨大雕王,也不知道在那幽远的崖底魔境活了多久,一双眼睛睁开时,更像是看惯了世间无数沧桑,浑浊苍老,又慵懒傲慢。
而它的背上,驮着一个人。
劲瘦优雅的身影一动不动,白衣染血,伏在蛊雕那巨大的背上,显得似乎有点纤弱,却让元清杭一瞬间热泪疯狂涌出。
那蛊雕没有第一时间飞上来,却在下面慢悠悠盘旋了一下,果然,随着烟尘散去,小蛊雕那矫健活泼的身影也冒了出来。
拍着一对小肉翅,迅速跟在了巨大蛊雕的身边,兴高采烈地抬起头,向头顶的元清杭嘶叫了一声。
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炫耀自己那威猛的伟岸父亲。
就在所有人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地,小蛊雕身边的山石丛里,黑气萦绕处,却闪电般伸出了一只血手。
如同厉鬼,狠狠抓住了小蛊雕的一只蹄爪,向下用力一扯。
小蛊雕惊叫一声,身子急坠。
电光石火间,商渊染满鲜血的脸出现在了山石后,翻身跃上了小蛊雕的背。
雕王猛然回头,扑着肉翅向小蛊雕身边急冲,可是商渊骑在小蛊雕身上,一只手挟持着它的脖颈,小蛊雕被他勒得眼睛翻白,痛苦地在空中翻滚。
雕王眼中凶光大盛,可是却不敢发动什么攻击,庞大身子逼近了小蛊雕,围着它身边焦急盘旋。
商渊浑身浴血,也不知道身上被宁夺金丹自爆时伤到什么程度,可头顶的那个婴孩幻像竟似又模模糊糊,在重新凝形。
一大一小两只蛊雕在下面翻飞盘旋,雕王瞅准机会,尖锐巨喙急伸,向商渊猛啄,商渊身子一矮,雕王的尖喙不仅没有啄中他,却啄在了小蛊雕颈脖上。
小蛊雕嗷嗷惨叫一声,脖子上顿时鲜血直流,猛地向下摔去。
雕王厉啸一声,担忧孩子安危,巨大身躯也跟着向下疾追,想要接住小蛊雕。
商渊就在等这个机会,两只蛊雕身影交错之际,他脚下一蹬,从小蛊雕身上一跃而起,向身边昏迷不醒的宁夺一掌击去。
似乎是知道自己受伤极重,再也没有什么机会翻盘,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疯狂的杀戮和仇恨,浑身迸发出来的灵力,带着孤注一掷的全力。
阴寒诡异,罡气凛冽,拍上近在咫尺的宁夺……
昏迷的宁夺依旧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就在商渊那掌风击上他身上时,他低垂的手腕上,却忽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辉。
浩大神秘,绵绵沛沛。
两颗明亮的宝珠从他手腕的宝镯中飞出,四周符文闪烁,光辉明亮温和,瞬间将四周袭来的灵力裹挟在其中,猛地一收!
能量急剧被压缩,四周气流狂乱急舞,可商渊那拼尽所有的一击,却完全消失无踪。
“遏祸”!……
元佐意从秘境小天地中强行取得的那对远古宝镯,可分可合,曾经分成两半,其中一半,在风月无边的湖边,送给了宁晚枫,作为送给宁夺的出生礼;
而另一半,则留给了他同样出生不久的小外甥元清杭。
命曰“遏祸”,原来真正的意思是,在感受到主人有性命危机时,能帮主人挡住这惊天祸事,遏制灭顶之灾。
空中,元清杭已经趁着姬半夏不防,挣脱了他桎梏,身子直跳而下。
耳边风声呼啸,他眼睛充血,死死盯着下面那道白色身影。
目标急速靠近,近了,再近了。
他手中白玉黑金扇赫然张开,在空中用力一扇,急坠的势头顿时缓了几分。
他口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下面的小蛊雕听见哨声,忍着疼痛,扇着肉翅疾飞过来,险险接住了他的身子。
元清杭手下不停,扇中银索飞出,径直卷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
银索上身,倒飞而回,将宁夺带回。
元清杭眼前一片迷蒙,泪水盈满了眼眶,哆哆嗦嗦去探他鼻息。
……身边气流颠簸,探查不易,晃动中,似乎感觉不到。
元清杭心跳如鼓,只觉得一阵窒息,满心绝望之下,也顾不得施针喂药,毫不犹豫,猛一吸气,再俯下脸,将颤抖的唇贴上了宁夺的嘴唇。
恍惚中,好像有相似的情景在脑海中闪过,可这一刻,却没有任何旖旎温存,只有冰冷到心里的悲伤和惧怕。
一口口,不停度气。嘴唇和嘴唇密密贴合,又快速分开。
牙齿和牙齿磕碰在一起,磕碰出了点点血痕,顺着两人的嘴角流下。
