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嫁给天子后 > 第 24 章(三合一)
    ◎你是觉得朕心慈手软么◎

    玉栖喉咙猛紧, 顿感一阵紧勒的剧痛,仿佛周遭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捏碎她的骨头。

    她后背发凉, 隐忍着踏近一步,“陛下不能这么做, 此事与我阿娘无关。”

    魏聿川不为所动,只做了个请的手势,“这番话, 还请玉美人亲自向陛下道来。”

    玉栖脸色苍白如雪, 她这才意识到, 她虽然离了宫, 却一直在皇帝的眼线之中, 一举一动,都被清清楚楚地掌握着。

    完了,她跟施昭云说的这几句话, 想是闯了祸了。

    玉栖缓慢地呼吸了一口, 捏紧骨节。她别无他法,“好, 我跟你们去。”

    ……

    玉栖并未被送到皇宫, 而是来到了一处质朴的民屋。

    那院落并非什么高头大第,只有两间木质平房,隐匿在斑斑驳驳的墨竹之间。

    竹子竿竿幽深高挺,凉渗渗的水意从地底透出, 顺着腿肚子直往人心头蹿。

    这里是京郊,离玉府并不甚远。

    那些锦衣卫把她放到这里, 随即就退到了院外守着。

    瞧这架势, 八成陛下是出宫了, 就在此处。

    玉栖不知道施昭云被抓到了哪里,独自一人站在幽篁之间,一丝丝悲沉绞着内心。

    她好怕,又有点绝望,她不想因为这点事情害了阿娘,或者害了其他她珍视的东西。

    细细的脚步声传来,玉栖心肝乱颤,猛地回过头来。

    西风拂过,正是赵渊。他并未身着帝王服饰,只披了件冷簟长斗篷,从那一片暗漠无光的篁林深处走来,神色阴郁得可怕。

    玉栖忍着血管的阵阵寒意,矮身道,“参见陛下。”

    赵渊的长漆靴在她面前滞了滞,并未停留,也未叫她起来。绕开她,在堂前的竹椅上坐下。

    他道,“你好大的胆子。”

    玉栖知他这是在说施昭云的事,可她确实什么都没有做,甚至和施昭云的相遇都是场意外。

    她仍维持半跪的姿势,眼中噙了些许倔强的泪,忍着强烈的不适感,仰起头来。

    “陛下,您既然一直盯着我,就应该知道,我的确什么都没做。我阿娘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您不要伤害无辜。”

    “什么都没做?”

    赵渊轻笑了一声,忽然俯身拂住她的脖颈,不及她挣扎,又死死攥住她的手腕。

    玉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牙齿磕磕碰碰。身后正好有一竿墨竹,她的后背就这样被他抵在了坚实的竹干之上,传来细细的刺弄感。

    他的吻袭上了她,那吻很奇怪,寒冷,却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怪异温度,好像是妒火,在烈烈燃烧。

    玉栖没见过他这般疯狂的模样,一丝冷汗划过鬓角,心脏沉甸甸地向深处滑去。

    赵渊掌心灼烫的纹路覆在她的手背上,十指相扣,瞳孔中冰冷的暗流锁定着她,叩问道,“跟朕好好说说,施昭云碰你哪里了,左手,还是右手,还是两只手都碰了?”

    玉栖感受到他口吻中的滔天愠意,略略有些麻木,却被他厉声斥道,“说。”

    那一刻玉栖真的不知所措了,他怒如天上的雷霆火,好像她再敢违拗他一句,就把她直接烧烬似的。

    她含泪说,“陛下,你干什么……?”

    赵渊轻拂她的脸颊,动作轻柔,那神情比雪色还冷,仿佛这抚摸中藏了无数把小刀,寸寸剌剐着她。

    他伏在她耳边低沉道,“你觉得朕发现不了,还是觉得朕心慈手软,不会动你们俩?”

