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晚枫看着他脚下的宁程,缓缓将手中的抗生素举起来:“抱歉,是我们的错。”
对面的男人手中的打火机灭了,邪魅英俊的脸重新隐藏在黑暗中,一晒:“错了要改啊。”
宁晚枫小心翼翼地把袖珍手电放在边上,照着两人间方寸之地,劈手把药扔过去。
“家里有孩子高烧,人命关天,实在是没办法,才想来试试。”
男人在黑暗里手一伸,准确地接住几盒药:“现在谁不是都有天大的苦衷呢?”
他摇了摇头,脸色冷酷,忽然手一挥,那柄钢刀掠过身后的货架。
被宁程捆在那里的男子手腕上绳索一松,他奋力挣脱开来,疾跑到光头男身边,掐了几下,那人也悠悠醒转。
一眼看见被制住的宁程,再看看对面束手无策的宁晚枫,光头男“嗷”地怪叫一声:“元老大,这两个小白脸可阴险了!我艹,又狠又辣!”
男人单臂架在货架上,臂弯上的血流还在流淌,在暗夜里隐约透着微微的血腥气味。
他散漫地吸了口烟,看向宁晚枫:“打伤我的弟兄,强抢东西,这是事实吧?”
宁晚枫知道难以善了,沉声开口:“是。所以你想要怎样,不妨直说。可我们本就是缺医少药,才不得已这样。你想要物资赔偿,杀了我们,也真的没有。”
对面的男人似乎笑了笑,忽然悄无声息靠近了几步。
两人原本有数米距离,现在他鬼魅般欺上前来,顿时变成了面对面。
细细的袖珍手电光束映着他桀骜的侧脸,另外半边隐在黑暗中,显得邪气又危险。
“这块地盘,是我带着兄弟死战了多少场,才拿命换来的。”他道,“我也有一堆兄弟要照看,他们也有老婆孩子要用药。”
宁晚枫沉默半晌,修长脖颈无力地垂下:“我很抱歉……”
男人摇了摇头:“假如就这么算了,我没办法向受伤的兄弟交代,更没办法震慑那些随时想来杀人抢药的杂碎们。”
宁晚枫忍耐地望了望地上昏迷的宁程,眼角余光瞥向外面依旧没开走的SUV,把心一横:“好,一条命够不够?你杀了我,放他们走。”
男人慢慢退了后,眉宇间有丝古怪的玩味。
他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手下立刻扑了上来,虎视眈眈逼近了宁晚枫。
一红一暗的烟头火光下,他开了口:“都绑起来,从正门带出去。”
……远处的街角,两个贼头贼脑的人趴在临时掩体后面,看着药房的门忽然打开。
几个人影在月光下走出来,粗鲁地推搡着一个双手被绑的白衣男人,另外有个人垂着头一动不动,被半拖半拽着,押上了巷子后面的一辆小货车。
远远的,就听那边的人在咒骂:“我艹,两个兔崽子敢来太岁头上动土,活的腻歪了!”
“元老大,已经死了一个,干什么还带尸体回去?”又有人在夜风里嚷嚷。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隐约传来:“回去把尸体吊在营地门口,叫打主意的人看看。”
偷听的两个人悄悄把身子埋得更低,互相一望,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
“妈的……元佐意这个疯子!”一个人喃喃说道。
他的同伴额头上冒着汗:“这两个人看上去挺强啊,老大才忽悠他们去惹姓元的。没想到这么不禁打。”
“赶紧回去汇报老大。”他身边的人嘟囔着,“姓元的亲自出手,那两个外来户挂了!”
……小货车风驰电掣,专捡偏僻小巷开,偶然遇上小群的丧尸,有的被当头砍死,有的就直接撞飞,从血肉上碾压过去。
宁晚枫坐在货车的后斗上,手腕被捆在后面,耳边微侧,听着远处隐约的声响。
一只手轻轻掠过他眼睛上的黑布,身边斜倚着车厢的男人似乎在检查他的蒙眼布是否牢靠。
看着宁晚枫紧张地向后一仰头,男人似乎轻声笑了笑。
“别听了,你们那辆SUV偷偷在后面追着呢。”他懒洋洋地吸了口烟,“看上去,是两个毛孩子啊,车技也烂。”
宁晚枫心急如焚,终于再也维持不住淡然,嘶声叫:“你想杀人立威,杀我一个人还不够吗?那两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放过他们吧!”
