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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戎昏昏沉沉地跟在侍从的身后,进了栩汀长老所属的领地。
像是做梦一样,他有些恍惚。
“居然被魏楚师兄挑中了。”
“你可真是好运气。”
侍从似乎非常喜欢魏楚,语气有些黯然,但还算坦荡。
韩戎声音暗哑,放低了姿态,试探道。
“那位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他留意到魏楚师兄拥抱自己的时候,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惊愕、嫉妒、愤恨、打量……
韩戎早就习惯他人恶意的目光了。
只是这一次。
他的内心浮现出隐秘的雀跃。
“谁能想到魏楚师兄会主动留个人?”
侍从更沮丧了,巴巴地倒苦水。
“师兄不怎么在门内呆着。”
“总是今儿去了山崖闭关,明日就入了凡世寻机缘,连见一面都难。”
“也就掌门、栩汀长老、裴钰师兄和展君师兄与他见的机会多一些。”
韩戎都没开始套话。
侍从复杂地望了他一眼,自己抖了个干净。
“魏楚师兄性子好,模样俊,若能遇着,谁打招呼他都回个笑。”
“哪像某些眼睛长头顶上的人一样,不把别人当人看。”
“上次我给魏楚师兄送东西。”
“他还回了我一瓶伤药呢!”
说到这里,他凑到韩戎耳边,小声地炫耀,“魏楚师兄今日那一身好看吧?”
韩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伤药我没舍得用,拿去换了匹好绸缎,特意求了位女修绣了金丝。”
“本来师兄说什么都不收,我没法子,塞了衣裳就跑了。”
“我还以为师兄不喜欢那料子呢。”
“今日一看,师兄应是喜欢的。”
侍从一脸满足,脚步都轻快起来。
韩戎沉着眼眸,无法察觉他的情绪。
从这话一听,那位师兄应该个好脾气,与人和善的好人。
怪不得会笑着拥抱自己,还亲切地唤自己师弟。
韩戎捻了捻手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对方相拥时的温度。
侍从没看出韩戎的小心思。
他翻来覆去重复,“魏楚师兄穿这一身真的太好看了。”
“你以后可莫要惹魏楚师兄生气。”
认认真真地嘱咐韩戎,侍从显得分外认真。
“喏,到了。”
侍从领着韩戎到了一个房间,“这间屋子离师兄还挺近的。”
“那一间,就是魏楚师兄的屋。”
他指了指对面,抻了抻脖子,意识到房间是空的,没有人在,失落地收回了视线。
“以后若是魏楚师兄有什么事要办……”
“你可以到藏书阁找我。”
“行吗?”
许是韩戎出身攀仙道,又不是被栩汀长老亲自指定,侍从没有意识到他的特殊,也没感到太大的差距,他满目渴望,想得到对方的答复。
韩戎点了点头。
两人道了别后,韩戎便进了屋。
他坐在桌子边的座椅上,隔着窗望着魏楚房间的方向。
直到很晚了,那里才亮了起来。
韩戎立刻起了身,焦躁地眨了眨眼睛,捏紧指腹,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师兄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要去给师兄打个招呼吗?会不会打扰师兄休息?
师兄……到底为什么会选中他呢?
韩戎终于想起来整理一下自己。
褪去泥渍灰尘与血污,韩戎看着镜中的人,一道伤痕跨过了他的左脸颧骨,直到下巴。
少年的纤细配上一副凶悍的脸。
太不搭了。
韩戎往日是不在意自己的模样的。
生存、活着已经很艰难了,过盛的容貌只会是灾难和负担。
但这一刻,他想要自己好看一点。
魏楚师兄应是不在意这些的。
毕竟他从那么多人里选中了自己。
可直到魏楚房间的灯熄了。
韩戎还是没有上前。
第二日一早,他好好收拾了一下,换了新衣裳,仔仔细细洗了个脸。
修道入了筑基便可不食五谷,常用清洁术梳洗。
可是从侍从口中,韩戎知晓,魏楚却仍保持着少许凡世的梳洗习俗。
他起了个大早,烧了热水,反反复复,直到一个合适的温度,韩戎估摸着师兄该醒了,他提着木桶,敲响了魏楚的房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
“师兄!”