    玉栖后背被竹节硌得有些疼。

    “陛下要杀臣妾,臣妾自然赴死。”

    她沙哑地开口,眼白中尽是红丝,挂着泪,比平日更添几分美。然那一张一合的双唇,却一点服软之意都没,只轻声道了句,“……只怕陛下舍不得。”

    他要想杀她,早就动手了。

    他还像只贪食的鹰,还贪溺她的容色。

    这是他的软肋,也是她最大的底牌。杀她,他还舍不得。

    这话本身虽然挑衅,但玉栖说这话时语气并不挑衅。她平平和和地道出来,不像蓄意激怒他,倒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赵渊顿时笑了,笑得阴沉惨怛。

    良久,听他沉闷地承认,“不错,朕确实舍不得杀你。生烟玉已被你骗了去,朕还要好好留着你还债。不过施昭云,朕却可以随便处置。”

    玉栖瘪着嘴,感觉自己落入火坑了,真真切切地落入了,甚至比入肃王府还可怕。

    “你不能杀施昭云。”她还口道,“他是越国质子。”

    赵渊冷漠道,“你也知道他是越国质子。多亏了你,才让朕这么轻易抓到了质子。”

    玉栖难言,她知道此刻赵渊正在气头上,她越是求情,越会起反作用,越会害了施昭云的性命。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玉栖细微地啜涕了两声,伸手,试探着他的衣角。她知道他是九五之尊,最是冷傲,怒气不会自己消失,得由她先认错。

    拉衣角这个小动作她以前就用过,且每次一用他的心情都会缓和。迫不得已,她只得又使出来。

    玉栖她平了平心绪,一边拉着他的衣角,一边黯然道,“陛下不相信我。臣妾回一趟门,您还要找人跟着我,我是您的囚犯么?”

    赵渊犹自岿然不动,浓重的霜色仍覆在他凹凸的眉宇间。她又连拽了两下,他才缓缓低下头,瞥了她一眼。

    “朕好好送你去省亲,原派了你二哥护送你,没有他人,给足了你信任。可你却辜负了朕的信任。”

    那些锦衣卫,原本只是追击出逃的越国质子施昭云的。他从宫里出来,一方面是担心她的安危,一方面也是为了盯着越国质子。

    不想却撞上了玉府后门这一幕。

    他原本就怀疑玉栖和施昭云两人藕断丝连,果然不错。

    赵渊在她身边半跪下来,索性扯下了她被竹枝剐坏的外袍。

    手掌这么一伸,玉栖才发觉他的手方才一直垫在她的腰间,护着她后心,他自己的手却血星星地被竹枝蹭出好几道小口。

    “你……”

    玉栖被他手上那鲜红的小伤痕吸引,眉心一皱,赵渊却扳了扳她的脑袋,气息沉重地警告她,“既然信任如此无用,那么以后就按朕的规矩来,不会再有信任了。”

    玉栖几近哑声,到嘴边的关怀之语被生生截断。

    她发觉她和他之间地位横亘在那里,只适合用规矩和礼仪相处,并不适合像常人一样温情地说话。

    他刚才朝自己发了那么一大通火,玉栖此刻也懒得说些有的没的。她径直问出了自己最关切的问题,“陛下说‘情郎重要,母亲就不重要了’,是什么意思?”

    赵渊道,“字面意思。”

