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倾澜早就注意到步恬腰间的玉佩。


    玉佩碧绿澄透,上面有着他看不懂的繁复神族契纹。但从款式上来看,他知道这是一对儿玉佩。


    也就是说,还会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挂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两人走在一起,旁人一看,就知道这两块玉佩是一对。


    他的心底怀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借着徒弟的这一层身份,卑劣又虚伪地向他的师父试探起了那人的身份。


    “送玉佩的人?”步恬余光瞥见腰间的玉佩,这才想起来,她当时离开魔域的时候太过匆忙,让黎序在她腰间挂了一块玉佩。


    步恬抽出给莫倾澜梳头的手,推了推他,示意他转过身去,把他的头发分成了几股,认真地给他编起辫子来。


    莫倾澜背着身,任由步恬把他的头发揪来揪去。


    他垂着眸子看着水中步恬的倒影,等待着步恬的回答。他的身量太高,遮住了身后师父的面容。


    “他的原形不及你可爱。”


    一把剑,怎么会有小鱼可爱呢?


    莫倾澜因步恬的一句话而心如擂鼓,又因师父的身边存在这样一个人而感到失落。


    喜悦与失落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像吃了还没有熟透的碧潮果,又甜又苦。


    “他也是神仙吗?”


    奇怪,他的嗓子明明已经被一道治好了。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干涩?


    “算是吧。”


    身后的人声音轻快而明亮。


    她此时的心情是愉悦的。


    “好了,瞧瞧我给你编的发型。”步恬拍了拍莫倾澜的肩膀,催促着他侧过身看看自己的发型。


    莫倾澜咽下还想问的话,摸了摸头发,回忆起方才的感受:


    她的手在发间穿梭,几次带着头发划过他的耳鳍,激起一阵阵痒意。


    步恬凑到他颤得厉害的耳鳍边上,轻轻道:“我们的倾澜最可爱了。”


    可爱,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


    若是放在先前,师父怎么夸他,他都心生欢喜。


    但如今他知晓师父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存在,他便品出了些其他的意味来。


    师父是将他视作晚辈。


    他也想同师父并肩而行,而不是永远跟在她的后头。


    莫倾澜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底,温和地看着头发杂乱的步恬,笑道:“师父,你的头发也乱了,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吧。”


    等到摸到步恬的乌发时,他才忆起自己并不会绾女士发髻,便为步恬挽起了男士发髻。


    他的动作十分生疏。


    他上回给自己挽发,还是在长极派的时候。


    步恬按住了还在同她头发较劲的莫倾澜,道:“反正我们就要回家了,随便弄一弄就好。等回去了,我自己对着铜镜整理吧。”


    莫倾澜的动作一顿。


    “师父,我准备随苏师兄去桑陵一趟。”


    他暗自观察着步恬的反应,见步恬神态如常,心中暗嘲一声自己痴心妄想,继而解释道:


    “狐族惹怒了天道,上了律天殿的除祟名单。此次狐族前来神陨之地,本就是为了拿到魂晶,以魂晶为祭品求天道息怒的。如今临近除祟日,师兄未能拿到魂晶,桑陵必有一场大难,我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历练的好去处。”


    更为重要的是,若他事成,便能成神。


    “什么?”步恬一愣。


    她早在下界收徒之前,就让夕蘅跑了一趟律天殿,在除祟簿上消了玄狐一族的名字。


    可如今这道旨意好似从未存在过,律天殿依旧借由天道的名头,要除尽玄狐一族。


    步恬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身为三界战力天花板的天道,由于疏于理事,早就被底下的人架空了。


    玄狐依旧要被灭门,莫倾澜依旧会与苏陌云结盟。


    在她的蝴蝶翅膀扇动下,一切不但没有偏离原著,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推向结局。


    步恬看着正在为自己梳头的莫倾澜,问:“倾澜,若你成神后发现我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所有人都要杀我,你会同他们一起来杀我吗?”


    “不会。”莫倾澜不假思索道。


    他小心翼翼地把玉簪插入她松散的发髻中。


    “我永远不会与师父为敌。”


    ……


    一行人分别,莫倾澜跟着苏陌云前往桑陵。


    步恬把化身留在沧海的小木屋,自己这个本尊则回到魔宫。


    她这回没有隐藏身形,光明正大地走进黎序身旁的大门,坐到神座之上,双腿交叠。


    她对安静站在下首的黎序道:“本尊一不小心,把龙神的幻影打散了。近期不闭关了,传令下去,魔宫戒严,随时做好与天宫开战的准备。”


    说完,她丢了个袋子给黎序。


    黎序接住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问:“这是什么?”


