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路山成第一时间发觉了曹大夫的脸色不对,情急之下把私底下的称呼都喊了出来,一把夺过那只碗,逼到曹大夫面前,“这药是不是不对?!有毒吗?!”


    他还在羽林卫当差的时候,就被拨到风煊身边当差了,在宫里见过不少明枪暗箭,只是没想到在这片大营还有人敢搞这种事情!


    路山成平时懒洋洋很是闲散的样子,这会儿却是目露凶光,像一头平日里只知道晒太阳的獒犬,一凶起来才让人看到他的锋利的牙。


    风煊原本是要去看山北面的布防,都已经出了大帐了,是路山成看着医女们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可她不是兽医吗”,风煊忽然就站住了脚。


    “兽医?”他回头问路山成。


    “嗯呐。”路山成一面点头一面心想,您和她到底熟不熟啊?


    风煊没说话,抬脚却往医护营来了。


    所以,若是主子真出什么事,全是他一句话惹出来的啊!!——想到这一点路山成就无法原谅自己。


    曹大夫给路山成吓得打了个颤:“路将军息怒,药里面无毒,无毒。”


    路山成倒竖起来的毛发都顺服下去了,“那你整的那什么眼神,老子还以为有人谋害大将军。”


    “呃……这个……无毒确实是无毒的……”


    曹大夫遇到了职业生涯的重大挑战,大将军的身体当然是重要的,但谢陟厘作为大将军看重的人,声名也是得护妥当的。


    因此他再三斟酌,道,“不过因为这位医女学医不精,所以在药材上……这个,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差池,这个,可能会让大将军有些许的不适……”


    路山成一听,杀气腾地又上来了:“怎么个不适?”


    谢陟厘听着这一来二去的对话,充分地领悟到什么叫“如坐针毡”,所不同的是她现在是站着,并且周身全是针毡,不敢顺便乱动一下,哪怕是腿抖也得死死忍着。


    她的脑袋已经低到了胸口上,依然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她身上,有震惊的,有轻蔑的,也有幸灾乐祸的……其中一道最是明显,来自受害者本人。


    谢陟厘欲哭无泪。


    她只想抓错了药混出军营,真的是借她十个脑子外加二十个胆子也想不到,这药会进了大将军的肚子。


    现在怎么办?


    给大将军下药是什么罪名?


    乱棍打死?


    砍头?


    风煊看着眼前的谢陟厘把自己抖成了一只风中的蜡烛,盘子里原本成堆的药渣都快给她抖匀了。


    ……胆子真是只有丁点儿大。


    这么小的胆子,当初是怎么敢跟他上战场的?又是怎么敢在箭雨中挡在他的面前的?


    而且一个兽医,是如何成为医女,并在医中站住脚,可以随大军一起出征的?


    “我无事。”在曹大夫斟酌出合适的言语之前,风煊开口,“谢医女的药或许不是一般的解暑方子,于我而言却甚是对症,这碗药下去好多了。”


    这话一出口,风煊就觉出不对劲了。


    因为所有医女都抬起头看着他,包括将自己缩成一只鹌鹑的谢陟厘。


    谢陟厘实在太意外了,这一抬头就迎上了风煊的视线。


    他的五官线条颇为冷峻,让人觉得高山仰止不可亲近,此时的目光却颇为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鼓励:“望谢医女再接再厉,好生研习医术,造福军中将士。”


    谢陟厘心中一阵感动,又十分惭愧——她要怎么再接再厉?好生研习壮阳药,给军中将士都来上一份?


    倒也……不必吧?


    曹大夫则是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


    阿弥托佛,这是大将军自己不想计较的意思,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那可再好不过。


    “哼,怎么造福军中将士?”傅鱼丽冷冷地开口,“用壮阳药吗?”


    “什么壮阳药?”路山成道,“傅姑娘,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胡说八道,这要是壮阳药,我们大将军怎么可能——”


    路山成底下的话顿住了,因为他从曹大夫脸上看到了叹息般的神情。


    风煊也僵了一僵。


    立刻明白了方才的不对在哪里。


    一瞬间,整个帐篷陷入了寂静。


    帐篷外则传来整齐划一的吸气声。


    路山成霍然转身,就见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围观,有将领,也有兵士。


    大家起初只是看见大将军进了医护营,不知里面出了什么大事,所以跟过来看看。


    然后发现,果然是大事!


    两行大字从众人头顶飘过。


    ——甚是对症甚是对症甚是对症甚是对症……


    ——壮阳药壮阳药壮阳药壮阳药壮阳药……


    没有人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交换一个眼神,有人反应还挺快,还指出一事来请教,表示自己是来找曹大夫或是找路山成的。


    但路山成仿佛已经听见一把洪亮的嗓音响彻整座天女山——


    大将军一直以来不近女色,原来是因为不行!


