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个比较贴合一般人遇见这情况的怯懦表情。
“那个，请问…您…是不是绑错了人？”
战战兢兢陪着笑脸的罗马尼实在是怂极了，偏生杀手鳄还低头看了他一眼。披风并不能完全遮住他的外表，更别提现在被他拎在手里的人质还距离自己极近——灰绿色的有着鳞片的皮肤，鳄鱼一样的头部，锐利的牙齿，以及不时拍打地面的蜥蜴般的尾巴。
非人外表的杀手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贝恩说，你是医生。厉害的医生。”
似乎是长期居住在下水道里独居的缘故，杀手鳄在说话时有种古怪的笨拙。
“所以，我的返祖疾病，你能治好吧？”
罗马尼眨了眨眼，先是意识到这并非是个绑架犯，只是个手段过于激烈的病人。之后又从杀手鳄的话语里，提取到那个透露了他消息的人的名字。
贝恩。
好吧，他本以为那天立夏回来说蝙蝠侠去处理了，自己也老老实实躲了一阵子，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但他不该用常理来推断哥谭这些知名犯罪者的思路，更不该天真以为并非每个人都是小丑那种神经病。
“那么，恕我冒昧问一句……”罗马尼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我没办法治好你的返祖疾病，你会……？”
“吃了你。”
罗马尼·阿其曼：“……”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些家伙没一个是正常人！！！
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以前那个失败后被自己吃了的医生，还是想到贝恩有过欺骗自己的前科，拎小鸡一样拎着罗曼的杀手鳄低下头，凶恶混浊的眼珠直直盯着他。
“你能治好我吗？”
这不是病患对医生的询问，而是攸关生死的提问。
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胆小”“害怕”的罗马尼，却在自己被杀手鳄注视的时候不再呈现出那副模样。
绵羊般柔软无害的青年抬起头，有如注入生命般的翠色眼珠，在幽暗的地下水道里却显得比任何东西都要来的鲜活。那头粉橘色的长发在挣扎中乱糟糟的散落在肩头附近，而就在罗曼向杀手鳄发出问询时，那头长发却有瞬间变白的幻觉闪现。
“如果治好你，但代价是要你去警察局自首，并今后一直做个好人——你会愿意接受治疗吗？”
“如果治好你，但代价是你会失去得天独厚的力量，成为街边一颗流弹就会被杀死的普通人——你会愿意接受治疗吗？”
安静无声的下水道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受制于人的青年身上逐渐飘出无法令人反抗的氛围。脚底的影子如活物般扭曲了一瞬，随后，这附近的下水道的墙壁和地面便突然生出了无数非人的、瞳孔有如十字切形状的巨大眼珠。
那个瞬间，无数幻觉涌入杀手鳄的脑中。
他看见自己拥有了普通人一样的外表。不会被人畏惧，不会被人厌恶，但同时也失去坚硬的表皮和强大的力量。他需要艰难适应脆弱的自己，学会融入社会，成为过去自己眼中的碌碌无为的人类。
但与此同时，他看见自己拒绝接受会让自己变弱的治疗，始终都是怪物的自己。维持着下水道的都市传说，不断游荡在哥谭的夜晚，持续着对表面世界的向往，同时为自己的强大而自豪，并一次次参与进去其它反派们的计划。
杀手鳄似乎被分成两个人，一个是软弱的人类，一个是强大的怪物。他做梦都想变成普通人，但事到如今，他却又有些不确定了。
钳制住罗曼身体的手掌松开，陷入幻觉的杀手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混浊的双眼逐渐发红，但最终却在某个临界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我……”
他干巴巴的张开嘴，虽然还未确定是否要接受治疗，但他显然已经从心底里确认眼前的医生是不会被吃掉的、有能力治好自己的医生。
所以杀手鳄不会伤害他，而开始像是任何一个知晓自己有痊愈方案的人，在手术同意书面前犹豫不定起来。
被松开禁锢的罗马尼揉了揉发痛的手腕，他看着纠结的杀手鳄，说：“你看，既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彻底的治疗，不如你先让我回去，你自己慢慢想……想通了，再来找我？”
眼看杀手鳄即将被说服，可下一刻，他似乎是嗅到了某种味道，本已逐渐被忽悠瘸的杀手鳄又重新凶暴起来。
如同注入催化剂一样的反应，罗曼跟着看了眼那个方向。
哥谭的黑暗骑士，神不知鬼不觉站在那里。
——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呢。
罗马尼心虚的眨眨眼，脚下的影子霎时间安宁下来。他缩了缩脖子，脚底不着痕迹将一块颜色较浅的软体动物（？）向下踩。
应该……没暴露吧……