男人看着他修长脖颈上隐约跳起的青筋,慢悠悠说:“现在的世道,到处杀人放火,寻仇报复。我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记得我,将来忽然找上门来,捅我一刀?”
宁晚枫焦急地恳求着:“不会的,你想法子甩开他们,他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找你报仇?”
男人微微一笑:“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宁晚枫一怔:“我……我不知道。”
男人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果然。”
手一伸,他从宁晚枫脑后摘下了黑色布条,英俊的脸忽然凑到他眼前。
他盯着宁晚枫那双明亮的眸子,嘴角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我叫元佐意,佐证的佐,意气风发的意。”
宁晚枫迎着他紧迫的目光,不知怎么,有点紧张。
他硬着头皮,干巴巴开口:“哦……记住了。”
元佐意歪着头,似乎有点奇怪,等了半天,才挑了挑半边浓眉:“怎么,不交换一下姓名?将来万一我死在你手里,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吧。”
宁晚枫脸色微微一红:“我……我不会杀人的。”
元佐意手指轻拂着腕边的刀锋,淡淡道:“知道。刚刚在药店里,你对同伴说,就算你被杀了,也不要杀人报复嘛。”
宁晚枫一怔:“你早就来了?”
元佐意伸出脚,轻轻一踢旁边昏迷着的宁程:“当然。要是你说的是‘我死了,你就把人质杀掉换药’,你以为我会留着你俩的命吗?”
宁晚枫默默不语,半晌终于说:“我叫宁晚枫。晚秋枫叶。”
元佐意昂着头,望着头顶稀疏的星空:“……好听,和你的人挺配的。”
小货车走街串巷,开向了城边一处远郊的别墅群,宁晚枫心神不定地向后看了看。
前面驾驶室座上是那个穿着防护服的年轻男人,光头男在副驾驶上,冲着后面叫了一声:“老大,是甩开那辆车,还是怎样?”
元佐意摆摆手:“开慢点,别叫他们跟丢了。”
“好嘞!”
宁晚枫在心里叹了口气——商朗还以为自己根本没被发现,鬼鬼祟祟地远远跟在后面呢。
聪明是聪明的,知道远远跟着,灭着灯。可惜在这帮老奸巨猾的家伙面前,简直连看都不够看一眼的。
“城外来的?”元佐意忽然开口。
宁晚枫声音有点消沉:“丧尸潮爆发前,我正好带着侄子回老家探亲,就在临近的县城乡下。一开始想回城的,道路不通。再后来……”
元佐意淡淡接过话:“再后来,亲人就都联系不上了。”
死的死,伤的伤,越是繁华的大城市,人口锐减得越厉害。
宁晚枫脊背慢慢放松,靠在身后颠簸的护栏上,声音疲惫:“考虑再三,觉得还是留在乡下安全。”
元佐意点点头,低磁的声音混在淡淡烟草香气里,有点模糊:“安全也有代价的,比如缺少医药。”
宁晚枫沉默半晌,眼睛一片酸涩。
他用力闭上眼睛,任凭一点湿润的热意渗出眼角:“我哥哥嫂子……已经不在了,就剩下这个唯一的孩子。前几天,村子里来了一群丧尸,他为了救邻居家的老人,被丧尸逼得跌倒,被农叉伤到了。”
元佐意问:“就是那个趴在后座上的孩子?”
宁晚枫点头:“开车的,是他的学长。两家一起长大的,听说小夺要回乡下玩,他家长就托我一起带来散心。”
元佐意冷不防又问:“你是做什么的?”
宁晚枫低声道:“在大学做体育老师,以前拿过射弩比赛的奖。”
元佐意笑了笑:“难怪。”
宁晚枫目光落在他手边染血的钢刀上,犹豫一下,试探地问:“你呢?”
元佐意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然一沉,竟似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扭曲。
他脸上有丝阴霾:“你瞧我像干什么的?杀人越货的混蛋,还是打打杀杀的地痞流氓?”