韩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沙哑嗓音微微颤抖,“我帮你烧了水来梳洗。”
可令他失望的是,眼前人并不是魏楚。
反而是一位样貌俊俏的陌生男子。
对方似乎上一秒才从床榻上起来,发丝衣角处处细节露出了一副主人翁的熟稔姿态。
这是一种异常模糊的,隐秘地彰显着亲密关系的宣告。
韩戎的心一冷,他慢慢缩紧十指,心中戒备。
裴钰也冷静下来了。
他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韩戎。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裴钰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对上了韩戎的双目,“是你啊。”
裴钰知道自己该缓和一下态度,也许,再礼貌地称对方一句“师弟”。
他一向守规矩,懂礼数,挑不出错的严谨。
他也应该是这样的。
但裴钰冷着脸,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喜。
“谁来了?”
魏楚有些好奇地询问。
裴钰怎么开了个门,站在那里不动了?抓着自己昨日换下来的外套,魏楚走了过来。
“外面冷。”
“师兄不要站在风口处。”
将外袍披在裴钰的身上,魏楚看到了屋外的韩戎。
差点忘了。
这个任务对象。
魏楚冲着韩戎笑了笑。
“是师弟啊?”
“师弟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说完,魏楚懒散地收回了视线,帮裴钰整了整里衣领口,掩住露出的肌肤。
修真者自有内息平衡冷暖。
也就魏楚体质特殊,畏寒。
裴钰不认同地将外袍还给了魏楚,低声斥驳魏楚不懂照顾自己的身体。
他根本没把韩戎放在眼里。
终于见到魏楚,韩戎暗中松了口气。听到魏楚唤裴钰师兄,再结合七七八八从俗世和青玄门内打听到的信息,他默默推测出了裴钰的身份。
是魏楚的师兄啊。
韩戎微微垂头,悄悄听着魏楚和裴钰的对话。
可是……
“师兄,我帮你打了热水。”
直到裴钰替魏楚挡住风口。
韩戎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用处,直接插.入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谢谢师弟。”
魏楚这才看到韩戎脚边的木桶。
魏楚正准备上前,韩戎却麻利地提起木桶,绕过裴钰进了魏楚的房间,替他盛好了洗漱用具。
这其实没什么。
魏楚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笑意。
这么看来,小狼崽子其实很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以控制。
裴钰按在魏楚肩上的双手却突然用力捏紧。
这般领地被入侵的感觉令他涌出了一种难言的紧张暴躁。
这个人,抢了魏楚的注意力不说。
如今,竟还这么若无其事的进出师弟的房间!
几乎瞬间,裴钰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韩戎的情绪。
那是……狂热的战意。
“师弟允许你进他的房间了吗?”
“擅自做主,无视规矩!”
魏楚被裴钰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
“师兄!”
裴钰的敌意太过明显,魏楚心头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韩戎已经迅速收拾好了一切,听到裴钰的指责,本就半弯的脊背压的更低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老老实实退出了房门,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对方定罪。
这两人的关系怎么这般僵硬?
魏楚揽住了裴钰的肩膀,微微用力按住对方,“师兄!”
拧眉对韩戎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求情,魏楚替裴钰寻了个理由,“师兄今日可能不太舒服。”
在不知道下一步任务目标是什么的时候。
就目前而言,裴钰要比韩戎重要一点。
“师弟先回房休息吧?”
敏感地察觉到裴钰浑身紧绷,情绪仍不稳定,魏楚赶快吩咐韩戎离开,想要调开两人。
“是。”
韩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退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顿住在原地,对魏楚指了指自己的屋子,“师兄,我就住在对面。”
“若是师兄得了空……”
韩戎的话还没说完。
裴钰厉声喝道,“放肆!”
“谁允许你唤他师兄的?”
裴钰足足高了韩戎一个头多,他居高临下,威严甚重。
“你还未入我青玄门名册,行过拜师礼。”
“于情于理,一切未定,怎可如此草率莽撞!”
韩戎捏紧了手指,既不回答也不辩解,只是偶尔瞄魏楚一眼,在寂静的氛围中,急促的呼吸分外明显。
魏楚害怕裴钰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连忙比了个口型,“快走!”