或许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当蝙蝠侠出现在哥谭的这些反派面前时，但凡是做过坏事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下意识流露出点欲盖弥彰的“坦白”迹象。但好在杀手鳄的表现比他还要明显——浑身藏在披风里的强壮大汉，那双野兽般混浊的眼瞳牢牢盯住蝙蝠侠。
“你又要来阻止我吗？阻止我得到治疗，阻止我恢复身体，阻止我得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你不是以吃掉上一个为你看病的医生为结果的话，我想我不会阻止你的任何‘求医’行为。”
嘶哑恐怖的嗓音完全不像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但蝙蝠侠说出这句话却像是激怒了杀手鳄，令他下意识忘记了罗曼，只牢牢将视线定在蝙蝠侠的身上。
如果是一般的哥谭市民，在杀手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的时候就会立刻逃跑了。
但罗曼不是。
“感谢您的救援，但您不需要那么紧张，我没事。事实上，我刚刚也已经和这位……呃……病患，我们已经沟通过了。”
他举起双手，白大褂在这片下水道里格外醒目。作为被杀手鳄掳走的人质，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却显得格外平静。
“虽然需要费不少工夫，但返祖疾病的治疗我多少能够做得到。唯一的分歧只在于这位病患先生暂时还未决定好自己是否要接受治疗，仅此而已。”
然而蝙蝠侠冰冷的视线同样扫过了罗曼的表情。
“不。”
他说。
“如果你所谓的‘治疗’是指你影子里那些怪物的话，我想我会帮杀手鳄彻底拒绝你的手术预约。”
——啊，还是暴露了吗。
罗曼的肩膀向下耷拉，意识到自己没法继续掩饰“一般市民”的表象。他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倒看起来有点可怜。
“怎么说呢？毕竟科技侧治不了的疾病，魔法侧或许能做得到。而且若是可以治好他的返祖疾病，杀手鳄会从世界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世上多了一个普通人……何乐而不为呢？”
“你以为你能靠魔法救治一切？”
“我从未这样想过，不然我也不会拒绝贝恩的招揽。是的，我知道令他强大的那些药剂是毒素，但我绝不会去对他进行任何治疗。我自私、胆小又怯懦，只会救治那些需要治疗的、而且治好后不会危害社会的病患。”
“你能保证杀手鳄不会是吗？”
“我不能，所以我将手术选择权交给病患自己。”
罗马尼·阿基曼不是救世主。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救世主”的这个身份会带来什么，他已经从立香和立夏两人身上充分看清楚了全部。
“我不会替病人做出选择，手术风险的承担同意书若是没有本人签字，哪怕是你替他们签署，我也绝不会进行任何治疗。”
可疑至极的、查不到半点过去历史痕迹，影子里还潜伏着怪物的医生——但没来由的，却给人一种“他是希望世界可以变得更好的那种人”的感觉。
“我不会信任你。”
蝙蝠侠站在原地，漆黑得仿佛要溶于黑暗。
“合格的病人才需要对主治医师的百分百信任，但显然你不需要，而我也不需要。”
“是吗。我还以为你会想要‘治疗’我。”
“除非白细胞增殖速度过快导致免疫系统失控，我想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治疗’想法。”
被比喻成人体内杀菌的白细胞的蝙蝠侠，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尽管讽刺，但他们二人的确达成了点共识。
确认蝙蝠侠彻底离开后，平白被激怒一遭但又没打起来的杀手鳄，困惑地看向罗曼。
“医生？你和蝙蝠侠到底在说什么？”
罗曼转过身，对杀手鳄露出了个温和亲切的笑容，说：“没什么，他只是不放心我的医术罢了。倒是你，已经想好要接受返祖疾病的治疗了吗？”
“是的，我想好了。”裹着披风长期生活在下水道的强壮大汉点了点头。“我要变得正常，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变成正常人——没有鳞片，没有尾巴，能在大街上买热狗吃，不会被旁人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打量——我要变成这样的正常人。”
罗曼对站在他面前的高大怪物点点头，说：“一星期后，你来我的诊所找我。先做一个检查，确定好治疗方案。之后我会找两位专家一起会诊——放心吧，只要你承诺不再作恶，我保证会治好你的返祖疾病。”
“专家……？”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罗曼医生露出了个充满自信的表情。“是很厉害的专家哦，如果连他们都治不好你的话，到那个时候你大可吃了我，而我绝不会有半分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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