宁晚枫凝视着他,不知怎么,却在那双骤然凶狠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奇怪的悲伤。
他低声道:“我觉得都不是。”
这人虽然神色睥睨桀骜,可是身上那种锐气和冷静,却是底层的混混装不出来的。
就连现在貌似懒散的坐姿下,依然看得出一丝端正的骄傲,更像是在某种特殊的训练里淬炼过。
“你懂个屁。”元佐意忽然莫名其妙地咒骂了一句,“在丧尸潮爆发前,我就亲手杀过活人的,你懂吗?!”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随手一掷,闪着红星的烟头随风落在路边。
站起身,他冲着前面的副驾驶阴沉沉叫了一声:“到后面来!”
光头男慌忙翻出车身,小心地跳到后面。
元佐意一言不发,身子像飞鹰一样,扒着前面的车窗,在飞驰的车速中,灵巧地滑进了副驾驶座位。
“看好了,另一个醒了,也别叫他俩说话!”他的声音冷冷飘来。
……硕大的别墅群门前,防护堡垒层层叠叠,简易的掩体后面,竟然还有一道不浅的战壕。
看到小货车回来,门后立刻有人挪开了阻挡的麻袋。
车辆疾驰而过,只听见下面值守的人笑着高叫:“老大回来啦!哎呀,庭安开车啊,又搞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元佐意坐在车窗里,也不往外面看,劈手扔下去半包烟:“晚上提着点神,放一只丧尸进来,你们几个就给我疏通小区的粪池去!”
几个人嘻嘻哈哈,争抢着那半包烟:“谢谢老大!粪池我们就不去了,哈哈哈,小林他们惩罚还没满呢,他们干得挺好!”
笑声年轻又欢快,是这一片阴霾的丧尸世界里,极少有的没心没肺。
宁晚枫一言不发,心里却一片焦躁。
商朗带着宁夺进不来,肯定会偷偷把车停在远处。商朗这孩子胆子贼大,万一一个人夜里溜进来救人,又怎么敌得过这些训练有素的成年男人?!
小货车停在了小区里的停车场,元佐意率先跳下来,抓起驾驶台上的一个对讲机,在“滋啦滋啦”的电波里,冷冷开口:“把后面两个小崽子也抓进来。”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滋啦”声,一个熟悉的声音淡漠地响起来:“收到。”
宁晚枫死死咬住了牙。
那个在药店里负责布陷阱,一直没露过面的男人,竟然黄雀在后,又跟在商朗他们的后面!
叫鸡哥的?……还是机哥?
后车厢打开,光头男一手抱起昏迷的宁程跳下地,又冲着宁晚枫叫:“自己下来!”
宁晚枫一言不发,背着被绑住的手,轻巧地跳下车厢。
前面,元佐意刚刚下车,就有几个人急匆匆跑过来:“老大,出事了!”
元佐意正要向宁晚枫这边走来,听了这话,脚下猛然一顿:“什么?”
前面的男人焦急地叫:“厉医生随着今天的外出小队一起出去找物资,现在被困在千重小区里面了!有人突围出来求救,说是情报有误,那边的丧尸特别多,感觉像是有人专门引过去的一样!”
元佐意脸色微沉,快速向驾驶座位上的年轻男子吩咐:“庭安跟我先走一步。”
他转向光头男:“你留下,去把粪池那帮小混蛋叫来,立刻开车过去!”
光头男急了:“我没事,一点小伤,能干架!”
元佐意冷冷看他一眼:“不想发炎浪费药,就给我滚回去休息!”
光头男沮丧地低下头,捂着被弩箭划伤的胳膊,狠狠瞪了宁晚枫一眼。
元佐意手里拎着钢刀,重新飞身跳上货车:“庭安开车!”
小货车一个急转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掉头又向小区门口冲去。
光头男望着车,忽然又大吼了一声:“老大,这两个小白脸怎么处置啊!”
元佐意的声音远远传来:“分开关起来。”
顿了顿,他忽然又叫:“醒着的那个,关我房里。”
……
商朗脖颈被一只大手拎着,臂弯里抱着宁夺,气喘吁吁地,在地上乱跳挣扎。
“你们这些混蛋,放开我!”
姬半夏的手掌像是铁钳一样,掐住他的后脖颈:“再乱动,你弟弟就要死了。”
商朗气得眼睛通红:“你胡说!”
姬半夏揪着他,穿过门口岗哨:“不就是想找药么?不进去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
商朗顿时停住了挣扎,眼睛左右滴溜溜乱转,忽然问:“这是陵水苑吧?”