    他说话的语气浑然天成,自有股肃穆在里面,仿佛只要这么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

    玉栖再不冒险顶撞他。

    当下两人再无话。

    玉栖随赵渊进了木屋。她没有跟他甩脾气的资格,只得主动妥协,寻药膏来,给他的手上药。

    他这一次仿佛被气得不轻,阖眼扶颐靠在墙边,另一只手交到玉栖膝上,任她上药。

    竹林幽寂,长日静默,最大的声音就是风打颤叶的沙沙声。空气略微有些冷凝,一场战火刚刚爆发过,弥漫在空气中的硝烟还未散去。

    赵渊的手不知冷热地躺在她的膝上,凸起的青筋,骨白的肤色,事事处处都特别温顺,只像在依赖她,一点威胁都没有,不似方才恐怖得能掐断人的脖子。

    他原本长得就不差,此刻这般静谧无害地闭目养神,那些冰冷高峻的气息仿佛也被敛起,让人敢接近了些。

    赵渊给她上过两次药,这次反过来了,也轮到了她给他上药。只是玉栖没想到,皇帝居然也会受伤,也需要上药。

    活死该,是他自己发疯弄的。

    玉栖怕又惹他生气,手下轻轻地涂着药膏,大力也不敢使。他长长的睫毛阖起,遮下淡淡清辉,那样静隽,仿佛睡着了。

    可玉栖却知道他并没睡着,只是气头没过,懒得赏眼看她罢了。

    他的脉搏还那样怦然跳动,只要她敢离开一下,放在她膝上的那只柔弱无害的手立即变回锋芒毕露,把她给揪回来。

    别再跟施昭云说话了。

    玉栖心中暗暗对自己道。

    太坏事,太拉胯。

    赵渊的警觉已经被激起来了,她再和施昭云说两次话,恐怕这辈子就都离不了宫了。

    有什么筹谋,还是她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做比较好。

    正当此时,左凛小心翼翼地进来,有事禀告。他见陛下正闭着双目,玉栖也垂头不言语,有点发怵,欲言又止。

    赵渊未睁双眼,却硬声道,“说。”

    左凛瞥了一眼玉栖,谨慎地道,“陛下……指挥使魏大人过来问一句,那越国质子该如何处理?”

    玉栖回避,敏觉地抿着殷红的唇。

    赵渊眼皮掀开了一个小缝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玉栖,目光略微有些恐怖。

    他没避讳她,径直对左凛道,“质子多次私逃,不守两国盟约。我大澂虽大,却容不下他了。送信到越国去,十日之内,叫越国女王亲自来领人。迟一日,便卸去质子一根手指。”

    玉栖被他的目光扎了个洞穿,再也熬不住,脊背一凉便要起身。

    赵渊却沉沉按住她,将她的两只手掐在一起,那气息已夹杂了太多难以言喻的阴森感。

    左凛见皇帝已下令,不敢逗留,拱手领旨而去。

    玉栖被他困囿住,腮边微微颤抖,不平地道,“陛下可是为了我而公报私仇,严惩越国质子?您这样做,更会损毁两国情谊。”

    赵渊寒恻恻地道,“你再敢多说一句试试?”

    他下如此重令确实大部分因为玉栖,但却不是全然。

    因着吴王叛乱之事,朝中急需一位领兵大将前往澂越边疆去平定叛乱,张闵伦提议向越女王借道借兵,虽包藏祸心,也并非全无道理。

    赵渊意欲将计就计,这就需要越女王的襄助。而作为质子的施昭云,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这些都是朝中波诡云谲的争斗,玉栖并不知情。她只觉得赵渊着实可恨可怕到极点了,入宫前她居然还觉得他是个好人,真是瞎眼。

    当下竹林里来了许多高头大帽的兵将,一列列一排排,那场面甚是肃穆怕人。透过小小的窗幕,玉栖瞧见那些兵将都跪伏在赵渊脚下,谨然听他的令。

    玉栖心脏一突一突地跳,轿辇一来,她就被囫囵地扔上了轿。

    帘幕一放,赵渊和她又独处在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之中。他仍黑着脸,手上虽然缠着纱布,却丝毫不掩那股肃杀之气。

    玉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不知他这场气要生到什么时候。

    赵渊见她连连后躲,浮上一股无名火。

    她和那什么越国质子,便含情脉脉地叙旧。见了他,却永远只有这副态度。

    赵渊大力拍了下马车上的矮桌,“过来。”