    “给你带的特产。”


    黎序打开布袋便见着一堆珍珠贝壳,“主上是去了沧海?”


    “龙神不在沧海,难不成应该在魔宫?”步恬笑了一声。


    黎序把布袋重新折好,不紧不慢地收进乾坤袋。


    原来在沧海啊……


    也不知道他看到玉佩的时候,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恨不得一剑劈了他呢。


    黎序准备退下去传令,却瞥见坐在神座上的魔神摘掉幂篱,召出水镜。


    黎序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攥紧。


    她的头上松松垮垮挽着一个男士发髻。


    他想立刻冲上前,把那个人留下的所有印记都抹去。


    黎序心中这么想,身体也这么做了。


    “我来帮主上。”


    他走到步恬身侧,拆下她头上的玉簪。


    他周身都透着一股寒气,动作却格外轻柔,生怕太过用力弄疼了她。


    黎序伸手去取一旁的玉梳,肩上蓦然压上威压。


    一双染着丹蔻的玉手捧上他的脸。


    “黎序,你似乎僭越了。”


    黎序失落地敛下眉眼,不敢与那似乎看透了一切的眼睛对视,颤动的睫毛扫在步恬的小指上。


    “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她冷眼看着黎序,把腰间的玉佩丢到他的脚边,“神的视线不可能停留在某个人的身上。”


    黎序捡起玉佩,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寝殿,把这枚玉佩和自己的那枚放到同一个盒子里收了起来。


    他与另一人暗自较量,却没有逃过主上的眼睛。


    主上不喜他这么做吗?


    隔天,过来蹭吃蹭喝的叱火看着明显不在状态的黎序,问:“你这是怎么了?俺听宫人说,昨日你的寝宫烛火亮了一晚上。”


    黎序淡淡道:“先前有一些问题没想明白,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


    主上昨日因他擅作主张,斥责于他。


    那日后,他不擅作主张就是了。


    至于那条鱼,当然还要继续与他比下去。


    他为主上梳了一次头,那他就日日都为主上梳妆。


    黎序对叱火扯出一抹笑,“叱火兄,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俺们是什么关系,当然没问题!”叱火一拍胸脯应下。


    就这样,一连三日,黎序把叱火当成试验田,在他的头上进行绾发和化妆的练习。


    叱火顶着一脸浓妆,生无可恋地道:“你们的闺房之乐,俺一大老粗掺和进来干什么?你说你要练习,怎么不找个魔魅练嘛,你拿俺这张脸练,就不怕练得走火入魔?”


    “魔魅不妥,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黎序为叱火插上最后一根步摇。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道:“成了,你日后不必再来。”


    叱火大为松了一口气。


    黎序收拾好梳妆盒,按时来到魔神的寝殿内。


    “魔域炎热,不如我帮主上把头发都绾起来?”


    魔神颔首。


    黎序从容拿起玉梳,从发根至发尾一梳梳到底。


    他总觉得眼前的主上,与往日有所不同。若非二人之间的契约还在,他都要怀疑眼前人是旁人假冒的。


    黎序替魔神绾好发,还没来得及插入些珠翠装点,就有侍从匆忙来报:“尊上,龙神打上门了!”


    魔神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眉目疏狂,“黎序,随本尊去会会她。”


    “是。”


    一道流光划过,魔神手边悬浮着一把燃着幽火的魔剑。


    ……


    与此同时,眠岁带着一群神君围在通天殿外。


    夕蘅急得团团转:“眠岁神尊,诸位神君,尊上正在闭关,若是有什么事,先同小神说,待尊上出关,小神会立刻转告。”


    眠岁眼神一暗。


    这天底下能用一把普通的剑,一击击溃龙影的,只有天道。


    天道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如他与龙神惊雪推测的那样,现如今根本不在天宫,而是在魔域做那魔神!


    “兹事体大,本尊要立即见到至尊,一刻也拖不得。”一向温和的眠岁态度强硬,掀飞了夕蘅,破开禁制,闯入殿内。


    神座上的白衣神尊缓缓睁开眼睛,身后的神光亮如皓日。


    “眠岁,你若想撒野,回你的轮回台去!”


    她挥出一道劲风,神殿两侧的编钟来回晃动,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击耳畔,神音灌耳,震耳欲聋。


    众人被推出殿门,殿门重重阖上。


    眠岁眼底划过惊诧。


    他走到殿门口,向殿内行了一礼,道:“至尊,惊雪因魔神无视天规,肆意插手眷属之事,只身前往魔域除魔了。此事牵扯两界,还望至尊裁断。”


    殿门再次打开。


    殿内只传出一个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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