小蛊雕似乎也知道背上的小主人在做着极重要的事情,虽然身上沉重,却依旧吃力地震翅飞动,竭力保持着平稳。
似乎也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又似乎是已经过了漫长的一生。
元清杭哆嗦着双唇,正要再一次印上去,身下宁夺的眼皮,终于轻轻一动。
朝阳初升,如梦如幻,他苍白冷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融融暖意,微微睁开的眼睛里,一双乌黑瞳仁像是养在水银中的纯黑曜石,怔怔看向面前的元清杭。
下一刻,他瞳孔猛然缩起,手臂一张,山涧下面,应悔剑清啸一声,拖着回声,飞回他的手掌。
而他的身体,猛地弓起,箭一般向元清杭身后的山崖急速弹出。
金丹粉碎,剑光赫赫,却已经不带什么惊天之威,只剩下最后的执念,斩向不知何时、再度急扑过来的商渊。
这一剑锐气纵横,虽然没有了金丹修为,却依旧有过去多年苦练的余威,重重斩上商渊的身子。
血光四溅,商渊重重撞在身后山石上,砸出了一个人形巨坑。
他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被应悔剑斩下的小半边肩头,忽然一张口,一股黑血急喷而出。
宁夺身形踉跄,落在他身边一块凸出的巨岩上。
他脸上方才的融融暖意已经化成了冰冷寒雪,手中应悔剑微弱长鸣,高高举起,就要再次斩下。
商渊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他全身已经被鲜血染满,头顶的青气轻薄如烟,那个魔婴的幻像也早已消失无踪。
他猛地抬起手,像是要阻挡这一剑,嘴里疯狂喊叫:“你不能杀我!……”
宁夺剑实蓄而不发,停在空中:“哦?”
商渊死死盯着他的应悔剑:“晚枫……晚枫不是死在我手里,他是心甘情愿去魔宗的。”
他喃喃道:“晚枫性情善良,得人点滴之恩,便会肝脑涂地……我对他有收养培育之恩,他的剑魂,不会对我起杀心。”
小蛊雕盘旋飞近,元清杭从它背上跳下,立在宁夺身边,紧紧握住了他那只不执剑的手。
商渊猛咳一声,大股大股的黑血夹着肺腑内脏的残片,从他嘴里喷出,支离破碎。
他惊惧无比地看着宁夺,嘶声叫:“你的应悔剑若是斩杀了他的恩师,剑魂会产生心魔,这一辈子,都不能再寸进!”
宁夺静静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叔叔假如天上有灵,纵然得知养育的恩师卑劣如此,也会痛苦万分。”
商渊眼中光芒一闪,惊喜点头:“对对……”
“可不用应悔剑,也可以同样斩妖除魔的。”宁夺淡淡截断他的话,手中应悔剑向后掷出,直插山崖。
下一刻,他的手一伸,从身边元清杭手中抢过白玉黑金扇,向前笔直刺出。
十多道扇骨森然亮开,妖刀斩虹的残片兵魂激动啸叫,锐光闪耀,向前扎入商渊心口。
宁夺手掌一收,白玉扇的扇骨盘旋飞回,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元宗主生前被你所害,他的兵魂想必很乐意杀你。”宁夺哑声道,看着商渊胸口数十个洞口鲜血狂涌,眼中波平如镜。
应悔剑盘旋飞回,轻轻落在他脚下。
他伸手揽着元清杭,站上应悔剑,向上面的山崖疾飞而去。
元清杭嘴唇贴着他耳边,略有不安:“他会不会……没死透?”
宁夺脚下一顿,应悔剑停在半空。
他轻轻一拧修眉:“你担心得对。”
他伸手接下腰间那个硕大的储物袋,手边鲜血滴上,封印自解。
无数附着魔修兵魂的兵器呼啸而出,仿佛经年不见天日的索魂利器。
宁夺衣袖轻轻一挥,百千兵刃向下面急坠,像是嗅到了血腥气味的鲨群。
“扑哧”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下,扎入血肉的声音惊悚又血腥。
宁夺一手揽住元清杭清瘦腰肢,一只手轻抬,将元清杭忍不住低头去看的眼睛蒙住:“死透了,放心。”
………
山顶在望,霞光万道。
清风迎面而来,吹散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也吹动了屠龙少年的白衣,翻卷飘动,有如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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