    他朝她抓去,那颀削的五指正好挡住了帘幕的光,在玉栖的角度看来,浑似五个黑窟窿。

    轿厢内是用明黄所饰,虽然光线并不明煊,却处处充满了天子的威仪。赵渊虽只身着常服,出现在这片明黄中却并不突兀,他天生就拥有这样的威严。

    玉栖心中畏惧,可又不能拂他的意,温温吞吞地蹭过去。他一把揽住她,那缠着纱布的手托了她的脸颊,垂首就在她泛着水泽的唇上吻了下去。

    显然是带有惩罚性的。

    玉栖初时不服,可随着呼吸逐渐减少,周围的一切包括意识,也变得像梦一样恍惚失真。

    她的头埋在赵渊怀中,这细微的动作终于让他阴沉的脸色好了一些。

    赵渊指着她的鼻尖,沉厉地道,“以后把越国质子给朕彻彻底底地忘了。”

    玉栖惫然,不想回答,攫在她腰间的手却重了几分,逼她回答。

    她压抑道,“陛下这话,是命令吗?”

    赵渊近乎无情地吐出一个字。

    “是。”

    玉栖无奈地闭上眼睛。

    赵渊以前也说过叫她忘了施昭云这种话,当时还是商量的语气,现在却严厉了许多,就差给她下一道圣旨了。

    其实在她内心之中,当真对施昭云没什么情意了。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尤其是对待感情一方面。她从前以为施昭云是良人,会全心全意地待她,所以才一门心思地想与他结为连理。

    而现在,最初的期许早就被掐灭了。

    她委身给赵渊,两人的关系不是夫妻,不像夫妾,非要说的话,更像君臣。

    他更像她的上头。入宫这几日以来,她一直把赵渊当成上头来相处。

    待了事,她就走。

    可是经历了今日的事,玉栖感觉赵渊对她的占有欲更强些,仿佛逾越了一时兴致的藩篱。这无疑令她有些害怕,她怕他有了皇后之后,仍会让她继续做一个嫔妃,阻碍她出宫。

    如今看来,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轿厢上气氛迷蒙,隐约飘荡着迷离的香。香气若有若无,却钻人肺腑,把人熏醉。

    玉栖伏在赵渊的膝上,揉揉眼,眼皮有些沉重。

    方才的一番争吵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加之这轿厢之中满目皆是矜贵的明黄色,头顶繁密的帘帐似乎在旋转。

    她头晕脑胀,不愿挨着他,竭力坐起身子,背后却猛然传来一阵压力,将她困锁其中。那力道冷峻又温柔,像沉湎已久的噩梦,将她蒸得晕晕乎乎。

    玉栖抬眼与赵渊四目相对。

    似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在作祟,她问,“陛下,您都快要成婚了,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她舌头委实颤得厉害。这句话在她梦中萦绕了无数次,现在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居然毫无征兆地脱了口。

    赵渊微微凝滞了一下,他眉睫下纤长的阴影垂下来,锋利的视线层层叠叠地睨向她。这句话他曾在她的呓语中听过,此时她还清醒着,竟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问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

    玉栖知他不会答应,也没力气辩驳,就当自己刚才那一句是自言自语。她无精打采地道,“我没想怎么样。”

    赵渊轻哼了声,幽森地道,“先帝在时,确实有恩准年老无宠嫔妃和宫女出宫的惯例,每年都有名单。可她们大多不愿出宫,因为出宫以后也不能寻到更好的活计。”

    翘起她的下巴,“就算让你出宫,你能自己养活自己吗?”

    玉栖泛上一丝忧郁,窃窃想了一会儿。

    “这不是问题,我出宫总能养活自己。开间小买卖,做点小生意,如果情况好一些,我还想开一间女子私塾,很多女孩子都想识字的,我可以把我会的都教她们。”

    赵渊神色不明。

    玉栖见他居然没有径直拒绝,略有惊讶。

    “陛下会延续先帝的惯例吗?”

