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衙出来,一归和尹舒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尹舒还在琢磨刚才在牢里和曲恒说的话。据曲恒所说,李老三是个镖师,长期在他那里购买寒食散,药瘾很大,却经常付不出帐来。


    可那天李老三登门讨药,说得却是马上就能拿到银子了。那有没有可能李老三是受人之托参与杀害了王允,而事成之后就会得到赏银呢?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尹舒想,李老三哪怕没有参与杀害王允,那他起码也算是帮凶。


    所以要是能顺着曲恒这条线找出李老三的话,那么找出其他嫌犯也就不是难事了。


    正想着,尹舒看了一归一眼。一归向来话少,半天不说话也算不得什么,倒是尹舒平时在一归身边总是要逗他几句,可这会跟在他身后,走了有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都没吭声,气氛就有些尴尬。


    “小师父,我饿了。”尹舒小声嘟囔。


    一归头也不回朝前走,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


    “我想喝杏皮水。”尹舒故意清了清喉咙。


    一归还是没有回头。


    尹舒干脆三步两步跑到一归面前,截住了他的去路。


    “小师父你瞧瞧,我新换的衣裳又弄脏了。”


    一归轻轻掀了下眼皮,那意思像是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尹舒见他看着自己,眨巴了一下眼睛,缓缓抬起被白慕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我手疼。”


    一归看向那只手,半晌终于还是闭眼轻叹了一声:“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


    一归顿了顿,很严肃地盯着尹舒,半天才说:“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为任何事情都不行。”


    尹舒没想到他要说的竟是这个,委实有些惊讶,像个做错了事在挨训的小孩子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


    “你为了引出李老三,不惜伤害自己就为钓曲恒上钩。”他的视线落在尹舒的手腕上,“如果我那天不及时赶到,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尹舒还是第一次听一归一口气说这么多,嘴巴张了张,好不容易才憋出个笑来:“那最后不是鱼也上钩了,我也没事么,就是出了点意外而已。要是我不整这么一出,这大海捞针哪能找出李老三来!”


    一归冷哼一声:“而已?你好像还很得意?”


    “哪有!”尹舒上来扯了下他袖口,“还不是多亏了小师父你……”


    一归伸手将他话头止住,不无讽刺道:“可你一到关键时机就支开我了。”


    “那我保证没有下次还不行吗?”尹舒听出他口气软了下来,立即恢复了一脸春光灿烂,“哎小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慕风医馆。”


    “啊?!”


    医馆正堂里,一归和尹舒两人相对无言,倒是白慕对两人完好无损地回来表示很满意,尤其对尹舒,他笑眯眯地示意学徒端了汤药过来:“来,趁热喝了。”


    “可不可以吃了饭再喝啊?”尹舒揉揉肚子,却对着一归说,“我这么一摸,都快能直接摸到后背了。”


    他瞅瞅左边,看到了盯着他喝药的白慕,再瞅瞅右边,看到了面无表情的一归。


    于是饥肠辘辘的尹舒愣是被药汤灌了个水饱,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嗝来。


    然后他就见白慕对一归说:“估计厨子应该也快做好了,我去看看!”


    “厨子?”尹舒一听这两个字嘴里的苦味儿都减了大半,“还是八宝斋那个吗?这么半天怎么都没人告诉我请了厨子啊!我这一大碗下去,胃里都要没地方了!”


    “那刚好!”白慕走到门口了,转过头拉长音调说,“今天的花胶鸡都是我的!”


    “美得你!”尹舒冲他挥挥手,“让厨子快点做啊!”


    两人说得热闹,一归却闭着眼睛,手里转起了念珠,整个人仿佛一尊塑像。


    “小师父?”尹舒轻唤一声,手在一归面前挥了挥,见他没反应,目光又落在他手里的念珠上,突然好奇地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出家的啊?”


    一归手上动作没停,也没答话。


    “我是说,”尹舒指指那念珠,“你手里这珠子像是没用太久,看上去很新的样子。”


    这会白慕刚好和下人一起端花胶鸡进来,听见尹舒说的最后一句话,顺口就接着说:“还不是因为那都是他拿来装样子的!”


    话音未落,白慕就自知说错了话,一把捂住了嘴巴,僵在了原地。


    机灵如尹舒,却已经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了:“装样子?装什么样子?和尚的样子?”


