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王许的汇报内容很简单。
乌家有问题,且疑似与朝中有关。
听罢赫连嘉冷笑完,吩咐道:“叫陈川进来。”
陈川原本是一路跟着赫连嘉到辽州的暗卫之一。但是他因为这些天表现好,尤其是往灶房里送东西从未被发现过,令赫连嘉颇为赞赏,认为此人粗中有细,行事灵活,就提拔他成了主管这一片的暗卫头子。
陈川当然喜出望外。
他二十岁投靠太子成为暗部一员,如今已经五年有余。这期间,他盖房又娶妻,眼见第三个孩子即将出生,他主动请缨,跟着太子来到辽州。
陈川是想趁着这次机会在主子这出头的,毕竟赫连嘉一向明察秋毫,奖罚分明,实在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主子。他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就该拼一拼,给孩子一个美好未来才是。
乌家的事交在陈川手里。他原以为又是一件如送食材一般的小事,主子的得宠婢女被欺负了嘛,他们就给那个小婢女找回这口气便是,没想到了乌家,才发现这其中另有乾坤。
陈川将一个纸包,展开递上去:“主子,您看这是什么。”
只见纸上,盛着一小堆黑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颇为刺鼻的味道。
火药。
赫连嘉对这个东西可太熟悉了。他掌管兵部的时候,整个大陈的军备都握在他手里,在他的主持下,火器的研制成为军务的重中之重,大陈也因此有了不少火药的储备。
“你是说,乌家这几年暴富,正是因为在边境做起了军火生意?”赫连嘉捻着书页的一角,似笑非笑。
陈川低下头,“小的不敢擅定,乌家在钧白山下的确有好几座仓库,里面储存的,都是这种火药。还有为数不少的□□,火铳等。”他顿了顿,“小的在查看那些火器的时候,发现上面,有着兵部的标识。”
兵部是赫连嘉花了最多心血的地方,当时的兵部尚书,正是准太子妃的父亲顾清源。而赫连嘉离开洛京之后,顾清源很快就被赶了下来,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杨金喜的人。
赫连嘉听罢沉吟片刻,面上缓缓绽出一个微笑:“有趣,有趣。你们看,不安分的人,这不就跳出来了么?”
见他如此反应,王许和陈川不由得心里打鼓。赫连嘉听说此事居然没有黑脸,甚至还笑了起来,这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给顾家去一封信。就说想退婚,先照我说的做。”赫连嘉冷冷吩咐下去,“顾家这张牌,如今该出手了。”
……
头顶的天阴沉沉,似乎昭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阿莱走在积雪皑皑的道路上,准备去旦旦家买些牛奶。直到现在,这村里她也只能跟旦旦这个小男孩搭上话。
古宁河真是个冷漠又荒凉的地方。
但此时阿莱身上倒是一点儿也不冷。
殿下给的鹅黄斗篷披在身上轻飘飘的,挡风保暖的效果却丝毫不差,完胜原来她那身厚重的棉袄。
阿莱走到旦旦家门前,敲敲门,却没人应。
她再试着叫了两声,没把旦旦唤出来,倒让隔壁的屋子开了门。
出来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浓眉大眼,见到阿莱眼睛一亮:“阿莱,你怎么来了?”
这人……谁啊?
见阿莱用陌生的眼光望着他,他连忙道:“我是石头啊,帮你家修过屋顶的,你忘了我了?”
石头。
阿莱记得这个名字。
几日前的冰钓事件还历历在目,她不由得心有余悸地往后退了一步。
石头看出她的抵触,眼神一暗:“那事,我后来知道了……真对不住你,你没受伤吧?”
阿莱不想跟他牵扯太多,冷淡道:“我没事,你以后都不要跟我说话了。”
石头也知道他那未婚妻十分凶悍。
但没办法,他家穷,又是流人的籍贯,在当地相亲本就十分不易,最后只能找到乌金花这样,刚从山里搬出来的人家,粗鲁是粗鲁了些,但好歹不愁吃穿。
以前不懂事,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但现在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乌金花那样的,他就不想要了。
更何况最近这些年,乌金花家里不知道干了什么,越来越阔气,乌金花的脾气也随之愈发蛮横,他若是跟她成婚,那便是活脱脱一个倒插门女婿。
他好歹也是个有抱负的男人,哪儿忍得下这口气?
石头望着面前娇小可爱的姑娘,心道,娶媳妇就应该找她这样,细声细气,跟小猫儿似的,看起来就懂事又听话。
再加上,她还有一手好厨艺。
简直,完美。
石头越想心头越热,他上前一步:“阿莱,你听我说……”
“不要脸的,你们在干啥!”