    *


    “真、真的要我送吗?”


    谢陟厘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壮阳药无毒,所以也就没什么解药,谢陟厘亲眼所见,曹大夫熬的这碗解药主要材料用的是绿豆。


    也就是说,喝了可能也没什么用……


    “自己闯下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曹大夫板起脸,把装着药的椿箱往谢陟厘面前一搁,走了。


    惠姐劝谢陟厘:“药是解不了的,不过人却是可以。你想想看,大将军若不是为了保你,也不用担下这糟心声名。”


    说着又道:“真看不出来大将军肯为你做到这一步,我看你这身板也没有几两肉,凭实力想扑倒大将军略有些难度,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把他拿下,肥水不流外人田,流到自己家里才是自己的。”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谢陟厘对于惠姐遣词造句的方式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被惊呆,却也愣了好一会儿,才拎起椿箱。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如果知道会有这一着,之前她就算是把自己的手剁了,也不该乱拿药。


    而曹大夫既然熬了药,就算不能全解,多少也能帮上大将军一点吧……那么,这烂摊子确实只能由她自己来收拾啊。


    不过,一出门,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烂摊子,好像有很多人愿意去收拾。


    因为好几个医女热情地追上来,表示阿厘妹妹着实辛苦了,她们可以帮忙去送药。


    不过还没等她们抢出个头绪,就听得有人冷冷地清了清嗓子,医女们顿时噤若寒蝉,退开一旁。


    傅鱼丽走了过来。


    没有等她开口,谢陟厘双手把椿箱递了过去。


    傅鱼丽伸出一只纤细如春葱般的玉手,接过椿箱,凉悠悠扔下一句:“算你识相。”转身婷婷袅袅地地去了。


    然而半个时辰不到,她就铁青着脸回来了。


    脸色难看到像是被人抢了一万两银子也就罢了,关键左腿一瘸一拐,身上的那件云霞般的轻绡华衣撕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一团凌乱,上面沾着枯枝树叶,脸颊上还蹭上了泥痕。


    众医女都看呆了。


    惠姐忍不住喃喃道:“不愧是大将军……这么野的吗?”


    “看什么看?!”傅鱼丽勃然大怒,“没见过爬山摔跤的吗?”


    “……”谢陟厘道,“那药……”


    “药什么药?都怪那箱子又笨又重,才害本姑娘摔跤的!”傅鱼丽大约真是摔得狠了,泪眼汪汪,“你们都是死人了啊,也不知道替我看看!”


    众人忙扶着她进帐篷,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看伤口的看伤口。


    谢陟厘望向傅鱼丽过来的地方,那是天女山。天女山高耸入云,山顶积雪终年不化,雪水蜿蜒而下,在山腰上形成了一处寒潭,曹大夫说,大将军就在那里。


    五月的阳光很是明亮,清清浅浅地晒在天女山上,顶端雪峰银光闪耀,底下裸露出铁灰色的岩脊。


    谢陟厘想了想,重新取了一碗药,便穿过重重营帐,往天女山上去。


    看傅鱼丽摔得那么惨,她原以为这山路有多陡峭,所以还特意把药地灌进了葫芦里,以便携带。


    但上了山才发现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原来山上也有营帐,早就开出了一条山路,连运粮车都能上去。


    她一路问明方向,到了山半腰,寒潭就在前方,路山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守在路口。


    “见、见过路将军。这是曹大夫给大将军的药。”


    谢陟厘将葫芦递过去,硬着头皮道。


    路山成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声的控诉,每一记都是谴责,他的手一直握在刀柄上,让谢陟厘觉得他随时都可能拔刀而起,用她的人头祭奠大将军的清白。


    谢天谢地,他的手总算松开了刀柄,然后一言不发地让开了路。


    谢陟厘:“???”


    她把葫芦再往前递一递。


    路山成再退一步,把路让得更开一些。


    谢陟厘用眼神表示——不是要我送进去吧?


    路山成用眼神回答——不是你难道是我?


    在对视这种事情上,谢陟厘向来都是最先撤退的那一个,习惯性地一低头,这一局就输了,想想自己是罪魁祸首,进去送个药再磕个头倒也是理所应当。


    还未走近已经觉得风中多了一丝凉意,待转过一片山岩的时候,视野骤然开阔,一片澄彻的潭水呈现出一种宁静的冰蓝色,在铁灰色的岩石间清冷如梦。


    潭水太过清澈,水中一览无余,风煊靠坐在潭边,身上卸了甲,只穿藏青衣衫,衣领大开,露出的肌肤连同脸上都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他的眼睛深邃,眸色漆黑,正看着她走近。


    就像一头狼无声地注视着一只小兔子走到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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