    赵渊长长地嗯了一声。

    “这是仁政,当然会延续。”

    玉栖心下暗自忻然,却忽又听他话锋一转,低柔微哑地道,“可那是针对无宠嫔妃和宫女的。对你……别痴心妄想。”

    *

    轿辇来到紫宸殿殿口。

    玉栖这一路上被颠得有些发蒙,再加之被赵渊磋磨了许久,双脚乍一沾地,竟飘飘然有些发软。

    这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她才离了不到半日,就又被弄回来了。

    方一落地,赵渊的手还勾在她的腰上,沾着轿辇中熏然的香,蜿蜒的冷意似毒蛇一般爬上她的后背。玉栖不豫,欲挣一番,却被他一个锋厉的眼色剜了回去。

    当着这么许多宫人的面,他竟也要如此肆无忌惮。亦或者,他是存心叫她颜面扫地,给她难堪,为了报复施昭云的事。

    远远地,瞧见紫宸宫的宫门前,隐约站着一个人影。俏立而远视,竟是徐二姑娘。

    玉栖可不想与她碰面,打了个寒噤,转身想跑,却被赵渊死死攥着手腕,哪里跑得了。

    他似乎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周身满是生人勿进的气息。

    徐含纾匆匆迎过来,蓦然见了两人相携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被什么东西噎住了,眸中闪过一丝落寞的情绪,半晌才反应过来行礼。

    “参见表兄。”

    顿一顿,扫见垂头耷脑的玉栖,也道,“玉美人,妆安。”

    玉栖小声回应了句,“徐姊姊好。”把头埋得更低些。

    那只被赵渊攥住的手烫似火炭,让她恍然想壮士断腕。就这么直愣愣地被徐含纾看见,徐含纾定然以为她是恃宠而骄,故意炫耀。

    以后徐含纾做了皇后,她可就完了。

    赵渊瞥了她一眼,那危险的五指已放在她腰间,缓缓地游移。他略略凑近了她耳畔,警告似地斥说,“站好了。”

    玉栖冷汗排开毛孔,立即挺直脊背。

    ……天知道他还能做出什么来。

    赵渊这才转过头,对徐含纾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徐含纾感受到皇帝今日口风中的冷冽。他神色还黑沉着,足可见心情之糟。

    对于这表兄,她本身就是五分爱慕,五分畏怯的。此刻更是不敢乱说话,低声道,“姑母闻表兄回宫了,特地让含纾在此迎一迎。”

    赵渊疏然说,“母后有心了。一会儿朕亲自去谢恩。”

    他平日说话本就严肃,此刻不沾温度地说出这两句,距离感浑拉到了天涯海角。

    徐含纾吐字如轻纱,“表兄刚刚回宫,定然口渴得紧了,含纾在招春榭摆下了冬日小宴,不知表兄可愿赏脸一去?”

    赵渊不为所动,“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便不了。”

    徐含纾抿了抿唇,嘴角的落寞已掩盖不住。她还盼望着皇帝能多少再说点别的,她也好顺水推舟,可惜她那表兄惜字如金,仿佛一冷血动物,说不去便不去。

    徐含纾站在寒风中,有点下不来台。她蓦然扫见了一旁绞弄裙摆的玉栖,便把一腔期望都放在了玉栖身上,“……那玉美人呢,你要来吗?”

    玉栖本在一旁失神,忽闻徐含纾提起自己,抬起头,还没说话,便听赵渊清绝幽绝地替她道,“她还要受罚,也不能去。”

    这话说得如冰冻三尺。

    玉栖喉咙里如卡了碎刀片,他为什么不让她去呢,无非是因为刚才的事。惩罚她什么呢?……她想不到,不过既是惩罚,那铁定没有舒服的。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宫外掳回宫来,一定就是为了这。

    玉栖忽然觉得自己危矣。

    她侧目望向不远处傲然耸立的紫宸宫,那暗沉沉的宫殿,像一口无底洞,她要是被他拖进去,不掉一层皮肯定出不来。

    思及此处,玉栖觉得自己现在是被绑票了。她努力地眨眼,想传递给徐含纾——她想去啊,无论是冬日小宴还是大宴,即便是去面见太后,她也去了……谁能有陛下可怕瘆人,落谁手里应该都比落陛下手里要好。

    可那徐含纾偏生读不懂,她福了一福道,“既然如此,含纾便不敢多加滋扰,这便退下了。”

    赵渊淡淡应了声,对身后的周福吉道,“去送一送表姑娘。”

