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莎的故事简单却又复杂。
说简单,是因为故事内核便是两个女孩跨越几百年成为朋友——来自c-137星球纪元历3022年的罗娜通过失控故障的时空穿梭机器,错误定点至维多利亚某个名叫桑切斯的小镇。
在这里,她遇到了小女孩妮卡。
妮卡患病、贫穷,自顾不暇,却收留了无处可去又暂时回不到未来的罗娜。出于某种原因,罗娜决定讲来自未来的经历,以报答妮卡。
这便是其简单之处,而说复杂,则是《你好,维多利亚!》是个故事嵌套型的小说,故事嵌套型,顾名思义,便是书中书,事中事。
譬如说一千零一夜,据传其诞生的由来,便是女孩子被献祭给残暴嗜杀的帝王,要想活命,只能给王讲有趣的故事。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后,女孩得到了永远的豁免权——残暴的王终于非她不可。
为了铭记这段爱情,后人把这些故事整理成册,便成了著名的一千零一夜。
《你好,维多利亚!》也是如此。
自看完稿件后,已经过了几天了。
小帕特里克依旧记得凡妮莎在文中提到的种种,完善的政体、社会组织、靠测试匹配和大数据模拟判定人的喜好、高级的联系装置、虚拟投影设置……当然最吸引他的还是绘画与艺术部分。
【妮卡是个小画家。她很喜欢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月亮是沙丘,木箱子里装着屏息吓人的山羊、滚动的苹果其实长着小手小脚……
这画的什么呀!妮卡的家人们哭笑不得。他们指手画脚,说着自己奉行了几十年的金科玉律:月亮在天上,山羊在树林里,苹果有手那就真是撒旦长了脚啦——你什么时候见过蛇长脚?
“是没有见过。”妮卡真的很诚实,她不知道挑出对自己有利的说辞,只是困惑道:“没见过就不能画吗?”
家人笑她傻,“算啦算啦。还是小孩子。”
却并不回答。
妮娜想,她才不是犯傻呢!
如果只能画世上存在的、她见过的、符合逻辑的东西,那只要睁开眼睛,世上不哪里都是吗?
她、一个画家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不,或者换个说法,她如何通过画画赋予自己存在的意义呢——如果她画不画都没什么区别。
妮娜闷闷不乐了一整天。
太阳落山的时候,罗娜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花开一样雀跃,“妮卡,瞧!一支没开放的玫瑰!多漂亮啊,我真喜欢它。”
妮卡抬起头,玫瑰可怜的花骨朵儿跟着撞入她的眼帘,顺着花瓣,下面是蔫蔫的花枝,弯弯曲曲的,像是要一路蔓到她心里似的。
妮卡更难过了。
小玫瑰一定也是被人教训了。她想。
她抬起头,犹豫地注视着罗娜,吞吞吐吐的,想说出自己的苦恼,又担心叨扰了罗娜。
幸好,罗娜一向善解人意——这毕竟是她的出厂配置,经过合格检验的那种。
罗娜问:“我们的妮卡怎么了呢?”
好像山洪有了出口,妮卡倒豆子般吧啦吧啦说出白天的烦恼。
探测器告诉她罗娜,这时候的妮卡并不需要她使用逻辑功能分析解决思路,她仅仅需要个倾听者。
于是,罗娜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声。
她很好地扮演了治愈师的角色。
妮卡的泣音越来越低,几乎低不可闻了。但是小孩子的情绪当真如六月风雨,无遮无拦,肆意随性。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罗娜,你说你来自未来,那请你告诉我,我之后有没有战胜病魔?”
“在你们的时代,我死了后,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有成为一名画家吗?还有人记得我吗?”
“我有没有找到喜欢我也被我喜欢的人?”
罗娜沉默了。
她判断出妮卡这是对“存在的意义”开始了迷茫的探索。
可是如何应对,她并不清楚,尽管罗娜生来被认证为治愈师型仿生人。她的数据库中囊括着各种各样的心理疗法、哲学迷思、社交礼仪……
可没有一种理论能认真回答这个问题。
这种时候,应该转移话题。
罗娜这样想,也这么做了。她搜遍了数据库,检索到相当漂亮的一句话,避而不答。
“我在他人的画作里看到你的影子了。”
话题延伸到罗娜擅长的知识领域。她侃侃而谈,说起超梦幻主义的利达,他曾创新性地画过摇摆的钟,和妮卡扭曲的箱子是一个用意呢,又赞扬妮卡的豪言壮语——“想画出有声音的画”,类似的念头似乎启发了蒙特,那副《呐喊》当真让观者仿佛听到了声音……】
“帕特里克,你在想什么?大家等你好久了……”
有人在身边一声声叫着他,帕特里克懵然地回神,喃喃自语:“所以到底是什么声音?”