姬半夏不置可否。
商朗又说:“我同学有人住这儿,我以前来过。”
姬半夏漠然接话:“你同学多半是死了。”
商朗大怒:“呸!你干什么咒人?”
姬半夏也不生气,只木然道:“陵水苑是最早死光的几个小区,我们找地方扎营的时候,清点过一遍了。”
商朗骤然沉默了。
四周虽然隐约可见一栋栋豪华别墅群,可就算在暗淡的星光下,也看得见豪宅墙壁上,到处有可疑的暗黑污迹。
电力稀缺,一天只集中供应一段时间,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四周虽然不时有人有序地走动,但是各处都不见灯光。
姬半夏领着他,一直走到一座独立的小别墅前,推门进去,开口叫:“清杭?”
一个脆生生的男孩声音立刻在黑暗里响起来:“来啦。”
细细的手电光线从客厅的侧门亮起,一个小小的男孩身影跑出来,冲着门口叫:“姬叔叔快来吃面包,刚刚鸿弟送来的。有点硬,不过好好吃!”
一眼看见姬半夏身边的两个人影,他惊讶地叫了一声:“哎?”
姬半夏接过商朗手里的昏迷男孩,抱着往黑暗里走去,商朗急得在他身后乱蹦:“你干什么?你要抢他去哪儿?”
姬半夏熟门熟路,在黑暗里闯进走廊边的客房,把宁夺放在床上:“清杭,给他看一下。”
商朗亦步亦趋地跟进来,又急又气:“什么叫他给看一下?”
黑漆漆的,看不见那男孩的脸,可看这身量,听着稚气的声音,恐怕比小夺还小一点儿。
一个小屁孩能看什么?!
小男孩站在门口,也不理他,却对着姬半夏笑嘻嘻说:“姬叔叔,你把这个大猴子弄走吧。一个外人,别叫他看见我把药藏在哪儿。”
商朗大怒,正要开口反驳,脖子一紧,又被姬半夏拎了起来。
他力气在同龄少年中算是极大的,体育也极好,可一落到姬半夏手里,却处处受制,像是个小鸡仔一样,直恨得他牙根儿发痒。
可再挣扎,也一点办法也没有,转眼间,他就被姬半夏挟持着拖出了门,向临近的一间别墅走去。
宁夺一开始还强撑着,盯着药店,可没多久就再也撑不住连日高烧,终于昏迷了过去。
一路上,也曾醒来几次,可看到身边只有商朗一个人开着车,他心里模糊以为叔叔和宁程都遭遇了不测,一口气憋在心里,更是难受,顿时又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身子被人抱着,颠簸不休,再后来,好像又躺在了一处柔软的所在,就像过去家里那张熟悉的席梦思一样。
滚烫的额头上,终于有一片清凉落下来,是久违的冰块的触感,犹如做梦一样。
过了一会儿,冰凉的感觉淡了点,又有一片更冷的重新换上来。
小时候也发过烧,妈妈就是这样轮换用冰袋帮他物理降温。
可这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昏昏沉沉中,他好像依稀想起了一些事。
丧尸病毒已经爆发了两年,别说冰块,就连电力,都已经是极为奢侈的东西。
而他的爸爸和妈妈……也已经不在了。叔叔千辛万苦,一个人曾回去过一趟城里,找到的,是他爸爸妈妈被困在卧室里的尸体。
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滑下来,不知不觉。
可是,很快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过了他的脸颊,帮他擦去了泪水。
似乎是两根短短的手指,有点笨拙,伴随着软糯又清亮的男孩声音:“别哭别哭,很难受吗?”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他耳边响起,有人吃力地抬起他的头,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胶囊,又送过来一只水杯,小声地哄:“吃了药,明天就好了。你信我,我虽然小,可是跟着厉医生学了两年啦,她都夸我将来一定可以当医生的。”
喂完了药,那个清亮的男孩又在唠叨着:“我们这里很安全的啦,姬叔把你带回来,就是想救你……哎,再喝点水,你发烧不止两天了吧,脱水好严重哦。”
宁夺昏昏沉沉听着,半梦半醒。
额头的冰冷始终持续着,有人一直忙忙碌碌,小小的身子在乌漆嘛黑的客房里来来回回,像是一只勤快的小仓鼠。
……商朗被关在隔壁别墅的一楼客房里,外面反锁着门,他又急又怒,砰砰砸了一会儿门:“放我出去!你们把宁叔叔他们弄哪儿去了?要是他们有什么好歹,我一定杀了你们!”
