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恒被吓得都变了调:“好好, 我这就去。”说?罢赶去前堂拿了针包又反了回来。

    谁也没料到尹舒会?这样,白慕和曲恒身上都没有?武器,也吃不准尹舒拿着匕首到底会?冲着谁来, 也不敢近他的身。

    霎时间, 医馆里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绷到极致的丝线, 只需轻轻一碰就能彻底断掉。

    别说?曲恒之前就领教过尹舒的厉害,就是白慕也早在普光山上时就见过尹舒发疯时的样子?,这俩人这会?站在这里, 不约而同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自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曲恒偷偷丢给白慕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要不咱俩跑吧”!

    白慕扶了扶自己额头,心想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把尹舒丢在这里, 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被一归知道了到时候肯定会?拿他是问。

    “不行,他这个样子?根本不受控制,拿着匕首可能会?伤到自己!”白慕急道,尝试绕到背后去接近尹舒, 悄声说?,“要不这样, 等会?我想办法控制住他,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刀夺下来!”

    曲恒也无他法,只好结结巴巴地?道:“白郎中……那你,你多小心!”

    说?话间, 尹舒被曲恒的声音吸引, 突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拿着匕首猛地?就要冲曲恒胸口扎过去。

    白慕两眼?一闭, 打算从背后拦腰抱住尹舒。

    “我来!”一个声音倏然传来,透着十足的镇定和不可抗拒。

    下一刻,一归甚至没给白慕任何思考的时间,就蘧然冲了过去,夺过匕首的同时,将尹舒打横抱了起?来。

    这一套动作宛如行云流水,就像是操练过无数遍了那样,连贯又自然。在白慕看来,上一秒尹舒还?在冲曲恒扑过去,下一秒就已经在躺一归怀里了。

    “你……你来了!”白慕说?完只觉浑身泄力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阿书!醒醒!”一归根本不在乎这时旁边还?有?人,直接叫出了私下里他会?唤的名字。

    尹舒在一归怀中剧烈抖动着,听到这一声后像是突然被触动到了什么,怔愣了片刻,赤红的双目无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归。

    白慕见此机会?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手指搭上脉搏,转身道:“曲恒,打开针包!”

    这一次尹舒的病来得比以往更突然也更严重。白慕号脉的时候神情凝重,半天都没把手松开来。

    “怎么样?”一归急声问。

    “不太好。”白慕看了眼?一归,“奇怪,他之前已经很久没有?翻过了,我以为他都已经大好了!”

    经过刚才一遭,尹舒这会?像是终于耗尽了气力,加上额边已经被施了针,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一归小心地?将他放到塌上,看着尹舒仍紧紧闭着眼?睛。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一归紧皱着眉头问白慕和曲恒,“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曲恒见过一归几?次,但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个样子?疾言厉色,像是要把他们二人大卸八块了一样,不禁慌了手脚:“一归师父……我们,我们只是在说?香料啊!”

    “什么香料?”一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于是趁着白慕继续施针的功夫,曲恒断断续续地?将方才尹舒进来之后他们说?的话一五一十都说?了。

    一归陷入了沉默,刚才听到契波的时候,他就隐隐能猜到尹舒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了。

    曾经尹舒跟他提过,癫疾的毛病是在重生之后一段时间才有?的,也就是说?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引发了他癫疾的产生。

    那会?是什么事?情呢?

    一归仔细回忆着几?次尹舒发病,第一次是普光山上听到王允之死,第二次是见到一归宅院里的佛堂,第三次去大牢里同曲恒问话,还?有?一次就是刚才。

    如果说?这四次发病都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就是每次都是某件事?情,尹舒会?变得情绪一场激动,从而引发癫疾和发狂,而每一次,他都似乎想有?强烈的冲动想要屠戮,失去控制大杀四方。

    一归垂眸看着塌上沉睡的尹舒。这会?白慕已经在给他扎针了。在银针的控制下,尹舒的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但已然可见他额角不断泌出汗珠来。

    一归拿出帕子?来轻轻将汗珠沾了沾,然后转而握住了尹舒的手。那细瘦的手指此时竟比寒冰还?要凉上些?许,几?乎不带活人的气息,唯有?他起?伏胸膛表示这他仍在这个人世。

    “阿书。”一归轻轻唤道,用手将他的头发拨到了脸侧,“难道这是你保护自己的方式吗?”

    闻言白慕诧异地?望了过来:“你说?什么?”

    “我是想他为什么会?这样,尤其是在你之前说?他已经好转的情况下。”

    白慕在榻前直起?身,将针包交给曲恒,交代他去前院抓药去熬,等曲恒走后,白慕才对一归说?:“如果你能找出他发病的原因,那说?不定他的病还?有?救,可如果找不出来……”

    白慕没有?说?出剩下的话,但一归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几?次尹舒的反应一次比一次严重,如果一直这么拖下去,癫疾不得根治的话,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

    “嗯。”一归点了下头,“你只管治病就是。”

    白慕重重叹了口气:“你师父那边怎么样?你糊弄过去了?”

    一归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情绪。

    “一归。”白慕顿了下,又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人,“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死心塌地??这人到底特殊在什么地?方?”