    一转身,则带着玉栖,入了紫宸殿。两人刚一进去,沉雄的殿门便被重重关上。

    哐。

    玉栖看着他颀长的阴影逐渐朝自己踱来,连连向后退。

    赵渊轻轻踢了下她膝窝,玉栖身子一颤,便瘫坐在明黄色的榻上。

    玉栖皱眉,“陛下……”

    他袖口往上略略挽起,露出清硬的一截手臂。手臂上的青筋还可以察见,并未完全消退。

    赵渊目色晦暗不堪,按着她的肩膀。玉栖瑟瑟然,却见他伸手拽来乌漆矮桌,上面一盏烛台明晃晃的,火苗烧得正烈。

    他食指和拇指捏了一张帕子。那帕子甚是普通,有些旧,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绣了一竿竹纹。玉栖认得,那是施昭云珍藏的那一条。

    赵渊瘆然地吐出一字,“烧。”

    帕子只有几根羽毛般轻,被他摔在乌漆矮桌上,却似铅块千钧重。

    玉栖被他逼得没法,“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赵渊面无波澜,“你说呢?”

    她这一问确实傻。

    质子施昭云都被抓了,赵渊是皇帝,要一条手帕还不简单。

    灼灼火苗耀得玉栖眼疼。她委屈地问,“陛下是天下之主,何必跟一条手绢置气?”

    从她绣了这竹纹手帕起,施昭云就一直带在身上。此刻手帕这样的死物尚要承受烈火焚烧之苦,施昭云这活人不知要受多大的罪。

    她非是对施昭云旧情不忘,只是赵渊这么揪着旧事不放,有点没必要。

    赵渊仿佛看懂她的心绪,“没错,朕是用了些手段,把这东西给拿了过来。他身为质子出逃,朕杀他也是寻常事,只要他一张帕子,着实悲天悯人了。现在朕便要你亲手烧了,你没听懂吗?”

    玉栖僵在原地,对这些话浑未入耳。一个手帕而已,烧不烧的,倒也不心疼。只是她知道陛下绝非善类,对施昭云更是怨毒甚深,他既叫她烧她便一定要烧,若是违拗,还不知要惹出什么更大的风波。

    玉栖只得接过了那帕子,丢进了火苗中。帕子的正中心被烧出一个黑洞,迅速扩大,帕子蜷缩、变形,很快就变成一撮灰了。

    她眼中含了水雾,“陛下想惩罚我的,就是这个么?”

    她以为他会把她丢进慎刑司。事实上,在慎刑司受审也比被他审舒服。

    赵渊拭了拭她的泪水,沉沉道,“朕更希望你能长记性。”抚着她浑身扎起的毛,止住她幼鹿哀鸣般的哭声,质问,“烧了你们的定情信物,就这么令你难过?”

    玉栖不理会他。手帕而已,又不是金子做的,最多只是个念想,她向来不那么在意这些虚幻的东西。

    可赵渊这般咄咄逼人,委实叫人害怕。她不想每天都如履薄冰。

    “我不难过,是你老在意这些无聊的东西。”

    赵渊眼色深了,覆盖了一层厚重的铅。他将矮桌一脚踹到一边,俯身搂着怀中啜泣的女子,见她如此伤心,忽然又有点后悔。

    他从没有过想伤她的念头,却又让她落泪了。她的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好像化作了一颗颗滚烫的、泛着烈火的金豆子,烧剜在他的心上。

    那么一瞬间,他竟好生歆羡施昭云。若她也能为他落一滴泪,那么就算让他和施昭云身份交换,让他去当质子,他也甘之如饴了。

    可惜没有过。她对他永远都是疏离的礼貌,他们同床共枕了这么久,仍然像一对陌生人。

    赵渊暗暗骂自己疯魔了。

    他从前向来是心如止水的。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这般善妒,这般执念,这般被她的一举一动拿捏……这般变成了她的彀中之物?