对韩戎使了个眼色,他快步上前关了房门,隔开裴钰和韩戎。
一会儿,确认韩戎真的离开了。
魏楚瞬间冷了脸,甩下裴钰自顾自地洗漱,将他视若无物。
裴钰立在原地,见魏楚真的不理他了,这才慌了神,他跟在魏楚身后转悠,也不知该开什么口,只得一边跟着,一边盼着等魏楚说话。
魏楚本来不明所以,可听了裴钰刚才那些话,终于回过味来了。
自己在大典前后的矛盾。
还说了会去找师兄……
裴钰大晚上的不回去休息,堵在自己门口,就是为这事吧?
就为了一个韩戎?
魏楚不在乎裴钰对谁发了火,又为什么生了气。
甚至他还会配合自己的师兄说那人的坏话,无条件地与裴钰站一边。
但这次不行。
裴钰完全扰乱了魏楚的计划。
魏楚要裴钰做后盾,做挡箭牌,做护身符,做他的靠山。
而不是生生撕开他与任务对象交好的路!
“师兄是对我的选择很不满?”
“还是对我,很不满?”
魏楚披着外衣,端坐在座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垂着眼,没了笑,一副有些受伤的疏远模样,偶尔抚过垂落的发丝。
“师弟!”
裴钰心里咯噔一响,也跟着落了座。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难道要承认自己针对一个刚刚通过攀仙道、毫无修为的新弟子吗?
还是言明他裴钰像一个心怀妒忌、无比小心肠的吝啬鬼?
“看样子。”
“师兄是对我的选择,和我,都很不满。”
魏楚摸着茶杯,也不喝,只是摇晃着转圈,凝视着水荡漾的小小漩涡。
“我……没有。”
裴钰听了魏楚的话,哪还有以往稳重大气的模样,咬着牙,眼睛都红了,“师弟,我只是……”
短短两句试探。
魏楚扫了眼裴钰的表现,琢磨了一番,松了口气。
看来,事情还有扭转的余地。
“师兄和那小子置什么气?”
魏楚突然缓了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哄人的醉意。
他放下茶杯,伸手去够裴钰,搭在他的手背上,虚握着。
“我不就是觉着好玩,一时任性而已。”
“若是早知道师兄这么不喜欢那小子,我肯定不会留下他的。”
裴钰本打算服软认错,换魏楚个笑,这件事也确实是他的不对。可那莫名的情绪来的猛烈又快,裴钰没能压住那份复杂慌乱。
可没想到,自己却意外等来个满是亲昵的解释。
“师弟莫要哄我。”
裴钰突然垂了头,他的眼圈微红,虽然嘴上问真假,心里早就信了魏楚的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师兄?”
面不改色地说谎,魏楚见这个说辞有效,继续说道。
“我与师兄师承一脉,再无人比我们关系密切。”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人提起我魏楚,总是要顺带提一句师兄你。”
“若讲师兄的事迹,我也经常跟着蹭点光。”
“那小子一个后来的,插队的。”
“哪比得上我和师兄交情深厚?”
“你说是吧?师兄?”
魏楚字字说在裴钰的心上,裴钰不自觉地点了点头,抿起的嘴角上扬。
“再说了,师兄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
“无论是模样,身段,还是修为,这一辈里,谁能比得上师兄?”
“同辈他人还在炼气期、筑基期挣扎,师兄已是金丹中期了。”
“我也因为师兄的指导,与金丹期只差临门一脚。”
恭维话魏楚说的顺口极了,张嘴就来。
偏偏他这幅模样认真而真诚,仿佛真的是他的心里话,是他的真实想法。
“我刚说完想留下他就后悔了。”
“若是那小子连炼气都做不到,甚至无法筑基,到时候不是丢我的脸面吗?”
“师兄偏偏还因为这事和我吵架。”
魏楚把错往裴钰身上一推,委屈极了,说话都有些哽咽。
裴钰顿感羞愧,坐立不安。
师弟这般委屈,还要强撑着对那人笑。
自己却满心私欲,太过小气!
“抱歉,师弟。”
裴钰低着头,不敢直视魏楚的视线。
“是我考虑不周。”
他心思一动,拉着魏楚的手放在膝上轻拍,“师弟莫要伤心了。”
“师兄明明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魏楚前倾身子,追着裴钰的眼睛,凝视对方。
他的嗓音像涂满了蜜,甜得裴钰心尖发颤。
十指交缠。
紧紧相扣。
“没有谁比师兄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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