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所有搞科研的人都有个通病,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时间。等到谷寻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她向后倒进椅子里,揉了揉自己突突跳的太阳穴,长长地呼了口气,看上去疲惫极了。


    “什么时候了?”


    夏小正:“现在是夜晚九点十二分。”


    谷寻一愣:“已经这么晚了么?”


    她是下午两点钟左右进的实验室。原本还打算等弄完这一茬,去把培养室的洞给补了,没想到一不留神就过了将近七个小时。


    “算了,也就差个收尾了,干脆一口气做完好了。”嘴上这么说着,谷寻还没来得及从椅子上站起来,头顶就传来了系统的警告。


    夏小正:“根据数据显示,约有85%的科学家患有肠胃病,34%的科学家死于胃癌。其中有73%的人的患病原因都是三餐不规律。人体每天应当摄入的卡路里……”


    谷寻一听这话就开始脑仁疼:“知道了知道了!别念经了,等下就去吃饭!”


    她顿了顿,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皱着眉问:“他这一下午在做什么?”


    基地里除了谷寻就只有另一个人可以被称为“他”,夏小正停顿了几秒,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监控显示他一直在房间里。”


    “一直?”谷寻挑眉,有些意外,“我故意把活动范围给他划得那么小,还提了我有事儿要离开,他就没出来冒冒险什么的?”


    夏小正宕机了几秒钟,“抱歉,该问题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您可以换个简单的说法再试一次。”


    谷寻没理会。


    她扫了一眼主控板,发现代表宿舍区摄.像头的信号灯还亮着。估计是她激活宿舍区供电时自动打开的。


    出于安全考虑,除了卫生间之外,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在主控室的视频监管范围内,这是从基地建设之初就有的,包括谷寻自己的房间也是如此。


    当然,房间内的人可以自己选择开启或是关闭。


    谷寻潜意识里并不相信男人没有发现房间里的摄.像头。


    但他却没有关闭。


    故意卖好装乖?还是真的坦荡无所惧?


    谷寻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犹豫一下说道:“把这个房间的视频调出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下的同时,主控室屏幕上的画面蓦地一变。


    *


    时间倒流回几个小时之前。


    闻鸷对谷寻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一无所知。


    但从他进入房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敏锐地注意到了墙角处正对房间门口那台摄.像头。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就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猛然浮现出许多关于摄.像头的知识来。


    闻鸷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其实同样的情况在他从治疗舱里醒过来的时候也出现过,但当时由于谷寻在场,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包括看见那把手枪的时候也一样。


    如今房间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可以慢慢消化脑子里突然多出来的这些东西,甚至付诸实践。


    如果他想,他有数百种方法可以在不惊动谷寻的情况下蒙混过关。更别提眼前还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废弃资源可供他使用,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但最终闻鸷并没有那么做。


    他目前的主要目标是留下来养伤,而不是当间谍、窃取机密。


    不守规定、欺骗隐瞒、擅自行动,这样的行为除了能让他在事情败露之后被赶出去以外,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另一方面,刻意迎合讨好也会让人觉得另有所图,最终适得其反,引人猜忌。


    所以算计来算计去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待着就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谷寻不对他表露出敌意,他自然也不会去挑战她的底线。等到养好伤、记忆稍微恢复一部分之后,他自然会想办法离开。


    到时候,他也会想办法在物质方面报答谷寻,比如换个最新设备、送个高级武器什么的,只要他能提供,对方提什么要求都行。


    当然,如果谷寻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带她一起离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会往哪儿去,但他觉得应该没人会想留在这个生存环境极度恶劣的星球。


    此时的闻鸷并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做“打脸”。


    自顾自地想通了之后,他便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留意头上的监控,转而挽起袖子,开始认真收拾这一屋子的狼藉。


    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


    ……


    实验室。


    谷寻靠坐在椅子上,正对面的大屏幕里正播放着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狭小的房间里,男人正盘坐在角落里,低头摆弄着什么。


    整个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原先堆积的杂物也都分门别类地归纳好,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边,房间焕然一新。


    要不是夏小正的程序不会在这种小地方出错,谷寻差点以为是切错了监控——虽然这个老破小的基地里早就不存在能够用“整洁”两个字来形容的地方了。


    别说是整洁的房间了,连块整洁的空地都没有!