    *

    越国质子二次私逃的消息,被快马加鞭送到越国女王手中。

    越女王施素姮近日来本有亲访澂朝的打算,闻讯后迅速给了答复,要澂人不要伤害越国质子,她必会在十日之日来到京城。

    要说施昭云这位长姊施素姮,可算是个世所难见的奇女子。

    越国历来都是女子继承大统,施素姮十八岁登基称帝,如今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已在朝政上大有建树,凭一己之力拯救了积贫积弱的越国,成为沿海诸国中强国。

    她性子决断,杀伐果断,比之温和易拿捏的施昭云,她才是个真正的厉害角色。

    登基五年来,施素姮后宫中还未册立君后。所以这次来,也是为了求亲。

    若是能和澂朝皇帝强强联姻,两国君主,珠联合璧,那么澂越两国将成为永远的盟友,任何强大的势力都无法威胁。

    另一头,太学魁首张闵伦听闻了越国女王即将进京的消息,心头的一块石头悄然落了地。

    没错,越质子施昭云不是自己逃出去的,那日放走施昭云的神秘人正是张闵伦。

    张闵伦这些年来寒窗苦读,却因为门第的原因,一腔才情无无用之地,愤世嫉俗,直到去肃王府上当门客,得肃王提拔,才得以入了太学,成了魁首。

    放走施昭云是肃王的意思。肃王后面还有更大的棋,这次放走施昭云只是其中一环。

    张闵伦效忠肃王,自是要奉命行事。

    *

    省亲回来之后,玉栖一连好几日都躲着赵渊。

    两人处于微妙的冷战状态,虽然赵渊日日都来,可玉栖总感觉他有些喜怒不定,话也比以前少了些。

    在某晚又一次得罪他之后,玉栖被罚闭门思过。

    元月初五,在施昭云出逃后的第九日头上,越国女王施素姮抵临王畿,带着十余箱丰厚的金银礼物浩浩荡荡地进京。

    两国君主会面,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大事。太极殿内举行洗尘大宴,连续一天一夜,烟花漫天,丝竹管弦之声铺天盖地。

    玉栖虽不用出席这些宴会,身在深宫之中,却也嗅到了风声。

    她想起了施昭云之前说的话,越国女王是施昭云的长姊,这次前来,想必就是为了质子之事。

    弹剑一边给玉栖梳头,一边道,“奴婢听说越国女王意欲与陛下联姻,强强联合,这样以后澂越不分彼此。陛下还未置可否,太后娘娘就先不答应了。”

    提起陛下,玉栖有点懒洋洋的。

    但弹剑既说起,她也只好随口道,“太后娘娘想让自己的侄女儿徐二姑娘为皇后,怎么肯答应这样的联姻。不过他们谁答应或不答应都不重要,反正也都做不了主。”

    依赵渊那般矜傲的性子,怎么会容许别人凌驾于他之上,替他选皇后?

    弹剑俯身,小声问玉栖,“美人心里盼望谁当皇后?”

    玉栖悻然,“弹剑,你在打趣。我还在思过呢,谁听我的意思。”

    弹剑抿抿唇,“好吧,美人,那奴婢私下问您,您觉得陛下会选谁当皇后?”

    玉栖沉吟了片刻。

    若是为了国事,赵渊没准会答应越国女王的联姻。但若顾忌亲情孝义,赵渊又可能会选徐二姑娘当皇后。

    但论起他心底最在意的,还应该是画轴上的那位逝去的美人——徐含笙吧,毕竟他对那位姑娘的爱已经到了爱屋及乌的地步。

    玉栖轻抚自己的脸颊,盯着镜中的自己。

    赵渊留她在宫中,不就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位替他挡箭的姑娘吗?

    “哪一位当皇后都是好的。”

    她无奈地摇摇头,“无论哪一位当皇后,我都只希望她能随和些,不要给我为难就好。”

    ……比陛下随和就好。

    弹剑顿了顿,轻声道,“美人就没想过陛下会给您什么位份吗?”

    玉栖道,“他不是已经给我了么?或许以后还会升一升,如果能当上昭仪,每月的月钱会比现在多很多。”

    到时候她攒钱能更快些,走得也更快。

    弹剑叹息,欲言又止。

    她蹲下来,附在玉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似含了些许诱导之意,“美人怎么不好好服侍陛下,您也是高门之女,将来……没准陛下让您当皇后呢?”