外面静悄悄的,根本没人答应。
姬半夏丢下他,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徒劳无功地砸了一会门,终于知道没办法出去,想了想,跑到窗户下面,开始专心对付上面的防护栏。
这种豪华别墅区一般物业良好,没人会怕治安问题,更没人在漂亮的一楼窗户上安装铁栏杆,可自从丧尸潮爆发后,这种一览无遗的窗户却最危险不过。
现在这间房间也不例外,早就被人从外面用木条钉死。
商朗却不气馁,在房间的卫浴间里打开马桶水箱,拆了根连动钢条下来,趴在窗户边,开始一点点撬木条。
木条而已,不是什么钢筋水泥,防的是丧尸,又不是人。
果然没一会儿,一根木条就被他撬开,“咔哒”一声,掉了下来。
他心里狂喜,正要开始撬临近的另一根,忽然,窗外那黑洞洞的夜色里,一张秀气的小脸默默露了出来。
惨白如纸,只有巴掌大,黑漆漆的眼珠隔着木栅栏,和他不错眼珠地对望着。
商朗冷不防撞上这么张沉默的小脸,直吓得猛地一个后仰,惊叫都被吓得憋在了嗓子眼里。
妈呀这是什么?一个小丧尸吗?!……
小男孩死死盯着他满脸血污,下一刻,往后一退,然后猛地张开嘴。
一道尖嚎冲破漆黑天际:“快来人啊,有丧尸要逃跑啦!”
……
天色渐渐变亮,黎明乍现。
几辆车疾驰而来,在沉寂的街道上撞倒层层丧尸,逼近了陵水苑。
守门的人望眼欲穿,一听到远处马达轰鸣,立刻搬开了麻袋,几辆车先后疾冲进来,在停车场急停。
一群人飞快地跳下地,抬人的抬人,搭手的搭手,急匆匆向着前方的别墅奔去。
一个女人飞奔在最前面,一头长发漆黑茂盛,苗条姣好的身段裹在迷彩服中,声音冷静:“叫电力小组给5栋104送电,派人准备热水,打开简易手术室。”
有人立刻答应:“好的,厉医生!”
元佐意浑身是血,立在远处,冰冷脸上有种压抑不住的戾气。
光头男从旁边疾跑过来,一眼看见担架上的人,大叫一声:“庭安!庭安他怎么了?”
有人声音哽咽:“手断了……”
光头男猛嚎一声,声音痛苦地快要变了调:“是、是丧尸咬到了吗……”
厉红绫一边跑,一边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丧尸咬的,还会带回来?是被人砍的,得试试接上去。”
光头男转悲为喜:“啊啊,对!厉医生您是外科专家,一定能帮他断手再植,对不对?!”
……
元佐意站在渐起的晨曦里,望着同伴和手下远去,浑身依旧紧绷。
半晌,他转过身,拎着那把钢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居所。
脚步沉稳,像是根本没有经历一夜的生死厮杀,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比这更艰苦的逆境。
打开半开的房门,他慢慢走上二楼。
窗外的晨光已经微亮,二楼转角的雕花玻璃上,映着一点浅淡的霞光。
他心不在焉地推开自己主卧的门,一推门,整个人忽然愣在了那里。
迷蒙的晨光里,一副叫人血脉喷张的画面突兀的撞进眼帘。
一个劲瘦优美的背影站在房间中,双手高高举起,被吊在房梁上,双条修长的长腿分开,一边一根麻绳牵着,被捆在床脚两边。
听见门口的响动,他低垂的头骤然抬起,吃力地扭头,看向身后。
一张莹白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洗干净了,星眸剑眉,温润俊美,嘴巴里却被堵着一条鲜红的布条,衬着他洁白如玉的脸庞,更衬着那羞愤欲死的表情,有种奇异至极的美感和脆弱。
饶是看多了美人如玉,可乍一看到这刺激的画面,元佐意还是脑海里轰然一响,像是被什么在心头狠狠砸了一锤。
他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进屋,转身冲到二楼转角,冷厉声音带着戾气,冲着楼下叫:“死光头,给我过来。”
光头男慌忙从一楼客厅跑过来,冲着楼梯问:“咋啦老大?”
