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不是没和家里说过。
可勃朗特先生很信任自家儿子,认为他是无上的天才,酒馆和赌场能给他无限的创作源泉。而夏洛蒂和艾米莉的斥责不再管用。
这个家没人能管得住帕特里克。
她试着拦截几次,恼羞成怒的帕特里克并不想搭理她。
凡妮莎也有点生气。
不画就不画,好好说不行吗?非要这副眼睛长天上的样子?
她冲着帕特里克激将,试图最后努力一次:“不画就不画!我们家是个人画得都比你好!”
帕特里克笑了,摊摊手:“你行你上。”
他的语气很平淡,和平日的含枪带棒截然不同。可以往的谈话告凡妮莎,他这种人,恰恰是语气最温和,嘲讽之意越重。
凡妮莎不禁反被激将了,头脑一热:“行!我上就我上!”
凡妮莎一向很有行动力,尤其是正上头的时候,甭管这让她上头的到底是愤怒还是兴奋。
她首先整理了画室。
确实如夏洛蒂所说,勃朗特家的画室几乎成了杂物间。这也是想当然的事情,勃朗特一家除了小帕特里克,其余人都更加钟情文字。而当唯一会用它的人不再珍视之后,自然会有来接管和抢占地盘的动物。
凡妮莎站在门口,颇感百废待兴。
突然,脚下窜过一只黑影,裙子下裸露的脚踝有种软软的、毛毛的触感,凡妮莎脊背汗毛直立,没忍住大喊了一声。
呆在客厅、昏昏欲睡的小帕特里克被这声音吓了一个激灵,他误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匆匆赶到声音的源头,就直接撞上惊人的一幕。
“恶心的家伙!让你不听我话!乖乖呆到洞穴里不好吗?非要来惹我!”
凡妮莎一边掉眼泪,一边拿着木棍拼命打一只硕大的老鼠。在她的周围,躺着一地翻白眼的老鼠。
小帕特里克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感到一阵清凉,他摇摇头,摆脱这种幻象,问道。
“凡妮莎,你在干什么?”
凡妮莎在整理画室,这显而易见。小帕特里克这话称得上明知故问了。
但凡妮莎倒是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故意道:“画画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画。”
凡妮莎在记忆里扒拉出好几片记忆碎片,隐隐约约有着原主的画,似乎还得到了安妮和勃朗特先生的夸奖——安妮哎?安妮-勃兰特的审美绝对值得信任!
小帕特里克哼了一声,他走进画室,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凡妮莎最烦人这样,“除了一无是处的哼你还会什么呢?”
框框当当的翻箱倒柜声停止了,小帕特里克仿佛找到了什么,他弯腰在角落抽出一叠纸张似的东西,走到凡妮莎跟前,递给她,说瞧好戏般说。
“我还会给你找一些画。”
——让你看看自己的水平。
凡妮莎接过画,狐疑地看了几眼小帕特里克。
他有这么好心?
小帕特里克点点下巴,摊开手:“爱看不看。到时候……”
凡妮莎翻开画册——然后感觉她眼睛要瞎了。
救命啊!
是异种吧异种吧!
这奇怪的配色和扭曲的肢体究竟怎么回事啊?
这就是最棒的惊悚小说配图!
决定了下次投稿加上它,绝对会过的!
凡妮莎半捂住眼睛,逼问小帕特里克,“你想暗杀我?”
小帕特里克:“……?”
虽然不大理得清头绪,小帕特里克还是捡了重点说,“你自己说的,你行你上。”
“这就是你以前的作品。”
凡妮莎:……我感觉我好像不是很行。
她硬着头皮看了眼小帕特里克,他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凡妮莎这时候倒有点懊悔,懊恼她先前不做好调查再大放言辞。
可恨她交际圈太小。
倘若有朝一日她能进军伦敦,乃至巴黎,她一定会有机会认识了不起的画家,譬如说索菲-安德森夫人、弃医从画的乔治-埃尔加-希克斯……
虽然对现在也没什么用。
自己说过的气话,含泪也要践行!
凡妮莎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一股子劲。凡是她说过的事,哪怕只是胡扯,她也要试试才甘心——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而且连环画,大概火柴人和方块人也行吧?
one老师全画鸡蛋也不妨碍琦玉成为一拳超人!
这种东西不是会个透视就能画吗?!