    玉栖捂住弹剑的嘴巴,蹙眉,“你疯了,这要是被别人听到,咱们都得完。”

    她顿一顿,感觉事儿不太对。弹剑一向稳重,不大可能冒冒失失地说出这种话。唯一的可能就是……玉栖忽然低声道,“弹剑,是陛下让你来试探我的吗?”

    弹剑连忙摆手,随即又凝固不动,不知该怎么跟玉栖解释。

    玉栖无奈道,“他之前已经跟我生过一顿气了。你能不能替我告诉他,我真没那个意思?”

    她略有些不平,似被人平白无故怀疑一场油然而生的委屈,“我留在宫里是为了我阿娘,不是想要缠着陛下的。陛下若要娶皇后,可以……”

    弹剑欸然打断,“不不,美人别多想了,根本是没有的事。怪奴婢多嘴,以后奴婢不问了。”

    玉栖惑然,“我也不太明白。”

    赵渊若真想娶皇后赶她走,几日前为什么又那么疾言厉色地把她弄回宫来,信誓旦旦地说不让她出宫?若想留着她,为什么今日又叫弹剑来试探她?

    男人心摸不清,真是自相矛盾,令人匪夷所思。

    弹剑略有窘迫,匆忙帮玉栖梳好了发髻,退出殿外。

    听禅正在外面等着,见弹剑出来,忙问,“怎么样?姑娘怎么说?”

    弹剑忧虑地摇头,“美人仿佛完全没有那个心思。”

    听禅也有点泄气,“那咱们怎么向陛下交代?”

    今日弹剑这一问,原是奉了陛下的意思。越国女王想和陛下联姻,徐二姑娘想当皇后,陛下对她们都不置可否,只叫弹剑这么拐弯抹角地来试探玉栖。

    弹剑道,“我觉得咱们美人不太开窍,许是入宫时间还短的缘故。”

    听禅不以为然,“倒也未必,我觉得……美人,美人是不是还不愿意喜欢陛下?”

    弹剑又学玉栖捂听禅的口,见周围没人,才瞪了瞪她,斥道,“慎言。”

    两人相对皆是一脸愁容,商量了好半晌,才把这件事禀了上去。

    不一会儿,紫宸殿的周福吉公公便过了来。

    “陛下旨意,传玉美人现在便往紫宸宫走一趟。”

    ……

    玉栖惴惴不安地来到紫宸宫门口,赵渊明明叫她思过,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又主动传她做什么。

    他们刚刚大吵一架,都该冷静冷静,她委实不愿见他。

    殿中隐隐有一层瓜果之气弥漫,越往里走,香气便越浓。桌上还有几杯未饮尽的残茶,赵渊斜斜地倚在其间,看上去有些劳累。

    玉栖瞥见茶杯上有唇脂印,想来是越国女王刚刚来过,叙谈良久,还在此饮了茶。

    她没多看,轻轻近身过去,弄出了一些些动静。

    赵渊却依旧没醒来。

    玉栖立在原处,左右为难,又窸窸窣窣地弄出些小动静,好把他弄醒。

    她有些神游,想着女王是施昭云的长姊,这一次自然要带施昭云走。如果施昭云也带着她走,她能走吗?

    或许她还不能,阿娘的病还没好,赵渊也不会让她出宫,而且她也信不过施昭云。这么冒冒失失地,总感觉不靠谱。

    况且一切都还有变数,女王若真的和陛下联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半晌,赵渊幽幽睁开眼睛。

    他看向她的时候仍然含了阴霾,仿佛前几日的过节还未完全过去。

    “怎么磨蹭这么半天才来?”

    作者有话说:

    断断续续吵了一章的架……

    赵狗:我这章的bgm就是夜后咏叹调,啊啊啊啊啊啊啊(抑扬顿挫花腔),超生气.gif

    女鹅:……(超烦)

    下章更新还是零点~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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