元佐意劈手抓起楼梯一角的扫帚,猛地砸过去,低声咬牙切齿:“叫你把人捆在我房里,谁叫你捆成这样?!两年没电了,你他妈的还能看到啥小黄片?”
光头男飞身一躲,闪开扫帚,狂叫:“老大你不知道,这个小白脸可凶了,我好心把他带到卫生间,想给他擦擦脏得要死的脸,结果你看。”
他伸出腿,一撩裤管,露出上面一片淤青:“妈的他忽然就是一个扫堂腿,把我直接踹飞了!”
他委屈万分:“他双手还被捆着呢,我都差点干不过他。幸亏附近有巡逻的弟兄,来了三四个,才把他按住。不捆成这样,他分分钟就能再伤人!”
元佐意半晌又骂:“那干什么堵上他的嘴?”
光头男更加委屈:“昨晚另一个小白脸也逃了,原来他一直在装昏。弟兄们搜了大半夜,才又抓到他。要是不堵上他的嘴,万一他张口叫唤,没准就能叫他同伴找到他。”
元佐意终于哑口无言。
在楼梯转角站了一会,他慢吞吞拖着钢刀,重新踏进了门。
没直接进去,他先进了卫生间,把钢刀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才来到大床边,打量着双手高吊、双腿大张的年轻男人。
宁晚枫死死盯着他,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里,闪着羞愤和怒气。
元佐意静静看了他片刻,并没有动手帮他松绑,却忽然开口:“你的小侄子,我已经叫人给他用了抗生素,最好的那种。”
宁晚枫的眼睛忽然瞪大,又惊又喜。
元佐意又道:“你那个小兄弟,也和你一样想跑,被我们又抓了,估计得吃点苦头。”
宁晚枫呜咽一声,喉结猛地一动,眼中又恢复了焦急。
片刻之间,他的表情从惊喜变成薄怒,生动鲜活,像是一只被猎人困住的优雅雄鹿。
元佐意静静凝视着他,手边钢刀闪着寒光,可眼中却没有戾气,似乎有极浅极隐秘的一抹温柔。
他忽然抬起手,寒光无声划过,宁晚枫头顶和脚踝上的绳索统统断裂。
宁晚枫踉跄一下,站稳了身子,望着他,似乎在犹豫该扑上来打上一架,还是稍加休息。
元佐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床边,才疲惫地跌坐上去。
在宁晚枫锐利又惊疑的目光里,他毫不设防地斜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窗外晨曦终于明亮起来,透过透明的玻璃,照上他英俊如雕塑的的脸庞,房间里,一片奇怪的安静。
许久后,他才淡淡开口:“我这里,纪律森严,但是很公正。在城里各方势力里,我们不算最大,因为我们不够真得狠。”
听不到宁晚枫的回应,他继续道:“可我这里,起码有急需的药物,有暂时足够的食物,还有一群很好的弟兄。”
“对了,我也有一个小外甥,叫元清杭,他爸妈是一起离世的,在丧尸爆发前,就因公殉职了……他应该和你侄子差不多大,两个人假如能一起作伴长大,想必就不会那么孤单。”
他依旧闭着眼睛,平静地向这刚见第一眼的年轻男人发出邀请:“你愿意留下来吗?……我很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对面一阵寂静,只有宁晚枫急促的呼吸声。
“我元佐意从不勉强人。”男人的声音疲惫,可也带着傲气,“不愿意的话,你转身走就可以。去楼下叫阿光把你的人带走,我派人护送你们出城。”
长久的静默后,宁晚枫清亮柔和的声音低低响起:“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
“你问。”
“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宁晚枫一字字问,“我想听听这个答案。”
元佐意睁开眼睛,眼角微微闪过一丝赤红。
“卧底。”他眼神冷淡,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自嘲讥笑,“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吗?……我做了这么多年,就在快要回到阳光下的时候,忽然什么都回不去了。上线死了,档案没人查了,就连我盯了多年的毒贩头子……也被活活咬死了。”
宁晚枫愕然怔立,室内一片真正的死寂。
终于,他轻声开口,窗外的晨光越发明亮,映着他洁白如玉的脸庞。
也映着他眼中的明亮光辉和唇角的温润笑意:“好……我愿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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