    “竟然真的在收拾房间?”


    她盯着屏幕上那道身影,颇有些意外。而当事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头上的镜头,仍旧低头做着自己的事。


    男人的上半身近乎赤.膊,只在腰间裹了几圈纱布勉强盖住了狰狞的伤口,下半身则换上了一条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破了洞的沙滩裤。


    先前谷寻拿给他的那件白大褂被他脱下来挂在了床头上,同样待遇的还有几根被人为撕碎又洗净的布条,看样子是打算当做绷带来用。


    而此时此刻,他正抱着一个废旧的收音机在捣鼓着什么,时不时地举起来看一眼,转而又放在腿上继续摆弄。


    看样子,这家伙不仅打扫了房间,并且适应地十分良好。


    谷寻一脸严肃地盯着视频画面看了两分钟,最终抿抿唇,倒也没再发表什么意见。


    又过了小半分钟,她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问:“老大,仓库里还有多余的睡袋吗?”


    夏小正查了一下数据记录,“有。”


    谷寻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下文,只能好脾气地追问:“有什么类型的?单人的有没有?”


    夏小正:“只有双人的,单人的没有了。”


    谷寻:“双人是什么规格的?”


    夏小正:“有两个2.8kg的和一个3kg的、还有一个3.6kg的。”


    谷寻闻言皱眉:“太重了。”


    睡袋的重量和温度挂钩,重量越大,能够应对的温度就越低。如今白草星已经进入了夏季,温度只会越来越高。如果是在昼夜温差大的旷野上还好,在基地里使用3kg左右的睡袋只会把人热死。


    夏小正没有对她刚才那句话做出反应,谷寻只能继续往下问:“没有2.2kg的双人睡袋了吗?我记得基地里应该还有才对。”


    2.2kg对应的温度是5摄氏度到15摄氏度,虽然依旧很热,但相对来说要凉快一些。


    夏小正:“有是有,但完好的就只剩下一个了。”


    谷寻:“在哪儿?”


    夏小正:“数据库显示,去年的3月10日,那个睡袋被你取走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主人你的房间里。”


    谷寻:“……那你说个屁。”


    在她房间里,那不就是她用的那一个吗!


    夏小正卡了两秒,机械地回答道:“抱歉,虽然根据数据推算,我猜到了您可能又在骂我,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您可以换个简单的说法。”


    “……”


    谷寻深吸了一口,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和一个好多年都没更新过的人工智障生气,“……把那个2.8kg的找出来,具体哪个仓库,定位发给我,我等下过去拿。顺便准备两人份的食物”


    命令内容十分具体,这下夏小正的反应又跟上了,“收到。”


    夏小正麻利地将物品定位发到谷寻的个人终端上,实验室里很快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作为一个搭载了人工智能的主控系统,夏小正的“手”可以伸到基地的各个角落,但除非相关程序被触发,否则它永远不会主动跳出来说话。


    说到底,也只是人工智能而已。


    谷寻烦躁地叹了口气,恹恹地窝回椅子里,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屏幕上的监控画面,男人仍旧坐在刚才的那个角落里,沉默地摆弄着那个根本不可能被修好的收音机。


    那副认真而专注的模样,让谷寻不禁想起了自己还小的时候。


    在无数个没有音乐、游戏和故事书的夜晚,她最喜欢窝在父母的怀里,将耳朵贴近那台老旧的收音机,好奇地听。


    没有任何可以接通的频道、没有任何可以收听的内容,只有滋滋的电流声轻轻地摩挲着耳膜,但她仍然觉得十分新奇。


    父亲告诉她,那是宇宙的声音。


    「宇宙在说什么?」她问。


    「宇宙说:小朋友们,有谁能和我聊聊天吗?」父亲回答道。


    无论是谁都好,只要是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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