凡妮莎信心满满地上手了,理所当然地没有找到灭点。
她并不气馁,而是缠着勃朗特姐妹询问技巧,可这时候的绘画哪里有什么系统而规范的教程。
勃朗特姐妹说来说去,也只能压低声音,沉下面容:“米勒小姐是这样教的。而且她说过,画画是全凭灵感和经验的艺术。没什么捷径可以走,只能不断练习、找准感觉。”
凡妮莎依稀扫过p站的视频,并将其放到收藏夹吃灰了。她依稀地记得,透视理应和数学空间向量有点关系。
于是她不确定地询问:“夏洛蒂,你觉得数学空间坐标会帮我点忙吗?”
夏洛蒂摇头,不大赞同地看着她。
艾米莉更是直接表现出来,“不如多画一张画。”
得!
艾米莉和夏洛蒂都这样表态了。凡妮莎也不好硬怼。她回到画室,继续一个人钻研究去了。
她也知道,在文盲仍然是主流群体的维多利亚追求数学素养,实在是过于苛责了点。勃朗特姐妹博览群书,很有文化修养,然而就连他们也逃不过时代的局限性。
先前已经说过,寄宿学校会教授文法、数学、缝纫和家庭护理等课程。女生被赋予了学数学的权利,然而,这份权利在快毕业那几年被教育者以爱和保护的名义给收回了。
维多利亚人认为女性有着先天残缺——鉴于她们每月都会有那么几天难以启齿的小日子。子宫似乎是她们残缺的证明。而由此,她们不适合从事过于高智商且耗费精力的活动,这会让她们身心俱疲,最终滑落至恶魔的怀抱。
出于这种缘由,维多利亚人不约而同地给男学生和女学生进行了强制分流——消减高年级女生数学课的时间,而增加一些“新娘培训”。
高年级女生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练习她们本就掌握得相当熟练的缝纫课程。即使她们中那些对数学相当感兴趣也游刃有余、表现相当出色的女生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部分学校选择增加家庭护理课程,让她们学习比顿夫人的清单,以便更好地给家人提供护理服务——个空气啊!
凡妮莎当时看到这简直想骂娘。
数学是科学素养的基本功,比顿夫人的清单?
那简直是毫无科学素养的毒物大混合。
这哪里是什么新娘培训,分明是死神培训啊!
凡妮莎后来又骚扰了勃朗特先生,甚至不惜写信给那位米勒小姐,但都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回复。
她这下终于死心了。没有教程和技法,除了多加练习,善于总结。
科学和知识分享意识没到位的时代,绘画辉煌的堡垒,的确是由绝大部分人的经验和极少部分人的灵感建筑而成。
前者是分母,是塔基。后者是冠顶明珠。
凡妮莎现在要去勇当分母了。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头绪,她仍然认为空间坐标系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盒子不过是几个平面的立体三维化,人体结构便由不同角度的盒子组成。
-
伦敦,舰队街。
“……我会照做的。谢谢您的好意,柯林斯先生。如果有朝一日我的小说当真刊登了,我一定会提到您的。”
柯林斯先生自收到莫里亚蒂先生的来信后,便陷入了莫名的期待中。
他特意把这封信裁剪下来,贴到了编辑办公室的方桌上,每天看着这几个字,心里便仿佛升起无尽的畅想。
倘若莫里亚蒂先生当真如他所说,改投科幻杂志,又果如他所想,成为新型科幻小说的领头人,到时候,他便成了科幻小说领头人的伯乐。
到时候,他绝对不会是区区编辑,他可以跳槽去另外一家科幻杂志当主编,这样就不用每天审理垃圾稿件了——见鬼的哥特!
柯林斯先生有关注伦敦大大小小的科幻杂志,上到《银河帝国》、《太空歌剧》,下到《科幻世界》,他每天在上面搜寻着迪奥-莫里亚蒂的名字。
一无所获。
柯林斯先生焦虑极了。莫里亚蒂先生换笔名了吗?他怎么还不投稿?
他明明是不得了的未来科幻新星啊!
莫里亚蒂先生是被日常琐事耽搁以至于迟迟不肯动笔吗?
说起来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据说雪莱的一个聚会上,有他的友人、他的人妻子玛丽雪莱,大家纷纷约定写一篇惊悚小说。
雪莱更是放下豪言壮语,绝对一改哥特的走向。世人也很相信。
毕竟是大诗人雪莱。
可是到最后问世的只有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雪莱的大作迟迟不见影。
柯林斯先生一想到这,便心情焦虑,他敲了敲打字机,因为速度过快,撞针停摆了,柯林斯先生更加焦虑——莫里亚蒂先生不会还是手写吧?
撞针嗒嗒作响,柯林斯的心越发焦灼。
突然,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顾不得旁人的惊讶,柯林斯先生戴上帽子,急匆匆往外走了。
——他要抽空亲自去约克郡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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