    一归看了白慕一眼,这一眼看得白慕腿肚子都要哆嗦了,想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见他如此,尹舒便索性自说自话:“小师父,要我说嘛,你这个人的确不像个和尚,能文能武,又有那么多金贵本事,怎么能是个和尚呢?”


    一归倒是面色如常,淡然一笑,对着尹舒说:“你好像很不希望我是和尚。”


    “当然不希望了!”尹舒立即凑了过去,声音有些暧昧地说,“和尚无情无欲,多没意思啊!”


    一归将念珠啪地一声放在桌上,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然后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说:“那你就当我不是吧。”


    吃过饭后,尹舒便拉着一归,两人一人一马,去了曲恒提供的李老三家住址。


    “李家村?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一归看着眼前的破败村落,语气中带着怀疑。


    “这是曲恒写的。”尹舒把手中那页纸递给一归,“有什么不对吗?”


    一归坐在马上思忖片刻:“李家村是漠北附近最穷的村寨,据说这里常有人被饿死的事情发生。”


    漠北商铺鳞次栉比,而李家村与漠北相聚不过数里之遥,却会发生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尹舒反应很快:“你是说寒食散远非廉价之物,嗜其成瘾者虽不至于人人家境大富大贵,可远非李家村的村民能负担得起的?”


    一归点了点头:“这里的人们别说能有钱买散,恐怕就连下顿饭在哪都还没有着落。”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两人决定还是要进村打探一番。


    于是他们把马在村口栓了。因为曲恒的地址只写了李家村,所以剩下就只有靠两人自己去找了。


    “我只知道他住那个村子。”曲恒想起李家村就一肚子火,“具体哪栋房子我真不记得了。之前他带我去过一次,把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都抵给我了。那鬼地方,家家户户都长一个样子!”


    这会尹舒想起曲恒所说,倒是和眼前的场景对得上。


    眼前光秃秃的黄土地上,是一排清一色的土坯房子,歪歪斜斜的,有些茅草房顶都塌了半边。


    这会一归和尹舒刚一进村,就在路边遇到个拄着歪脖子拐棍的老大爷。


    “大爷,您可知李老三住哪栋吗?”尹舒上前问。


    大爷停下脚步,浑浊的双目盯着两人看了半晌,扯着嗓子说:“什么山?”


    “李老三,大爷,老——三——”


    这时路过有个胖婶子听到了几人谈话,上前插话道:“哪个李老三?我们这里全村都姓李,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个孩子,你们要找哪一个啊?”


    尹舒回忆了一下,比划着说:“大概这么高吧,中等身材,下巴蓄有短须,穿着粗布衣裳。”


    听了一会,一归转向尹舒:“不如画出来试试。”


    尹舒点点头,看着那女人:“您有纸笔吗?”


    胖婶家破破烂烂的饭桌边,尹舒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破旧的毛笔,略一思索,就在须臾之间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姿跃然纸上。


    “哎呀!这不是村东头老李家,那当镖师的三小子嘛!”胖婶子盯着画纸,拍着大腿惊呼道,说着还叫了自己儿子来确认。


    尹舒放了笔,与一归对望一眼:“那您可否能带我们去找他?”


    胖婶子面露难色:“这个……恐怕有点难,他家大概一个月前吧,就统统搬走啦,已经不住这儿了。”


    “那您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尹舒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人说他好像是……不知从哪得了一大笔钱,然后就,突然有一天,把全家都给搬空了。”胖婶子两手夸张地比划着。


    一句话便让眼见着要连成线的珠子碎了满地。


    追查到此,从遇见范寡妇开始,先是通过夏小二,再是石大脑袋,两人摸去曲恒家中,九死一生才查到李老三,却只赶上了人去楼空。


    可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胖婶子的话恰好应照了尹舒的猜想,李老三确实近日得到了一大笔银两,所以此人一定与王允之死脱不开干系!


    尹舒闭了眼,仔细回想着那日在曲恒家见到的所有细节。


    将所有事情经过重新串联起来,尹舒皱眉想着,总觉得似乎哪个地方还缺少了某个环节,让那串珠子不能最后成形。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这条线索遗漏了的。


    “小师父。”许久,尹舒蓦地睁眼,倏地冲一归灿然一笑,“你想不想看引蛇出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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