    一归沉默了良久,看着尹舒苍白但依旧俊秀好看的脸,用平静到没有?起?伏的语调说?:“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问这个问题前白慕设想过无数种答案,但没有?想到一归的答案竟会?如此,一时间让他惊异到说?不出话来,原本准备的劝他三思后行的话全都显得苍白而不值一提。

    “他比我的命还?重要。”一归漠然又添了句,“只有?他好好的,我才有?活下去的必要。”

    其实之于一归来说?,白慕是他在这个世上除了尹舒之外?最相信的人,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将这些?最内心深处的话告诉白慕。

    而这一切是因为白慕的父亲白泽兴是当初跟着一归来漠北的人。

    当时的白泽兴是宫里的太医,但是因为自己身子?骨不大好,已经很久都不太接手治病的事?情了,只给其他太医出出主意,偶尔会?帮忙看看方子?。

    一年冬天,大皇子?梁呈俞染了严重风寒,但当时其他太医有?的忙着给贵妃磨制珍珠粉,还?有?的要赶去给皇帝问安,根本无人顾忌梁呈俞的事?情。

    见实在无人去问诊,白泽兴只好自己出面,大冷的天气踏着白雪去了大皇子?宫中。

    去的时候他见着大皇子?宫中的几?个宫女都快要急哭了,梁呈俞高烧三日?不退,已经在说?胡话了。

    白泽兴顾不得自己烤火取暖,走到榻边,看见梁呈俞紧闭着眼?睛,正在用微弱的声音叫着“母后”。

    之前宫中盛传这个皇子?实乃爹不亲娘不爱,空落这个皇子?之名,其实命比寻常条件好些?的大户人家?都不如。

    白泽兴自己也有?儿子?,属于老年得子?,宠得不行,看着梁呈俞这个样子?顿时大动恻隐之心,不光在大皇子?宫中亲自监督抓药熬药,甚至怕他病情恶化,干脆在他那里住了几?天,直到大皇子?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来,准备搬回自己家?去。

    梁呈俞深知自己能逃此劫纯粹是因为遇上了贵人,等能下床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在白泽兴面前跪了下来:“白太医,多谢您救命之恩!”

    白泽兴一生救死扶伤,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只是这一次,看着堂堂大皇子?跪在自己面前磕头,一时只觉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后来梁呈俞宫中不论得了什么都要去给白泽兴府上送上一份,有?时还?会?专门?去太医院看他。

    久而久之,两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其实白泽兴除了有?一手过人的医术,而且还?对熏香十分有?研究,之前他身体康健的时候,宫里的娘娘们都最爱用他做的熏香。

    也就是从白泽兴那里,梁呈俞学会?了调制熏香。

    当皇帝下令要将梁呈俞送往西?域的之后,梁呈俞去向白泽兴辞行,本意是说?以后不能再?来太医院瞧他了,让他务必保重身体,等着自己回来,未曾想当下白泽兴就表示要和梁呈俞同去西?域。

    “我这老身子?骨不中用了,留在这宫里也是个老不死的,明日?我就去向皇帝请命,让他准了我和你同去!”

    梁呈俞急道:“使不得白太医,您身子?骨不好,这里距离西?域路途遥远,您不能如此颠簸,况且您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我向您保证,以后有?机会?就回来看您!”

    “大皇子?你不必劝我,我心意已决,这就回去和妻子?收拾行装,到时一同上路!”

    就这样,白泽兴带着妻子?和当时只有?四岁的白慕一起?,陪同梁呈俞一起?到了漠北。

    到了漠北之后,白泽兴就用积蓄开了一家?医馆,起?名为“慕风”,也开始慢慢教授白慕各种医术。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漠北之战后没有?两年,白泽兴就因为沉疴难医,撒手人寰了,妻子?一个人支持着慕风医馆,将年幼的白慕拉扯长大。

    漠北之战的十三年后,一归重生成了普光山佛修,找机会?去了慕风医馆,却得知白泽兴已经溘然长逝,而如今的医馆由白慕接手。

    于是一归称自己是白泽兴的旧识,当下拿出了五千两银票出来交给白慕:“这是你父亲之前留在我那里的。”

    别说?是白慕,就连白夫人也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丈夫有?过一位当佛修的旧识,只是这位叫一归的佛修却能将白泽兴的很多细节说?得非常详细,包括最爱调制的熏香,为何会?来漠北,以及当时如何因为白慕的名字才给这间医馆取名为“慕风”——

    “一代贤辅,式慕风烈”。

    于是白夫人和白慕也就信了一归的话,收了银票。在一归的帮助下,慕风堂很快发展壮大,成了一家?相当有?规模的医馆,在漠北当地?颇有?名望。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白慕自认为对于一归这个朋友也算了解,平日?里见他独来独往惯了,可还?是没想到他竟会?对一个在大漠里萍水相逢的人用情如此至深。

    “你想好了吗?”白慕用极轻的声音问一归。

    “我想赌一把。”

    “赌什么?”

    烛火轻动,惹得人影也跟着变得斑驳错落起?来。一归看着榻上仍昏迷不醒的人,用极为深沉又坚决的声音说?:“赌他是那个和我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白慕:无话可说,唯有祝福!

    另:立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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