阿莱被这熟悉的声音一震,回头望去,只见乌金花正叉开着两条腿,掐腰站在村口的道路上怒瞪着他们。
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魁梧的大汉。
石头的脸色一下就煞白:“没,没干什么……金花,你怎么来了?|”
乌金花自从上次吃瘪后,就叫人蹲守于此,誓要抓住二人把柄不成。见此她冷笑一声,“我就知道,这贱人还在这勾引你呢。”
她看见阿莱今天的打扮,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身上那些衣服一看就不是凡品,衬得整个人又娇俏又灵动,不由得又妒又恨。
准是那个神仙公子给她买的,呸。
乌家这几年发了大财,乌金花从一个野丫头摇身一变,成呼奴使婢的大小姐后,周围人都巴结她,在古宁河,她什么都是头一份,从未有人敢走在她前头。
谁知横空出现一个阿莱,敢跟乌金花对着干,下她的脸,更别提身边还有那么好看的男子给这贱人撑腰,真是岂有此理。
乌金花想,这场子她一定要好好找回来,不然她古宁河一姐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她扬手一指阿莱:“去,把她给我绑了。”
阿莱早在乌金花出现的那一刻,就已浑身紧绷起来,见那些壮汉听命向她逼近,不再犹豫,扭头就跑。
别看她只是个小姑娘,但精神气足,身强体健,在雪地上蹦跶的跟只兔子似的,反而显得那些壮汉十分笨重。
乌金花都快气死了:“奶奶的废物,孬种!我爹花钱请你们来,连个女的都追不上!我回去就跟爹说这个月别发银子了,都给老娘喝西北风去吧!”
也许是受到银钱的威胁,那些壮汉们终于拼命起来,几个人包抄合围,跟狼群围剿小羊似的,一起奋力朝阿莱扑去。
阿莱并不是胡乱逃跑,她专挑那些积雪深厚的地方走。因为她的体重轻,而壮汉重,一踩下去半条腿都要陷进雪里,比她吃力多了。
即便如此,与身后人的距离还是在渐渐缩短。
这并不是阿莱第一次遇到危机,她自从与父母离别后,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吃过不少苦头。每一次,都是自己咬牙挺过去,因为她无人可依,无地可靠。
而这一回,阿莱发现自己有了寻求庇护的方向。
她没有回头,努力地朝小院的方向,迈动双腿。耳边乌金花的叫喊与呼啸风声交织在一起。逐渐被她摒弃。
——回到殿下身边去。
激烈的喘气与呼出的白雾中,她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
把事情交代下去后,赫连嘉出门透气,经过灶房门口,却见一室冷清。
他微微驻足。
怎么记得,那丫头出门时说要去村里买牛奶,如今已过午晌,竟还没有回来?
他随口吩咐陈川:“你回头留意一下那小婢的去向。”
陈川不是王许,他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殿下口中的小婢,应该是眼睛圆圆的,长的像只猫,给殿下做饭的那一个。
又要查案,又要送信,还得找人。
这暗卫头子,真的不好干。
见陈川点点头应了,赫连嘉才恍然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一个小侍女没按时回来,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调动暗卫去找?
真是昏头了。
赫连嘉想要收回命令,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脸色变幻几番,捂着额找补道:“不可耽误正事……但人一定要尽早找到。”
陈川迷惑地望了他一眼。
听殿下这意思,他可不可以理解成,这人需要找,可又不能全力找,但最好越快找到越好?
这分寸的拿捏……
陈川陷入了沉思。
赫连嘉自己也烦着,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正当他想要赶紧把这个暗卫头子支走时,院墙外却突然奔来一个鹅黄身影。
那人闷着头,像被狼群追赶的小羊一样,惊惶惶地一头猛冲进来。一时间,赫连嘉躲避不及,竟被她一下撞进了怀里。
“……殿下!”
赫连嘉被小羊羔一般颤颤巍巍的声音唤得一晃神,人往后一个趔趄,手向前伸,竟下意识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那人身上挟裹着一股冰雪的凛冽气息,然而当他环抱下来时,鼻间却骤然涌入一阵桂花芬芳。
是小姑娘的发间散发的清香。
她穿着他送的衣服,整个人十分柔软,赫连嘉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人如此接近。
也许是因为这体验太过震撼,赫连嘉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王许和陈川两人都惊呆了。
等阿莱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哪儿时,她也瞬间化成了石像。
不,不会吧。
她怎么扑进殿下怀里了?
刚刚逃出生天的这条小命,眼看又要送走了。
阿莱万念俱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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