一副能表现出声音的画,到底该多么有表现力?颜料有什么高明之处?画者又如何实现这种表达效果?
那幅画又表达何种心情?在什么情况下诞生?画家的生平如何?
毫无疑问,小帕特里克为这虚构的画家和作品而着迷。
疑问像泡泡一样涌上心头,小帕特里克几乎完全被摄入心神,他一把推开在耳边叨叨扰扰的人,连闲置在桌子上的帽子都没有捞,径直离开酒馆——他要回家找凡妮莎问个究竟。
和作者本人住得近就是这么好。
出乎意料地,在他提出请求后,凡妮莎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就是了。
凡妮莎说:“你继续看就知道了。”
小帕特里克几乎要恳求了。事实上,阻止他这么做的唯一缰绳,便是顾虑到几天前和凡妮莎的口角之争。
他笑话过她的涂鸦之作,如今却被她笔下虚构的画而低头,出于微妙的自尊心,小帕特里克并不想表现出额外的在意、甚至是示弱。
这时候,凡妮莎又道,“艺术分篇很长的,前一万字都是艺术相关,超梦幻、精神构造主义、下来是三维主义……之后慢慢地从艺术中的假想现实扩充到更宽广的真实领域……”
这创意来自bbc的某个纪录片。凡妮莎很喜欢这种感觉,娓娓道来,仿佛游走在艺术与现实之间,构筑两者之间的桥梁,随后缓缓拉开真实世界大门。
小帕特里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一定是披着人皮的魔鬼在撒谎和呓语!”
专门用来诱惑他的!
他绝对不会屈服的!
一言不合就被安上魔鬼头衔的凡妮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建议您把耳朵捂严实点。鉴于您是个喝酒赌博且惨遭女魔头诱惑的的忠贞天主教信徒。”
小帕特里克从善如流,捂住耳朵。
“和你说真话是我犯傻。不说了,我继续去写了,今天起码把精神解构主…”
凡妮莎觉得有点奇怪,她狐疑地扫了眼帕特里克。
后者动了动耳朵,把手挪开了点。
凡妮莎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写完这个明天还要写三维…不过艺术篇真的有人喜欢吗?还是把这些删去换成仿生生命吧?”
删去?凡妮莎要删去?!
那他期待好久的下文!
小帕特里克站立难安,突然,他目光炯炯,直勾勾盯着凡妮莎,纡尊屈贵道:“我们做笔交易。我画画,你继续写。”
凡妮莎:………还真被她猜对了。
“喂!你这是几个意思?”
小帕特里克误认为凡妮莎不乐意,便又急急加砝码,想了又想,小帕特里克旁敲侧击:“连环画如何?不用你帮我还钱——我自己能赢回来。”
凡妮莎没想到自己只是一犹疑,便得到了免费画师。她不是很确定地问:“小帕特里克,你确定?”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赌技吗?”小帕特里克压低声音,瞧起来不大高兴。
凡妮莎:重点错了喂!
虽说如此,凡妮莎倒也确信了,小帕特里克说画连环画的事并不是诓她,她放下心,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这事。
“但是,我也有条件。”凡妮莎并不会真让小帕特里克免费画,“如果有赚到钱,我们四六开。你四我六。”
这比凡妮莎之前想给的待遇低了一成。她担心小帕特里克会不大乐意。
果然,小帕特里克忿忿不平,只是说出来的话和凡妮莎的预想却大相径庭。
“都说了我不需要额外的报酬!我只是凭自己乐意才做这事的!你这是在侮辱我的热爱!”
凡妮莎:……?
她敷衍点头,“嗯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很尊重你。”
小帕特里克这才有点高兴。
凡妮莎心想,这怕不是个傻子。
热爱是热爱,钱是钱,只要哪个都不能长久。所以说归说,到该分红的时候也少不了小帕特里克。
最不济,凡妮莎先用那笔钱给他买点上好的颜料和其他绘画工具,再转送给他得了。
小帕特里克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骑士的连环画?”
帕特里克很是期待,他希望每完成一话,便能和凡妮莎来一个艺术主义的交易。
凡妮莎的回答仿佛添油加火般,“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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